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贺兰秋依旧维持着施礼的姿势,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抬起看着宇文殷,「臣妾见皇上一大早就来舒暖阁,批了一上午奏摺,也没有歇息,便担心皇上的龙体,想来看看皇上。此刻已近晌午了,皇上还没用膳吗?」
楚瀛本坐在龙椅右侧,看到宇文殷起身想要绕过龙案,便也跟着站起身,几步跟上,走到宇文殷身边,率先上前扶起贺兰秋。
「妹妹对皇上真是一片挚诚,皇上打算就在舒暖阁用膳了,妹妹正好留下一起吧!」
贺兰秋在楚瀛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眼波在楚瀛的脸上一荡,便瞬间移开。
宇文殷看到楚瀛上前,便停在楚瀛身后没有再动,笑着道:「是啊!爱妃和贵妃还没有一起用过膳,今日正好都在,就留下来陪朕吧!」
说罢,宇文殷便要走回龙案后坐下。
贺兰秋见宇文殷身影一动,忽然唤道:「皇上。」
宇文殷回身看着贺兰秋,「怎麽了?爱妃。」
贺兰秋忽然嫣然一笑,绝美容颜上立时绽开了一朵如花笑容,让人见了心醉神迷,她一双波光潋澄的眼深深凝视着宇文殷,以干娇百媚的声音缓缓道:「皇上,臣妾要送你一样东西。」
宇文殷看着贺兰秋的笑容,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问道:「什麽东西?」
贺兰秋眼中瞬间寒光一闪,凛冽的杀气顿时取代了脸上的如花笑容,艳红的衣袖猛地一动,一柄雪亮酌短刀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如霜的杀意破空而来。
贺兰秋的行动太过迅速,事件只在一瞬间发生,宇文殷还没有从那个魅惑的笑容中回过神来,便已见到那素来笑颜如花的爱妃化身为刺客,挟着一道刺人眼目的刀光刺向自己,宇文殷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只能眼看着那一抹艳红的衣裙越来越近,等待着刀尖刺入身体的剧痛。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楚瀛的身影猛地一动,瞬间挡在宇文殷的身前。
她本就站得离贺兰秋更近,贺兰秋衣袖一动,她便一眼看到了那袖中掩藏的短刀,于是在贺兰秋动手刺向宇文殷的千钧一发之际,她立刻奋不顾身地挡住了宇文殷。
贺兰秋本以为可以得手,不想却在一眨眼间,眼前一道身影晃过,挡住了那昏君,随即一声刀身刺入肉体的细微声响传来。
贺兰秋震惊地抬起头,却看到眼前楚瀛略带痛苦的脸,楚瀛颤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推开贺兰秋,贺兰秋的眼前瞬间漫过大片大片的红色,那些红色的、鲜艳的血从楚瀛被刀身刺入的伤口中迅速蔓延开来,染红了贺兰秋的全部视线。
贺兰秋一个愣神间,楚瀛已经踉跄着挡在宇文殷的身前,贺兰秋回神之后,想要再次上前,却发现手中的短刀已经插入了楚瀛的身体。
宇文殷在受惊之下猛地惊醒,紧紧抱住楚瀛渐渐失力倒下的身子,口中大叫着,「来人,护驾。」
舒暖阁本是宇文殷批阅奏摺的地方,为了保持安静,保护的侍卫和随侍的太监都会留在殿外,或是仅留下一、两个贴身太监,然而今日宇文殷突发奇想,要和楚瀛一起用膳,殿内唯一的太监总管也被他差遣去了御膳房,此刻他一声惊叫之下,殿外的护卫们方才冲进殿来护驾。
贺兰秋一击不成,便已经失去了唯一的一次机会,冲进来的侍卫们护在宇文殷和楚瀛身前,他们看着贺兰秋,都有些不知所措。
宇文殷怒喝一声,「抓住雪妃,她要刺杀朕!」
贺籣秋被侍卫们架住,却一动也没有动,她的神情瞬间变得静如一潭死水,如花璀璨的容颜似是在一刹那凋谢枯萎,她定定地看着宇文殷,波光潋澄的眼里只剩一片死寂,再没有一丝亮光。
楚瀛倒在宇文殷的怀中,胸前插着短刀,血如泉涌。
宇文殷紧紧抱着楚瀛,全身不断地颤抖,大声叫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早有侍卫看见楚瀛的情形,立刻跑出去叫太医。
宇文殷看着楚瀛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感到她的呼吸声也益发微弱,他低声唤着她,「瀛儿,你坚持住,太医就要来了。」
楚瀛微微喘息着,一手抓在胸前,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皇上,你没事吧?」
宇文殷的泪水忍不住涌上眼眶,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他紧紧握住楚瀛渐渐冰冷的手,似乎要将自己的温度从手中传递给她,他低声道:「朕没事,瀛儿,你……你忍着点……」
话未说完,泪水已经不自觉地掉落,宇文殷像是猛地想起什麽似的,满面怒容地抬起头,看向被侍卫抓住的贺兰秋,厉声问道:「为什麽要行刺朕?」
「哈哈哈哈……」贺兰秋闻言竟仰头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而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刻骨的绝望,她不顾一切地笑着,眼角笑出了泪水,那泪水越来越多,渐渐流满了她如花似玉的脸颊。
她猛地止住笑声,目光如剑地射向宇文殷,声声泣血道:「为什麽?你问我为什麽?哈哈……好,那我就告诉你。」
贺兰秋的神情无比怨毒,几乎想要用目光在宇文殷的身上刺出一个血洞,「昏君,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叶显谋反案?」
宇文殷全身一震,满脸震惊地看着贺兰秋,「你……你和叶家有什麽关系?」
贺兰秋紧紧盯着宇文殷的眼睛,「我是谁,和叶家有什麽关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叶家千古奇冤,两百一十三条性命无端枉死,这笔血债谁来偿?你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便可以不辨黑白,罔顾人命,让叶家蒙受这冤案,永世不得解脱吗?」
宇文殷在贺兰秋的凄厉控诉下,一时哑口无言。
三年前,他为了救下凌阳王,让叶显蒙受了这不白之冤,他的心中也不无愧疚,只是没有想到,天理回圈报应不爽,终有一日,有人来找自己讨还这笔血债了。
贺兰秋眼中盈满泪水,往日娇媚的声音此刻变得凄厉沙哑,「我苟活于世,在边塞整整三年,终于等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杀掉你这个昏君。我委曲求全,日日对着你强颜欢笑,在你身下婉转承欢,你可知我的心没有一刻不在滴血,我没有一刻不在想着用刀狠狠刺进你的心口,手刃你这昏君,以慰叶家两百余人在天之灵!」
宇文殷在贺兰秋充满恨意的控诉之下,忍不住全身发冷,他抱紧了怀里的楚瀛,不再看向贺兰秋,低头叫道:「快,快把她拉下去。」
贺兰秋被侍卫拉得一个踉跄,犹自转头冲着宇文殷高喊,「你这昏君,懦夫,你害死了自己的贵妃,这就是报应,哈哈哈……只恨我没有亲手杀了你。」
宇文殷大喊道:「拉她出去,快把这疯子拉出去!」
贺兰秋被拉着拖出大殿,距离宇文殷越来越远,却仍在高喊着,「我就是做鬼也要找你报仇,昏君……」
贺兰秋被拉出了大殿,凄厉的声音却仍旧回荡在殿内,仿佛带着积聚多年的怨气,让人在正午的阳光下仍然感到阵阵寒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宇文殷抬头,见是宫内太医,急忙呼唤道:「快,洛太医,快来看看贵妃。」
洛太医疾步上前,看了看楚瀛胸前流了很多血的伤口,他拉过她的手腕诊了一下脉象,然后满面凝重地拨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随即长叹一声,摇摇头。
「皇上,娘娘心口中刀,失血过多,此刻只怕……已是回天乏术了。」
「什麽?」宇文殷仿佛被这残酷的现实打击得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是不断重复着,「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快救救贵妃,她不可能死的……」
洛太医无奈地再次摇摇头,看着字文殷,「皇上请节哀。」
字文殷不断摇着头,泪水一滴滴落到楚瀛的脸上。
楚瀛缓缓张开眼,望着宇文殷,声音温暖而平和,「皇上,不要哭……臣妾以后不能陪伴皇上了……」
宇文殷泣不成声道:「瀛儿,你不要……不要离开朕……」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从没被自己放入心坎的贵妃,不知何时,已悄然进驻心房,但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楚瀛摇摇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臣妾能用自己的命救了皇上,已经很满足了。」
「不,不是的。」宇文殷道:「瀛儿,朕过去冷落了你,是朕不好,你……你原谅朕……」
楚瀛看着宇文殷,听着他的话,却没有感动,反倒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臣妾没有怪过皇上,只希望……咳咳……希望皇上以后……以国事为重……勤政爱民……做一代明君……臣妾在天之灵……也就安心了……」
「朕……朕答应你,做个明君,瀛儿……你不要死……」宇文殷握紧了楚瀛的手。
楚瀛一脸欣慰地露出了笑容,苍白如纸的脸上,那最后的笑颜依旧美丽如初。
「臣妾有个请求,希望……希望皇上能答应。」楚瀛声音微弱地开口。
「你有什麽要求,朕都答应。」宇文殷泪眼蒙胧道。
「臣妾进宫以来,就没有……回过家,臣妾……希望皇上……能在臣妾死后,把臣妾的屍身送回家中,臣妾不想进皇室墓地,只希望……父亲把臣妾葬在……臣妾幼时最喜欢的小山坡上,在那棵桂树下……」楚瀛微弱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好,朕都答应你。」宇文殷不断地点着头。
「谢皇上……皇上,保重,臣妾……不能……不能……」楚瀛的声音越来越低,与宇文殷相握的手缓缓松开,垂了下去,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只有一滴泪水划过眼角,带着冰冷的温度。
「瀛儿……」宇文殷趴在楚瀛的身上,痛哭失声。
洛太医在旁劝慰道:「皇上请节哀,切莫太过伤心,娘娘在天有灵,也希望皇上能保重龙体。」
宇文殷缓缓抬起头,满面泪痕,哽咽着道:「是朕连累了瀛儿,朕不配做皇帝。」
洛太医跪下道:「皇上只要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便是好皇帝,这也是娘娘的愿望。」
宇文殷含泪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错,朕要做个明君,这样才对得起瀛儿,也才对得起天下百姓。」
洛太医道:「皇上圣明。娘娘已经仙去,是否……」
宇文殷点点头,「遵照瀛儿临终前的嘱托,让楚相国进宫来接回瀛儿吧!让瀛儿最后可以回到她想去的地方。」
楚岑轩接到宫中急报,快马加鞭赶到宫中,却只见到楚瀛早已冰冷的屍身。
楚瀛的屍体已被洛太医和若锦处理过,胸前的短刀已拔下,身上也换了乾净华贵的锦衣,只是脸色惨白如纸,再没有半点生气。
楚岑轩一时愣在当场,几乎做不出半点反应,直到宇文殷含泪将事情经过讲迤完之后,楚岑轩才如梦方醒般奔到楚瀛身前,颤抖的抱住她的屍身,老泪纵横。
宇文殷告诉了楚岑轩,楚瀛临终前的遗愿。
楚岑轩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却哽咽地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