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独眼的大汉打开了小屋的门,静静地守在屋外。钟明慢吞吞地跟着段无文走进了木门,内心充满着疑惑。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不让别人进来?」
「这里是我娘生前居住的地方,也是她的埋骨之所。」段无文拉着钟明的手来到屋子中央,「不让别人进来是不想让人打扰我娘。」
「埋骨之所?」钟明惊讶地道,「你是说……你娘就埋在这儿?」
「不错。」段无文的神色有些黯然,「我娘过世的时候我才八岁,她临终前叮嘱上官叔叔一定要把她的尸骨埋在生前居住的房舍之下,因为她不愿再回总坛,更不愿再见我爹。」
「……为什么?」感受到对方眼底传来的丝丝忧伤,钟明一边反握住段无文的手,一边轻声询问。
「我爹生性风流多情,虽终身未娶,情人却遍及天下——我娘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我娘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在得知我爹的秉性之后,便坚决与他分手。即使当时已身怀六甲,她还是决然地离开了我爹。」
「那你……」
「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爹,也不知道我爹究竟是谁,那时我的武功都是我娘教的。后来,上官叔叔来找她……」
「上官叔叔是谁?」
「上官叔叔名唤上官铮,是日月教的护法,当年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我爹特地派他过来照顾和保护我们母子二人。」段无文的视线穿过敞开的大门飘向远方,他神情悠然,仿如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我娘过世之后,我爹就让人把我秘密接回了云南,上官叔叔独自留在这儿,隐姓埋名,一直替我看守着我母亲的屋子。」
「你说的上官叔叔难不成是……」钟明若有所悟。
「猜对了。」段无文收回视线,拥住钟明的肩,在他额头印上一个赞赏的吻。「不过这个屋子的秘密目前除了我们三个以外再也没有别人知道。」
「你爹他……」钟明迟疑地问。
「我爹也已经过世了。」段无文悠悠道,「他这辈子爱的人太多,哪还记得自己曾经有过多少女人。如果不是我娘碰巧给他生了个儿子,我看他连我娘是谁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唔……」钟明思索良久,中肯地道,「我不喜欢多情的人,感情这回事还是要互相忠诚才好。」
「是啊,」段无文频频点头,大表赞同。「象我这么专情的人很难找的,你……」
「对了,」他不提还罢,一提倒让钟明想了起来,「我刚才还听饭桶说你以前的风流情史呢。他还说……」思及范通说到的「比直接杀了还要残酷几百倍的死法」,钟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真的……让人杀了那个……擅自闯入这间屋子的……」
段无文的脸色沉了沉,果真是个「饭桶」!什么事不好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可真糟了。
「……是的。」一瞬间转了不知几回的心思,想到当初两人之间的约定,段无文一咬牙,还是说了实话。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替自己辩护。「那是因为她不但偷偷潜入这里,而且还想把我娘留下的珠花拿走,那时我又年少气盛,所以才会……」
「可是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喜欢?」段无文苦笑,「那个时候对我来说谁都一样。我整日过着轻狂无忌、放浪形骸的生活不过是想惹我爹生气罢了。其实我一直很恨我爹,如果不是他,我娘也不会终日郁郁寡欢,以致那么早就……」
「我明白了,那时你一定处处跟你爹对着干吧?」钟明思索着道,「他让你往东,你偏要往西;他让你往西,你偏往东……」
「不错。」段无文大起知己之感,「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有过叛逆期啊。我十七八岁的时候也经常惹我父母生气,在他们意外去世之前我还为了一点小事跟我父亲大吵了一架。」钟明带着怀念的表情娓娓诉说,清澈的双眸逐渐染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直到真正失去以后,我才懂得最重要的是什么。只可惜……有很多东西失去了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回来……所以我觉得——」他深吸一口气,仰头直视着段无文,「我们更应该珍惜现在的所有。」
「……你说得没错。」密密地将少年柔韧的身躯包裹在自己怀里,段无文叹息一声,垂首轻柔地覆上少年微微开启的双唇,辗转吸吮,流连徘徊——这是一个充满了柔情的丝毫不含情欲的吻。一吻既毕,段无文抬起头,冲着钟明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我保证,这辈子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你就等着享福好了。」
「真臭屁。」眼见段大教主又恢复了平日的不可一世,钟明撇着嘴道,「这话该是我说的吧?你放心,本大神医一定会好好医治一下你的妄想症,包管药到病除,让你再也不能去荼毒他人。」
「我娘当年也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凭着一手金针刺穴之术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瞅着少年刻意做出的傲慢表情,段无文嘻嘻笑道,「可惜我对这玩意儿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当时还因为无人得传衣钵而深感遗憾,现今倒好,有你来继承可谓名正言顺。」他拉长了声音,笑得促狭。「以你我目前的关系来看,怎么说你也算是她的半个儿子。喏,这些东西就送给你了。」说着,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两本书递了过去。
「你说你……愿意把这个送给我?!」兴奋喜悦之色溢于言表,钟明压根没空去理会段无文的调侃,一双眼睛弯得犹如月牙,垂涎三尺地盯着眼前的宝贝。
「喂,」从来没有见过阿明以如此「热情而渴切」的眼光看过自己,段无文不由得有些吃味,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真的这么喜欢这两本书?」
「是啊是啊。」钟明点头如捣,「你说过要送给我的,可不能食言!」眼见段无文伸过来的手又缩了回去,他急得大声抗议。
「阿明,」段无文扬起了手中的书,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嘻嘻笑道,「如果你真那么想要的话——好吧,亲一下就给你。」
「没问题。」钟明很大方地答应,走上前去一把搂住段无文的脖子,嘴对嘴地来了一个响吻。「这下行了吧?」说着,赶紧趁对方目瞪口呆的时机飞快地抢下两本书,如获至宝般地捧在怀里,转身就溜。「不好意思,先走一步。」话一说完,便鼠窜而去,临落跑时还不忘招呼一声。「上官叔叔,下次再见。」
「这小子……」瞠目结舌地望着恋人愈渐远去的背影,段无文摸着被撞得有点儿发疼的嘴唇,心内五味杂陈——难得阿明肯主动一回,自己本该高兴才对,可一个大活人竟然比不上两本破书,思来想去,还真让人有点那个……郁闷……
「他是个好孩子。」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自独眼大汉口中传出,「只可惜……身为男子……」
「不管他是男是女,我想要的就只有这一个。」段无文语气笃定。
独眼大汉沉默半晌:「……既然选定了,还望少主好好珍惜。」
「是。」段无文神色一整,「上官叔叔,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象我爹那样。」
「这就好。」独眼大汉略略颔首,只是眉宇间仍隐含忧虑。「少主,这些天我夜观星象,今日又亲眼得见……不知您知不知晓,那个少年他……不是属于我们这个地方的……」
「我知道。」段无文蓦然打断了他的话,以眼神阻止他再往下说。「不管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百年之后、千年之前都无所谓,无论如何,我也要留下他!」
「唔……」上官铮默然不语,心头的阴云却未能消散,只是少主的情绪甚少如此激动,此刻说什么只怕也听不进去,看样子,那件事只好另寻恰当的机会再说了。
「喂,」远远跑走的少年又远远地一步一摇晃了回来,「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肚子饿了,去吃饭吧。」
「好啊。」段无文一扫眼中的忧思,露出色狼式的招牌笑容,「你说的『下次再见』,时间还真『久』。」他一面打趣,一面上下打量着两手空空的少年,「书呢?」
「嘿嘿,」钟明拍了拍自己的胸,笑眯了眼,「放心吧,这个时代的衣服很好用,我把它们藏在这里,包管万无一失。」
「阿明,」段无文斜睨着他,眸中带上一丝奇诡的笑,「既然你打算学『金针刺穴』,不如由我来教你穴道的正确位置如何?」
「谢了。」一眼看穿了某人包藏在「教学」之后的色心,钟明一口回绝。「我以前也研究过人体穴位,虽然没有真正实践过,但穴道在哪里倒还能找到。」
「这么说就不对了。」段无文摆出严正的态度,谆谆教导。「没有实际的行动,又怎么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呢?还是让我来……」
「不如这样吧,」钟明抢着道,「既然你这么有实践精神,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以后我练习的时候,就请你当第一个实验者好了。」
「实验者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你身上练针的意思。」钟明洋洋得意地道,「你不是对穴位了如指掌吗?如果我刺错的话,还请你多多提醒。」
「啊……?」这回段无文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凝视着面前笑意盈盈的恋人想气又气不起来,只得拿手在少年的头顶胡乱搓揉一气,将一头柔顺的发丝揉得乱七八糟,惹得钟明哇哇大叫。
「咳……咳咳咳咳……」瞅着两个玩得不亦得乎、旁若无人的家伙,上官铮终于忍不住重重咳嗽几声以作提醒,免得有人太过忘形。
「呃……」钟明首先省过神,急忙用力推开如牛皮糖一样黏在自己身上的人,涨红了脸,哈哈笑道,「抱歉,这家伙没什么规矩,让上官叔叔见笑了。」
「噗……没什么,」少主脸上的表情真是百年难得一见,上官铮努力憋气忍笑道,「我家少主就烦请钟公子照顾了。」
「嗯,」钟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站在一旁的段无文啼笑皆非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来回数次之后,最终无可奈何地仰天翻了个白眼。
***
三月廿七。
午时三刻。
扬州。
醉云轩酒楼。
一个高大挺拔、英俊非凡的青衣男子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边自斟自饮。说也奇怪,酒楼中虽然宾客如云、热闹非凡,却只有那个地方显得特别的冷清,青衣男子身上发射出来的森寒之气,足以令周围的人瞬间退避三舍,就连上菜的小二也是控制不住地暗地里直打哆嗦。
「骆堡主,何事如此烦闷?」一个柔和动听的语声在青衣男子对面响起,「独饮无趣,不如让小弟陪你喝上几杯如何?」
「你是谁?」眯起眼盯着突如其来拉开椅子大模大样地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骆翼的神色冰冷如故。
「我想你不会记得我的。」陌生的少年笑眯眯地道,霎时,整个酒楼响起一片吞口水的声音。「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哦?」骆翼不为所动,「我想要什么?」
「一个人。」少年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绝美却又不带丝毫脂粉之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特的笑意。「钟、明。」
「……」骆翼霍然凝眸,眼瞳收缩。「你究竟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在令人不寒而栗、充满杀意的视线的逼视下,少年并未露出半点怯弱之意,笑靥依然。「你只要知道我是跟你站在同一个阵营的人就足够了。」
「不够。」
「不够?」
「本堡主从来不与来路不明之人合作。」入鬃的双眉一挑,骆翼眸中煞气毕露。
「唔……」少年沉吟,「你不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骆翼冷笑。
「说得也是。」想了想,少年手腕一翻,一块玲珑剔透的令牌赫然出现在骆翼眼前。
「碧龙飞云令!」骆翼目中掠过一抹讶意,而后了然颔首示意。「原来是你。」
「不错。」少年微笑,「我帮你得到钟明,你帮我对付段无文——这个交易对彼此都有裨益,不知骆堡主以为如何?」
「……好,」静默片刻,骆翼一口应允。「成交。」
***
三月廿八。
巳时。
扬州。
日月教分舵。
主屋书房。
清秀瘦削的少年靠在桌边椅上,聚精会神地捧着一本书,正瞧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打从用过早膳以后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浑不觉时间的流逝。
「阿明、阿明阿明阿明……」从一开始的轻声细语到后来的大声呼唤,在连续重复了七八次以后,面对着仍无丝毫反应的少年段大教主显然失去了耐性,干脆一把将人拦腰搂住,抱起就走。
「……喂,」在某人的怀里终于省过神来的少年一手抓着书,一手慌里慌张地推拒,「你干什么?段无文,快放我下来!」
「你还知道我是谁啊?」拖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少年放下的段某人语带酸意,「我还以为你只知世上有金针刺穴,不知有我段无文呢。」
「呃……」钟明哑然——自从那天得到这两本被自己视为绝世奇珍的书后,这样的情形就一再上演,真没想到段无文还是个超级大醋桶,连书的醋都要吃。「呵呵……怎么会呢……」他一面留恋地瞟了瞟手中的书,一面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怎么不会?!」段大教主摆出一脸哀怨状,愤懑不平地指控。「前天晚上你就是因为它才不肯早一点陪我睡觉!昨天又看了一整天,连亲一下的时间都不留给我,今天一早起来你又……」
「停!」钟明赶紧一把捂住段无文喋喋不休的大嘴,唯恐他再说出诸如「睡觉」、「亲一下」之类的暧昧话语——青天白日如此大声嚷嚷,这家伙究竟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啊?
「哇!你干什么?!」岂料段某人竟然带着色色的表情伸出舌头舔了上来,登时把钟明吓得飞快地缩手而退。
「阿明。」还没等跨出一步,少年的腰已经被某只大色狼紧紧箍住,动弹不得之下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低下头来以嘴覆上自己的唇。「抱歉,我停不下来了……」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狂风暴雨般的吻侵袭而至,包围了整个口腔,尽情地吸吮啃噬,直到感觉对方快站不住脚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唇舌,布满氤氲雾气的双眸深深地盯着少年绯红的面颊和同样水气弥漫的眼睛,漆黑阗暗的眸中毫不掩饰地透着赤裸裸的情欲。
「呼……」手中的书早就在激烈的热吻之中坠落于地,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钟明从两人紧贴的下半身感受到彼此在意乱情迷之中产生的生理变化,再抬头瞧见段无文令人发怵的专注目光——不好,这人怎么连眼都直了。他当机立断地迅速从对方的怀中挣脱开去,退后几步,嘿嘿笑道,「这个……呵呵呵……麻烦你还是先停一下……这种事……急不得的……怎么着也得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再说……」
「唔……」竭力克制着想把面前眼珠子不停乱转、双颊快要沸腾起来的少年直接压倒在地的欲望,段无文用力深呼吸了十几次,良久,紊乱激狂的情绪才慢慢平息下来。他眯着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紧张地望着自己的少年,好整以暇地道,「那么,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呢?」
「呃……这个……」钟明支吾其词。
「我明白了。」段无文拍了拍头,恍然大悟。「你一定是在害怕!」
「谁……
谁害怕了?」做为一个现代都市长大的小孩,即使没看过猪走路,起码也吃过猪肉——钟明硬起头皮,不肯认输。「不就是做爱吗?那有什么难的?告诉你,从开始到结束的整个过程本少爷全都一清二楚。」当初死党罗方凌曾拖着自己看过不少A片,还美其名曰「实战前的预习」,况且,在资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什么东西网络上没有?剩下的也只不过是实践而已。
「做爱是什么意思?」又听到一个自己不懂的词,段无文很好学地请教。
「就是……你们说的云雨……也就是行房……」
「哦——」点点头以示明了,瞅着少年脸上再度显现的红晕,段无文色迷迷一笑,「既然你已经这么了解『做爱』是怎么回事,那还用得着准备么?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说着,满面轻佻地欲待举步上前。
「……慢着。」钟明努力压下脸上的热气,力持镇定。「虽然我的(理论)知识的确很丰富,不过……」
「不过什么?」
「我现在没兴趣。」
「没关系,我会让你有兴趣的。」
「你……不许再过来了!」
「为什么?阿明,你不用这么害羞,这里没有别人,你尽管放心地叫好了。」
「变态!禽兽!」
「俗话说『打是情,骂是爱』,你不妨多骂几句。」
「……」钟明今天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做「厚颜无耻」,奇怪的是这话怎么愈听愈觉得耳熟?对了,原来段大教主居然抢了武侠小说里的采花大盗、俗称「淫贼」的台词。思及此,他眼珠一转,仰首面向撑着墙壁一脸促狭地将自己困在身下的男人龇牙一笑,然后,用力一拳挥去——
咚。
正正击中段大色狼的肚子。
「唔……好痛……」段无文抱着肚子哀哀控诉,「你又打我……」
「嘿嘿,」钟明甩了甩手,斜眼瞧去。「刚才是谁说的『打是情,骂是爱』?既然你都亲自开口要求了,我又怎么忍心辜负你如此强烈的期望?怎么样?滋味还不错吧?要不要我再赏你两拳?」
「不……不用了……」段无文飞快地直起腰,冲着钟明送出一个谄媚的笑。「阿明,我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钟明捡起地上的书,轻轻掸着上面的尘土,心不在焉地问。
「这个。」段无文神秘地从怀中掏一个又长又扁的黑色木匣。
「这个……是什么?」钟明心头一动,双眼渐渐放光,难不成——
「你猜得不错。不过——」段无文拉长声音,举高了手。
「好吧。」钟明无奈地道,「你有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都可以吗?」段无文语带调侃。
「段无文……」钟明戒备地望着他。
「放心吧,」段无文懒洋洋地道,「我不会强迫你跟我『做爱』的,我要做的时候一定会征得你的同意。」
「呃……」这家伙说话真是口无遮拦——没好气地瞪了某人一眼,钟明心里松了口气。「那你有什么要求?」
「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而且,我们的关系……」段无文意有所指地瞄着钟明,「你到现在还连名带姓地称呼我,以后……」
「我知道了,」钟明爽快地道,「无文,」叫这个名字的时候终是忍不住面上一红,「这回行了吧?」
「当然。」这一声「无文」听得段大教主眉开眼笑,当即兴高采烈地将手中的木匣递了过去。
钟明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子。触目所及,金光耀眼,一根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整齐地躺在匣内。
「谢谢。」
「何必跟我客气?」段无文痞痞一笑,「我娘的金针就交给你了,你可要……」一语未毕,忽地面色一凝,冲着钟明打了个手势。
钟明心中一凛,匆匆合起木匣,连同医书一块收入怀中。一系列的动作刚刚完毕,门外便传来一阵低沉的语声。
「教主,属下范通有事禀报。」
「进来。」段无文眸中精光一闪,随即拉着钟明在房中唯有的两个座位上坐了下来,同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是。」范通推开木门迈步而入,在见到傍在一旁的钟明之后并未露出任何意外之色。
「小范,」段无文悠然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教主……」范通瞥了瞥钟明,欲言又止。
「阿明不是外人。」段无文淡淡道。
「是。」被自己教主暗藏凌厉之气的眼神刺中,范通垂下了头。「属下接获密报,去杜家游说杜四来咱们分舵的那个人是飞鹰堡的人。」
「哦?」段无文挑了挑眉,「这个消息可靠么?」
「是属下舵中弟子亲耳听闻,」范通答得很肯定,「而且属下也让人偷偷验证了他身上带着的腰牌,的确货真价实。」
「是吗?」段无文眸光闪动,「飞鹰堡中能持有腰牌的人并不太多,尽快查清他隶属哪个分堂。」
「是。」
「还有,派人继续盯着杜家的动静,切勿打草惊蛇。」
「是。」
「你去吧。」
「属下告退。」范通躬身一礼,退出了书房。
段无文侧耳细听一会,待确定人已走远,方始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整个人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双腿一伸,吊儿郎当地搁上了面前的茶几。
「阿明,我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钟明不在意地道,「我觉得,就算那个人真是骆翼派来的也没什么奇怪。如果姓骆的混蛋这么喜欢阴魂不散,到时候我就让他尝一尝新做的药。」
「这个想法不错。」段无文霎时笑眯了眼,大力支持。「我赞成。」
「段……呃……无文,」一时拗不过口,钟明差点儿没咬着自己的舌头,待转首瞧见那人一脸开心的表情,自己的心也不由自主地飞扬起来。「你说,骆翼他会不会找上门来?」
「难说。」段无文想了想,「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按理说,以他的为人应该不会做出挑唆杜四前来闹事这么下品的……」
「谁知道?」钟明对骆翼向无好感,「那家伙既暴力又无耻又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
「……」呵呵呵,看来阿明对骆翼还真是深恶痛绝——阴险狡诈的魔教教主自然没有那么好心替自己的情敌辩白,而是躲在一边暗自偷笑,幸灾乐祸地直把下巴都快笑脱了臼。
「教主!」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范通去而复返,他一头冲了进来,面上难掩欢欣喜悦之色。「白副教主来了!」
「是吗?」段无文面色微微一变,眸中厉芒突现,转瞬即逝,迅疾平静无波。「请他在前厅稍候,本教主即刻就到。」
「是。」范通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饭桶干嘛这么兴奋?」钟明好奇心起,「他很崇拜那位白副教主吗?」
「与其说崇敬,不如说是爱慕。」段无文嘴角挂上一缕略带嘲讽的笑意,「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活该倒霉的人。」
「看你的样子——」钟明皱着眉拉长了语声,「好象很讨厌那位白副教主。莫不是……」他半开玩笑地道,「怕他篡了你这教主之位?」
「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这一下歪打正着,段无文倒没半点隐瞒,很干脆地承认。「我和他打从十五六岁开始就一直争着教主的位置,虽然最终是我赢了,但他在教中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所以……」
「什么?」
「你可能需要暂时借用一下杜末的身份,」段无文正色道,「切不可让白笑风知晓你的来历,以免为他利用。」
「嗯。」关于自己的身世钟明认为只要段无文能相信便已足够,压根没意思与别人再费口舌。「可是……我不会叫杜四『爹』的。」他首先声明。
「这没关系,」段无文贼兮兮地一笑,「你就做一个被自己最尊敬的父亲出卖后万分痛苦以致伤心绝望由爱生恨的儿子好了,每次一听见有关家中的事,只要表现出很强烈的绝望与伤痛即可,歇斯底里一点也不打紧。」
「……」这家伙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自己也可以跟这家伙一样翻脸如同翻书,那本少爷早就不当医生而改行当明星了——直到段无文拉着他的手跨进前厅的厅门,钟明兀自因为自己欠缺演戏的天分而烦恼不已。
「教主,」一个优雅动听的声音自大厅中央传来,「前段日子在下收到消息,听闻教主因身遭白道鼠辈的追杀而负了伤,因此特地赶来探望。」
「是吗?」冷冷瞥了一眼显得有些心虚的范通,段无文冲着白笑风客气地道,「如此真是有劳白副教主了。可惜本教主只是受了一点轻伤,日前早已痊愈,倒让白副教主白赶一趟了。」
「哪里哪里。」白笑风回答得同样十分客气,「在下甚为关心教主的身体,请教主一定要好好保重,千万勿为奸人所趁。」说着,一双眼珠刻意溜向站在段无文身侧的钟明。
「本教主身边何来奸人?」段无文不动声色,笑嘻嘻地顶了回去。「若说真有,也是一帮替咱们日月神教和我段无文分忧解劳的好兄弟——不知白副教主以为然否?」
「这个当然。」白笑风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如果谁敢对教主不利,我白笑风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哈哈哈哈……」段无文蓦然长笑出声,「如此本教主的性命可就全托付给白副教主你了。」
「岂敢,」白笑风眸光不变,「在下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教主所望。」
「好。」段无文伸手揽过从见到白笑风后就一直没有吭气的钟明,笑着道,「阿明,我替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咱们日月神教的白笑风白副教主。」
「……」
「怎么了?」没有听见钟明的回应,段无文凤目一转,不由得啼笑皆非……
真是一个宇宙霹雳无敌惊天地泣鬼神、漂亮到不可方物不能言传的特大号美男子啊——钟明惊叹。对面的人身材修长,飘逸出尘,漆黑的眉漆黑的眼,配上白皙的肌肤和水样样的唇,啧啧啧,凭这样的外貌,绝对有做偶像的条件,怪不得饭桶一见他来就乐得屁颠屁颠的。唔,唯一的不足之处也许就是身高,看这样子顶多只有一米七三、七四左右,站在一米八以上的段无文身边就显得气势稍有不足,不过还是十成十的大美人一个。嘿嘿嘿,不知道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阿明、阿明……」眼见钟明已经彻底地陷入了花痴状态,某人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好笑逐渐转为极度不满,凑近钟明的耳朵大叫一声,「阿明!!」
「哇!」钟明被骇得跳了起来,一面捂着双耳,一面紧张地扫视着四周。「什么?出什么事了?!」
「哈哈哈……」清脆的笑声从绝色的少年口中溢出,「有意思。教主,你这个情人比以前的那些要有意思多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少年的笑颜,钟明衷心地夸赞。
「谢谢。」白笑风冲他抱了抱拳,「在下白笑风。」
「你好,我是钟明。」钟明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伸出手去,中途突然忆起上次这么做时的情形,又讪讪然地缩回了手。
「在下有一事想请教,不知钟公子是否可以给在下一个答案?」白笑风很有礼貌地问。
「有什么事白副教主尽管说。」钟明笑得一脸灿烂。
「钟公子以前的名字究竟是什么?」白笑风盯着钟明一霎不霎地道,「是杜末还是泠月?」
「呃……」钟明一时语塞,在被段无文暗中扯了一下之后,立刻做出「又委屈又伤心」的神情捂着脸垂下了头。
「白副教主,」段无文将「泣不成声」的少年整个儿拥入怀中,面上显出几许不豫之色。「阿明不愿意再听见『杜』这个字,我想你应该能够明白吧?」
「在下明白。」看着埋首在段无文怀里「不停颤抖、无声哭泣着」的少年,白笑风了然地道,「教主,在下还是先行告退,请教主代在下向钟公子说一声抱歉。」
「好,那就晚膳的时候再见吧。」段无文颔首道,「小范,送白副教主去驭风阁休息。」
「是。」范通自然是巴不得地随着白笑风走出了厅门。
从指缝中悄悄望着美少年远去的背影,钟明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
「喏,给你。」宽阔的大厅中只剩下了两个人,段无文板着脸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的绢帕塞在钟明手上。
「干什么?」钟明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瞅着他。
「钟公子难道不需要擦擦口水么?」段无文讥讽道。
「你……」被对方嘲弄的口气所激,钟明有些恼怒地瞪起双眼,仔细在段无文脸上溜了一圈,忽又笑出声来。「噗哈哈哈……你的脸色真难看……」
「托你的福,」段无文有些不自在地转开脸,低声嘟囔,「见一个爱一个的家伙……」
「喂,」钟明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漂亮的人谁不喜欢看啊?我只是欣赏一下罢了,你又干嘛这么生气?」
「谁生气了?」段无文抵死不认,「你爱看多久就看多久,本教主一点儿也不在乎。」
「真的?那我现在就去……」
「你敢!」
惊呼声中,清秀纤瘦的少年已被某个气得快要发疯的男人一把扛上肩头,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穿过长廊直奔卧室而去……
***
驭风阁。
温暖的春风抚过楼阁前翠绿的柳枝,送入房中。
白笑风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弧形优美的双唇缓缓向上勾起,眸中流露出一丝别有意味的笑。
「不管怎么说,那小子实不擅长演戏。」在听完范通的讲述之后,他下了个结论,「我还从没见过哭得那么假的人。小范,」他优雅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我有些困了,晚膳的时候再来叫我吧。」
「是。」贪恋地又望了一眼白笑风的侧脸,范通方始恭谨地转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体贴地替白笑风阖上了门。
「哼,」迈步进入内室,白笑风冷哼一声,唇边笑意未褪,眸光却锐利如出鞘的利剑。「段无文啊段无文,没想到你也会有那种表情,」他喃喃自语,「哼哼,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
「喂……等等……你冷静一下……」在被抛上床后,少年便将自己的身躯蜷成一团缩到了角落,尽量拉开与立在床头横眉竖目、一副恶虎扑食状的某人的距离。「我刚才不过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又何必如此……顶真……」
「小小的玩笑?」段无文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对啊对啊,」钟明的眼珠转来转去,不停窥探着段无文的脸色,「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无文,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唔……」一声「无文」立马让段大教主的神情缓和下来,他以手作拳放在唇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这个……咳咳……当然……」
「太好了。」钟明一脸安心地从一侧溜下了床,笑嘻嘻地道,「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先回房去……」
「阿明,」段无文伸手搭上了钟明的肩,「别这么快就走,有些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瞧见某人难得正经的神情,钟明有些诧异地问。
「就是……」段无文低下头在钟明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什么?!」钟明失声惊呼,「你和白笑风他……他……」
「这件事在咱们教中不算是秘密。」段无文凝视着钟明,「与其让你去听那些谣言,还不如我亲口告诉你。」
「可是……既然如此……」钟明困惑地道,「你们为什么要……」
「那当然是因为我和他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段无文略带嘲讽地道,「他母亲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喜欢跟我娘争,生了个儿子又喜欢跟我争……」
「我明白了,这纯粹是家庭教育的问题。」钟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潜移默化、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会变成这种情形。」
「是啊,」段无文有些头疼地道,「这么多年下来我都已经累了,他却依然乐此不疲。」
「那是因为他没有赢的缘故。」钟明一针见血地道,「如果他赢了,这些风凉话也轮不到你来说。」
「阿明……」闻言之下段大教主登时垂头丧气起来,两手环住钟明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闷声道,「你也不用说得那么白吧?」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弟弟,」看着某人耷拉着脑袋撒娇的模样钟明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让他一两次又有什么关系?就当是做哥哥的送给兄弟的礼物好了。」
「兄弟?」段无文嗤笑,「凭白笑风眼高于顶的个性,你以为他会乐意接受这样的『礼物』?那家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我抢东西,特别是……」说到这里,他倏然站直身体、神色凝重地望向钟明,「你不会想移情别恋吧?」
「噗……」瞅着段无文认真到怪异的表情,钟明想笑又拼命忍住,「你放心吧,」他保证,「我才没那个闲功夫。现在我要好好去研究一下针灸的技术,到时候再请你帮我做实验。」说完,他施施然地走到门边,转身冲着段无文挥了挥手,才又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注视着少年纤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段无文的眸中渐渐染上一丝微带宠溺的温柔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