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滴滴……滴滴滴……」
恼人的闹铃声惊醒了蜷缩在被窝里的睡美人。
忽见一只纤纤玉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然后紧握成拳,高高扬起,用力击烂了那个尽忠职守的可怜闹钟。
过了许久,纯白的羽绒被猛然被一股蛮力掀开,一个身材曼妙,有着一头性感波浪长发的美女霍然出现。
「该死!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神色慌张的她狼狈的拿起滚落床下的闹钟,在看见上头的时间后,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正午十二点!
她没眼花吧?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确定自己确实睡过头以后,王茉希无奈地发出一声悲呜。
「天啊——都已经这么晚了,惨了、惨了……」
原本只是想在不眠不休的连续工作七十二个小时之后抽空回家补个小眠的,不料这一躺,居然让她足足昏睡了十几个小时!
最糟的是,今早还有个病人必须动手术,而她这个主治医师,已经整整迟到六个小时以上了。
匆匆跳下床,她随意将长发绾成髻,衬托出她的成熟和干练,一件黑色高领毛线衫,则把她成熟丰满的体态勾勒得淋漓尽致。
稍稍梳洗完毕,她飞也似的一路狂飙到医院,一路上还不住气呼呼地想着,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医院里的护士是不是全都睡死啦?
整整一个早上耶!
明知道手术在即,主治医师却不见人影,也不见着谁好心她一声,难不成那些护士全进了手术房,替她动完这场手术了?
经过五年的岁月,王茉希不仅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师,同时还是个颇有名气的精神科医师。
也因为如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她有半数以上的时间都待在医院里,住处反而成了临时旅馆,仅供她稍作休息。
这几年来,她专注于医疗工作,虽然期间不乏有条件好、长相优,各方面都毫不逊色的异性追求,但她总是一概回绝。
她并非不想再碰触感情,而是在她心底深处,仍一心冀盼着有朝一日能与最初深爱过那个人有再相遇的一天。
经过漫长时间的沉淀,她知道当初吕泰扬的确是真心真意爱着她的,可她的固执却毁了一切,也辜负了他……
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完全无从得知他的下落。
五年的思念煎熬不算短暂,以至于她的心,也在一次次的失望后渐渐封锁,不再为谁心动。
**
当王茉希匆匆忙忙踏入医院,已经是半个钟头以后了。
她赶紧走向护理长,满怀歉疚的说:「对不起,我来晚了。二十二号病房的患者目前状况如何?有没有……」
「喔!王医师,你别紧张,已经有人代替你接下这次的手术了。」
「什么?」她诧异地瞪向护理长。
真的假的?她之前才荒谬地这样想着,没想到还真的有人代替了她!
等等,是她还没睡醒,还是一向精明干练、细心聪敏的护理长精神错乱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位病患只有一位主治医师,而她正是那位主治医师。
「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家伙吗?」简直嚣张得可以!竟敢未经同意就擅自抢走她的病人,这岂不是摆明了教她难堪吗?
「是一位刚从国外回来的外科医师,听说还是个高手喔!」护理长对她甜甜一笑,「一个很帅的高手。」
闻言,王茉希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那么,院里其他实习医生呢?」
平时他们一见到她,不是老爱缠着她问东问西吗?怎么今天一个也不见?
「全都跟高手进手术房了。」
啊?王茉希的脸色明显一垮。
护理长倚在柜台里,一脸欣羡的道:「难得医院里来了个名医动刀,他们还不乘机实习一番?若不是护理站不能丢着不管,连我也想一起进手术房观摩一番哩!」
言下之意,就是那位高手偷走了她所有的学生。
「全部是吗?」
唇一抿,王茉希压低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怒气,原本想直接报警,将那个非法为病患动手术的家伙移送法办的,但旋即一想,何不让她先会一会这位高人?反正她也没损失。
「也罢,就让我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那么有本事,短短半天就鸠占鹊巢,占地为王……」
*
十分钟后,王茉希僵冷着一张脸踏进手术房里,预备向那个喧宾夺主的不速之客兴师问罪。
岂料她尚未开口,就被刺了一记回马枪。
「你不知道进手术房必须先穿上手术服吗?」
一道冷冷的,有些严肃的嗓音从众实习医生密密环绕的中央扬起,徐徐的语调里还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令王茉希一愣,不速之客大胆的命今教她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正想反驳,随之而来的平板声调又令她一僵。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你想将身上的细菌传染给手术中的病人吗?」对方声调低沉,且带着慑人的威力。
王茉希自知理亏,又不好当场带头破坏规矩,只好咬紧牙,暂且抑下胸中的怒气,仔细穿妥手术衣,戴上消毒口罩。
可恨的家伙!才短短三分钟,他就给足了她有史以来最大的羞辱,不仅在实习医生面前让她像个小学生似的被呼来喝去,更是将她身为主治医师的面子硬扯下来丢在地上踩。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等着吧,这口气她绝对会连本带利全数奉还!
余怒未消的王茉希,在穿上手术服后,脸上便绷着严厉的线条,笔直地走向那不断对她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家伙,打算从他手中夺回主控权。
「你最好……」
她警告的话尚未说完,他却出乎意料向她递出一只手,又下达另一道命令,「给我剪刀。」
有一瞬间,王茉希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结果他头也没抬,重复道:「给我剪刀。」
天,这个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无礼家伙,全身上下散发出权威感,好像已经习惯了为所欲为,竟胆敢将她这个王牌主治医师当小护士般使唤?
要知道谁才是正主儿!
终于,那双专注的眸子在等不到回应之下,抬眼看向她。
「你在发什么呆?」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严峻,口罩上方的深邃黑眸隐约迸出熊熊火焰,不悦的斜睨着她,「剪刀!」
他没有抬高音量,但几近粗鲁的命令更加教她气结,不过,即使已在盛怒之下,为了手术的进行与病患的安全,她还是忍气吞声,依言拿起盘里的剪刀,用力交给他。
「喏,你要的剪刀。」
隔着淡绿色的口罩,他先是眯着眼,目光深沉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的接过剪刀,又低头专注于手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旁屏气凝神观看的王茉希,发觉对方的技术果然高明,每一个环节他都处理得相当专业、仔细,且手法十分俐落。
锐利的眸光一缓,她停留在那专注脸庞上的目光也转为柔和。这些年来,在医学知识与专业技术上,她很少佩服过什么人,除了……吕泰扬,这家伙是第二个。
突然,眼前那双专注的眸子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细看之下,却又感到无比的陌生……
「镊子。」
恍惚之中,王茉希错将锋利的手术刀以危险的递交方式拿向那只迎来的大掌。
「唔……」
陡然,一道闷哼声将她从思绪中惊醒,紧接着是一道金属掉落地面的清脆撞击声。
她怔怔的看向对方,惊恐地看见他眉头深拧,用另一只手按压不断涌出鲜血的掌心。
「呃,对不起,我……我……」霎时,她被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反观对方,倒是冷静多了。
他瞪着她,嘴边则交代他人继续接手未完成的手术,「陈医师,剩下的缝合就交给你了。」
「好的。」一名医师恭敬地接过他的位子,开始着手缝合病患的伤处。
离开手术台后,他一语不发,充满威胁的朝她走近一步,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对她的不满已经到达顶点。
面对他严峻的瞪视,王茉希的脸不由得泛红,目光只敢紧盯着自己的鞋尖。
须臾,他缓缓地启口,嗓音低沉、傲慢,且充满命令的意味,「你,跟我来。」
*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手术房,前者面色凝重,后者则是一脸愧色。
当他旋身踏进一旁的简易护理室后,随即兀自清理左掌上的伤口。
王茉希伫立一旁,尴尬地忍受这样的静默。
当他为自己做了个简单的包扎后,抬头斜觑了她一眼。
「听说你是主治医师?」他语气不善的问,语调里有种说不出的严厉。
她不禁一愣,像个刚踏出校园的青涩实习生般,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是。」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唇角嘲讽的轻扬,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那么主治医师,你觉得自己今天表现得如何?」
对于强占主治医师位置,并且私自为病患手术一事,他不但只字不提,也完全看不出一丝抱歉的意思,非但如此,他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傲慢极了,让王茉希心里很不平。
不甘示弱的她立即还以颜色,倨傲的道:「由于今天我的工作被占据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倒认为连手术刀和镊子都分不清楚的人,根本不足以胜任主治医师这个重要的职位。」他冷眉一挑,更进一步道:「我甚至不认为你适合继续担任医师。」
王茉希因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而气得全身发抖,怒不可遏。
「你没有资格对我说教!」她忿忿地驳斥,高声骂道:「你没有经过医院的同意就擅自为病患开刀,这样莽撞的行为,足以令你吃上官司!」
对于她的指控,他仅将将一份同意书递给她,然后迳自离开护理室。
快速的翻阅那份同意书,她错愕的发现,这家伙确实神通广大,是病患本人签字同意他进行复杂而缜密的心脏手术。
心思一转,王茉希追了出去,正想询问他是如何得到这份同意书时,病患的家属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
「吕医师,真是辛苦您了。」
一名由两个孙儿搀扶着的八旬老妇人缓缓走了过来,她充满皱纹的眸眶里含满了感激的泪水,对他双手合十。
「您真是个活菩萨!不但分文不取,还大老远从国外飞回台湾,为我女儿动这场手术,我们全家都十分感激……」
「不用客气,我只是尽医师的本分,谈不上什么辛苦。倒是您,在手术房外待了一上午,一定累坏了吧?」
不同于在王茉希面前的尖酸刻薄、气势凌人,他对老妇人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眼神极为温和。
他眸中有着笑意,对老妇人保证道:「令嫒的手术十分成功,只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很快就可以恢复健康的,您尽管放心吧。」
目送老妇人离开后,他没有停顿,旋即迈开步伐欲离去。
见状,王茉希急急喊住了他,「请等一等。」
随着她的呼喊,那颀长的身子有片刻犹豫,最后还是停下脚步,并且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他那冷漠的眼神好似一道不可穿越的防线,似乎还是特别只针对她,仿佛所有的不悦皆是因她而起似的。
但她并不在意这一点,她真正在意的是,方才老妇人所说的那些话。
「你……姓吕,刚从国外回来?」她注视着他,以有些期待的眸光审视着他,颤声问:「是你吗?」
她声音里的情感令他大感吃惊,身驱也变得有些僵硬,黑眸则紧盯着她,掠过复杂的神色。
「告诉我……」王茉希的眸子浮起一层薄薄的泪雾,浓烈的思念之情清楚地摊在他的面前,「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在这将近两千个日子里,她受尽了思念的煎熬,总是在懊悔中度过每个漫漫长夜,而她再也无法忍受了!
她好想他,好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还有那一句深藏了五年的爱意……
他注视着她,像是默认般,抬起手轻轻一扯,旋即露出一张教她每个夜里辗转反侧,思念欲狂的熟悉脸庞。
「天,泰扬,真的是你!」
王茉希朗声笑着呼唤他的名字,向他伸展双臂,深深投入他怀里,胳臂亲昵地圈上他的颈项,快乐得仿佛拥抱了全世界。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她欣喜若狂地向他诉说情衷,却赫然发现吕泰扬的手臂始终垂挂身侧,整个人像石柱般僵立原地,既不发一语,也不作任何反应,只是一动也不动。
这个认知令她感到一阵羞辱,当下即迅速松开双臂向后退开几步,却恰巧看见他一脸厌烦的模样,仿佛碰了她就会弄脏了自己似的。
他如此冷漠的神情深深伤害了她。
然而,吕泰扬好像还不满意似的,嘴上继续对她的苛责,「你今天的表现着实令人失望!一个莽撞的医师,只会制造出更多失败的手术,我建议你应该趁早改行,王同学。」
说罢,他横过她,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他那疏离不带一丝温度的话语,不但刺伤了她的自尊,也击溃了她多年来对他的思念。
不甘心为他空白了五年的情感,王茉希用力抹去不争气的泪水,一股力量命她追上前去,冲到他的面前,向他讨回一个公道。
「吕泰扬,你给我站住!」
再度被拦下来,他不悦的停下脚步,冷眉微挑,将冰冷的目光扫向她,脸上的表情更加严峻。
「有何指教?」
「我要告你恶意离弃。」
「告我什么?」有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王茉希却一脸认真的模样,「五年前,你恶意离弃你的未婚妻,也就是我。」
听完,吕泰扬只是看着她,似乎她已经疯了一样。
「难道你不认为应该对我表示些什么吗?」她不死心的追问。
「我应该表示什么吗?」他双手环胸,扬起微笑,但笑意未达眼底,凝视着她的目光依然似冬天的冰雪。
失去她,曾经让他失魂落魄,尝尽心碎如绞的痛楚滋味,有好一段时间必须藉由大量的酒精才得以麻醉心痛的感觉。
为了不让自己再度陷入爱情的泥淖里,他曾经刻意选择遗忘,在世界各处奔波、流浪。
只是,分离的时间愈长,她的影子愈是在他脑海里扎根、发芽,在每一个孤寂的夜晚总是萦绕脑海,纠缠得他愁绪如织,挥之不去。
这样的痛苦太过深刻,也令他恐惧,于是他心思一横,决定不让两人的关系再回到过去。
「未婚妻?不,我们根本没有开始订婚仪式,若我没记错的话,还是你拒绝了这桩婚约。」
他冰冷的态度刺痛了她,但为了挽回属于自己的幸福,她强迫自己厚着脸皮力争。
「我后悔了,我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跟你分手。」
吕泰扬的回答是不置可否的闷哼。
王茉希假装没有听见,继续道:「如果当初你不是和爷爷联手密谋,逼我就范,我们之间又何至于此?」严格说来,她才是受害者。
「所以呢?」他淡淡地问,语气变得更为冰冷,「你是想和我翻旧帐吗?」
他无情的话击毁了她心中对这段情感仅存的一丝希望。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一天竟会令他感到无比厌烦!
试着抗拒心中那份强烈的痛苦,王茉希用力拔下左手无名指上那象征着过去整整五年的感情羁绊。
那是一只白金的蓝宝石女戒,它曾经是一对婚戒中的一只,是当初她为了向他表达爱意时,刻意隐瞒着他亲自挑选的求婚对戒。
只可惜,戒指尚未来得及送出,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因为一场误解而结束,而另一只男戒也在不知在何时遗失了。
于是,她仔细保留着唯一还与他有关的信物,期待着这样总有一天会唤回他,让他们的爱情能继续下去。
但如今看来,或许是她太过自作多情了。
这个男人,他的心早已经死了。
「我曾经试着争取过想要的幸福,但从未想过要用婚姻锁住一个不爱我的男人。」
话落,王茉希将戒指狠狠丢向他面无表情的脸庞。
纵然心已凉了半截,她仍是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斩钉截铁的道:「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从今而后我不会再令你感到尢难,你也不必担心我还会将感情浪费在你身上。」
因为他不配!
在一颗泪珠滑下脸庞之际,她勉强收回瞪视的眸光,然后掉头离开。
当她带着心碎的背影离去,并且消失在转角处时,吕泰扬脸上严峻的表情也瞬间瓦解。
揪住他的痛苦是如此的强烈,几乎撕裂了他的心,她又怎能明了?伤害她,他同样也不好受啊!
吕泰扬缓缓拾起掉落在脚边,那只和他挂在胸口的男戒相同款式的戒指,望向窗外,气闷地将双臂撑在窗台上,不止一次咒骂着自己。
他明明还深爱着那个女人,却又怯懦地害怕自己再受到第二次伤害,因此在权衡之下,他忍痛放弃了她。
但,这会因此让他更好过一点吗?
答案是否定的。
心底深处,有个低低的声音不断告诉着他,他还要她,还渴望着她,即使经过五年的分离,他依然为她悸动不已,因为,他的心跳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