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别告诉我,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坚持要送叶水茉回家的程屿恒,在看到她家的全貌后,开始咆哮。
“这里是全城治安最差的你不知道吗?”
“这个破楼梯随时能把你摔死你不知道吗?”
“这扇破门随时可以把你出卖给小偷你不知道吗?”
“那扇破窗外的空气随时可以把你毒死你不知道吗?”
“这该死的不像厨房的地方随时都会起火把你烧死你不知道吗?”
程屿恒的五个“你不知道吗”砸得叶水茉晕乎乎,她看着自己已经住了两年的房子,自问:她怎么还没死呢?
“你马上搬到我那里住。”程屿恒想都没想就叫出口。
“搬去你那里?没必要吧。”叶水茉也想都没想就拒绝,自认为住在这里挺舒服的。
“不行,我可不想哪天看到你上社会版的头条新闻。”程屿恒阴沉着脸,来不及细思心里涌起的心疼和焦虑出自何因。
“可是,我在这里住了两年了,什么事也没发生啊。”水茉坚持。
“那是你侥幸!”程屿恒急躁得抓了抓头发,“你的行李箱在哪里?现在、马上、立刻给我收拾东西。”遗传自桑岛樱的性格控制了他的理智。
“可是——”叶水茉张了张嘴,却在看到程屿恒犀利的眼神下不争气地闭上了。
“现在去收拾东西。”程屿恒下命令。
叶水茉扁扁嘴,无奈地蹲下身子,从床底拉出一个大箱子。遇上程屿恒的一家后,她的生活开始大颠覆了,而她似乎只有乖乖听命的分。这不对!水茉告诉自己,但手却开始不听话地收拾起来,自己平时要穿的衣物,最喜欢的书,还有她的笔记本电脑,通通塞到箱子里。
“真的要搬吗,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又便宜又舒服的房子。”叶水茉慢慢悠悠。
“这种危楼,早三百年前就应该拆了。”程屿恒驳斥。
“我有好多东西都舍不得了,我的床、我的衣柜、我的书桌,这些东西怎么办?”水茉问。
“扔了。”程屿恒毫不留情。
“怎么可以扔?我用了那么久的,有感情的!”水茉抗议。
“你如果再这样磨磨蹭蹭,我就放火把这里烧了。”程屿恒拿出打火机。
“不要啊,我这就好,这就好,你如果放火的话,那要坐牢的!”叶水茉再也不敢废话了,拖着箱子就拉程屿恒走。
“傻瓜。”程屿恒拿过水茉手中的行李箱,优雅地点燃一根烟。
回到程屿恒的公寓,叶水茉直接被拉到了主卧房旁边的客房门前。
程屿恒推门,“以后你就住……”
讲到一半的话突然打住,程屿恒“砰”地把门重新关上,嘴角在僵硬地抽动,“我们不如先下楼喝杯茶。”
“咦?”叶水茉眨眨眼,再眨眨眼,是她看错了吗,程屿恒的脸上似乎出现了恐惧的神色?
“哈,你回来了!”门从里面被打开,伸出一只头来。
“樱姨,你怎么会在这里?”水茉惊诧。
“水茉也在啊!”桑岛樱也是吃了一惊,“原来你们同居了!”
同居?!这个词语在叶水茉和程屿恒的脑海里同时炸开,炸得他们脸上一片死寂。
程屿恒只知道他不能忍受叶水茉继续住在那样一个破屋里,叶水茉只知道她对程屿恒只懂得言听计从。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构成同居的罪名。
“对哦,婚前先同居的话,可以让你们更好地了解彼此,有助于将来婚姻的长治久安,不错不错。”桑岛樱拍拍两人的肩,一副开明家长的模样。
程屿恒愣了愣,觉得有个问题需要第一个解决,“妈,你来这里做什么?”
“今晚,我住这里了。”桑岛樱别有深意地看着儿子说。确切地说,她是来复仇的。她咽不下水茉被儿子早早带走这口气,所以特意来他的公寓来好好和他谈谈。不过,她看了看门口的行李箱,对于儿子带水茉回家住这件事,倒是很意外,难道他们那么快就假戏真做了,还是她的儿子太狡诈,故意做给她看的?
“水茉。”程屿恒转向还在发呆的叶水茉,哄她,“你先去隔壁房间洗个澡。”
“啊?”水茉仰着迷惑不解的脸。
“乖了,去洗澡。”程屿恒推她走。
像个上了发条了娃娃,水茉按着程屿恒的路线朝隔壁房间走去。
程屿恒拉桑岛樱进客房。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程屿恒挑着眉,对于他精明狡诈的老妈不敢掉以轻心。
“好。”桑岛樱爽快应道。
两母子对决,空气里有火花兹兹作响。
“你到底想玩到什么时候?”程屿恒挑眉质问。
“谁在玩了,我可是很认真地在为我的梦想奋斗。一句话,我要水茉做我的媳妇。”桑岛樱微笑着说。
“你知道我们是在玩假的!”
“现在假的,不代表以后不会变成真的。”
“你休想。”
“我就想,你听好了,我不惜一切代价都会让水茉嫁入我们程家的。如果你够孝顺的话,就给我马上假戏真做。还有,下次不准你再破坏我们享受天伦之乐,不准从我们的身边带走水茉。”这是她来此的目的。
“哼,我才是你的儿子。”
“你还有脸说,我想生的明明是女儿的,你却给我出来捣乱,要不是想着你还可以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我早八百年前就把你扔山上喂野狗了!”
“那真是多谢了!为了回报你的不杀之恩,我一定会努力地让你享受不到天伦之乐的。”
“你敢?”
“我怎么不敢?水茉就是爱听我的话,你能奈我何?”
“那我就打到你不敢!”
口舌之战停止,沟通不良的母子,拳脚之战开始。
洗完澡出来的叶水茉,听到了一些诸如“嘭”、“咔”、“啪啪”的奇怪声音从客房传出,她扔下擦头发的毛巾,冲到隔壁的客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拍门。
下一秒,程屿恒开门,胸前带着一个惹眼的鞋印走出来。
“没事,不过是在打蟑螂。”他的脸色阴沉。
“真痛快,打死了一只大蟑螂,我可以舒舒服服睡觉了。”桑岛樱朝床走去,背上也顶着个大鞋印。
叶水茉在脑海里想象一场蟑螂大战,还有拖鞋漫天飞的景象。
“我们走。”程屿恒拉她回自己的房间。
程屿恒坐在床上,头发凌乱,眉宇如沟,说不出的英气逼人,但是胸前挂着的娇小的鞋印却大煞风景。
叶水茉看不下去了,她伸出小手,在他胸前左拍拍右拍拍,嘴里碎碎念:“你和樱姨也真是奇怪了,不过是打个蟑螂啊,怎么会把衣服都弄脏了?”
看着蹲在自己面前,认真而又仔细拍着鞋印的水茉,程屿恒郁结的心情,有点纾解,“有没有人说你很像一只兔子?”她俯瞰她,眼角有着戏谑的笑。
“我哪里像一只兔子了!”叶水茉抗议,眉头纠结,她是一代女侠,怎么可以和胆小的兔子相提并论!
“害怕的时候,就像被抓住耳朵的兔子,四肢僵硬,只会傻乎乎地睁大眼睛。”程屿恒扯扯她的脸颊,提供证据。
“我才没有!”抗议声减弱,但是腮帮子越来越鼓,她是智勇双全的女侠好不好!
“抱起来软绵绵热乎乎的,也很像一只兔子。”程屿恒揽她入怀,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全身放松,发出满足的叹息。
叶水茉身上的沐浴露香味,似乎是浅浅的茉莉香,时有时无地钻入程屿恒高耸的鼻子。
“我要睡觉了。”水茉推他,忙着生气自己被说成像一只兔子的事,而神经粗地没注意到自己和程屿恒此时是如何的亲密。
“嘘,别动,我又饿又累,让我休息一下。”程屿恒抱紧她,声音低沉,拒绝去思考心底涌出的浓浓的满足感因何而来,只想一直享受下去。
叶水茉的脖子一阵酥麻,突然脸烫起来。
“我也要抱抱。”身后传来桑岛樱妒忌的声音,很煞风景。
程屿恒抬起来,看了看无孔不入的魔鬼母亲,好不容易舒展开来的心情又开始乌云满布。
“水茉,你偏心,不给我抱,却给屿恒抱。”桑岛樱很无耻地把自己扮成受冷落的可怜小孩。
水茉窘红了脸,从程屿恒的怀里钻出来,真以为自己做了偏心的事,说起来她对程屿恒真是比较好啊。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啊,有人对自己心中的偶像会很坏的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吐了口郁结的气,程屿恒用仅存的一丝耐性问正步步进逼的桑岛樱。
“一个人睡觉好无聊啊,我让水茉和我一起睡。”桑岛樱露出好妈妈的慈爱笑容。
“不行。”在水茉点头之前,程屿恒一口回绝,“别忘了,你睡觉的时候最喜欢踢人的恶习。”他永远不会忘记五岁那年,跟爸爸吵架了的妈妈跑来和他睡,半夜三更,把他从床上踢飞到墙角的惨痛经历。
“我哪有,根本没有的事。”桑岛樱矢口否认。
“要不要我把爸爸叫来,让他展示一下身上的大小淤伤?”程屿恒眉头抬起老高。
“哼,那是他自己从床上跌下来跌伤的。”桑岛樱还在坚持,声音却明显小了。
“水茉可不像我们父子受得起你的绝命踢。”程屿恒眼睛犀利。
“哼,哼。”桑岛樱以气势掩盖她的无话可说。
两双同样精锐的眼睛,射出同样的电力在空中交战。
“水茉啊,我就在隔壁,如果有人敢欺侮你的话,来找我。”桑岛樱像个保护欲旺盛的老母鸡,眼睛死死盯住她万恶的儿子,而没注意到她口中的水茉早已不在房间了。
“我不认为这里会有人欺侮她。”程屿恒是被冒犯的老鹰。
“那最好了,怎么说我这个未来的婆婆也要扛起保护媳妇的责任。”
“喂,先有我这个未婚夫才会有你这个未来婆婆。”
“这可难说,人家水茉也许是冲着我这个婆婆才勉强答应你的也说不定呢。”
“也对,你够老奸巨猾嘛。”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意思。”
“你找打,敢在水茉面前诬蔑我!”
话才说完,桑岛樱一记粉拳,声势浩大,两袖生风,攻向程屿恒的胸口。程屿恒跃身而起,躲过一劫。
这就是程屿恒死都不愿回家的根本原因——基本上他很反对用暴力解决问题,但当对方是他的妈妈桑岛樱,一句不和,拳脚相向是惟一的结果。
打了半天,桑岛樱终于发觉房间里少了个人,“水茉呢?”
房间里空荡荡的,少了那个引发母子战争的罪魁祸首,不!是心爱玩具。
“被你吓跑了。”程屿恒擦把汗,眼光飘向浴室,对于水茉的消失也不在意。
人家说,儿子是妈妈前世的爱人,真是狗屁,他简直是她前世的仇人。偏偏还那么能打,根本是他的克星,真是累死他了。程屿恒再郁闷地擦把汗,直接向浴室移步。
“哎呀!”桑岛樱尖叫,“死了,死了,如果水茉见到我和儿子打架,会不会以为我是个恶婆婆?”很迟钝地发现,她抱着头,后悔得没脸见人,溜回了隔壁房间。
水茉她也许没看见吧。她阿Q地安慰自己,然后蒙头大睡,秉承明天会更好的人生格言。
舒展筋骨后,睡起来就是香甜啊,桑岛樱转个身,进入了梦乡。
水茉当然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因为自她听了程屿恒说的一句“又饿又累”后,就一门心思去厨房给他弄吃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屿恒无意的一句抱怨,在她听来就好像是天大的事,他什么都没吃,这比自己饿着肚子还难受。
程屿恒洗完一身的汗,神清气爽地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水茉端着一碗粥站在他面前,热气和香味在她的身上冉冉升起。
程屿恒的双眼格外地炯然幽深,“给我吃的?”一向果决坚定的声音多了受宠若惊的喜悦。
“你说你很饿,所以我……”叶水茉期期艾艾,这是她第一次煮的粥,不知道会不会被嫌难吃。
“乖!”程屿恒拍拍水茉的头,老实不客气地接受这碗正散发着加速他胃液分泌的香味的食物。
几口下肚,他开始对水茉刮目相看了,“很好吃啊。”他毫不吝啬地赞美。
水茉笑逐颜开,心里涨满了满足感,“想不到我对厨艺那么有天赋的。”她沾沾自喜,却和骄傲不同,笑容里言语里都透着憨气。
“看来我要你来这里住是做对了,以后你就负责我们家的三餐。”程屿恒得了便宜还卖乖。
“没问题。”水茉一副赚到的样子,难得有人这么认同她的厨艺。
“你要不要吃一口?”程屿恒把一勺粥送到水茉嘴边,“张嘴。”他的样子类似于在喂某种小动物。
“不要。”水茉后退一步,她可没有和别人同食的习惯。
“你师父我可是第一次那么有爱心地喂别人吃东西啊。”程屿恒不打算接受这样的答案,他柔着嗓子,不知道在坚持什么,“乖乖,张嘴。”
叶水茉受蛊,在程屿恒满意的眼神下,吞下了他喂的粥,竟然还发出这是她生平吃过最美味的粥的感慨。
叶水茉刚走进工作室,白莜祖肃杀的眼光就笼罩了她。
“水茉,我昨晚打了你一夜的手机为什么都是关机?”山雨欲来风满楼。
“手机正好没电了。”水茉吞吞口水,她说的是实话。
“那,我打了一夜你家里的电话,为什么也是没人接听?”白莜祖声音阴冷。
“因为——”水茉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什么?”白莜祖还算稳得住。
“呵呵,还问什么啊,水茉昨晚当然留宿在她的未婚夫家里啊。”菊烨野掩着嘴,笑声暧昧,“哇,你们看,水茉手上的戒指。”故意叫得人尽皆知。
“哇哇,真的哦,看起来很漂亮啊。”米润儿抓起水茉僵直的左手开始研究戒指。
“真的是这样吗?”白莜祖气息开始紊乱,一夜没合的双眼底下堆着两团明显的乌云。她的小兔子真的就这样落入她的敌人之手了吗?她昨天被生生撕裂的心又开始淌血。
水茉点点头,小脸上红白相间。
“你们分房睡的吧?”不死心。
水茉摇头。
“那你们分床睡的吧?”最后的一丝希望。
水茉再摇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女睡同一张床很正常,这是程屿恒昨晚用来说服窘迫的水茉与他同床而寝的理由。事实上,昨晚他们确实什么事也没发生,床很大,他们连彼此的身体都没碰到。倒是她,一整夜发的不再是侠女梦,而是很诡异的师徒行走江湖的迷梦。师父当然是程屿恒了,梦境里,她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徒弟,目露崇拜之光,仰视着他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笑傲江湖。
可是其他人可不这样想。
“不不!”白莜祖泪流满面,被残酷的现实击溃。
“莜祖?!”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水茉从梦里惊醒,一向坚强勇敢从不低头的白莜祖啊!
“我要杀了程屿恒那个混蛋,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白莜祖陷入半昏迷状态,口里呓语不断。
“莜祖,请节哀啊。”菊烨野递来手帕,脸上是猫哭耗子的神态。
“莜祖,你哭什么啊?”水茉蹙紧眉头,又担心又着急地扶住失去常态的白莜祖。
“水茉,水茉,你怎么可以背叛我?呜呜——你太伤我的心了。”白莜祖顺势搂住水茉,哭得如被抢了玩具的孩子。
“莜祖,你别哭啊,我没背叛你啊,我怎么会背叛你呢?”水茉承载着白莜祖受伤的身体,头很痛,心很乱。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仰望苍天。
她不善于处理混乱的事情啊,她只是想像一个女侠,过着惩奸除恶的单纯生活。比如抓抓贼,写写社会新闻,偶尔再被总编骂几句。真的只要这样就好,她不该去学什么空手道的。现在好了,弄到要和别人假订婚、假同居,四处骗人,她女侠没做成,离女贼倒不远了!该哭的是她才对啊!
可是,在好不容易安抚了白莜祖后,终于回到自己座位的水茉,托着腮,纠着眉,不得不叹口长气。如果她不去学空手道的话,她就遇不到程屿恒了。她的脑海里浮现程屿恒宽广的前额,有型的眉骨,英挺的鼻梁,坚毅的嘴形,线条清楚的下巴,炯然有神的双眼,整张脸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是优雅而温和的。这样的程屿恒,犹如她心目中完美的大侠形象,如果她错过了,会是多大的损失啊。
所以,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为了程屿恒,她应该心甘情愿地毫无怨尤地陷入这片混乱中。骗人就骗人,为了这世界上仅存的一个大侠,她这点牺牲算什么!
有了这样认知的叶水茉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到一天的工作之中。
下午六点,杉浦空手道馆里气氛迷醉。一分钟前,他们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馆主杉浦尚宣布一个好消息——六点半,道馆里将会有一场现场教学,教学者是两位功力深厚的黑带级人物。
一身白色道服的沈钟鹤,站在道场的一角,说不出的英姿飒爽,清丽飘逸,如果不去注意她脸上浓得化不开的鄙夷表情的话。
真是给她找麻烦!在看到道场里的学员们,为了争夺视觉甚佳的位子而大打出手的沈钟鹤,两道不具耐心的眉开始纠结。麻烦,麻烦!为什么麻烦总爱找上她这个最讨厌麻烦的人!
“吵死了。”沈钟鹤声音不大,但穿透力觉得很强。
道场里争得不可开交的学员们,突然觉得冷空气入侵,脊背不受控制地发冷。他们很默契地停住手上的动作,几百颗头颅徐徐后转,在看到一张整洁白皙的俏脸后,比训练有素的军队还整齐地“刷刷”甩回头。
猫妖不高兴了!
“现在马上给我通通滚到那边去,矮的站前面,如果谁敢抢位子,就马上给我滚蛋。”吐字清晰,不急不缓,声音还很优美,但是他们却像是听到死神的召唤。
一阵人仰马翻,道场的南面出现一个长方形的方阵。
“哼。”沈钟鹤鼻孔出气,这群笨蛋就是喜欢别人凶他们。
“钟鹤,你脸上的肌肉构造是不是和常人不一样,所以不会笑?”馆主杉浦尚迈着悠闲的步子,脸上噙着懒洋洋的笑,朝沈钟鹤走来。
“走远点,看到你就有气。”脸上的寒气加重,毫不忌讳他是堂堂馆主,沈钟鹤的声音依然阴冷。
杉浦尚的笑容不减,声音优雅诚恳:“钟鹤,你很矛盾啊,我如果一直都不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打电话冰着声音问我到底还要不要这个道馆,现在我出现了你又冰着声音要我走远点。我很难办啊。”
“如果你有点馆主的正常样子,那么我就不会矛盾了。”眼里藏着杀人的寒冰,沈钟鹤射了杉浦尚一记,扔下话,转身要走。
“你在这里做得不开心吗?”杉浦尚俊美淡泊的脸庞露出忧色。
永远是紧绷的脸意外地浮现出类似桃花的飞红,沈钟鹤带着恼怒的神色,嘴唇紧抿,走得很急。
而她身后的杉浦尚马上变脸,依然英俊的脸庞被一抹狡色侵占。这个枯燥乏味的道馆,总算还有点好玩的事啊。
当然,除了沈钟鹤,这里马上就要上演的好戏也很好玩。
听说,十五年之后,白莜祖再次挑战程屿恒,战场就是他的这个小道馆。
曾经轰动全城的武学奇才,在历练了十五个年头后,应该会更有看头吧?
杉浦尚微微笑着,飘逸得就像马上要升天成仙了。
他们的馆主啊,真是世外高人!列队站立的学员心里涨得满满的,幸福地瞻仰着难得露面的馆主的仙风道骨。
下午六点,叶水茉才风尘仆仆地从一个火灾现场赶回报社。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打杂的。
叶水茉找了个位子坐下,累了一个下午,她只想好好地喘口气,然后回家洗个澡,饱餐一顿。
想到吃饭,她马上记起她答应过程屿恒要负责三餐的事。抬手看表,已经快六点半了,不知道她现在赶回去洗菜做饭还来不来得及?
正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手机响了。
是菊烨野打来的。
“喂——”
“不得了了,快来杉浦空手道馆啊,莜祖和你的未婚夫打起来了。”菊烨野在手机那头尖叫,如果水茉不是被她话里的意思吓到脑子停止运转,她也许会注意到菊的尖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
水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和菊烨野结束通话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出城市日报的报社大楼,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拦截到一辆的士赶到了杉浦道馆。她的脑子在程屿恒怎么会和白莜祖打起来这个问题面前打结、死机,只有空空蒙蒙,恍恍惚惚的感觉。
等她冲进杉浦道馆,就看到白莜祖和程屿恒身穿白色道服坐在道场的正中央,大口喘着粗气,而道场的南面是由道馆学员组成的一个整齐到媲美专业军队的方阵,更奇怪的是,每个学员面色绯红,眼睛和嘴巴都有不同程度的张开,全部人一副被夺魂摄魄后的样子。
而道馆的北面站着她的好友米润儿和菊烨野,还有一位器宇不凡的男子,细看下,竟是她仅见过一面的馆主。这三人的脸上也透露出异色来,好像刚刚撞到了外星人或宇宙飞船等这类不可思议的事件。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属于直线条的神经实在接受不到任何信息。
杉浦道馆安静得诡异。
时间在这个停滞的空间淌过了三分钟。
杉浦尚终于清清喉,温雅的笑重回脸上,“真是太精彩了,比十几年前的那两次精彩一万倍啊。”他由衷赞叹。
“当年?当年他们也这样打过吗?”菊烨野眼睛闪烁,仿佛灵魂回壳,拉着杉浦尚问。
“咦?你们不知道啊。”杉浦尚惋惜,“那在业内可是非常轰动的事啊。”
杉浦尚眼神游离,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一年,十五年前。
不过是十来岁的他挤在赛台前,台上站着当年的程屿恒和白莜祖。因为实力超强而破例被空手道协会组织准许以女子身份参加男子组赛的白莜祖已经三年连夺冠军,那些身强力壮的庞然大汉在白莜祖凌厉而绵密的拳脚下,简直变成了老虎嘴边的小绵羊。但是这一年,程屿恒出现了,以同样强悍的姿势打进总决赛,然后无可避免地和白莜祖对决。
那一战,精彩地击溃了所有空手道研习者的信心,在他们面前谈空手道简直是一个初生婴孩抱着把斧头在鲁班面前搬弄。
但比赛的结果必有一赢一输:白莜祖败,程屿恒胜出。
白莜祖不服,后来在一个区域性比赛里又和程屿恒对上一仗,结局还是一样。此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在大型比赛上露过脸。
十五年过去了,白莜祖再次挑战程屿恒,原因不明。
“原来是这样啊。”菊烨野满意地垂下她布满求知欲的小脸,难怪,白莜祖对水茉的未婚夫的反应会那么的大,原来背后藏着这样的耻辱啊。
白莜祖垂着肩,似乎身体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想不到啊十五年后还是输了。十五年前她输了骄傲名誉,十五年后她输了水茉。
既生渝何生亮!白莜祖眼角不经意扫到程屿恒身上,有了杀人越货的冲动。
“水茉。”程屿恒叫唤犹自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叶水茉。
谁能来告诉她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了?水茉左瞧瞧右望望,希望有一个可以为她解惑的好人。听到程屿恒熟悉的声音,她迟疑地走向他。
“你来得正好,趁人都到齐了,我们就把我们的那顿订婚宴请了吧。”程屿恒站起来,呼吸平稳,已经看不出不久前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他很好心情地与水茉商量。
“呃?我刚刚没听错吧,订婚宴,你们的订婚宴?”杉浦尚的脸上闪过叫惊讶的表情。
“怎么样?大家赏脸吗?”程屿恒丢给老友一个别多管闲事的眼神,转身询问地上的白莜祖。
他演得真是尽心尽力啊。叶水茉看着程屿恒麦色的侧脸,想着他一定是个做事追求完美的人。
白莜祖看在眼里,心终于凉了,她的水茉儿,此刻眼里只有一个人——她这辈子惟一没打赢的人。扼腕!扼腕!扼腕!
“好啊,好啊。这个订婚宴就来我家吃啊。”一个很突兀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程屿恒下意识地蹙紧眉头。有时候他真的觉得他的母亲应该不是属于人类那一科的。
道馆里走来一个风姿灼灼的中年女子,头发挽成一丝不乱的髻。
除了桑岛樱还有谁!
“樱姨?”叶水茉不确定地低唤,怀疑自己是否有眼疾。
“嗨,水茉。”桑岛樱招招手,笑容璀璨。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无力感袭上程屿恒心头。
“噢,很简单啊,跟着水茉过来的啊。”桑岛樱说得再自然不过了,好像跟踪人这样的行径和助人为乐是一样崇高。
“伯母。”杉浦尚神清气爽地打招呼。
“哦,小尚啊,还在啊。”桑岛樱摆摆手,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位仙风道骨身上。
喂喂,什么叫还在啊?说得好像想他去死似的。杉浦尚的俊脸上开始出现如程屿恒的无力表情。基本上,认识桑岛樱的人都知道:她是个迷恋二十到三十岁的女孩子却极度厌恶此年龄段的男子的怪人。
“这几位是?”桑岛樱眼有流光,流转在菊烨野和米润儿身上。好像也很适合当她的女儿!
“我们是水茉的朋友,我是菊烨野。”笑容乖巧。
“我是米润儿。”音色甜美。
“好,好,”桑岛樱用手帕优雅地在唇角擦了擦,“不好意思啊,我很会流汗呢。”声音很矜贵。
她的口水没流出来吧?“我是程屿恒的妈妈,也就是水茉的未来婆婆,你们可以叫我樱姨的。”桑岛樱像极化装成小红帽的外婆的那只老狼。脑海里有个画面闪闪发光——她的床边围满了小红帽。天伦之乐,天伦之乐啊!
“樱姨好。”
“樱姨好。”
菊烨野和米润儿礼貌地打招呼,完全没意识到她们已经变成匍匐在老狼床边的小红帽。
“咦,那位是?”发现了从道场里走来的白莜祖。
“白莜祖。”简短干脆地自我介绍。
犹如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桑岛樱,她目光一紧,留心打量起白莜祖来。
白色的道服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的修长身段,兼具了女子的清丽和男子的英气,眼神锐利而明亮,五官伶俐,有完美的颈部线条,头发稠密,举止间落落大方,不论身为女子或是男子,绝对是个中极品。这个人,很可能对她造成威胁。桑岛樱得出结论。
“水茉,你跟我过来。”白莜祖拍拍水茉的后脑,有话要私下说的意思。
叶水茉点点头,任莜祖揽着她的肩,朝角落走去。
威胁来了!桑岛樱心中的警铃大作,那样的背影,好像水茉是她的所有物的感觉。
“什么事,莜祖?”叶水茉仰头问她。
白莜祖不出声,眼睛里藏着不舍,她仔仔细细地看着水茉的脸,像在看一个永远离她而去的人。她失神落魄地捏着水茉的脸颊,又抱了抱她。这些还近在眼前,但从此以后却不是她的了。
“水茉啊,我舍不得你。”白莜祖感伤地抱紧叶水茉。
“莜祖,你要去哪里吗?”叶水茉困在她的怀里,紧着眉头想,她没听到消息说最近有什么赛事需要莜祖去国外抢新闻的啊。
“你不明白的。”白莜祖深深叹一口气,抱着水茉舍不得放手。
她是存心的!
她是存心的!
两母子生平第一次同仇敌忾地瞪住他们共同的敌人。
她竟敢在他面前,抱了水茉那么久!分明是不把他这个未婚夫放在眼里!
她竟敢在她面前,抱了水茉那么久!分明是不好把这个未来婆婆放在眼里!
陷入哀伤中的白莜祖一时不察,突觉得手臂一空,水茉已经被人捞走了。
抢先一步的程屿恒站在她面前,脸色不好,“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声音也很臭。
什么约定?叶水茉掏掏耳朵,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耳疾。
她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这些事好像是她的神经所不能传导的。
白莜祖吸了一口气,再吸了一口气,终于她的牙缝里吐出寒冷如冰的字来:“我不会忘记的。”当初她怎么就冲动地答应了他:如果打不赢他,就不再打扰他和水茉的事。
“很好。”得到满意答案的程屿恒牵着水茉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她,彬彬有礼如一个绅士,“请问白莜祖小姐有没有兴趣来参加我和水茉的订婚宴?”
这绝对是恶劣的示威,她肯定!白莜祖握紧拳头,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在桑岛樱的执意要求下,叶水茉和程屿恒的订婚宴被迫设在程家。
程屿恒最后同意是因为得到桑岛樱的保证,这餐宴席是由他的父亲主厨,这就是说没有了一人一碗乌东面的可能。
入宴的有程家人和水茉及她的三个好友菊烨野、米润儿、白莜祖,还有杉浦尚。
“真好吃啊。”
饭桌上不时传来这样的赞叹,因为程堂甫超凡出群的厨艺,各怀心事的用餐者倒也把这顿喜筵吃得津津有味。饭后,他们品着绿茶,在客厅闲聊。
其间,桑岛樱得知菊烨野和她一样都是纯正的日本人,高兴得不行,当场就要认菊烨野作干女儿。菊烨野一口答应了,桑岛樱借给大家添茶水的时间,躲到厨房激动得泪流满面,那种企盼了一辈子终于得到了女儿的不真实感,让她身子轻飘飘的。
然后,一直心情郁闷的白莜祖,忽然发现桑岛樱很眼熟。
在没有输给程屿恒前,白莜祖狂迷空手道,认定生存的目的就是空手道。所以那时的她对世界上的空手道高手都做过详细的研究,当时最让她感兴趣的是一个名扬全日本的女子,据说她出身空手道世家,十七岁就夺得过空手道东京大赛的冠军。而且她家里经营的掖庭道馆是当时日本名气最响亮的空手道道馆。然而这位天之骄女在二十三岁的时候突然移居国外,从此无人再知道她的行踪。只传言当年有个来历不明的人来掖庭道馆踢馆,将她打败,而她恰好发过誓:如果谁能打赢她,她就嫁给谁。所以她就这样被一个来历不明人的娶走了,成了传奇里的故事。
白莜祖看过那个日本女子的照片,像极了桑岛樱。
“你是不是那个十七岁就拿过东京大赛冠军的传奇女子?”白莜祖跳起来,指着桑岛樱的鼻子,激动万状地问。
“我有那么有名吗?”桑岛樱脸红了。
“就是了,就是你了!”白莜祖认定。
“呵呵,呵呵。”桑岛樱傻笑,心里有个叫虚荣的东西在膨胀。
“啊?这样说来,我记得好像见识过樱姨的身手非常的厉害,曾经单手就把一个抢匪摔倒在地呢。”叶水茉提供证据。
“什么?怎么回事啊?我干妈以前有传奇故事吗?”菊烨野眼睛巴巴地眨着,像个爱听故事的好孩子。
白莜祖把她所知的说了一遍,惹来远处程屿恒的嘲笑声。
“难道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吗?”白莜祖迫切地问。
“臭小子,你笑什么笑!”桑岛樱发怒。
“我在笑那个传言啊。”程屿恒越笑越大声。
“其实这段往事我也略有所闻,但真实是怎样的我也很好奇啊。”杉浦尚也加入这个八卦阵。
当事人之一的程堂甫低着头,像是在忍受一件很痛苦的事。
而桑岛樱美目里火苗闪动,“谁都不准再提这件事。”她撂下狠话。
“我们很好奇啊。”叶水茉满脸期待地望住桑岛樱。
“嗯,嗯。”菊烨野和米润儿的小脸蛋也仰得高高的。
这对于桑岛樱是一个致命的诱惑——小红帽,她的女儿们哪!
“说吧,说吧。”小红帽们开始撒娇。
她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有这一天吗?
“其实,事情是……”桑岛樱投降,舔着干燥的嘴唇,“事情是、是——”她患起了后结巴,是了半天,她推了程堂甫一把,白净的脸上红得一塌糊涂,“你来说!”她凶悍地命令。
“也好,也好,谁说都一样了。”小红帽调整坐姿,洗耳恭听。
程堂甫抬起头,表情严肃,“不行,我讲不来笑话。”唇角抽动,不行,他会失去一贯的形象爆笑出来的,“我还有点事。”他一本正经地说,然后起身,再然后以平时三倍的速度回到自己的房间。
“还是我来说吧。”程屿恒接下任务。他嘴角含笑,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事实上,那个传言的结局是正确的,但我爸不是去踢馆,而是去抓贼——”
那应该是出喜剧吧。
当年的程堂甫是一名警察,远赴日本去擒一个藏匿在掖庭道馆的杀人犯。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在抓贼的时候,撞上了莽撞的桑岛樱,话还没说清楚就打起来了,从未输过的桑岛樱心高气傲,谁想到竟输给了一个无名小子。震撼之余,动了爱慕之心,结果一路追程堂甫追到中国,还摆出了她的那个誓言。而程堂甫想都没想过抓贼会抓出一个老婆的,当然不会认账。三年后,桑岛樱从不懂汉语到精通汉语,还自创了一个招式,将程堂甫打败,就这样赖到了程太太的头衔。
程屿恒寥寥数语,讲完了故事,但故事背后的悲喜也只有当事人才真正明了。
“干爸现在一点都不像警察啊?”菊烨野观察入微。
“他现在是政府官员。”程屿恒回答她。
“啊?”更不像了!几个女生互望一眼,难以把成熟稳重,浑身散发着儒雅、庄重气质的程堂甫想象成在人们普遍印象中是大腹便便,只会空谈大话的政府官员。
“难怪白莜祖会输了。”米润儿嗟叹,有那么厉害的父母多少有点遗传啊。
“樱姨,你那个自创的是什么招式啊,很厉害的吗?”叶水茉好奇。
“怎么,要不要我教你?”桑岛樱终于挽回点面子,慷慨传教。
“好啊,好啊。”水茉点头如捣蒜。
“不行!”激烈反对的是程屿恒。
“为什么?”她好想学的!
“乖,听话。”程屿恒拉过水茉,眼里有苦恼的神色。
水茉一怔,虽然不明白程屿恒为何那么反对她去学那个招式,但还是听话地点头。
“你在哄小狗呢!”那厢白莜祖发火了。
“不要激动,莜祖,醒悟吧,现在这个权利已经不是你的了。”菊烨野用身子拖住白莜祖动怒的一条手臂,言下之意,白莜祖也很喜欢把水茉当小狗哄。
“你说什么!”一个拳头落到无辜的菊烨野头上。
打打闹闹,真真假假,叶水茉已是程屿恒未婚妻的事实,在别人的心中渐渐不可动摇。
叶水茉住在程屿恒的公寓里,两个人亦师亦友,也渐渐习惯了彼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