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晚的公园在月光及昏黄的路灯照射之下,呈现出一种恬静的美感,再加上情人间的喁喁私语,将公园营造成情人谈情说爱的天堂。
公园的喷水池失去白日喷洒水柱时的绚烂光彩,只剩下流水的潺潺声,规律又不扰人。
扰人的反而是站在喷水池前方及后方,两对正在谈分手的男女。
「佑权,你说什么?你要跟我分手?」路咏心摀着发颤的小嘴,睁大眼,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已然有点陌生的男人。
「对!我要分手,而且今天是非分不可。」杜佑权环着手臂,话语很坚决,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你不是说过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你想跟我一起共度此生的吗?」这些话言犹在耳,教她如何能接受他的倏然转变?
「那些话只是甜言蜜语,妳知道的……男人总是口是心非。」他别开脸,不忍心看她脸上极度失望的表情。
「佑权,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新欢了?」含着泪雾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像是在控诉着他的无情。
被她看得有点心虚,他将视线移转到另一边,故意不看她。
「就、就算是,那又如何?」他有点恼羞成怒地朝她吼着。
「告诉我……对方是谁?」她急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哪一点比不上对方?
「既然决定要分手了,知道对方是谁有用吗?」他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
「至少,你该让我知道事实的真相。」她不是不服输,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认真付出了感情,到头来竟变成一场空?
杜佑权看着她皱成苦瓜般的小脸,黑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就算妳知道了,也无法改变一切。」
「无论如何,我就是想知道。」她咬着下唇,脸上的表情很坚决。
杜佑权了解她顽强的个性,知道她今天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要到答案绝不罢休。
为了尽早摆脱她,他不能再继续搪塞下去了。
「好,妳想知道,我就告诉妳,但是,我希望妳知道答案后能冷静一点,不要太激动。」他心虚地瞄了她一眼。
「好,我答应你。」她爽快答允。
再也没有什么事比两人分手让她还要来得痛苦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我的新欢就是……芷芳,妳的姊姊——路芷芳。」他一字一字缓慢地说。
「什么?你爱上了姊姊?」路咏心惊讶地睁大眼,觉得脚底窜起一股寒意,脚步虚浮,全身虚软得几乎站不住。
他跟姊姊是怎么开始的?为什么她一点都没发现?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瞒着她偷偷交往的?
脑中跑过许多问题,然而,因为太过震惊,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们彼此相爱,说实话,我们的确是对不起妳,但事已至此,妳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得成全我们吧?」他说得理直气壮。
他认为自己对她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还没说出芷芳已经怀孕两个月的事实呢。
万一说出这个事实,她可能会更承受不住吧?
「你说……姊姊也是爱你的?」她全身颤抖,却力持镇定地问道。
「没错。」
路咏心咬着牙,陷入沉思当中。
她该怎么办才好?该成全他们?抑或挽留他?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难过得以双手摀着脸,抖着肩膀哭出声音来。
站在喷水池另一头的社交名媛欧采琳,也正在与男友谈之翊谈分手。
「之翊,今天无论如何,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她盛气凌人地双手插腰,拔尖的声调简直像是魔音穿脑。
「什么交代?」谈之翊不悦地板着脸。
「看你是要选择我,还是选择工作?如果你想继续跟我交往下去,你就必须辞掉你在永艺公关公司的工作。」她的态度坚决。
她不喜欢他总是将工作摆第一,女友及家人摆第二的态度。
这让她觉得自己很不受重视。
「很抱歉!我很喜欢目前的工作,也自认为做得很顺手,我不可能会辞掉工作的。」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之翊,你不要拒绝得这么快,你再好好考虑几天,你可以想想我们过去快乐的日子,工作可以再找,契合的人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的态度软化,希望以温言软语打动他。
「采琳,我不认为我的工作跟恋爱会有什么牵扯?更何况,男人本来就该专注在事业上,妳总不希望我将来一事无成吧?」他蹙眉抿唇,正色地反问。
「可是,我不喜欢你总是以工作忙碌为由,拒绝我的邀约。」她嘟嘴抗议。
「如果妳每次都邀我参加那些毫无意义的时尚派对,很抱歉,就算我没有忙于工作,我也会拒绝妳的。」他冷冷地道。
「那有什么办法?人家的朋友多,朋友的邀约,不带男朋友去又说不过去,难道你希望我跟其它男人一起出席吗?」她拉住他的手臂,边撒娇边试着说服他。
「这就是我们认知的不同,在无法互相体谅及配合的情形下,我只能说……很遗憾。」他闭上双眼,脸上的表情一派平静。
「就这样?你就只有这三个字?很遗憾?好歹我们也交往了半年多,对这段感情,你难道一点都不眷恋?」欧采琳再度提高嗓音,尖声叫嚷。
「我一向很重视自己的每一段恋情,只是,妳的要求,我真的做不到。」
「你如果不辞掉目前的工作,我们就分手!」沟通无效,她使出分手这招。
她就不相信他真的舍得跟她分手。
谈之翊正想回话,这时,前方传来的哭泣声,却让他微微恍神。
他看着前方那张梨花带雨的清秀脸庞,一股心疼的情绪油然而生。
那个女孩真的那么舍不得与她的男友分手吗?现代的快餐男女不都是对恋情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吗?
「之翊?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欧采琳嗔怒地跺脚。
「妳想怎样就怎样吧!」他的注意力仍然放在前方的女孩身上。
「可恶!那个女孩是怎样啊?一直哭个不停,真是丢尽我们女人的脸了,我去说说她!」她握紧粉拳,恼怒地斥责。那女孩一直哭,扰乱了她与男友的谈话,害他根本无法专心思考两人间的问题。
谈之翊往前跨了一步,挡住欧采琳的去路。
「那女孩已经很伤心了,妳就不要再去烦她。」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女孩身上。
他心想,就算两人在谈分手,她的前男友至少也该安慰她几句,怎能如此狠心地任由她哭个不停?
「之翊,都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有心情管陌生女子的心情?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情?我看,我们还是分手算了!」欧采琳作势转身要走。
本以为这个绝招能成功挽留男友的心,岂料他一点都不为所动。
「谈之翊,你会后悔的!」撂下狠话,她气呼呼地朝公园出口的方向走去。
谈之翊摇摇头,轻叹一口气,旋身就走,却见到女孩低垂着头,情绪激动地往他的方向冲过来。他闪避不及,女孩的脸硬生生撞到他的胸膛,还发出一声哀号。
「哎哟!好痛。」她抚着被撞得红通通的鼻尖。
一抬首,对上一双深邃又明亮的黑眸,她怔了下,赶紧低下头来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女孩的眼睛及鼻子因为哭泣而红通通的,清亮的大眼里染上一层水雾,显得迷蒙而惹人心怜,咬得红肿的唇瓣则红润得像刚摘下来的蜜桃,光滑如丝缎般的秀发被夜风吹拂得有点凌乱,却一点也没减损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清秀气质。
女孩歉疚地再次道歉。「对不起!你的衬衫被我弄脏了。」
她不好意思地看向他那件看起来昂贵,却被她的眼泪及鼻涕毁掉的黑色衬衫。
「不要紧,洗一洗就好了。」他不在意这种芝麻绿豆般的小事。
他在乎的是她脸上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一定很爱她的前男友吧?
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一丝丝羡慕她的前男友?
「那……再见。」带着歉疚的心情,她低着头,跨步往前走去。
谈之翊倏地叫住她。「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她纳闷地回头。
她不禁思忖着,如果对方是要索取她弄脏衬衫的赔偿,那么她愿意付钱给他。
谁知,他没有开口,只是拿出一条灰色的格纹状手帕,递到她面前。
「擦一擦妳的脸吧!」
他说话的语气没有嫌恶和不耐烦,仅是用再正常不过的口吻说话,然而,路咏心却觉得鼻头一阵酸涩,泪水又有决堤之势。
为什么连一个陌生的男人,对她的态度都比前男友对她友善?
「谢谢!」她收下对方给的手帕,匆匆逃开。
她很怕自己这一哭,会吓到眼前给她手帕的男人。
男人大都不喜欢看女生哭哭啼啼的,她不想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下,就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虽然两人以后可能不会再遇到。
「不客气。」谈之翊动了动双唇,小声地补上这一句话。虽然她一道完谢就匆忙走掉,是有点不礼貌,但看在她心情不好的份上,他就当自己做了件善事好了。
他与她,在同一处地方、同一个时间与情人谈分手,这样看来,他们两人到底算不算有缘呢?
☆☆☆
烟雾弥漫的pub里,炫目的灯光往舞池中央投射,节奏快速的音乐一首换过一首,就算仅是坐在吧台前啜饮调酒,也能让人短暂忘却心中的痛苦。
「酒保,我想要一杯……跟隔壁这位先生一样的酒。」路咏心指了指坐在她隔壁,正在仰首喝调酒的男人。
「小姐,那位先生点的是黑色俄罗斯,太烈了,女孩子喝不适合啦!点粉红淑女好不好?很多女孩子都爱喝这种调酒。」酒保好声劝说。
「你歧视女性喔!为什么男人喝的酒,女人不能喝?」她不以为然地撇唇。
今天是她失恋的日子,而且还遭受严重打击,她才会鼓起勇气,踏进她从未进过的夜店。
因为男友的反对,她将原先的记者工作辞了,想专心一意地陪在他的身边,没想到他竟然背着她与姊姊交往?
「小姐,我是为妳着想,万一喝醉了可是会很不好受的。」酒保尽责的提醒。
像她这种因为心情不好来买醉的女客他看多了,基于职业道德,他好言相劝。
「谢谢你的提醒,但我真的想喝看看黑色俄罗斯。」她仍然坚持己见。
不知为何,她觉得隔壁男客的侧脸长得与杜佑权好像,让她兴起想跟他喝相同调酒的念头。
「好吧!请稍等一会儿。」劝说无效,酒保开始利落地调酒。
才一会儿功夫,酒保就将黑色俄罗斯调好,并摆在她面前。
她仰头喝了几口,发现这杯调酒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入口,只不过,酒液滑入喉咙的烧灼感,让她微微拧起眉头。
「酒保,这杯调酒记在我的帐上。」隔壁的男客终于注意到路咏心。
他转头,朝她抛出一记迷人又电力十足的微笑。虽说眼前的女孩不是火辣的性感辣妹,但长相清丽,别有一股韵味,看起来又挺单纯的样子,应该很容易上钩。
「先生,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路咏心赶紧摆手,婉拒他的好意。
刚才他勾唇微笑的模样,与杜佑权更像了几分,使得她对他的戒心瞬间减少。
「小姐,我们今晚能坐在一起,也算是有缘,妳就不要拒绝我的好意了。」他朝她眨眨眼,还将手搭在她坐的高脚椅椅背上,借机挪近两人的距离。
路咏心的鼻端窜进男人身上的古龙水香味,加上体内的酒精开始发酵,她觉得脑子昏沉沉的,完全无法思考。
「小姐,妳叫什么名字?住哪里?我怎么从没在这里见过妳?」男人大胆地抓起她垂落在脸旁的一绺发丝嗅闻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近,只剩下几公分就会碰触到彼此。
路咏心的心中顿时警铃大响,但她知道不能轻易惹怒喝了酒的男人,她慌乱地从高脚椅上站起。「抱歉!我突然想到家里还有急事,必须马上赶回去处理,今晚很高兴认识你,再见。」一口气将脑中所想的话说完,她转身欲走。
男人倏地站在她的前方,伸出一手,挡住她的去路。
「小姐,妳这么早就走,未免太扫兴了吧?在夜店就是要越夜越High,来吧!陪我跳一支舞,保证让妳什么烦恼都忘了。」男人毫无预警地抓住她的手腕。
「先生,请你放开我,我真的要走了!」她扭动手腕,无奈他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挣不开。
「欸,别这么扫兴嘛!跟我在一起,妳一定会很开心的!」男人几乎是拖着她往舞池中央走去。
从未遇过这种情形,她皱紧眉头,紧张到差点哭出来。
她没想到原来夜店是这么恐怖的地方,看似斯文的男人,经过酒精的催化,竟然摇身一变,变成蛮不讲理的野蛮人?
她无计可施之际,一旁传来有点熟悉的声音。
「Honey!原来妳躲在这,我只不过去上个洗手间,妳就到处乱跑,害我找不到妳。」谈之翊将大手放在她的背上,高大的身躯硬挤入两人中间。
男人呆愣地看着谈之翊,没注意到刚才被这么一挤,自己已不自觉地松开手。
他有点恼怒地拧眉。「先生,请问你是?」
「我是她的男朋友,我们是一起来的,因为我不让她喝酒,两人才会起了一点小口角。」他的大手从她的纤背往上移,轻昵地搂住她的肩膀。
路咏心昏沉沉的脑袋一直在思索着,她究竟在哪里看过这个男人?
越想就觉得头越痛,也因此没有注意到他温热的大手,此刻正揽着她的肩头,那炙热的温度透过衣服,熨烫着她的肌肤。
男人见路咏心并没有出声反驳,以为她默认了,便摸摸鼻子,自认倒霉。「原来你是她男朋友啊?我是见她好像喝醉了,想送她回家,怎知她误会我的好意。」
男人自行编了个借口,想找台阶下。
反正,眼前的女人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压根无法数落他的不是。
谈之翊冷冷地撇唇,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词,不过,为免滋生事端,他还是强抑下想骂人的冲动。「是吗?那我就代她向你道声谢了。」
「好说、好说。」男人尴尬地摆手,双脚不断往后退,直到身影被人群淹没。
谈之翊摇摇头,大手拍了拍已经瘫挂在他身上的女人。「小姐,醒一醒!」
「唔……」她咕哝一声,眼皮仅是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不会喝酒还敢点调酒喝?简直是自找苦吃,我先带妳离开这里吧!」嘀咕了几句,他搀扶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路咏心却在这时猛然睁开迷蒙的双眼,不依地嚷叫。「我不要离开这里,我还要喝酒,我要喝黑色俄罗斯!」
她突然忆及杜佑权对她的伤害,恼怒与哀伤的情绪顿时在胸口扩散蔓延,她的双手胡乱地挥舞着,虚软的双脚也不断地踩踏着,还踏到了他的脚。
「够了!妳还想继续糟蹋妳自己是吗?」谈之翊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并用力地摇晃了几下。
他的眼中燃烧着两簇怒火,但更多的是不舍。
看到她哀愁的小脸,他竟然对她兴起了怜惜之心?明明他自己也失恋了,他却将她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要?他实在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我还要喝酒……」她无暇理会他的怒火,一心只想藉酒精麻痹心中的痛苦。
「好,妳还要喝是吗?跟我来!」他的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洗手间,轻轻地压低她的头,打开水龙头,将水往她的脸上泼去。
发烫的脸颊接触到冰凉的水后,她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妳看看妳自己,藉酒浇愁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妳觉得这样心里有比较舒坦吗?」他忍不住加大音量。
失恋并不是世界末日,犯不着为了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而难过痛苦。
路咏心定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满脸通红,双眼无神,连头发也凌乱不堪。再看看身旁的男人,他的双颊也涨红了,眼中更是燃烧着怒焰,他之所以会这么生气,全都是为了她。
「我、我不是故意要糟蹋自己的,我只是觉得很伤心、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掩面嘤嘤啜泣起来。
双重的打击让原本就没自信心的她,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彻底失败的人,否则,为什么前男友会抛弃她?难道她真的连一点点值得让人留恋的优点都没有吗?
「好了,别哭了。」看到她的眼泪,他胸中的怒火顿时被浇熄了大半。
失恋的痛苦他也尝过,他历任的女友,要求分手的原因几乎都一样,都怪他太重视工作,忽略了身边的女友。他只是太热爱自己的工作,想早点成就一番事业,没想到竟然没有人能真正懂他、体谅他?
他拍抚着她颤抖的双肩。
「对不起……」她哽咽地道歉。
「妳想哭就尽情地哭吧!也许哭过后,妳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他将她的头轻轻压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轻柔的语调安抚着她受创的心,让她觉得心中流过一道暖流。特别是他身上的味道,没有刺鼻的古龙水味,只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带给人一种安心感。
她确定自己看过眼前的男人,只是,她现在混沌的脑袋无法想出他到底是谁?
「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喃喃保证。
也许是太过安心,也许是放松了心情,她竟然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谈之翊看着胸前紧闭着长睫的小女人,心里懊恼着,他现在该带她去哪里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