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虽然体内的毒解了,但韩大夫规定,大将军必须在床榻上多躺几日,他会每日命人为将军烹调药膳,务使将军尽快完全康复,直到他确定可以了,将军才能下床。
段御石虽然对韩大夫的决定不甚同意,但身为统帅,他知道自己绝不能逞强。
苗疆的剧毒果然厉害,在完全康复前,他暂时还无法使用内力,若贸然下床主持军务,也只是给人添麻烦,所以他才肯就范,乖乖躺在床榻上疗养。
军务自有东方先生和校尉大人为他处理。
前几日,他大部分处于昏睡状态,需要旁人伺候,到了第五日,他已经可以坐起身自己用膳了。
下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苏容儿。
不晓得那个丫头到底是用什么神通广大的方法混进来,这表示军中的守卫有漏洞,连一名女子混进来都没人发现。
一下榻,他便发现自己全身骨头都快散了,那苗疆的毒果然厉害,他努力支撑着沉重的身子,当适应一段时间后,甩甩头,他试图让自己更清醒点。
身子仍虚,但天生的傲骨可不容许自己脆弱,尤其身为将上统帅,绝不能展现虚弱的模样,以免影响士气。
盔甲就挂在一旁,他走过去将盔甲拿下,却发现平常不觉得重的盔甲,今儿个显得异常沉甸,不是盔甲变重,而是他的虚弱所致。
苗毒的厉害超乎他的想象,幸好,他撑过来了。
毕齐一进入内帐就见到将军的身影,大为惊喜。
「将军!您醒了!」
「你来得正好,我正需要人手帮忙,帮我把盔甲套上。」段御石转过身,朝毕齐命令。
却见毕齐表情一愣,仿佛见鬼一般瞪大眼看着他,迟迟没有动作。
段御石浓眉微拧。「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
锵鎯!
随着一声响亮的刀面摩擦声,毕齐拔刀出鞘,直指眼前的男子,厉声喝道:「你是谁!」
段御石先是一阵错愕,接着勃然大怒。
「你干什么?」
这毕齐是疯了吗?竟然拿刀对着他,还问他是谁?
毕齐的大喝惊动了外头守卫的士兵们,士兵一窝蜂地冲进来,一见到大将军,也同样震惊地定住动作,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们一个个见鬼了不成?
「你们想造反吗?竟敢拿刀对着本将军!」段御石更加愤怒了,即使病体初愈,仍不失王者气势。
没多久,东方卫等人闻风赶至,段御石看到他们,立刻道:「你们来得正好,不知他们是哪根筋不对,竟然不认得本将军了。」
不过睡了一觉醒来就变天了,手下们居然不认得他,连忠心耿耿的毕齐也拿刀相向,简直荒唐!
等了半天,却没一个人应他,段御石纳闷地朝东方卫等人看去,他们居然也是同一种表情——瞠目结舌。
段御石终于察觉事情不对。
「到底怎么回事?」
穆德光结结巴巴地指着他。「将……将军……你的脸……」
他的脸怎么了?
段御石满脸疑惑,床榻旁的几案上正好放了一盆水,他狐疑地走到几案前,朝水盆里看去。
自从眉心划下永不磨灭的伤口后,已经不晓得有多少年了,他不曾再看过自己约捡。
但众人奇怪的表情和举止让他不得不疑惑,自个儿的脸是长了疮还是变了形?让他们瞠大了眼珠子,掉了下巴,失了忆。
当盆里的水映照出他的面孔时,段御石一震,错愕的表情跟大伙儿如出一辙。
「我的疤不见了!」
是的,这正是大伙儿变脸的原因,将军脸上的疤不见了。
大伙儿从不敢提的疤,平日故意假装看不见的疤,半个时辰前他们来探望大将军病况时,明明还在的疤。
不、见、了!
「是谁干的!」段御石大喝,脸上的狂风暴雨,令人胆寒。
那性子、那说话的口气,的的确确是他们大将军的特色,除了少了那道疤之外,那睥睨天下的王者气势,普通人可学不来的。
「您真是大将军?」
「废话!」
嗯,果然是他们的大将军,那张连活人也会吓死的阎王脸,可不是装的。
大伙儿面面相觑,老实说,他们也想知道是谁干的,见神见佛见鬼,就是没见过此等怪异的事!
因为没有那个疤,所以毕齐认为他是冒牌的大将军,才会反常地拿刀相向。
东方卫身为第一谋士,一双星目闪着睿智的光芒,认为事有蹊跷,有必要弄清楚,于是下令。
「你们出去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东方先生命令下来了,士兵们虽惊疑不定,但仍奉命回到岗位守卫。
待士兵们退出,主帅营帐里此刻剩下的都是最信任的人,他安抚毕齐道:「毕大人,先把刀放下,我想,这位是咱们的大将军没错。」
毕齐看向东方卫,依然一脸疑惑。
「你想,若真的有人胆敢假扮将军,会笨得漏掉那道疤吗?」
毕齐仔细一想也有道理,立刻把刀收回鞘里,他实在是被吓到了,才会连这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
「将军,你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吗?」东方卫恭敬地询问。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们哩!」
显然,段御石还处在惊讶中,但他极力冷静下来。
疤不可能不见的,但……跑哪去了?
东方卫拱手请示。「将军,可否让老夫研究一下?」
段御石点头,因为他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才首肯,凑过来的却不只一颗头,一群人全围了上来,一个个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直打量着他的脸。
东方卫研究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摸着将军的眉心,恍然大悟,啧啧称奇:「果然如老夫所料,将军的额头到眉心部分,贴了一层假皮。」
真的吗?
有人好奇地伸出手,也来摸摸。
「简直像真的哩。」
另一只手也来试摸。
「怪怪,几乎看不出来。」
「真是太神奇了。」
段御石脸色很难看,他堂堂大将军竟被几个大男人摸来摸去,成何体统!
他厉眼一瞪,大喝一声,霎时将所有人吓得全收回手,不过目光还是好奇地死盯着大将军的脸。
因为,真的太不可思议了嘛!
段御石摸着眉心,用力一扯,果然扯下一层皮,脸上的疤也显现出来。
众人惊讶之余,再度好奇地凑过头来,盯着那张假皮研究一番。
「这层皮色泽逼真,柔软有弹性,几可乱真,完美,非常完美。」韩文愈禁不住赞叹。
「会是谁干的?」
很明显,对方必是趁他昏睡时动的手脚,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开他的玩笑!
突地,段御石脑海闪入那张娇俏的面容。
难道……会是她?
「要不要再贴回去,其实挺好看的哩。」有人嫌命太长地建议。
杀人的目光立即扫射过去,在大将军发飙之前,众人立即闪远,走避的走避,逃命的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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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上午,巡过整个军营,找不着可疑的人后,回到帐内,段御石陷入了沉思。
军营里状况一如往常,并没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到处是男人,根本没有可以藏女人的地方,就算是晚上,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想要闯进来,任凭武功再高强,也很难不惊动一兵一卒,更何况是一名毫无武功的女人。
「将军,喝药了。」
一名军医走入内帐,依照韩大夫的指示端来汤药。
段御石从军医手上接过药碗,一口喝光,随即递还给他,过程毫不拖泥带水,一如他的性子。
但军医接了碗却没有立刻走人,而是注视着将军,一脸若有所思。
段御石瞄了他一眼,疑惑他为何还不走?
小军医突然开口:「这药很苦呢,将军一口气喝光,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好厉害哩。」
他顿了下,缓缓说道:「本将军喝过比这更苦的。」
「啊,是吗?」小军医面露佩服。「若是我,打死都不敢喝,除非被人打昏,然后用灌的。」
「……」
「将军今日精神似乎不错,我想大概再过两日,韩大夫应该就会同意解禁,让将军骑马操练,出外透透气。」
「嗯。」他随口应一声,这些年来纵横沙场,谁不晓得他向来不苟言笑,就算是他的亲信,面对他时也无不战战兢兢,所谈的话题也仅止于策略和军务,从来不敢跟他闲聊。
本以为话题结束,对方该出去了,孰料这名小军医今日不知吃错什么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竟跟他聊起天来。
「将军真是神勇威武,我看过其他士兵打赤膊的样子,胸膛像铁打似的,但仍及不上将军这般雄健刚硬的体魄……」小军医一边赞美,一边目光熠熠地盯着他结实赤裸的胸膛。
段御石越来越不耐烦了,一双鹰隼锐目盯着他,光那吓人的眼神,便足以让人沁出冷汗,识相地乖乖闭嘴走开。
谁知这名小小的军医,还反过来问他。
「咦?将军在不高兴吗?」
他的目光更为凌厉,沉声命令:「没你的事了,退下!」
这时候再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也该要识相地离去了,何况将军已经下了命令。
想不到的是,这军医竟然没有动作,还是杵在原地不动。
真是胆大妄为!何时开始连小小军医都敢不听他的命令,忤逆他的权威?
他再度瞪向对方,正要训斥时,一张花容月貌对他嘻嘻笑。
「喝!」段御石当下吓得跳起来,张大眼瞪着她,整个人僵成了一块石头。
因为军医不见了,变成了苏容儿。
「妳妳妳——」想他领兵作战锐不可当,曾几何时说个话也会结巴。
苏容儿嘻嘻笑。「原来你不管对谁都是板着脸,并非针对我一个,现在我心里比较平衡一点了。」
泰山崩于前都吝于改变面部表情的段御石,难得变了脸。
「刚才那名军医呢?」
不过他没机会听到答案,因为正好有人进来了。
「将军,瞧,我给您带来什么。」
穆德光兴高采烈地跨入帐内,戴着黑色护具的手上,停着一只未成年的猎鹰。
「这是小弟大清早在山上捉到的小猎鹰,特来献给将军,您不是说想养一只猎鹰来训练吗?」他一脸得意,显然是特地来献宝的,相信将军只要瞧见这猎鹰,一定会很高兴。
段御石奇怪地瞪着他,校尉大人没看到苏容儿吗?怎么他一点也不惊讶自己的帐里出现了个女人?
正当他心下奇怪,为何德光一点吃惊的反应也没有时,一转头,又吓了一跳。
苏容儿不见了,在他面前的是方才的那名小军医。
见鬼了吗?他不知道。
「别小看这只猎鹰,牠可是北方特产的鹞鹰,将军请看。」穆德光喜孜孜地在将军面前坐下,把手上的小鹞鹰移近点,好让将军看个仔细。
未成年猎鹰被蒙上了皮制头盔,因为看不到,所以乖乖地停在手臂上,偶尔振翅拍翼。
段御石还在呆愣中,反倒小军医眼睛一亮,盯着穆德光手上的小猎鹰,兴奋地道;「这种猎鹰深具灵性,比其他品种的猎鹰优秀,能在一日之内飞行数百里,也能在高空认人,所以不易被敌人袭杀。」
穆德光颇为意外。「嘿,这位小兄弟也懂猎鹰?」
「我的家乡栖息不少这种鹞鹰呢!穆大人捉牠来,是为了训练牠长大后可探察军情吧!」
「没错,为了捕捉这种珍贵稀有的鹞鹰,可花了我不少时间,将军待在帐里疗伤,一定闷坏了,小弟特抓来给将军解解闷——将军?」
段御石僵硬的面部肌肉,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他收回心神,镇定地开口。
「干得好,你抓到了这只鹰,本将军有赏。」
「谢谢将军!」他站起身。「我先带这只鹰去填肚子,要驯服牠,食物可少不了。」
段御石点头,穆大人便领着鹰先行告退。
「啊,我也该走了,还得回药房向韩先生复命呢!」小军医说道,端起碗正要起身,但另一只大手更快地抓住她。
她抬眼,迎视那一双星眸,装模作样地请示。「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别装了,我还有话问妳。」
在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她走。
苏容儿无奈地叹一口气,乖乖坐下,将碗放回案上,他立即迫不及待地问:「妳会易容术?」
「是啊。」
果然如此,这完全说明了她可以混进全是男人的军营里而不被发现的原因。
只不过江湖上懂易容术的人不少,他也亲眼见过几个,但从没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换另一张脸,而且唯妙唯肖,神乎其技,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妳是怎么做到的?」
「你说易容术吗?」
「对。」
「这很简单啊!」她嘻嘻笑,低下脸,再抬起来后,又恢复了少女的美貌。
「怎么……妳……难道这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千面术?」
「嘿,段大哥也知道千面术啊?」
他点头,虽然听过这门功夫,但他一直以为这只是谣传,传言千面术不但可以在眨眼之间变换不同面孔,还能变换声音,若非亲眼见到,他根本不相信。
「妳到底是谁?师承何处?」
那张娇俏的脸蛋突然为难起来。
「我不能告诉你耶……因为我答应过师父,不能说……」她愧疚地说,但随即眼儿一亮。「不过我向你保证,等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你。」
所谓的时机成熟,就是两人成亲后,等他成了自己的丈夫,就是自己人啦,自己人当然就不需要隐瞒啦!
那时她会告诉他,她的师父是非常非常有名的一代高人,三十年前隐居在仙山山顶,仙山顶是个美丽的世外桃源,没人知晓此地,唯独住在仙山上的人才晓得入口。
师父说过,这一切只有在对方成了她的丈夫后,她才可以说。
段御石凝望她纯真诚挚的表情许久许久,明白她说的都是实话,决定不再为难她,把这事暂且搁下。
「把我脸上的疤变不见,是妳的杰作对吧?」
提到这个,她可得意了。
「对呀,做得不错吧,完全就像真的对不对?」
他被她搞得哭笑不得,竟然动土动到他脸上去,把疤变不见,吓坏一干人等,她还洋洋得意。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看你好像很不喜欢那个疤嘛,所以我就帮你把那块疤盖掉,好让你开心点啊!」她无辜地看着他板起的面孔。「你怎么不贴上呢?不喜欢吗?」
他不知该说什么,亏她想得出来。
「妳太多事了。」
她小心地观察脸色。「你怪我啊?」
怪她?岂敢,搞不好她立即哭给他看,还反过来数落他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已见识过这丫头有多么难缠,他只感到无奈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小小的欣慰。
他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一片好意,但他更想知道的是她来此的目的。
「告诉我,妳来这里的目的为何?」不再谈论脸上的疤,他改了话题。
「来救你啊!幸好我及时帮你解毒,不然你这条命可就被阎王抢走了呢!」
「不,我是问,妳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中毒的事并未宣扬,除非妳已经潜进来,才会探得这件机密。」
哎呀,这人挺聪明的嘛,看来苗疆的毒没有毒坏他的脑子哩。
「所以我问的是,在我中毒前,妳为什么混入军营里?」
他相信她不是敌人派来的,因为她一点也不像,反倒像是进来玩耍,正好救了他一命。
苏容儿悄悄红了脸,垂下眼看着自己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被他紧抓住下放的手。
看样子,若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罢休的。
「说!」他命令。
「好嘛好嘛,别凶巴巴的,人家说就是了,这……还不都是因为你看了人家的脸!」
「我看了妳的脸?」段御石一脸疑惑,眉宇间的纹路更深了。
「打从我及笄那年开始,就没有任何男人见过我的真面目,我一直是戴着面具出现在别人面前的,但那天你救了我,我醒来时发现面具已经不见了,大概是掉入溪水时被冲走了……」她抬头瞅了他一眼,美目含俏。
「然后?」
「师训有言,不可让男人见着我的脸,倘若哪个男人看见我的真面目,就……就……」白嫩的脸蛋染了一层红晕。
「就如何?」
她羞涩低下脸,柔声回答。
「就是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