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眼看穿她愚蠢的意图,余韶恩冷冷地说:「那又如何?这与我喜欢你一点关连性也没有。你没钱又怎样?就算你穷得像乞丐又怎样?钱,我自己有,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那些附加条件。所以这些话省省吧!」
听闻此言,舒禾既羞惭又感动。然而,很多事并非一时感动便能解套。
于她而言,余韶恩太好太好,好得令她害怕。其实人是活在世俗的眼光里,罕少有人能逃过。
舒禾低垂着眼睫,好片刻才涩涩地扬嗓:「小余,我问你噢,你尝过最昂贵的滋味是什么?」
余韶恩微怔,试图回想自己品尝过的顶级料理,找出价格最昂贵的那一道。
「我尝过世上最昂贵的滋味,是现实的味道。」未等他回复,她露出一贯的甜笑,语气轻快的说道。
余韶恩默然,望着她那抹笑,胸口不禁束紧。
「我跟你不一样,我没去过美国,没念过麻省理工,没念过哈佛,我不懂那些高深的学问,不懂那些商场谋略,就我所认知的,生活便是一门最昂贵的学问,我每天都在生活给的难题里,努力找出最好的答案,成为活得好的聪明人。」
她笑笑地说,口吻没有丝毫埋怨,抑或半点宣泄,听起来倒像是乐在其中。
「诚如你说的,你不缺钱,对你来说,或许钱只是人生的点缀,但是对我来说,钱是生活的必需品,我必须天天追着钱跑,已经耗去大多力气,连幻想自己是灰姑娘的时间和精神都没有。」
余韶恩攒眉发恼,「我说过,我不在乎那些——」
「可是我在乎呀。」她歪着脑袋瓜,笑吟吟地打断他的反驳。「我跟你说一个故事……好吧,应该说是我的丑事。」
「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那就别说了。」余韶恩不想再听见她说那些自眨的话。
舒禾充耳不闻,兀自往下说:「我啊,以前念书的时候曾经很喜欢一个男孩子,那时候我好傻好天真,非常努力的追求那个男生,他的条件很好——当然还是比不上你啦。」
「你扯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余韶恩极不愿承认,对于她自曝暗恋史,他心中似翻倒了一缸浓醋,非常难受。
「小余,你能不能有点耐性,让我把话说完?」她无奈的抿了抿小嘴。
余韶恩攒紧了眉心,俊颜净显不悦,不过倒是如她所愿,未再开口阻挠。
「总之,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那个男生。他那么优秀,当然不可能喜欢我,偏偏我又一心以为只要够诚心、够努力,一定会有机会,所以就傻傻的扮命示好追求。」
如今回想起这段,她真怀疑自己当初怎么有这么大的勇气,不畏旁人的闲言闲语,眼中只看得见她渴望追求的目标。
「结果后来真的好惨,那个男生当着我的面说我是花痴,后来我就被扣上花痴的臭名直到毕业。」她抿紧粉唇,无奈一笑,戏诸地瞅着他,「我很好笑吧?居然这么自不量力,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身为一个男性,余韶恩自然无法理解被人称作花痴的感觉。事实上,在他的认知里,对于主动追求的女人,许多男性确实经常以花痴称之。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充其量只是丢脸罢了。」他挑高眉,诚实以告。
「一开始也只是觉得丢脸,后来不断被大家嘲笑,那可就不只是丢脸,是彻底的觉得自己很失败,很可耻,很可笑。」此刻她的状态显示:想哭。
余韶恩不是女性,他无法明白这些感受,也不是很想明白,只因他无法理解这些陈年旧事,究竟与他们两人之间有何关连性?
「小余,对我来说,生活是昂贵的学问,羞辱是廉价的教训。」
清秀的脸蛋依然悬着笑,她的语调亦轻快,可这话里瞧不见的沉重,却连他这个肩膀硬实的男人听了都被深深撼动。
「所以我才说,有的时候人要活得白目一点,别跟自己过不去,因为很多事情一旦认真考究起来,或者太过严肃以对,很可能会让人痛苦得崩溃,再也站不起来。」
是的,这便是她的白目哲学,她的生存之道。
即便很微不足道,即便听来有点可笑,实践起来更是容易招人耻笑,但,正是这样的人生哲学伴她走过风雨,助她从容面对残酷的现实。
「我知道,你说过的。」余韶恩眸光炯炯,俊颜动容,深深望进她似闪灿着水光的无辜大眼,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伸出双臂,将她勾进怀里。
「所以,小余,很对不起,我不想再被当花痴了,一点也不想。」她气馁的扬起歉笑。
很可惜,人生可以活得白目,但是爱情不能。在爱情的世界,她的尊严与自信,不适用于白目哲学。
爱情不像人生,被打趴之后,只要擦干泪水便能重新爬起。爱情,对每个女人而言——至少对她来说,一如脆弱易碎的梦幻逸品,一旦被毁去,便再难复原,即便修复,也不再是最初。
就如同今时今日的她,无论那些陈年旧事如今想来有多天真可笑,旁人总劝何须在乎,然而正因为曾经那样天真,那样单纯而坚定的喜欢着一个人,却遭受那样深的羞辱,跌得太重,她依然恐惧。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愿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
「我从来没有当你是花痴。」余韶恩恼极,不懂她何以会有这种恐惧。
实际上,最先动心的人是他,采取行动的人亦是他,她何来花痴之说?
「你不当我是花痴,可是并不代表别人不会。」舒禾坦率直接的吁了口气。
老天!余韶恩在心中咒骂一声。他没想过,这个钱奴胆大无比,只要有利可图,尊严什么的皆可抛,然而面对感情,她却是极端的保守胆怯,莫非,物极当真必反?
「你样样都好,反观我样样都不好,两个条件不相等的人摆在一起,弱势的那一方总会被扣上难听的罪名。」舒禾笑吟吟的说道:「小余,对不起,我不想被说成是见钱眼开的花痴——别跟我说他们不会,所有人都知道我很爱钱,我自己也坦承不讳。我可以被当成钱奴,被说成是为了赚钱不惜一切的人,但没办法接受被人说成花痴。」
她深吸一口气,直直望着他盛满怒意的俊颜,徐缓将紧压在胸口的那句话吐出:「所以,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这就是我考虑之后的答案。」
余韶恩简直难以置信,他又被甩了一次!
高大的身躯僵坐在位置上,俊颜铁青近黑。
有别于上一回被甩的经验,这一次他人在铁皮屋的热炒店里,背景音是后方一群酒客的划拳声,四周是酒酣耳热的喧笑声,与他此刻的心凉盛怒形成绝大对比。
同样是被女人甩掉,可两回相较,他意外发觉,当初高玉柔甩了他,他只觉愤慨,甚至是羞辱,只因当时他并不承认自己是出于心中在意,方会一再将舒禾挂在嘴上。
可此际,舒禾当面回绝他,形同甩了他,只因为那个对他来说愚蠢至极的理由,他的心情却是愤怒、受创、不甘、不情愿,乃至于根本无法接受。
可恼的是,即便他无法理解她害怕被扣上花痴恶名的心情,可方才望着她笑容之下的无奈,听着她话里令人窒息的沉重,他的心情最终却是落在心疼上。
心疼她,不舍她,多么想安慰她,可偏偏他不能,只因为这个事事白目,唯独爱情不白目的女人,拒绝了他。
舒禾伸长了纤细的颈子,一副等待受死的无奈貌,识相的改了口,「总经理,真的很对不起。你会因为这样就开除我吗?」
余韶恩脸部肌肉僵硬,胸中闷气无处可发,只是冷冷地回睇。「你说呢?」
舒禾亮出谄媚甜笑。「嘿嘿,总经理是好人,不会这么残忍的。」
好人?想不到他也有被发好人卡的一天。余韶恩自嘲的挑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