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到了楼下,习惯性地抬头一看,那扇熟悉的窗子依然紧紧地关着,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就象是一个冰冷的黑洞。

我并不意外。萧远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自从那次在俱乐部里的意外相遇后,他就再也没回过家。我曾经来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抱着希望而来,想发现哪怕是一点细微的变化,比如换下的衣服,动过的拖鞋,铺过的床单,洗过的碗筷,好让我知道萧远曾回来过。

可房间却一直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唯一的变化是,屋里的灰尘越积越厚,渐渐给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壳子,包括我当时的心境。

在楼下呆呆地站了好长时间,最后我还是上了楼,尽管知道萧远不在。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只是一种习惯,又或者是一种本能,让我觉得只有在这间屋子里,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闻着萧远留下的淡淡青苹果香,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与宁静。

因为对房间里的情形太熟悉,也因为心情纷乱不堪,进屋后我并没有马上开灯。静静的黑暗中,一股隐约的潮湿霉味混合着淡淡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无情地提醒我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人既然已经离开了,还想在这里找寻过去的温馨,只能是徒劳无功的空想。

真的只能是空想了吗?我忍不住退了一步,怔怔地靠在大门上,有些无力地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丝模糊的声响,声音很轻也很微弱,但是在安静的深夜里,仍然清楚地传到我耳中,令我精神一凛,本能地挺身站得笔直。

房间里有人!

会是谁呢?一边小心地接近传出声音的卧室,我一边忍不住猜测。小偷?还是周韬的手下?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不管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间空房子里停留这么久?我在楼下站了半天,可没见到什么人进去过。

小心翼翼地摸到门口,正在犹豫是不是马上一脚踹开,门里又传出一点声响,这一次距离比较近,我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那是一声低沉而压抑的微弱呻吟。

我心头一震,立刻想也没想地一把推开门,‘啪’的一声打开了电灯。

果然,房间里的人是萧远。他头向着窗子,无力地蜷缩在床脚边,象是已经昏迷了,被骤然亮起的灯光一照,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醒来。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穿的那一套,看上去仍然湿湿的,身下有一片深色的印痕,是干了的水渍。

看到眼前的情形我有几秒钟的短暂呆怔,接着便马上冲了过去,把萧远小心地抱在了怀里。

接触到萧远的身体我才发现他在发烧,单薄的身体摸上去滚烫而潮湿,好象还在微微地颤抖,额头上密密地布满了细小的汗珠,原本是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层病态的潮红,微蹙着眉,嘴唇却紧紧地抿着,因为失水而有些干裂。

“萧远,萧远!”我担心地摇了他两下,试图让他恢复清醒,“你没事吧?”

也许是我被我摇得有些难受,萧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勉强地睁了一下眼,目光却显得散乱而茫然,仿佛并没有认出我是谁,紧接着又闭上了。

看样子萧远病得不轻,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萧远,你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我抱着萧远站起身,转头就往门口冲,一边自说自话地不知在安慰萧远还是自己。“没事的,不要紧,只要打一针就会好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萧远听了我的话,身子竟激灵颤抖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拚命挣扎,一边喃喃地道:“别……不要……求你……不要……”

起初我只当萧远是烧得有点儿糊涂了,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仍然抱着他往门口走,可萧远却表现得十分不安,近乎神经质般在我怀里不住地辗转挣扎,嘴里也一直在不停地哀求,直到我把他放回到床上,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没办法,只好放弃去医院的念头。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估计也没处去找大夫,我想了想,只好给李波打了个电话。

一听到我提出的要求,李波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有没有搞错?小方你没烧昏头吧?让我到你朋友家看病?我是法医!”

“是是是,我知道,可是你那么神通广大,这点儿病哪能难得住你啊。”我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连声陪笑,只差没打躬作揖了,“你上法医研究生之前不是也干过两年临床?我这朋友又不是大病,你肯定能手到病除。求你了,我朋友坚决不肯去医院,可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你一个是跟医字还沾点儿边的。拜托拜托,今天就帮我一个忙,明天请你吃大闸蟹。”

“真服了你了。”李波哼了一声,总算没有再拒绝,简单地问了几句萧远的情况,‘啪’地一声放下了电话。

“打车!求你!”我赶在他收线前又抢着叮嘱了一句,“保证给你报销车马费。”

二十分钟后李波终于赶到了,习惯性地穿着白大褂,手里提着只医药箱,冷冰冰地板着一张脸,看上去跟平时出现场没什么分别,只有开口时才带着被我吵醒的火气,语气有些凶巴巴的:“病人呢?”

“在这儿。”认识那么久,我早就习惯了李波的臭脾气,也不敢再跟他多说废话,直接就把他带到了床边,“一直高烧,现在还没醒呢。”

李波‘嗯’了一声,俯下身开始给萧远检查。我在一边坐立不安地等着,隔两分钟就问上一句“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紧?”,烦得李波给了我好几个白眼,最后干脆把我赶到墙角去罚站。

凶管凶,李波的检查还是很认真的,量了体温和血压,又数脉搏听心跳,接着又前前后后地检查肺部和气管。听完了,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又撸起萧远的袖子仔细看了看他的手臂,最后居然还翻开眼皮看了两眼。

“怎么了?他的病不要紧吧?”看着李波的一系列动作,我忍不住心惊胆战地问。

“没什么。”李波面无表情地收起听筒,以一贯冷静简捷的口吻回答,“肺部和气管都没有炎症,也没有其他急性症状,可能是受凉引起的感冒发烧,因高烧导致脱水虚脱,到医院输两天液就没事了。”

“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我苦着脸说,“不输液的话要不要紧?”

“不肯去医院?”李波迅速地扫了一眼我和萧远,目光仿佛若有所思,“不输液也行。打几针,好好吃药,坚持给他物理降温,多喂他喝点温开水,只要体温别升得太高就没什么大事。今天晚上注意观察他的情况,有异常马上通知我,明天早上我再来看看。”

“好。”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打什么针啊?今天晚上打还是明天?”

“明天吧。”李波合上医药箱,“如果没什么变化的话,就等我明天看过了再说。”

说着起身走了几步,快到门口时又转过头,带些研判意味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床上的萧远,问:“他是你的好朋友?”

我点头。“最好的朋友。”

李波也点点头,沉吟了一下,象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嘱咐道:“他现在的身体很弱,擦身一定要用温水,体温降不下来再用冰袋和酒精。注意观察他的体温和脉搏,有什么情况都记录下来,我明天要看。”

*****************************************

飘雪、小溪和染染讨论得很热闹啊,忍不住也来插两句。萧远确实只是个普通人,他也有正义感,有是非观,但是也一样会忍耐,会妥协,会向现实低头。与道德和责任相比,他首先要选择的是生存。在这一点上他与卫昭无法相比,但这样的萧远应该更真实。另外,他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我在文中还没有写到。为了那次的反抗,他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足以让他变得更谨慎小心,不敢再随意轻举妄动。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永远的冬日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永远的冬日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