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苹果代表着平平安安。
望着掌心中又大又红、光洁可爱的苹果,昭阳心中无惊也无喜,四平八稳的凤辇内载着一颗矛盾不安的心。
终于嫁人了吗?她嫁人的既非贵胄豪门,又非书香门第。
“江湖啊,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的心真的能得到救赎?
她的婚姻果然在平静的朝堂上掀起了惊涛骇浪,谁料想得到一个没有背景的江湖小子居然能得到皇上的垂青,选为驸马,难道只因为他救驾有功?
南宫苍旻,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应该值得托付终身吧。
木已成舟,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胡思乱想,可她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更莫说去说服自己:她的选择,没有错!
从今而后,他就是她的夫君,是与她相守一生的良人,是她应该全心去爱的男人,是她的天……
但她多希望风辇在此刻停下,或是四哥派人飞骑而来,告诉她取消这场婚事。
她不愿嫁,不想嫁,更不能嫁得如此之远,远离朝廷,远离皇宫,远离……四哥……
“云喜……”生平第一次任性,她不知如何启齿。
云喜爬上辇车,望着一脸悔意的公主,心中明白了大半,
“公主,您既然已经做好选择,就要勇敢地走下去啊。”后悔已晚,但真正抛下一切,公主又决计做不到,她的顾虑太多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呢?想得越多,公主只有更加受煎熬而已。
但愿……但愿驸马懂得珍惜公主!
“江湖……江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云喜,你知道吗?本宫……本宫好怕自己……”即将面对的陌生环境让她产生了从没有过的惧怕与惶恐。
“江湖并不可怕,江湖人也是人哪,他们只是会些武功,没皇宫中那么多规矩而已。公主在宫中不也见过许多武功高强的人吗?像三宝公公和安大人,这些人不都很好相处吗?”其实她对江湖也充满了不安,她晓得的不会比公主多,但此刻,公主所表现出来的柔弱无助和对未来的茫然却更让她忧心。皇上怎能如此狠心,让公主一人去面对全然的陌生啊。
昭阳将撩挂在凤冠两旁的珠串垂落下来,隔绝了云喜担忧的眸光,她直了直身躯,语调恢复平静,“本宫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云喜叹了口气,退下了昭阳公主的凤辇。
“公主找你有什么事……”望春好奇地凑了过来。公主成亲是大喜啊,云喜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她向来粗枝大叶,现在也知道事情大大的不对了。
一骑快马从队伍前面飞奔而来,马上之人正是送嫁钦差大人、文渊阁的解仲尧。照理说,护送公主之人应该是御林军统领安康,但至那日凤台选婿后,安康就一直称自己抱病在身,向皇上告了假。此时,解仲尧以和昭阳公主有多年的情谊请旨送嫁,让昭阳公主的婚嫁大事更添纷纭。依解仲尧如此高傲之人,真的愿意为他人做嫁衣吗?
“请云喜姑娘禀报公主:南宫苍旻拦住了前面的队伍。该怎么做,请公主示下。”
“解大人,你口中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是驸马了。”云喜上凤辇之前,朝解仲尧丢下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而解仲尧此刻的心情,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这还不到迎娶的地点啊,他……来做什么?”仲尧的话,她听得很清楚。南宫苍旻一出现,就乱了她一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
“公主,别慌!我想驸马没有别的意思,江湖中人一向没咱们那么多的礼数,驸马怕是等得心焦了,才提前来迎接了。”云喜故作轻松地宽慰她,究竟实情如何,她也不知道。
“贫嘴!”昭阳勉强一笑,只是把手中的苹果握得更紧了些。
“奴婢该怎么回话呢?公主要见驸马吗?还是请驸马先行折回,到原定的地点再来迎接?”
又是一个两难!
答应吧,与礼不合。
不答应,那岂不是先就伤了夫妻情?
“请驸马前来相见吧!”她声调略扬,显然是让凤辇外的解仲尧能够听到。
马蹄声去而又返,回来时多了一人。
“要奴婢在这陪着您吗?”云喜虽瞧不见公主面容,但公主此刻必定是局促不安。
略一沉吟,昭阳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下去吧,请驸马上来。”
“奴婢告退。”
再次听到掀帘的声音,凤辇外传来男子的炽热气息,昭阳知道是他来了。
咚!
也许是她太过紧张,将苹果捏得太紧,以至苹果滑出了她的手心,一惊之下,昭阳完全忘了反应,只听见苹果“咚、咚、咚”几下后便没了声息。
昭阳忍不住呻吟出声,苹果必定滚出了辇车外,这可怎么办才好?懊恼之余,也让她忘了面对南宫苍旻的窘迫不安。
南宫苍旻不避嫌地拉起她的手,昭阳反射性地缩回手,却在她正欲喊人之际,一颗苹果安稳地落在她的掌心里,然后他退开去。
“你很紧张?为什么?”她被人所掳,在陌生的环境醒来,遇见陌生人向她求亲,她都没有丝毫慌张之色。人,还是那个人,可她为什么变了这么多?
昭阳知道自己此刻再去否认就太口是心非了,只得沉默不语。
是的!她怕他!
怕他对她做出夫妻之间本该有的亲昵举动;怕他理所应当地进入她的生命,成为那个和她一生相伴的人;怕他会让她离皇城离得更远;更怕他发现她……其实心有所属……
“驸马来得早了,让昭阳无所适从,此地距岳阳还有数百里呢。”他怎能在此时来,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还要她强打精神面对所有的问题,如果她能任性些……
“早是早了些,苍旻是怕有些江湖朋友对公主感到好奇,难免在路上打扰,怕会惊吓到公主。”
他即将娶亲,娶的还是当朝公主,这个事实一在江湖上传开,各路人马纷纷出动,有仇的欲夺昭阳相要挟,交好的也要赶来一窥她的真面目。不论是敌是友,都对这个能让南宫苍旻倾心并仓促迎娶的女人感到极端好奇。
昭阳皱起眉,
“有很多人要来吗?”她该如何面对这些江湖人呢?以一个公主的身份?还是南宫家的……新妇?昭阳直觉排斥后者。
“苍旻赶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事,一路上公主只需安心歇息,勿须对其他事忧心。”能娶到她,他用了些手段,甚至与他坦荡豪爽的性子相违,但如果不能和她在一起,只怕不光是他这一辈子的遗憾,而是生生世世的寂寥、空茫、失落……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的寻寻觅觅。看见她的第一眼,他才知道自己的心原来可以变得如此完整,他所追寻的,就是她的出现……
真能不忧心吗?昭阳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端庄而客气地道:“如此就有劳驸马了。”
彼此沉默半晌,昭阳心中暗自着急,他为何还不下车?
“当日我曾问你是否愿意嫁我为妻,你说:只遵从皇命。如今,同样的问题,苍旻再问一遍,公主愿意下嫁吗?”他不要他俩的婚姻建立在一个虚无的基础上,如果她不愿意,他会尊重她的决定,但不会就此放手,他想要她,只想要她,仅此而已……
垂下的眼眸,被珠帘隔阻,掩去了她眸中的异样光芒。她习惯压抑自己情感的别扭性子,让她再次强压下急欲涌出喉咙的冲动,
“驸马为何还要如此问呢?难道昭阳表现得很不情愿吗?”她不答反问。
收起心中那份波涛汹涌的强烈情感,他无奈地接受她冷淡而疏远的回答,来日方长啊,他不想因他的急切而吓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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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公主娘娘怎么说?”风季渊骑着塞外名驹与南宫苍旻并行,从没见过好友出现如此紧张和沮丧的模样,他不禁好奇那位公主到底对南宫是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南宫苍旻一半的心思还在凤辇之上,另一半却用去注意各方的动静,哪有闲心听风季渊在耳旁唠叨。
“你没有遵从皇家礼仪,她难道没有丝毫的不悦?”皇家女子向来矜贵得莫名其妙,南宫虽是事出有因,但也是居心叵测,哪个还看不出他不肯乖乖地待在岳阳迎娶是因为他相思若狂,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这次的送嫁之人正是他娶公主的最大阻力——解仲尧,急得非要早些见着新娘子才安心。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再说她也不是一个小心眼的女人。”提起心上人,南宫苍旻顿时乐开怀。爹娘虽不赞同他娶皇家女子,但也因为他的坚持和事已至此而勉强接受。昭阳蕙质兰心,进门后定能获得爹娘的疼爱,假如事与愿违,他就带着她四处游历,然后寻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结庐而居,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望着一脸春风得意的南宫苍旻,风季渊不由得悲喜交加。喜的是好友终于得尝所愿,悲的是他本来也可以如此幸福,只因为他愚蠢的固执和猜忌而与幸福擦肩而过,当他醒悟过来时,佳人早已香消魂散,不给他一丝一毫忏悔的机会。
南宫苍旻拍拍风季渊的肩膀,知道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明日是你大喜之日,我俩定要不醉不归。”风季渊仰天长啸,林中飞鸟散尽,其中夹杂着一道微弱的惊呼。
两道身影快速掠过,一前一后急窜上凤辇,同声问道:“公主怎么了?”
云喜扶住昭阳的肩,轻声问道:“公主,好些没?”
“本宫没事,你们都下去吧。”昭阳按住昏眩的额头,显然是受了些惊吓。在皇宫中,宫女太监都只敢低声说话,生怕惊扰了主子,而风季渊这一啸,加之昭阳这几日精神疲顿,便险些晕了过去。
南宫苍旻和解仲尧依然站在原地,显然都不准备下车。
云喜转过身来,委婉地道:“驸马,解大人,你们先下去吧,车里人太多,公主只会更加难受。”
解仲尧微一沉吟,吩咐云喜:“好生照顾公主。”然后退下风辇。
轻吐一口气,昭阳示意云喜也退下去。少时,车内只剩南宫苍旻和昭阳二人。
突然觉得头上一轻,昭阳疑惑地望着突然在眼前放大的俊脸。
南宫苍旻捧着缀满珠宝、花钗的凤冠,坐到她身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现在好些没?”她整日里戴着这么一顶有分量的凤冠,没病也闷出病来。
少了凤冠束发,一半的青丝散落下来,比起正襟危坐的她更添了一股妩媚风情。昭阳生性腼腆,不习惯与人如此靠近,身子挪开了少许,低声喃喃地道:
“你……下去吧……”
“你好像总是在赶我。”南宫苍旻半真半假地说着,将她紧握在手心的苹果取出,随意丢在一旁,
“没了这果子,你照样能一生平安喜乐。”按住她努力想拿回苹果的小手,南宫苍旻突然点住她腰际的穴道,昭阳的身子就软绵绵地倒进他预先准备好的怀中,
“别这样瞪着我,你太累了,又不肯好好歇息,我只有想这个法子了。”
这一搂抱,他只觉得温香软玉在怀,一股女子的馨香飘入鼻端,甜而不腻,清而不淡,缠缠绵绵地撩拨着他的嗅觉,飘飘荡荡地渗入肺腑,顷刻间穿透四肢百骸。他垂首望去,怀中女子香腮染赤,似羞似嗔,一时之间竟忘了放开她。
回过神来,南宫苍旻赶紧将她放倒,一怕自己心猿意马吓着她,二怕昭阳将他视作无耻轻薄之徒。他吩咐云喜拿来软垫让她枕着,规规矩矩地退下辇车。
云喜看见公主侧躺着,一副海棠春睡的诱人模样,心中不由得大奇,不知驸马是用什么方式说服公主躺下休息的。
“他点了本宫的穴道。”
原来如此!云喜忍住笑,将软垫枕在昭阳的脑后,闷声问道:“要不要奴婢让一些功夫底子好的侍卫来给公主解穴?”
昭阳瞪她一眼,她宁可这样卧着,也不让别人胡乱碰触她的身体。
“公主恼驸马吗?”
昭阳摇摇头,叹道:
“他虽有些无赖,但终究是一番好意,只是他的言行未免过于轻浮,往后不知是本宫来适应他,还是他能稍微收敛些。”
“驸马定会顺着公主的。”自见过这位来自江湖的驸马,云喜就对他深具好感。驸马的眼里透着对公主浓浓的爱怜与情意,旁人一看就懂,只是公主沉浸在自个儿的心事中,还没发觉罢了。
“你又知道了……”念头忽然一转,她望着云喜怔怔地出神,这么些年来,云喜尽心尽力地伺候她,也早过了花嫁之年。像她这样一个温柔细心的可人儿,是不应该把青春耗尽后孤独终老的,但若将她嫁给旁人,一来她不放心,二来舍不得,如今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望春还小,本宫还不着急,但却应当给你找个好归宿了……你莫着急,本宫也舍不得你,本宫是想等再过些日子就将你给了驸马……”
“公主!”云喜惊叫一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虽说贵族中不乏主子进门后,陪侍丫头给人做妾的,但她就是不愿意这样。
“本宫知道做妾是委屈你了,你也是出身好人家的女儿,只是本宫实在没其他法子可以既能留住你又不至耽误你的终身,你若不愿意,本宫是不会勉强你的。”
云喜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道:
“公主,只要能留在您的身边,云喜做妾做丫头都不会介意,但是公主啊,你想过自个儿没?想过驸马的感受没?”要是驸马听见公主这番话,定然是要伤心生气的,她虽对驸马了解不多,但驸马对公主的用情之深,她是瞧在眼里的。
“把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温柔体贴的姑娘给他,他还会不欢喜吗?”
“要是这样,公主,驸马,云喜三人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
像是有些明白云喜的话中之意,昭阳闭上眼睛,感到有些疲惫,“本宫想休息了,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