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宇文殷看着他,缓缓道:「是朕害了瀛儿,朕本想将瀛儿风光大葬,但瀛儿并不想那样。朕定会追封瀛儿为忠孝仁皇后,让楚家世代享尽尊荣。」
楚岑轩哽咽道:「老臣谢皇上。那刺杀皇上的雪妃,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宇文殷略一沉吟,才道:「雪妃乃是鲜卑王派到朕的身边,鲜卑王狼子野心,竟然还想要夺取朕的性命,如今害死了贵妃,朕必不会放过他。至于雪妃……」
宇文殷长叹一声,续道:「她甘愿入宫行刺朕,与三年前叶府一案有关,此案朕对叶府确实有所亏欠。」
楚岑轩也叹道:「当年凌阳王谋反,但皇上又答应已逝的太后要善待凌阳王,无论他做错什麽,都要留他一条性命,便只能让叶显顶罪,从而杀尽凌阳王余党,没想到这雪妃竟与叶府有渊源。」
「正是,所以朕打算赐她一杯毒酒,给她留个全屍吧!」宇文殷道。
楚岑轩含泪道:「皇上决断英明,那老臣先带瀛儿回家了。」
宇文殷点点头,看着楚瀛静静地躺在那里,泪水再次滑落下来。
楚岑轩带着楚瀛的屍身离开了皇宫,此刻昏暗的牢房内,贺兰秋正缓缓拿起装着鹤顶红的碧色瓷瓶,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
贺兰秋想起在被侍卫架着强拉出舒暖阁那一刻,她看到了正午的阳光,那样明晃晃的照进她的眼底,她似乎许久未曾见过阳光了,从那个一忉美好都崩塌的清晨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看过阳光,还有鲜花、绿树、明月繁星。这世上所有值得留恋的美好事物,她再也没有享受过,她的心仿佛随着叶子衿的离去,被尘封在地底,没有人能将它释放。
贺兰秋微微仰起头,泪水缓缓滑落下来,沾湿了带着笑意的唇角。
她没有听公子的话,没有去看边塞沙天山雪,没有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因为公子不知道,他就是她全部的幸福,他走了,她又如何去寻找幸福?
她将瓷瓶举到嘴边,眼前似乎浮现出叶子衿一袭青衫的身影,她在心中默道:公子,我已经尽力了,只是终究没能给你报仇,但我还可以去陪你,我们再像以前那样,你教我识字读诗,我给你研墨添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耳边似乎传来阵阵笛声,萧瑟悠长,回荡在无边的暗夜里。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贺兰秋缓缓闭上双眼,眼角落下最后一滴泪,她举起手中的瓷瓶,一饮而尽。
黄昏落幕之前的最后一点烟霞里,楚岑轩带着楚瀛冰凉的屍体赶回了相府,马车在门前猛地停住,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府门中缓缓迎出。
楚岑轩下了马车,看到那个迎上来的身影,微微松了口气,指着身后巨大的马车道:「瀛儿就在那里面,现在怎麽做?」
来人微微一笑,脸颊上浅浅的酒窝现了出来,他低低开口道:「交给我就好。」
楚岑轩尚未来得及说什麽,那人已经几个大步走到后方的马车前,探身进去,一把抱起楚瀛,随即转身走进府内。
楚岑轩急忙跟在他身后,迭声问道:「洛海,你慢一点,我女儿……我……」
洛海抱着楚瀛猛地停住,回身挑眉看着楚岑轩,「慢一点我是不介意,就怕娘娘等不了。」
楚岑轩立刻像被噎住般地收声,伸手做出请的手势,连声道:「你随意、你随意,只要把我女儿救活。」
洛海抱着楚瀛一路疾行到房内,将她轻轻放到床榻上,转身对楚岑轩道:「我救人的手法不能被任何人看到,你们都出去吧!」
楚岑轩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床上的楚瀛,却仍是点了点头,缓缓退了出去。
他不能不相信洛海,回宫的一路上,他一直抱着楚瀛,楚瀛全无一丝气息,身体已经冰冷,除了洛海,没有人敢说可以救活他的女儿。
洛海仔细关好门,回身走向床边,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抚过楚瀛苍白的脸,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打开瓶口,倒出一颗散发着异香的药丸,放入楚瀛的口中。
片刻后,楚瀛苍白如纸的脸色渐渐回转,本已冰冷的身体也恢复正常的体温,洛海按捺不住心中欢喜,俯身凑上去,轻轻吻着她的脸颊,而她也在这时颤动着睫毛,幽幽地张开了眼。
像是作了一个梦,楚瀛缓缓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洛海,忍不住有些微微的呆滞。她眨动着长长的睫毛,许久才想起这一日发生的所有事,简直比自己平生所经历的加起来都更离奇刺激。
当时她听闻皇上所中之毒已解,心中惊喜之下,便要前往舒暖阁看望皇上,还没出门,就碰到了洛海。
洛海一身太监服饰,神色紧张,一脸郑重地说要告诉她一件重要的事。
楚瀛凝神听他说完,立刻被震惊到完全无法言语。
洛海告诉她,今日要她配合他完成一件重要的计画,此事一了,她便可以离开皇宫,从此逍遥天下,再无牵挂。
她不禁有些诧异地问道:「究竟是什麽计画?」
洛海则一脸神秘地给楚瀛讲了一个故事,「其实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有告诉你,当日我决定助你为皇上解毒后,便仔细调查了雪妃的来历身世,不料一查之下,却有极大收获。雪妃虽是被鲜卑王送入宫中,然而三年前,她却是一直待在京城的。」
看着楚瀛惊讶的神情,洛海继续道:「她的这些来历,本已被鲜卑王尽数抹去,旁人根本难以查到,只因我当年在机缘巧合之下,救过一位与她有莫大关联的舞姬,才得知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贺兰秋本是京中一名寻常舞姬,后来过到当时的兵部尚书公子叶子衿,被叶子衿带回府中。两年后,叶府因谋逆罪满门抄斩,贺兰秋却不知为何幸免逃脱,从此流落塞外,却在三年后再次回到京城,还成为皇上的宠妃。」
楚瀛恍然大悟道:「当年叶府满门抄斩其实是件惊天冤案,这贺兰秋出身叶府,难道进宫毒害皇上除了鲜卑王的指使,还有私人恩怨?」
洛海赞赏地点点头,「瀛儿真是聪明。我当日也是猜到这一点,便想到这正是我们难得的机会。」
楚瀛迷惑道:「什麽机会?」
洛海道:「让你出宫的机会。贺兰秋发现皇上的毒香已解,谋害皇上的计画顿时成空后,绝不会就此甘心,她很容易就能猜到皇上的毒香是你解的,便会猜想你会不会告发她?或是劝告皇上从此远离秋水阁?如此一来,她再无报仇的可能,所以今天就是她报仇的最后机会。」
楚瀛捂住嘴,瞪大眼睛,「你是说……」
「没错,就算她再没有把握,也只能选在今天刺杀皇上,因为今日过后,她可能再也无法接触皇上了。」
洛海转而笑道:「而我们就正好和用这次机会,让你离开皇宫。」
楚瀛道:「怎麽利用?」
洛海道:「等一下你也会去舒暖阁,到时便一直待在皇上身边,贺兰秋前去行刺之时,你就仔细留意她手中的动作,提前挡在皇上的身前,你若是为皇上挡下这一刀,随即不治而亡,不就可以顺利出宫了?」
楚瀛张着嘴,半天阖不拢,「我死了,还出什麽宫?」
洛海忍不住笑道:「小笨蛋,我怎麽会让你死?我自有办法,绝不会让你受伤,你只要记得看见雪妃动手时,便拦在皇上的身前。我会先躲在舒暖阁中,到时便会出来帮你,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计画肯定可以顺利完成。瀛儿,你相信我吗?」
楚瀛看着洛海漆黑的双眼,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洛海笑了起来,脸上酒窝闪得让楚瀛想要用力戳下去。
洛海道:「好,瀛儿,你就先去舒暖阁。记得按我说的去做,还有,临『死』前,求皇上把你的屍身送回相府,不要葬入皇陵,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嗯!我记住了。」楚瀛点点头,随即便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动身前往舒暖阁。
到了舒暖阁,果然没过多久,贺兰秋就前来见宇文殷,楚瀛看着贺兰秋一身肃杀之气,一步步逼近宇文殷,她紧张得双手直发抖。她藉着上前搀扶起贺兰秋的机会,挡住了宇文殷,同时也看见了贺兰秋藏在袖中的隐隐刀光。
她紧紧盯着贺兰秋的手,果然,贺兰秋猛然上前,袖中刀光闪过,雪亮刀身直刺而出,便要指向被吓得呆住的宇文殷。
她一直看着贺兰秋的动作,便先贺兰秋一步挡在宇文殷的身前。
看着那雪亮的刀身在眼前划过刺目的光,那一瞬间仿佛一个春秋那样漫长,她的脑中没有别的念头,只有洛海的话。她既然相信他,便可以将性命相托,他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贺兰秋的刀尖已经指在了楚瀛的胸口,一阵异香突然扑鼻而来,整个殿内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拉住,瞬间停滞在那一刻。
楚瀛惊讶地看着贺兰秋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维持着拿刀指向自己的动作,却一动也不动,连眼神都凝住了,身后的宇文殷也是一副受惊的神情定在当场。
楚瀛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些恍惚,不像是真实的,倒像一场梦。
此时,洛海忽然从房顶跃下,动作无比迅速地将一袋血包塞入楚瀛的胸口,随即拿出一柄半截短刀,换到贺兰秋的手中,再往楚瀛的口中塞入一颗药丸,便飞身转入屏风后,不知从何处离开了。
楚瀛眨了眨眼,须臾,像是咒语骤然解除般,殿内的两人都恢复了正常,贺兰秋握着那已经被换掉的短刀向前一刺,划破楚瀛的衣服,直入胸前的血袋中。
艳红的鲜血泉涌而出,染红了楚瀛的衣襟,而贺兰秋看着被刺中的楚瀛,一脸惊愕。
楚瀛乘机扶住刀身,做出中了刀、痛苦的样子,并一把推开贺兰秋,随即倒向字文殷的方向,而回过神来的宇文殷则急忙抱住楚瀛,大声喊来侍卫。
楚瀛感到全身越来越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便猜到可能是洛海给她服的药所产生的效力,便喘息着演完了最后的一场戏。
出乎意料的是,宫里的太医居然也帮着她一起演戏,彻底骗过了宇文殷。
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楚瀛缓缓闭上了双眼,意识也离开了身体,再次睁开眼时,便看到洛海那熟悉得让她感到无比温暖的笑容。
楚瀛看着近在眼前的洛海,和洛海脸上的浅浅酒窝,不由得笑了起来,一把抓住他,「你这个小坏蛋。」
洛海笑着拥住了楚瀛,「瀛儿,我们自由了。」
楚瀛看着熟悉的帐顶,知道已经回到了相府家中。
长长舒了口气,楚瀛觉得整个人变得无比轻松,转念一想,又问道:「快点从实招来,你这个小神棍用了什麽邪术,居然能做到那样?」
洛海笑着道:「其实也没什麽,只不过用了我毒王香中的镇庄之宝,一瞬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