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陈昭阳抬头看了她忧虑的神情一眼,把她抽离的双臂又抓回他的肩上按住,闷头在她的肩窝里颤吸了一口气。
“你抱紧,就不痛。”
这口是心非又倔气的模样,简直像小孩子在撒娇。
她心疼地轻抚他肩头处的肿胀,柔声说:“你该好好睡一觉的。”
“我会,但是……”他拦腰抱起她。“你要陪我睡。”
来不及反应,她的背就陷入柔软的床铺。
他趴卧在她身边,长长叹了一口气,长臂一伸,就把她纳进怀里,跟着就开始用鼻端蹭她的脖子,边蹭边吻,一副小狗讨宠的模样。
“阿阳,我没有洗澡……”
“睡觉而已,你在想什么?”他虽含着笑意,但放松下来后,全身的肌肉和声音都已经有些虚弱脱力。“就算你想要,我现在也无能为力……”
“说什么你!”她面红耳赤地咬一口他的下巴。“我是说我身上很臭。”
他一口咬回去,低头嗅了嗅她的身子。
“一点都不臭,我喜欢。就算有味道,我也不在意……好,我不闻了,别扭来扭去……”
他趴在她身上闷笑,极喜爱她这种别扭的模样。“不必洗了,天都快亮了,乖乖陪我睡一下,我真的很困……稍早前你是不是喂我吃了什么药?”
“一些消炎止痛药……”可恶!故意转移话题。
一整天的奔波慌乱,身上怎么可能没味道?虽然他说不在意,可她怎么可能不在意这种事。
很想抗议,但看他一副昏昏欲睡的困懒模样,又不忍心推开他了。
蓦地,窗外传来一连串声响,她的背脊一僵,脸色瞬间刷白。
“阿阳……”喊得有些颤抖。
“嘘……别怕,只是鞭炮声。”他闭着眼睛,拍抚她的背,温声说:“听起来很遥远,别担心。”
她偎进他的怀里,心知肚明这是善意的谎言,不过听起来很遥远是事实:“我们天一亮就离开这里。”他说,“好。”
“……柔柔?”他低哑的喊她,那声音听起来快睡着了。
“嗯?”
“我不是打架高手。”
“那么多人--”想到那恐怖的一幕她突地哽住,逼自己不要再去回想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转而故做轻快:“看得出来,你只会挨打。”
他扬唇轻笑了一声,眼睛没有张开。
“所以只能很蠢的用身体保护你,就算被打得这么难看……”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完全没了声音。
过了良久,就在她以为他睡着了的同时,又听到从他嘴里吐出微弱的声音:“就算一样会被打得这么难看,这种事再发生一百次、一千次……我永远都会义无反顾……”
若柔瞪着他挂着若有似无笑意的睡颜,渐渐红了眼眶。
这个卑鄙的油嘴滑舌浑蛋,又逼出她好不容易收干的泪液了……
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药水味和呛鼻的消毒水味。
洁白无垢的长廊传来一阵紊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领头的女子面色仓皇,眉眼之间尽是担忧。
女子嫌弃自己步伐太慢,最后干脆以小跑步方式在静谧的空间中奔跑起来。
刚听到这消息,她便忧心如焚地赶到医院来,根本没心思回家换掉脚上的高跟鞋,就算明知那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声会震扰医院内的宁静,她也无暇管得了这些了。
然而,跟在女子身后的一群人,却因她奔跑的举动而发出阵阵轻呼,任谁都知道她的身体禁不得跑步。
“朱槿,别急!”智英箭步冲上去握住她的手。“小心又喘起来。”
智英至今还想不透,为什么若柔会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连续好几天没有若柔的消息,一接到电话才知道他们发生那样惊险的事,急忙交代中也不知道两人伤得多重。
后来得知他们一下飞机就直接进医院,几番思索下,她还是决定通知朱槿一起前来,毕竟那是她的先生。
没想到这一通电话打断了朱槿和家人的惯常聚餐,以至于后来惊动了她整个家族,成了目前这种劳师动众的状况。
再次确认病房号码,智英牵着朱槿急急推开病房门走入。
入眼这祥和的一幕,却让朱槿和智英同时愣住;一时之间,她们两人竟也不敢开口打扰。
阳光从窗帘半敞的窗户泼洒进来,像碎钻般洒了病床上那两人满身。
若柔趴在病床边睡着了,她的脸庞有些苍白憔悴,长睫掩落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那显然是几日未阖眼造成的后果。
陈昭阳头上绕着洁白的绷带,倚坐在病床上。
他半垂着眼,眸光柔和又深刻,一瞬也不瞬地缠绕在那张显得疲惫无比的睡颜上。
她搁在床上的那只手,与他指指相扣,交叠在一块,以一种绝对的亲密。
这是一对美丽的恋人。
凝望着那对被阳光所眷顾的双人俪影,朱槿有些怔忡。即使在阿阳跟她执手踏入圣洁礼堂那一刻,他也没有露出这样柔软的眼神;那里面有着满满的温情眷恋,完全是一种满足幸福的模样。
这分明是一个男人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的眼光。
含情脉脉的。
她以为,像阿阳这样连用庞大家产去拴都拴不住的人,会洒洒脱脱地过一生,根本不会真正去爱上一个人,不管跟谁结婚都一样,他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所以她也就利用他利用得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大错特错了。原来根本就是她太低估了阿阳的情感,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没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像是听到了动静,陈昭阳抬起那双深幽的黑眸转过头来,黑瞳平静无澜,一脸坦然,朱槿甚至有一种自己才是第三者的错觉。
然后,他的眸光轻轻扫过她和智英交握的手,微微挑眉一笑。
这一笑似嘲讽,似释然,似挖苦,似恍然,又似充满趣意……
他这种坦荡荡的反应,反而让朱槿心虚起来。
慌乱的,她甩开智英的手,没注意到被她甩开手的智英因此僵硬了一下。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陈昭阳的脸色骤变,眸色迅凛。
“你还带了谁来?”
“我爸妈,还有阿姨、姨丈--”
她话还没说完,陈昭阳迅速下床,打着赤脚大跨步走过来,越过朱槿身边,碰的一声,极为无礼地关上病房门,落锁。
朱槿被他突然冲过来的这一连串举动吓退了一大步,下意识地转眸看了李若柔一眼,顿时恍悟。
她脚边放着她风尘仆仆的行李箱,身上穿着阿阳的大外套,加上趴在病床上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立刻能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寻常。
他这是在保护李若柔,不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青梅竹马又怎样?一纸婚姻套住又怎样?阿阳这样急于维护的行为,李若柔和她在阿阳心目中的份量孰重孰轻,已经清楚明白。
但是……
“阿阳,你知道我丢不起这个脸。”
陈昭阳拧眉,睇了她一眼,揉着眉心叹气。
“难道我的柔柔就丢得起?”
他的?多么直接的宣告语气。“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你们不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光明正大?”陈昭阳看了看始终与他错开视线,默然无语的智英,又看了看朱槿,忽而笑了。“谁光明正大呢?”
那别具深意的笑,看得朱槿一阵恼怒,病房门外此时响起的敲门声,却也让她慌了。
“智英,快叫醒李若柔,把她带走!”
陈昭阳挑了眉眼,给了朱槿一个不苟同的表情,同时抬手制止智英。
“我会遵守我们之间的诺言,我只是没办法像你这样为了名声而伤害自己爱的人。这桩婚姻是我愿意给,你才拿得到,跟你设计的局无关,你千万不要误会你掌控了我的良心。”
朱槿霍地抬头,刷白了脸容。“你……”
“你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了。我没打算跟你计较那些过去的事,会提出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是说过我怜惜你,但你千万不要用这份怜惜来挟持我,我保证那会让你大失所望。”
“陈先生,”智英凝了脸色,忍不住开口了:“婚姻不能当成怜惜的施舍。”
“哦?”陈昭阳朝智英一笑。“可笑的是,小槿好喜欢这份施舍。”
“阿阳,我认识的你,不是这么尖锐的人。”朱槿觉得有些难堪。
“你说得对。没遇到我想维护的人之前,我也不知道我会这么尖锐。现在,”他指着轻敲不止的门扉。“为了我们的婚姻能暂时维持下去,也为了你的面子问题,麻烦出去把那些人打发离开--”
“阿阳,你任性了……”低柔微哑的声音穿插进来,打断他的话。
三人同时循声望去。
若柔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们,被阳光晒得有点发亮的脸容上,还有刚睡醒的浅浅憨态。
“不必这么麻烦。”若柔脱下身上的外套放在床上,拎起脚边的行李箱。“我离开就是。”
陈昭阳眸光转黯,伸手拉住经过他身边的若柔。
“都是我的错,别走……”他的态度忐忑犹疑,方才那副和朱槿毫不妥协的语气已荡然无存,仿佛深怕她这么一走就永远不回头了。
若柔侧过头,瞅着他郁闷的神情,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
“我没怪你啊。”她举起手,压平他立起来的领子,又抚两下他胸口发皱的衣服。“不要小看我的定力。我既然踏了一步,就不会再走回头路。我只是想先回家梳洗休息,明天我再带鱼汤来给你喝好不好?”
陈昭阳愣了一下,眼底神采绽放,抿着唇微笑,点了点头。
“还要你亲自榨的果汁。”得寸进尺地要求了。
“好。”见他放软了神情,她对他嫣然一笑,然后转过身,面对呆掉的那两人。
“智英,送我一程吧。公平一点,既然我离开,你也得离开,没道理性别相同,就能成为光明正大交往的理由。”
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让智英瞪住她,朱槿则低下头去,握在腿侧的拳头微微发抖。
若柔不以为意地笑笑。
“你们不觉得目前的状况很可笑吗?朱槿,你看似软弱,却其实是个对别人,也对自己很残忍的人。我从以前就看你不顺眼,现在更讨厌你了。”
不理会朱槿蓦地滑落下的眼泪,若柔拖着行李箱,拉走脸色难看的智英,打开病房门,大步离开。
她一脸坦然地越过门口那群朱槿的亲友团,能感觉到朱槿家人质疑的目光,几乎要贯穿她的背……
没关系,她不在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朱槿这么脆弱……”坐上车后,智英就发飙了。
“伤害她?就因为她天生比较柔弱就伤不得?其他人比较坚强就都该死了?”若柔抱胸瞪着车窗外,同样气愤难平。
“当时也是你说朱槿有她的苦衷--”
“对不起,当时我口是心非了!”若柔打断她的话。“事实上是,她利用她的脆弱伤了很多人。我为什么要包容她?我比较健康就不会受伤吗?跟她一起长大的阿阳不左右为难吗?智英你呢?难道你也没知觉吗?”
“你还要纵容她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