第十二章
军人持枪围了上来,其中两个军人把站在最前面的记者压趴在引擎盖上。
这突然的遽变,让若柔下意识想找寻庇护,她倒退了一步,背部贴近陈昭阳的胸口里。
知道她吓到了,陈昭阳顺势伸手搂紧她的腰,压低声音,在她耳畔悄语:“看来是一群贪心不足的家伙。”
看清楚了那两名军人的动作,她才了解阿阳所说的话。他们正在扒那位记者身上值钱的东西,手表、婚戒、名牌腰带,甚至连口袋的香烟和打火机都不放过。
如果只是要这些,给他们就是,都只是身外之物。
就这么想着,若柔心底才稍微放松一点,但下一秒,她就哽住了呼吸,连她腰间那双臂膀也同时搂紧了几分,她感受到身后男人在这一刹那间的紧绷。
他们搜完了那位男记者后,又拉了其中一位女记者,这次就不仅仅是搜身这么简单了,好几个高大的军人同时围过去,开始对那个女记者上下其手,还一边发出轻浮的笑谑声。
这简直……不堪入目!
女记者眼眶含泪,不敢哭喊出声,那些军人更越发过分,一个摸过一个,好几只手探进她的裤底粗鲁地搓弄;她的衣襟敞开,胸罩也被扯开,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雪白的胸部全袒露在众人面前,上面已经被捏掐得点点瘀红。
同行的记者群们羞愤交加。
但即便同事遭受这样的凌辱,也没人敢上前制止,大家都明白,这种状况不要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毕竟围着他们的枪管可不是玩具枪,刚才行经的那一具具尸体也还历历在目。
若柔闭了眼睛,不忍再看,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等一下的处境……害怕也没用了,现在只求不要再发生更大的意外就好了。
“阿阳,你千万别做傻事,只不过被摸--”含着颤抖的急促叮咛没让她说完,就被极大的蛮力扯离陈昭阳怀里。
“啊!”若柔恐慌地惊呼一声,手臂传来被拉扯的撕心裂肺疼痛。
下一瞬间,一阵天旋地转,臭气冲天。
她被一个壮硕的黑人政府军扛上肩头,男人身上交杂着血腥尘土和浓重的体臭味。
天啊,真的好臭!她快吐出来了!
耳边传来震天的笑谑呼啸,就算再怎么有心理准备,身历其中还是吓得她全身发抖。
一同来的记者们气愤又赧然地纷纷别开视线。若柔看到了,不怪他们无能为力的反应,她明白没有人可以救她,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她也只能隐忍。
尽管拚命忍住不要喊出任何求救,陷人于不义,但还是无法克制眼泪溃堤,终究,也忍不住无助地回眸看了陈昭阳一眼。
这一眼,她心胆俱裂。
“阿阳,不要!”
根本阻止不及,话语未落,陈昭阳已经扑上来,对着扛着他的黑人头部一个肘击,下一瞬,她的人已经被陈昭阳按在他的怀里。
四周嚣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是那些军人根本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一时都惊愣在原地,直到那名被陈昭阳攻击的黑人爆出一声怒喝,那些军人才有了动作。
旁边持枪的军人步步逼近,靠围更拢,紧张的气氛瞬间堆叠上涌。
“不会有事。”陈昭阳紧紧抱住她,低头吻她的头顶心,轻声安抚:“乖,闭上眼睛,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一字一字砸进她的耳里,说不上是什么复杂的心理煎熬,明知道不可能不会有事,她却已经心痛得无法反驳了。
“乖乖闭上眼睛。”
她听话地闭着眼睛,窝在他的怀里猛烈发抖,几乎听得到四周那根绷紧的弦正在嗡嗡叫嚣着。
高温又闷燥的城里,飘浮着淡淡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越来越鲜艳。
然后,那根弦绷断了。
一柄枪托狠狠敲了下来,猛烈的撞击力令陈昭阳承受不住地跪坐下来,他闷哼一声,却依然死死地把她护在怀里,手臂的力量勒得她生疼。
周围鼓杂讯再次响起,并交杂着语意不明的咒骂声。
几个壮硕军人欺近,跟着就是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力纷纷落下。
若柔无法分辨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是枪托、拳头、脚踹,还是其它更恐怖的攻击,她只知道他咬牙的闷哼声越来越微弱,身子越抖越厉害……
额头上一摊黏滑,她意识到那是他头上的血不断滴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她额上,若柔呜咽出声,闷在他怀里大叫:“放开我!”
“做不到!”他决绝地说。
“你会被打死!我不会感激你!”
“谁要你的感激,我死也不放!”
“会死,会死……真的会死……”若柔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哀凄地哭了出来。
额上的血,因她仰头的动作顺势流进她的眼底,一阵尖锐的刺痛,扎得她逼出更多眼泪。
有没有一个人,曾经为了保护你,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
如果有,那这个人,值不值你放弃世间的道德规范,不管不顾地去爱?
值得的,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与他愿意用生命相护相较之下,她先前的道德坚持突然变得渺小和可笑;更何况,她明明知道阿阳在这场婚姻中的处境是何其的不幸。
她心痛地看着他已然发白的染血脸容,以及他那对变得更深幽空茫的眸子。
他痛得神智显得有些溃散,张了张嘴,像是要跟她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若柔也没给他机会说出口,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捧住他的削瘦面颊,吻上他的唇。
陈昭阳僵了一瞬,随即又一个极大撞击力落了下来。
“嗯……”他痛得沉喘了一口气,然后像是抓到止痛的浮木般,热切又激动地回应她的吻。
“别哭,别哭……”他边吻边不断喃念,像是比起加诸在他身上的伤,他更在意她的一滴眼泪。
唇齿相依,每一下重重的吸吮都在表达他对她极大的渴求,这让若柔痛得像是彻底的绝望。
再一次的重击中,他闷哼一声,痛得咬破她的唇。
她任由他咬,心痛得感受不到唇上的疼痛,蜿蜒至嘴边的血液迅速被两人吻去,浓厚的血腥味在嘴里滚动翻涌,最后蚀进彼此的骨子里。
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久,落在陈昭阳身上的攻击终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可怕的深沉气氛。
然后一根悚然刺目的黑色枪管抵上陈昭阳的太阳穴。
世界突然沉寂得可怕,天际间的落霞殷红得过度妖娆,仿似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血雾。
就像是预料中的事,陈昭阳没有半点恐慌,只是激切的吻转为温柔缠绵,像是要这样天荒地老地吻下去。
若柔没办法像他这么镇定,已经泣不成声。她明明已经使尽全力紧紧抓住他的领口,却还是觉得他正要一点一滴地离她而去。
不对,她不要这样……
神啊!给她机会、给她时间……从今以后,就算他们这种不伦关系会被世人唾弃践踏,她也甘愿独自背起这个罪孽;就算要她受尽鄙视,她不恨不怨,只要让他活下来!
只要他活下来!
她祈祷,她发愿,她愿意用下一世,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尽管囚禁她三世三百年,只要换得他这一生的周全,只要他活下来!
“闭上眼睛,闭上……”陈昭阳抹去她满脸他的血、她的泪,嘶哑开口:“不要看,我不要你记住这一幕……”
大掌盖住她的眼,唇上再次落下他热烫的气息,一片黑暗中,她急切地吻着他柔软的唇瓣,抖得无以复加,也克制不了因害怕而不断滑落的泪水。
然后,根本没机会让她争取其它可能性。
喀嚓--
开保险的声音如炸雷般响起。
碰!
“不要--”
撕心裂肺的叫喊划破一片残忍的火红天际。
闷热的风依旧在吹。
浓浓的烟硝味,随着风弥漫扩散开来,证实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
枪声确实是响了,但眼上的大掌并没有预料中地摊软下来。
那近在咫尺的开枪声,轰得若柔有点耳鸣。
她脸色惨白,颤着双手拉下眼上那只按得死紧的宽掌,入目所见,是一截冒着白烟的黑色枪管。
那枪管对着的方向,偏离了陈昭阳的头部不少。
陈昭阳显然也感到非常意外,他发了楞地紧紧注视着她。
耳鸣的现象慢慢好了点,若柔这才慢半拍听到身旁有激烈的争吵声。
她循着声源望去……
那个领头的军人一手按住那把冒烟的枪,正口气凶残地说了什么;开枪的黑人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周遭的军人皆噤声,刚才围过来嘻笑、殴打阿阳的那些人也都退散开来了。
争论的声音渐次拉高,吵到一个爆发的阶段,那个领头的军人突然用力推了开抢的黑人一把,然后把手上的一叠护照摔到陈昭阳身上,又愤然转身,对跟他们一起同行的记者吼了几句什么。
情况让人有点摸不着头绪。
只见听得懂阿语的那位记者立刻走到陈昭阳和若柔身边,捡起散落一地的护照,一把撑起伤痕累累的陈昭阳,往车子方向移动。
“他让我们离开。”记者低语。
陈昭阳搂着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的若柔,拖着发麻的脚,走得很缓慢。
“他们刚才在吵什么?”陈昭阳纳闷地低声问。
“你是不是拿美国护照?”
陈昭阳点点头,心下顿时有点了然了。
记者露出释然的表情,说出跟他心里相差无几的答案。
“那个头头不想担责任,他说,杀了美国人后患无穷,会倒霉不止十年,因为那是一个最会找藉口发动军事攻击的无耻国家。”
浑沌的黑暗,渐渐往后退去。
那种踩不到底,又像不断往下坠落无底深渊的彷徨感,也随之慢慢散去。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陈昭阳万般艰难地撑开……
眼前一片朦胧。
他眨了眨眼,又再次用力眨了眨眼,才成功找回自己的视力。
首先落入眼底的是一片洁白无垢的床铺,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以趴卧的姿势睡着了。
他闭起眼睛,舒叹了一口气,这表示他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原本还有点恍惚的神智,被脑袋传来的疼痛袭击,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瞬间传递到四肢百骸,然后全身就像起了共鸣般地疼痛了起来。
噢!那真是该死的痛。
他拧紧眉头,低低呻吟出声,任由稍早那场生死关头的画面在脑海里完整上演一次。
还能回想就是好事,至少这证明了脑子没有被打坏。
陈昭阳摸着肿痛的后脑勺伤口,自嘲地想。
他猜想那些军人一开始就不打算杀他,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只除了扛走若柔那个黑人重击他的头部外,其他军人的拳头大部分都打在他身上居多。
真正想杀他的,只有那个被他肘击头部的黑人而已。
就算明知道极有可能会变成那样的境地,他还是选择扑上去。
当着他的面,他怎么可能会让那种事发生?柔柔不会知道她那回眸的无助一眼杀死了他多少细胞。
那些过程的记忆非常清晰,直到上车后就一片朦胧,只能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扶他进了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