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接着男记者东拉西扯地和她谈论其它不相干的事,大约是对她订婚及晋身亚洲十大企业总裁的一些客套话,让访问顺利接近尾声。最後,他要求她再发派近期的新闻照片,她应声交回秘书处理後续的传送,花上四十分钟,今天的事再完成了一桩。

一些文件她已在各种重要事之间尽量找时间批阅过,她稍微松一口气,吃过晚饭预备金迈的晚宴——没有人会蠢得入席只为享用饭店的高级自助餐,而不专注和其他金融界的老板打交道。

「珍娜帮我去借晚礼服了吗?」她看见秘书带来的衣袋,助理的身段和她差不多,珍娜一向愿意负责安排她的服饰。

「Carvens即RolandMouret。」井宫辅仁重复刚从助理那里学到的服装品牌名字,却有如鹦鹉学舌,只见她带着了然神情取过。

「好的。」钟盼儿拉开胶袋拉链,里面是一件银色晚礼服,设计及剪裁大方得体。她把礼服搭在肘上,经过他走进偏房,那里是她在公司留宿的地方。

她锁上门换衣服,卸下制式套装,面对着全身镜整理新穿上的晚宴小礼服,软绸刚好及膝,恰如其分地包裹住全身,若说唯一值得留意的地方,大概是领口稍微性感的设计,暴露出她柔细的锁骨部分。

钟盼儿在镜前转了半个圈,边整理背後的晶石流苏边走出去。井宫辅仁见她整装完毕,便领她走出办公室搭乘专属电梯至停车场,而要载她到会场的车子经已准备就绪。

跑车在台北夜色下的公路上飞驰,井宫正襟危坐,盼儿则上网查看金氏的近期报导以补充常识。反正两人都习惯安静,就算在同一个机舱空间十个小时不交谈也不会尴尬。

因已知必会迟到,故她让司机加足马力全力奔驰。待他们到达,见到会场的红地毯从停车场铺开来,他们下车後即向接待人员出示邀请函,进而踩着红毯走到主人面前。

「盼儿!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金迈见到人,连忙笑着迎向前;他双鬓泛白,且看得出已喝了几杯,红光满面。

「金叔,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保持晚辈的乖巧形象,井宫辅仁适时替她递上事先备妥的生日礼物。金氏的保镳接过,里面是什麽其实她也不知道。

「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些干什麽。」金迈豪气干云地朗笑,对生死祸福早已看开。「不出十几年就两脚一伸双眼一闭了,怎会寿比南山?」

他旁边的太太怕触霉头,连忙用肘顶他的手臂,金迈有点夸张地呼痛,倒像个老顽童。「哎哟还是讲不得……对了,怎麽不见上官耀司他人?」

「他出差公干没法子来,对不起。」钟盼儿礼貌地说。

「不打紧不打紧!男儿志在四方,要是有工作不去做反而来我这老头的破寿宴,我一脚踹飞他。」

钟盼儿跟着他笑,松一口气,庆幸金叔没追问自己未婚夫人在哪个国家,否则她真的会答不出来。

幸好没有。

「好了,我差不多该去招呼其他人去,你和……嗯,他是谁?」他望望她身旁和她结伴而来的男人,记忆太过模糊,幸得她适时解围。

「井宫辅仁,我台湾的秘书。」钟盼儿介绍。

「嗯,那你们就随便逛逛随便吃,一会再聊。」他沉吟半晌,忽然欲言又止,最後感慨万千地开口:「可惜你爸不能来……年轻时我们总不相让,一见面就对杠,如今要找个势均力敌的拌嘴都难了……」

「别这样说,他会很欢迎你去探望他。」她安慰他道。金迈只能循好处想,笑了笑,往向他招手的另一边人群走去。

一名男服务生端着银盘刚好走过,即使她并没有食欲,仍是拿了两杯缤纷的调酒,一杯递给身後的影子,两人在场内走没几步,便有同是来宾的商界人士截停了他们攀谈。

接下来的情形与一般宴会大同小异,酒过三巡,几个合作过的大老板凑近她身旁聊天,钟盼儿熟练地对答,井宫不动声色地护住她,让谈话者间总维持一小段距离……他们顺势把谈话延续到接下来的方案,新计划的结盟意识从混沌逐渐到成形,就算不为讨好眼前合作的商界大美人,也为了钱。

和昊天合作不仅仅只是表面上保证获利的意思,集团於去年和东逸庞大的上官家族联姻,和她成为生意上的伙伴,同时也意味着为将来笼络她夫家铺路,如此的一举两得,太过值得。

钟盼儿精锐的眼没有漏掉他们的老谋深算,佯作满意地笑笑。

「接下来请金主席的孙女——Tiffany,用竖琴为大家表演一曲!」司仪宏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穿过喧扰,金迈眯起眼,有孙万事足地笑,不经意间望向她,钟盼儿举杯朝他祝酒,他点点头。

钟盼儿的目光移回台上穿着浅金色小洋装、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就见她腼腆地鞠躬,双手抚上琴弦,开始弹奏西洋乐章;她眼神不觉变得温柔,忽然手拿包内的震动唤回她的心神。

钟盼儿将手上的酒杯交回服务生盘里,翻出闪烁着灯光的手机,甫看见上头的来电显示,她面容一凛,随即无所谓地笑笑。

兴许,这场宴会她是没法再待下去了。

她无声离开聚精会神欣赏台上音乐的人群,推开手机滑盖接听。「是我,盼儿。」

「盼儿……冒昧打扰了你的工作,」电话彼端是管家微哑的声音:「老爷想要见你。」

「现在吗?我还在金叔的寿宴……金叔,金迈。」她报上宴席主人的名字。自从下午和叔父发生不快冲突後,她已经有被父亲召见的心理准备,只是想不到会这麽快。

「这样哦……你等一等。」管家左右为难,她听到他搁下电话,模糊不清的对话传来,接着是几声严厉的声线,显现她下一步的去向已尘埃落定。

「对不起。」管家赶着接回电话,气喘吁吁。「你也知道老爷他的性子,不听劝……」

「不要紧的。」钟盼儿轻轻叹息,反过来安慰他。「告诉我爸我现在就回去。」

「麻烦你了。」管家由衷道。她结束通话,里头大厅的演奏已毕,她唤回井官,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场。

尽管司机惊讶他们的早归,仍是尽职地载他们回去;随即她指示司机更改路线开往机场,把状况大约告诉了秘书,托头凝视窗外飞逝的风景,眼神复杂。

井宫辅仁着手取消明日的行程,以及联络私人专机的机长就位,让她在下车之後能以最快的速度踏上前往日本佐贺的旅程。

自父亲中风後、他便於该处公司名下的深宅休养。

纵使再疲惫,枯燥的翱翔里她却从未阖眼休息,独自坐在偌大的机舱座位中抱着双腿动也不动。专机里除了前头的正副机长和她,连一个服务员也来不及有。她放心舒展着自己的寂寞。没有人会看见。

直至飞机降落她才有了动作,家里的司机早已等候多时,她默言乘坐,皮座柔软如昔,她的心却像吸了水的棉花,不断沉落。

大宅的电动雕画金属门缓缓开启,晨光初现,别墅里的佣人亦展开一日的忙碌,钟盼儿穿过他们热络的问候,来到父亲的房门前。叩门。

「是我。」父亲一向浅眠,如果没有回应,她会到侧房等待。

「进来。」他沉沉的声音透过房门传来;她推开门,看见靠在大床上的苍凉老人,他背後有两名女佣扶着,另一个在替他拭身。他眼里的精光不减当年,可惜身体是恁地羸弱,无法满足他的欲望。

「你三叔昨天跟我说你顶撞他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和他在观点上的确是有冲突,不过因为他——」她张唇想解释,话到一半却被打断。

「即是真的?」他语气转重,隐隐压着极大的愠恼,右手忽然毫无预警地「砰」一声拍击床畔柜面,身後的女佣被吓得僵住,连手中湿毛巾也掉了下来。「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她直视着他双眸,脸上没有惊恐,这更进一步点燃他的怒火。「你怎麽不想想一切是谁给你的?爬上来才几年……居然胆敢忘恩负义,连长辈都敢顶撞?我告诉你,如果我不把昊天传给你,穷其一生你都不可能到达今天的位置!你凭什麽口出狂言要换掉我的人?你胆子挺大的嘛!」

凭什麽?

对呀……她凭什麽爬上现在的位置的?

大概许多人在暗地里都怀疑过她……这个连她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是命中注定,也是运气。

命中注定钟应天除了她没有其余子嗣,盼儿、盼儿……一如她的名字,她知道保守的父亲多渴望有一个儿子,一个能真正传承香火的男孩……而不是无法上得了决策大场面的女儿。

只是天意往往弄人,大学毕业後她只被父亲安插在旗下当一个毫无地位的花瓶组长。某天会议时他右脑突然急性中风,左半身完全瘫痪,她被迫临危受命,当各界猜测着这庞大企业最後的清盘价位时,昊天最终却成功存活了下来。

挑上她的无论是集团旧臣或是父亲那边的线人,全部视她为临时傀儡,幻想着利用她来逐步蚕食昊天这块肥肉;可惜她没有让他们如愿。

他们忽略的,是她的运气。在大学里,她遇上不少给予她诸多启蒙的教授,亦在无意间扩大了自己在商界的人脉网络……钟盼儿在很久之後才知道,这些一切一切的际遇,都是帮助她让她有能力负担如此重任。

那些尝试践踏她带着自尊上路的人,於短短几年间几乎撤换殆尽,现在的昊天,是她努力重新打造的帝国,再不是父亲的天下。

她成功了,尽管从此背负父亲因传统思想的不谅解,但她不曾後悔;因为那才是她眼中符合生产原则的企业,而不是亲戚相护,在漂亮话下尽是互惠交易的家族公司。

「对不起。」她低头道歉,那是在一个盛怒父亲面前,作为儿女该做的。

「昊天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你绝不能让我和我的人丢面子。」钟应天立场仍旧强硬,但当他抬头看见女儿眼下因奔波而起的黑眼圈及憔悴,训话的口气慢慢软化:「你得帮着你三叔,自己的人不顾,难道要顾外人吗?」

「我尽量。」钟盼儿颔首。如果这样做能换得久病在床的年迈父亲多点安慰,她可以放弃当初立下的底线。

「那这里没什麽你的事了,回台北前去扫个墓吧。」他别开脸挥挥右手。当着女儿的面,佣人不方便帮他净身。

近大半年没见过女儿,此番藉着问三弟的事看上一次,但怎麽她好像又瘦了……

「知道。爸爸保重身体。」钟盼儿向他道别,走出房间;她拉拉皮包肩带,从下机到现在她甚至没有放下包包的时间。

管家带她进轿车,让她得以应父亲的话先到妈妈墓前洒水换花,接着才踏上往机场的路。钟盼儿无从选择地走回冗长旧路,到她一身疲惫地倒在飞机皮椅上时,已是接近黄昏时分。

钟盼儿合上酸倦的眼眸,她只允许彻夜未眠的自己趁着飞东京的时间休息一下,待会下机她还要到这边分公司看看……奥利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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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口不提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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