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颜里花必须承认,她一直不是很喜欢医院这个充满消毒水的味道跟生离死别氛围的地方,但是今天被叫到澄新医院,她内心却翻腾着一股想尖叫的快感,她超快乐的,可是她不能彰显於外,反而要用力压下已经爬到嘴角的笑意,努力堆出悲伤,甚至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想,现在大家应该期待着她听到方乔韦失忆时,该有的反应。
比如大声惨叫着──
「什麽?方乔韦失忆了?!」
「他忘了我?!」
「OhmyGod!」
「怎麽会发生这样的事?!」
诸如此类的夸张表情,更甚者是扑到病榻前,哭得涕泪纵横的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唉,可惜她天生就不是当演员的料,所以演不来那样的戏码,因此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看方乔韦那位大少爷耍脾气,不满地指着方家小妈,以难以置信的口吻再问一次。
「你是我妈?」
「是小妈。」
虽说方家主母已经过世四年,但碍於方乔韦的坏脾气跟方家外戚那股财大气粗的嚣张劲,方家小妈依旧不敢认了方家主母那个位置。
方乔韦那只愤怨的手指再度转向,指着他身边那个吊儿郎当的大男孩,用难以相信的口吻再问一次。
「你是我弟?」
「欸。」方友达莫可奈何地点头。
席间被点到名的人都很惶恐,因为听方大少爷的语气,便晓得他对老天爷这样的安排十分不满意,而最让他不满意的是──
「我喜欢你?」
那根怒气冲冲的手指倏地转向,快指到里花的鼻尖上,但里花依旧镇定,稳如泰山,一点也没被方乔韦的坏脾气给影响到。
「Why?Why?Why?」方乔韦气到连英语都飙出来了,因为当他听到自己有一个他受伤不来看他,还忙着赚钱的父亲就已经够呕的了,现在还有一个不是他母亲的小妈跟一个跟他非常不像的弟弟,再加上一个他看起来就不会爱的女朋友!
顿时他超想骂脏话的,偏偏他问的那句「为什麽喜欢她?」根本就没人敢回答他。
於是方乔韦深呼吸了两回,勉强稳住自己的坏脾气,这才又拿起放在柜子上的娱乐周刊,他翻翻翻,翻到清凉有料的那一页,再瞪着同父异母的弟弟方友达。
「你刚刚明明跟我说过,照片上这个女的喜欢我。」
「是啊,汪小模的确是来过我们家两次,而且每一次都尽她所能的表现出她对你的兴趣。」咦?还是性趣?不管。
「总之,我拿我项上人头跟你保证,她对你有意思。」方友达拍胸脯再三保证,要这个坏脾气的哥哥相信他的说词,他这个做弟弟的,绝不会欺骗他。
「我不要你的人头,我只要真相。」
「真相?什麽真相?」方友达很单纯,直到现在仍看不出方乔韦到底在气什麽,又或者是不满什麽。
「你告诉我,这个女的……」方乔韦的手指又戳在照片上,用力地点了两下,「她的脸……」
「很漂亮。」
「她的胸部……」
「很大。」
「她的腰……」
「很细。」
不管方乔韦问什麽,方友达那只哈巴狗总是涎着笑脸有问必答。
没办法,他老爸不在,所以方大少爷比谁都来得大,而且就算方乔韦现在失忆了,但方乔韦後头有他外公在撑腰,根本就没人敢小看方乔韦,因此对方乔韦这个同父异母、坏脾气的哥哥,他是尽量能狗腿就狗腿。
「那你告诉我,她……」方乔韦的手指再度指向里花的脸,这个坏脾气的大少爷一点也不在乎他这个举动是不是太没家教,太没礼貌,总之,他现在十分火大,所以什麽家教、礼数,全被他丢到马桶里头去了,他指着里花,问着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哪里比得上照片上的这个女人?」
「呃……」干嘛教他回答这麽难的问题?方友达一脸为难。
「你再告诉我,我为什麽我没爱上照片中的这个女人,反而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
「这个……」这个问题,方友达也很难替他回答,因为若是让他来选,他也会选貌美,身材又好的汪小模,不选里花,可这种事,他可以大方的拿出来讲吗?
他虽然不知道当初方乔韦是怎麽爱上里花的,但这些年,里花被方乔韦养在他丰厚的羽翼下,吃的穿的用的,可比他这个方家二少爷来得好,万一他现在真把里花比不上汪小模的想法照实说出,哪天方乔韦恢复记忆後会怎麽清算他的罪?所以这种男女感情的事,真的不要拿来问他啦。
方友达表现得像个俗辣,方乔韦实在是懒得理他。
他转过头,再度瞧着里花。
打从她进到他的病房,她就安静得像个隐形人,就算刚刚他很没礼貌地批评了她的样貌跟身材,她也无动於衷。
老实说,这个素着脸,模样看起来……年纪他估量着,绝不会超过二十二岁的大女孩,他对她,真的提不起一点兴趣,所以就算他的小妈跟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跟他强调,他有多爱她,他都很难接受他方乔韦喜欢的会是这麽平凡的一个女孩。
他不是说她不好看,只是她真的不是他的菜,因此他总不能因为自己失忆了,就委屈自己去爱一个他不爱的人吧?所以,就算他的决定是要与她分手,他也不算太超过是吧?
经过几番思量,方乔韦终於开口问她,「要多少钱,你才愿意分手?」
方乔韦提起了钱。
虽然他失去记忆,但他不是笨蛋,仍然知道钱很好用,而从稍早之前,方友达拿给他看的商业周刊,那上头有他的照片,还刊着他的专访。倘若他的家世真如上头所写的那样,那麽他想,他应该还算是个有钱又有势的人吧,所以有钱人做事绝不拖泥带水,而钱是解决事情最快速的方式。
「你要用钱打发她?!」方友达尖叫,像是方乔韦做了什麽杀人放火的事一样。
方乔韦禁不住地皱紧了眉头,「怎麽,你有意见?」
「我不是有意见,是……是怕你日後会後悔。」
「我会後悔?」方乔韦几乎是在冷笑了,「我为什麽要後悔?」
「因为……」这事可以讲吗?
讲了,方乔韦会很没面子,可是不讲,倘若里花真的走了,方乔韦又恢复记忆,那当年的苦日子会再来一遍。
噢,不,他不想过那种苦日子,所以,他还是鼓起勇气地提起当年的事。
「有一次,我不知道颜里花到底怎麽了,总之,她突然消失三天,才短短的三天,你没见到她的人,然後我们就惨了。」
「惨了?」
「你脾气恶劣,看谁都不顺眼,到了公司还乱发脾气。」
「你忘了说,他还把我们家祖传的瓷器花瓶给摔碎了。」方家小妈连忙补充。
方乔韦皱眉,显然是对那花瓶没什麽兴趣。
方家小妈见了,嘴里还小小声地犯嘀咕着说:「那花瓶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价值六百万。」
六百万耶!
那坏脾气的方乔韦一个不爽,就摔没了,说到底,还是要怪里花,她没事干嘛闷声不响地离家三天,害惨大家了。
所以,方家小妈捱着里花,悄声地问:「你那一次到底去哪了?」
方家小妈很好奇。
方乔韦却横了方家小妈一眼,「那不重要。」
「你不想知道喔?」
「不想。」
「可是你当初很想知道耶。」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方乔韦快被他的小妈跟方友达给气死了。这两人是怎样?净扯他後腿。
「我要她走。」他不想爱里花,所以,他再次转头看向里花,问她,「到底要多少钱,你才愿意离开?」
他把爱情用钱来衡量,原以为里花会发脾气,毕竟,如果他们两个真爱过,那麽提到爱情又提到了钱,任谁都会感觉被污辱了,可这个颜里花,非常的不一样。
她的表情始终如一,不曾因他的失忆而惊慌,且不曾因他想买她的爱情而愤怒,她只是默默的接受他的说法。
不爱了,强留那段感情没有意义,所以他跟她的感情,她卖了。
「给我三十万吧。」
「三十万?」方乔韦扬了扬眉。
好吧,他承认,他的确被她的好打发给吓了一跳。
他跟她不是在谈恋爱吗?那为什麽他用钱打发她,她怎麽会一点脾气都没有?
停停停,方乔韦,追根究柢不是你该做的事,你要的不就是给她钱,让她爽快地走人吗?那现在你如愿以偿了,干嘛还追问她为何没大发雷霆?
於是方乔韦勉强压抑他满筐的好奇,硬是点头,教方友达去提领现金。
「三十万?」方友达好好奇喔,他问里花,「为什麽是三十万?」
可里花除了方乔韦,谁也不理,毕竟打从她跟在方乔韦身边的那一刻起,她可是没看过方家任何人的脸色。
方友达想必是被里花当成空气看待惯了,所以里花不理他,他也逆来顺受地认了,不敢有任何的意见。
在方家,方乔韦身边的佣人都比他方友达来得位高权重,於是他立刻去领三十万的现金来给里花。
但,他真的很好奇啊,为什麽是三十万这个数字?
为什麽是三十万?
因为方乔韦每个月给她的零用钱就是三十万,所以,她不是方乔韦的女朋友,而是方乔韦养在豪宅里的女人,这也就是方乔韦失忆,她没痛哭流涕,反倒是顺其自然地与他分手的理由,毕竟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是心甘情愿地跟他在一起。
她会当他的女人,完全是他用钱砸她的结果,他忘了她,很好,他不要她,那更好,她完全解脱,她自由了。
里花打从离开方乔韦的那一刻起,就快乐得跟只小鸟似的,一向没什麽表情的脸,眼里眉梢都藏着笑。
那跟他在医院里看到的里花很不一样啊!
方乔韦的黑头轿车就停在C大门口,他像个跟踪狂似的拿着望远镜看着每一个走出C大门口的女学生,他原以为要找到里花那个平凡到很一般的女生应该很难,没想到里花一出现,他的雷达就搜寻到她的踪迹。
她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背着布制的手工包包,就像平常的女大学生那样平凡又不出色,可他怎麽会这麽快就认出她来?方乔韦想破头也想不通。
但他是做大事的人,从不浪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头,所以很快的,他就丢开这个烦人的问题,自然地走下车,人依着车,等着里花走向他。
里花看到他时,很明显地吓了一跳。
他干嘛来C大?
找她?
为什麽?
里花脑子里闪过一堆疑问,却不主动开口去问他。或许是当他女人三年的关系使然,让她比一般的大三学生早熟又老成,她习惯性地藏住自己真实的情绪,不让方乔韦看出她内心真正的想法,这也就是为什麽,她明明不喜欢当他的女人,却依旧能留在他身边三年的原因。
只是她不懂,他明明失忆,又说她不是他的菜,三天前的他对她可是避之唯恐不及,像是她的存在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大污点,可现在,他却又找来了!这真的让人很惶恐。
该不会是……方乔韦想起了什麽?
不会吧?她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才三天耶!老天爷没这麽残忍吧?
方乔韦这才摆好潇洒帅气的POSS,没想到里花就停住脚步,不愿往前走。
真是气死他了。
方乔韦莫可奈何,只好移动尊贵的身躯,走向里花。
他真是冲着她来的!里花的脸垮了下来。
她那表情,明摆着不想看到他。她有没有搞错?她以为他很爱来找她是吗?
他没那麽闲,也没那麽无聊好吗?他之所以来找她是有原因的。方乔韦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双圈镶钻的陶瓷机械表。
「这是你的吧?」他在家里的床头柜上看到的,思前想後,觉得这只表应该是她的,没考虑太多,就给她送来了。
他对她够好了吧?
她一个女大学生,没什麽经济能力,丢掉这麽昂贵的表,想必是心疼了好久,所以他不嫌麻烦地帮她送回,没想到她没感激得痛哭流涕,还不想伸手把表接回去。
莫非……
「这表不是你的?」这明明是女用手表,若不是她的,那是谁的?
「是我的。」
「那干嘛不拿回去?」害他拿在手中老半天,以为自己找错人了。
「可我不想要了。」
「为什麽?」
「因为……」那表是他送的,所以他送的东西,她一样也不想拿走,省得落人口实,可这位大少爷,想必不懂她千回百转的心思,只知道这表好贵,她不拿可惜了吧?
算了,不想多听他罗唆,里花再怎麽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把表拿走。
里花将表塞进她的布包里。
这样总成了吧?以後,他们俩天各一方,应该再也不用见面了吧。
「再见。」她潇洒自若地越过他,便想走人。
而就是因为她太潇洒了,所以方乔韦才觉得不自在。
他拉着她包包背带,又把她拉回来。
「你干嘛啦?」一直拉着她不放是想怎样?
「我有话问你。」
「什麽问题?」
「我们两个之前……就是我还没失忆前,是不是住在一起?」
「啥?」里花眼神充满防范与戒备。他干嘛问这个?
「我住的地方有一堆女孩子的东西,我在想,那些东西是不是你的?」
她想说不是,但又知道她若说不是,方乔韦铁定会抓着她问:那是谁的?
她若撇清说她不知道,他肯定又会说:怎麽可能?方友达跟他小妈都说了,在他失忆之前,他们两人在交往,他家的女性用品如果不是她的,还能是谁的,诸如此类巴啦巴啦的问个没完没了。
因此,就算她再怎麽想跟他撇清关系,不想与他纠扯不清,她也只能很认分地点头,「是,是我的。」
所以呢?他想怎样?里花昂着脸,看他意欲为何。
方乔韦想了想,这才说:「给我你家住址吧。」
「为、什、麽?」她一字一句,摆明了对於他的要求,她非常的排斥,不愿意配合。她一点都不想给他她家的地址,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的牵扯。
「这样我才能把你的东西寄回去给你,你知不知道,你东西一堆,让我很困扰。」他拿出他的平板电脑,秀出一张张的照片。
他把家里她的东西全拍下来,存起来给她看,以兹证明她的东西多到让他感到困扰。
「困扰?为什麽?」
「我不想我的女朋友到我家看了後会吃醋。」
「女朋友?你有女朋友了?!」里花一双眼都亮了起来,她的心卜通卜通地狂跳着,因为一旦方乔韦的感情确定了下来,她就真的自由了,再也不用担心受怕,怕他想起过去,又抓她回去当他的女人。
「这是当然。」想他方乔韦英姿飒爽又风度翩翩,重点是,他还很有钱,所以只要他愿意,他勾勾手指头,要什麽女人会没有?因此,他有女朋友有什麽好惊讶的?「你要看她的照片吗?」
她不想看耶,但方乔韦一副很想拿给她看的模样,她只好委曲求全地点头。
「好,我想看。」
方乔韦秀出照片。
里花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喔,是那个汪小模。
「你真的跟她在一起了?」
「是啊。」怎麽样,她很羡慕又很嫉妒吧?方乔韦瞄了瞄里花。
里花硬是扯着嘴角,笑得很敷衍。
方乔韦却觉得这样的里花好可怜,被他遗弃了,还要故作坚强,强颜欢笑。
好吧,看在她这麽可怜的份上,他就请她吃个饭,两人算是好聚好散。
「我请你吃饭吧。」
「吃饭?!」她惊得退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一脸讶异地瞪着他看。
「对啊。」她干嘛这麽惊讶?以前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小气,都不请她吃饭的吗?
「你为什麽要请我吃饭?」
「就……晚餐时间到了。」要不然还能有什麽原因?不,更正确的说法是……老实说,他也不懂自己为何提出邀约,要请里花吃饭,又或者是,他单纯的只是不想这麽早就跟里花说Bye-bye。
「可是我没有空耶。」不,就算是她有空,她也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好吗?之於她而言,她跟他若能藉此次机会断得一乾二净,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偏偏他不懂她的想法,硬是要问她,「你为什麽没空?喝!莫非你也在短短三天内交了新男朋友?」
方乔韦蹙着眉头,摆明着不信。
他知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很伤人?
为什麽他能有女朋友,她就不能有男朋友?
可惜的是,她不能赴约,跟他一起吃饭,根本不是他脑中想的那一回事。
「我得去打工。」不是他以为的约会,所以他可以停止他的惊讶,她没有男朋友。
「打工?」真可怜,离开他之後,她连生活费都得自己赚了,「OK,那你去打工吧。」
他不挡她的财路,毕竟她从此之後得一个人自力更生地过活,那真的很辛苦。
他懂,於是他说:他恩准了她不用跟他一起吃饭。
恩准?!
呿,她还谢主隆恩咧。
里花懒得理他,迳自将手挥一挥,「Bye-bye。」
接着,她又要头也不回地走人。
可方乔韦又拉她回来,还要她再等等。
他又怎麽了?里花瞪他。
「你还没给我你家住址。」他说过了,他真的得把属於她的东西送回去给她,她忘了喔?
里花真的很想跟他讲,不用麻烦了,因为他送给她的那些东西,贵又不实用,她一个单纯又平凡的女大学生,根本用不了那些,但,她又很怕自己的东西若放在他那里,他会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地来找她,那她会更烦。
所以,她颇识时务地、乖乖地把租屋处的地址留给了他,只求图个耳根子从此之後能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