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您插报一则最新消息,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今天再传自杀炸弹攻击,令人震惊的是,极端分子利用年仅十岁的小男孩发动攻击。小男孩身上绑满炸弹,穿外套作为掩护,走向政府机关所在的绿区引发爆炸。小男孩当场炸死,另外还造成十七名警员与维和部队成员丧生……
他看着新闻,突然浑身发抖,冷汗直冒,赶紧关掉电视,想要驱走恐怖的记忆,却发现记忆生根,甚至发芽,那种恐惧又回来了!
从第一眼在速食店见到老公,到老公出征,再到老公回家,这八年多的光阴,记忆里净是甜蜜,就算为了等他结束任务回家,她满是思恋,内心充斥苦涩滋味,也在结束等待的那一刻,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迅速化为重逢的甜蜜。
这八年多的光阴竟然过得这么快,问她这段异国婚姻的心得,她竟然说不太出来,只能面带微笑,硬要挤出几个字来形容,大概也是甜蜜、快乐之类的话。
或许也因为这八年中充斥的只有甜蜜记忆,所以每每回想时,总觉得画面有点单调,甚至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纵使面带微笑,但最后也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至少跟她离开美国,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家相比,这八年的甜蜜生活反而显得平淡无奇,三言两语就能说尽,一页两页就能书罄。
如果分离是重口味的人生,自然会掩盖过如此恬淡的快乐回忆,人总记得悲伤、记得痛楚,尤其是当下的悲伤痛楚,这些负面情绪,怕是再多的过往回忆都难以弥补。
安德鲁回到了她身边,她很开心,甚至感谢上天,她不像安德鲁是个虔诚的教徒。
他说,他在战场上,把自己的安危交给两个人。「一个是上帝,一个就是你,我的妻子。」
因为信仰、因为爱,所以他告诉自己,怎么样都要回来!就算是伤痕累累,内心残破不堪,他也要回到这个家。
而她,在那两年多的等待期间,她每天祈求,甚至开始向上帝祈祷,祈祷上帝不要因为她并非教徒就放弃了对她的祝福,当时,她最需要这样的祝福。
现在,上帝真的祝福她了,老公真的回到她身边,她很感恩、很满足,此生再无所求……
这个家庭现在已经完整,有着丈夫,有着慈祥的父亲;有着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她还能有什么奢求,幸福就在身边,她要好好把握。
怀孕已经四个多月了,小腹明显凸起。罗思绮知道,肚子这么大,怎么样都称不上好看,但她还是会接受老公灌的迷汤,说她怀孕的样子好美,说她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那天下午,小威还在学校读书,她打算带着女儿出去散散步,正好老公放假在家,不用工作,于是她打算拉着全家人一起出门走走。
可是,安德鲁似乎不太愿意。「老婆,你去就好了,我想在家里休息。」
「你已经睡了一整天,该出门动一动了。」尤其,她很担心,老公看起来精神似乎不太好,问他是不是生病,有没有不舒服,他却总是否认,尽管气色明显虚弱无力。
这一阵子好像都是如此,她总说要他去看医生,但他说他没事,既没发烧,也没咳嗽、流鼻涕,到了医生那里,他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好多休息。
看着安德鲁躺在床上那副疲累的模样,罗思绮很心疼,但她更觉得要逼老公出去走一走、散散心,长时间闷在家里会闷出病的。
她知道老公可能是工作压力大,毕竟他的工作不同于常人,可是如果是心里累,一直躺在床上也不是办法。
「老公,我一人挺着肚子,带着小孩出门很危险的,如果被人撞到怎么办?」语气里还装出很害怕的样子。
威胁他,这招很有效。安德鲁果然立刻坐起身,表情再累,在没精神,也很努力的下了床,准备换衣服。
她近距离的看他,这才发现,老天,老公怎么瘦了这么多,整个脸颊像是削瘦下去一样,眼窝似乎也凹陷了。「安,你……」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几乎快要不成人形,摸摸自己的脸,说笑着,「瘦了也好,瘦一点比较健康。」不想让妻子担心。
话才说完,他就走进浴室盥洗。五分钟后,他身着运动服装走了出来,陪着老婆走向门口。
他穿上运动鞋,站直身子,看向门口,突然深呼吸,又猛吞口水,似乎有点紧张,有点不知所措,有点不安。
「怎么了?」
摇头,「没事。」
开了门,让老婆先带着女儿走出去;小洁笑的很开心,叫着妈妈,也喊着爹地。他站在后头,将家门关上。
外头阳光耀眼,令人有点难以适应,他站在家门前的屋檐走廊下,有点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往前走。
他突然觉得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外面世界的人相处,好像每个人都知道秘密,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好像无处可遁逃。
他知道自己变了,从战场回来之后就变了——不爱出门,除了家人,还有不得不面对的同袍,他不爱跟其他人相处,甚至忘记该怎么跟别人相处。
在战场上,除了自己人,就是必须歼灭的敌人,没有什么别人。在自己人与敌人之间,存在着不可能共存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回头看向丈夫,发现他在发呆,罗思绮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才想牵住他的左手,安德鲁却像是被电电到一样,整个人吓了一跳,退后一大步。
「安,怎么了?」看他这样避之唯恐不及的举动,连她也愣住了。
摇头,「我有东西忘记拿,等我一下。」
拿出钥匙,冲进房屋内,过了将近五分钟他才走出来,将门关好,然后走到妻子左侧,伸出右手牵住妻子的左手,让自己的左手与妻子远远隔开。
她接受了他的说词,真以为他是想到有东西忘了拿,这才会像触电一样弹开,拒绝了她的牵握。
两人正式步出家门,从左到右,丈夫牵着妻子,妻子牵着女儿,一家人和乐融融,好不快乐。
罗思绮一下子跟女儿说着话,听着女孩说话带着浓浓的童音甚至偶尔还跳出几句更不清楚的中文,偶尔她也会转过头跟丈夫聊天,说几个笑话,谈些家庭或孩子的趣事,逗他开心。
她其实可以感觉的出来,老公回来这几个月似乎愈来愈不快乐。
以前的安德鲁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每个星期的假日都坐在速食店固定的位置上吃着汉堡、喝着咖啡,但就是不敢跟她讲话。总而言之,老公跟她印象中那种自大又自以为是情圣的传统白人男人差很多,绝对不是个那种见到女人就大脑失去控制的男人。
私底下,尤其在与她相处时,他却很幽默,很风趣,随口就能说着不算低俗的笑话,虽然有时笑话带了点颜色,但总是在逗她开心,最重要的是,他让她觉得,他只对她展现这一面;在外人面,他是洛威尔上尉,严肃冷静的陆战队军官,伊拉克战争的英雄人物。
然而,他回来的这段时间,一切好像都不复重来了,虽然老公的假期变多,呆在家里的时间也变多,可是老公变得不爱笑了,很多时候他在沉思、在发呆。
更让她担心的是,他好像常常躺在床上睡觉,或是看着天花板,不发一语,精神颇差。
此时,对面走来一位老太太。罗思绮脸上露出笑容,那是他们的邻居,老太太的孙子就是老公的部下,是个陆战队士兵。
看着来人,安德鲁捏着妻子的手竟然一紧,像是很害怕眼前走来的人;罗思绮一愣,有点惊讶丈夫怎么会有此反应。
「老公。」
「Captain,」老太太已经走到他们面前,「Rose,你们好。」这个Rose就是罗思绮的英文名字。
罗思绮面带微笑,「您好,艾伦太太。」
「好不容易看见你们,一直想当面跟你先生说声谢谢。」
他们当然知道,老太太要谢的是哪件事——老太太的孙子,就是安德鲁部队里的士兵,几个月前也跟着安德鲁平安回来,只是战场无情,老太太的孙子被炸断了一双腿。
「你的孙子还好吧?」罗思绮问。
「还好,军方帮他找了个内勤工作,还装了义肢,现在又活蹦乱跳了。」看着安德鲁,「Captain,真的谢谢你,我孙子说,如果不是你,他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战场上的状况,孙子说的活灵活现,语气里净是对安德鲁的崇拜,但是这番话并没有让安德鲁开心。
他显得有点激动,摇摇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最后只能说:「老婆,我带Jenni去前面走走。」
牵着女儿的手向前走,留下妻子与老太太,罗思绮不解老公到底怎么了,以前再怎样都会跟邻居聊几句,至少这些邻居不是别人,他们的丈夫、兄弟、儿子、孙子都是老公的袍泽啊!
「Rose啊!」
「怎么了?艾伦太太。」
「注意一下你老公,别让他病了。」一个人从战场回来后,有了这么大的差异,连她这个外人都感觉出来了。
「病了?」
「战场的状况就好像是地狱一样,我们难以想象。有的人在地狱里待了一天,即使离开了地狱,却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处在地狱里。心里生病了……」
艾伦太太的话说的是老生常谈,罗思绮很讶异,却不知该怎么接话,嘴里不断说着谢谢,心里却泛着一阵又一阵的忧心。
出发前一天晚上——
「我帮你整理一些东西,一路上要小心,要注意安全,不要逞强,不要急着做英雄……」她叨叨絮絮。
妻子坐在床沿整理着衣物,安德鲁洗好澡,拿着毛巾擦拭头发,赤裸着上身,裸露出强健的胸膛,他挤到妻子身边。「老婆。」
「干嘛?」
「不要心情不好嘛……」
瞪了他一眼,「结婚以后你常常不在家,现在又要出远门,多久才能回来……」边说,话里带着泣音。
叹息,紧紧抱着她,「对不起……」
赶紧收住自己的悲伤、恐惧情绪,怕让老公心里有负担,「你放心,我会照顾孩子,你自己小心。」
看着她,安德鲁突然露出笑容,「说点有趣的,老婆,我觉得你的名字很有趣耶!」
「怎么说?」
「『罗思绮』」中文非常不标准,但听得出来是在叫她,「前面两个字的发音就是你现在的英文名字Rose,但是倒过来念,绮思罗,听起来就像是Cheese,不过也很像Kiss。」
「你好无聊喔!」
「不然这样,以后平常的时候,我就叫你Rose;肚子饿的时候,我叫你Cheese;然后想上床的时候,我叫你Kiss。」
听到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让她不禁笑了出来,「想什么啊?难道我在你心中,只是帮你煮饭和暖床的女人啊?」
「不然你也可以这样叫我,以后你叫我Cheese,我就帮你煮饭;叫我Kiss的时候,我就……」
「好了啦!都当爸爸的人了。」不过她还有话要说,「其实,我的中文名字还有别的意思哦!」
「什么意思?」
「我爸爸是个修车的,他把我起名叫罗思绮,意思就是……」不怀好意的看了他一眼,「screwdriver。」
「哇……」讶异到了极点,这么man的词竟然是这个甜蜜小女人的中文名字,还真……其实照老婆的个性来看,还蛮配的。
「你给我乖乖回来,如果不听话,我这双screwdriver就把你给拆了,听到了没?」
「是,长官!」
从身后抱着她,两人享受这分离前最后的温存,他甚至轻轻抚摸她略微凸起的小腹,这里正孕育着他们第二个孩子。
他当然要回来,决不能将她独自留下。
「罗思绮?其实你的中文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
「不过你的中文太烂了。」凝望着他,「你回来,平安回来,我再教你。」
「好,我要学。」他笑着,「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comebacksafeandsound……
她突然梦见安德鲁在出发前一晚,两人之间的谈话,又是一段甜蜜,只是甜蜜记忆太多,不是每段都记得,就是记得也说不清。
尤其老公回来后,她大可不用花时间去品尝记忆;活生生的人就在这里,她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可以尽情表示她的爱意。
只是艾伦太太的话还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丝痕迹。
那天过后,老公又回去营区上班,家里恢复到只剩自己与孩子的状态,但她也习惯了,做自己该做的事,当老公不在时,她除了是母亲,更是一个父亲。
只是静下来的时候,她就会想到艾伦太太说的话。这几天,她过去找老太太跟她谈过——艾伦太太的先生是越战老兵,当年从战场回来后,听说有一段时间,精神与情绪都不太正常。
不过状况不太严重,经过家人的陪伴,过了半年多就恢复了。所以艾伦太太才会提醒她,多注意一下安德鲁。
老太太说,安德鲁那孩子从小对自己的要求就高,不论是课业,还是体能,而他也确实是个杰出、出色的军人,但这种人陷入低潮,想不开的时候,会比老太太的先生更难恢复。
过几天,老公回来了,住了两天,期间她陪他聊天、谈心,但是老公不太愿意说说战场上发生什么事,只说没事,只说要她不要担心。
然后他就回营区了,再回家时又过了一个星期,而且隔一周后他再回来,表情更凝重,情绪似乎更糟。
看着床头时钟,时间是凌晨一点半,罗思绮坐在床上没有太多的情绪浮动,毕竟不是做恶梦。
怀孕已经五个月了,肚子又大了一些,想起孩子,她只有幸福的笑容,但是看向身旁,发现空无一人,连同近日来的忧心,让她瞬间皱紧眉头。
她下了床,小心翼翼,脚步放慢,怕自己动作太大,伤了胎儿。
怀孕第三次,她很懂得该怎么照顾自己,况且这个社区里,每个邻居太太天天看到她,都充满关怀的提醒她。
出了房门想去找老公,却不太知道老公在哪里。他们住的房子是幢独栋房屋,有两层楼,也有地下室;他们睡在一楼,孩子睡在二楼。
一楼除了主卧房,还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书房,另一间是置物房。可是她不确定安德鲁是在这两间房间里,还是跑到外头去了。
但是当她走到置物房时,看到房门下方空隙隐约冒出了光线,听见房内有人。更让她惊讶的是,九岁的大儿子竟然站在房外。
「Willi,」喊着儿子的小名,尽量放低声音,「怎么在这里?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呢?」
「妈咪,我口渴,想到厨房喝水,可是……」指了指房间,「里面好像有人,还有声音。」
看向那间房,罗思绮心里突然有数。她安慰儿子,「孩子,快去睡,妈妈进去看一下。」
「不行,如果是小偷怎么办?」
「不是小偷,是爹地。」
「爹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赶快去睡,不然明天上课就没精神了。」
「哦!」突然看向妈妈的肚子,「妈咪什么时候要生baby?」
「怎么了?」
「我想当哥哥。」
「你已经是哥哥了?」
「不够嘛!我想当很多弟弟、妹妹的哥哥。」
失笑,「妈咪是没问题啦!但爹地会累死喔!」
「爹地这么没用喔!」
「你喔!快去睡了。」
「妈咪晚安!」小威赶紧上楼睡觉,确定房内是爹地后,他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爹地不在的这两年多,虽然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但是他总当自己是大人了,要帮爹地照顾家里、保护妈咪,还有刚出生的妹妹。
现在爹地回来了,他可以继续当他的儿子就好,可以跟爹地玩,可以跟妈咪撒娇,就跟妹妹一样。
看着儿子走向楼梯的背影,罗思绮的忧心又回来了,她看了看房门,又盯着门上的喇叭锁,伸出手想把门打开,心跳却在瞬间加速。
里面是谁,她其实也不确定;是安德鲁,还是小偷?
如果是小偷,不是老公,似乎也很好……
奇怪?她为什么以为打开这道门就会揭开什么秘密?她似乎承受不住的秘密……
但罗思绮还是鼓足勇气,将门打开。门才半开,立刻可以听见玻璃瓶碰撞的声音,等她完全将门打开,顺便就着门旁墙上的开关将电灯全打开,房内的景象全部映入眼帘。
果然是老公……
安德鲁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喝着酒,瓶内的酒只剩一半,手中的杯子里还有满满一杯;再看向老公的脸,红通通的,显然已经喝了有一段时间,醉意以非一点可以形容。
看见她走进来,安德鲁真的吓到了,两颊虽然通红,但是眼睛里一片清亮,显然吓醒了一大半。原本用左手握着酒杯也赶紧放下,换成右手,将左手藏到桌子下方,似乎就是怕老婆看到。
这段时间,他将自己的左手藏得很好,不曾让老婆发现,发现那无情的战事在他身上留下的残酷痕迹。
「老公,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着老婆的脸,老婆的担心全写在脸上;再看向她的孕肚,一个人这么辛苦孕育着他们的子女。而他……他什么都没做好,只会让老婆担心,他真是没用,为什么从战场回来后,他就变成这样?
容易灰心,容易丧失目标,甚至自制力不足,在家里,在工作场所,他都这样……他怎会变成这样?「我……」
罗思绮走上前,近距离看着他,因此也可以闻到他身上浓厚的酒味,她皱眉,所有的担忧溢于言表,却按下不说,不想再让老公心里有压力。「这么晚了不睡觉,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我……我……」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啊!」声音很温柔,「我是你老婆,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分享,不要放在心里,好不好,安?」
手里握着酒杯,隐隐发抖,内心满满的痛楚,似乎都要宣泄而出。他很想跟她说,却觉得说也说不清,更怕自己说了,会换来妻子不谅解的眼光。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别的女人,不敢告诉我吧?」她说笑,希望让场面尽量和缓一点。
不过安德鲁倒是皱紧眉头,大声否认,一副一点误解也不能有的样子。「我没有,我不可能爱上别人。」
「既然这样,那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
「亲爱的,」拉把椅子过来,就这样坐在丈夫对面,「这几个月来你都是这样,心情不好,变得比出发前更不爱笑了。我知道你压力一定很大,从战场回来,一定遇到很多恐怖的事情,可是闷在心里也不是办法,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说出来,多一个人帮你承担,这不是好事吗?」
安德鲁看着妻子,眼里净是激动,他差点就要说出来了,却硬生生挡住,看着妻子现在正在怀孕,他不想让她心情不好。
「我没事,我只是晚上睡不着,起来喝一点酒,希望可以让自己比较好睡点。」找了个借口,看起来却不甚有说服力,因为他手里的酒杯里装着满满的酒,整罐威士卡也只剩一半,看起来就像是在牛饮,像是在饮酒解忧,更像是在借酒消愁。
「一点?」
看了看酒瓶,安德鲁苦笑,「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对不起。」
「老公,我不反对你喝酒,但是不能喝多,喝多了伤身体。」
「我知道。」
「可是你还是没有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沈默不语,她则是充满耐心的等着,似乎没等到答案不罢休,就算现在已是凌晨,夜深人静,应该睡觉了,她也强打起精神,只想要关心自己的丈夫究竟怎么了?
「我没事。」
「我不相信,老公,告诉我。」
安德鲁叹息,将手里那杯酒喝完,吐了重重一口气,又沉又深,沉到情绪最低落的地方,深到内心最阴暗的角落。「很晚了,去睡吧!」
「老公……」
「亲爱的,我没事,至少我自己会努力克服。」他努力挤出笑容,「你说的没错,打了一场仗,我有心事,但不严重,我会努力克服。」
「不能告诉我吗?」
「老婆,你现在怀孕,要放松心情等待生产,我不想告诉你,多一个人烦恼。」他语重心长,说的是真心话。
「我不在乎啊!你是我的丈夫,我就算为你烦恼也是应该的,谁叫我们是夫妻?」
「我知道,谢谢你的关心,我都接受。只是,我不想让你担心……」
「老公……」还想追问,基于爱、基于关心,基于相恋多年,她知道老公有事,她不可能当做没发生。
「别担心……我确实工作压力大了一点,但我不会有事的,过几天我就好了,我会自己努力解决,别担心。」话说完,安德鲁站起身,绕过桌子,往门口走去。
罗思绮在后头,眼神满是忧心,直直望着他的背影,甚至还想追问。「老公……」
「我先去睡了,你也赶快来睡吧!」最后一句话留下,人就离开,往卧房走去。
罗思绮坐在原位,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下一步又该怎么走,真的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吗?
她自认不是个会胡思乱想的女人,否则老公不在家这两年多,她早就发疯了。她认为自己还算乐观、开朗,总是往事情的光明面想。
可是这一次,她的心情为什么总是那么灰暗,好像随时都有大事要发生一样……到底是什么事?她承受得起吗?
站起身想要跟着回房,脚才在地上站稳,就踢倒了不知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狐疑,绕过桌子来到另一侧,一看,这不得了,她完全愣住,甚至震惊不已,半响说不出话来。
眼神看向门口,看向老公离去的方向,她的心瞬间变冷,冷到似乎连血液都跟着结冻,四肢也不停发颤。
那一地都是空酒瓶,原来桌上这一瓶威士卡喝到剩一半,不代表老公只喝了半瓶酒,原来在这之前,他已经喝了好多、好多瓶。
她不敢数,怕数了以后心里更笃定,但不用数,她也可以得到这样的答案……
「中校,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做了,我知道,在营区里不应该这样做,我只是一时忍不住,对不起……是!任何处罚我都接受,很抱歉,给你找麻烦了……我……没有,我没有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