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卡伦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帽兜左右轻晃。
“没有冥王神谕,不能渡河。”
“求求你,我非离开这里不可!”珀瑟芬急得快要流泪,“我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只要我能回到人间,我一定会重重答谢你--"
这时,珀瑟芬的背后,忽然多了几丝寒气,她惊恐地回头,发现身后站了四名刚死的亡灵,他们个个壮硕高大,只是有的缺只眼,有的胸前多个大窟窿……由他们的形貌看来,她猜测他们生前都是战士。
“送我们回去。”
“我不想死。”
“我不能死,我还有妻儿。”
“我必须回去,守护我的国家。”
卡伦的回答仍是那一句:“没有冥王神谕,不能渡河。”
忽然间,一名亡灵强行上船,夺过船桨将卡伦击入水中。
这突来的骚动立刻引来守卫。
“有人夺船!”
守卫一喊,日光兰之境顿时陷入大乱。
几乎所有的亡灵皆奔向渡口,企图还阳,守卫开始抓人。
珀瑟芬惊呆了,她没有想到会引发这阵骚动。
四名亡灵战士都上船了,其中一人问她:“你上不上船?”
珀瑟芬立刻点头,将手递给他,登上渡船。
“快划!”另一人大吼着。
但船不过驶了几步远,随后追上来的亡灵,一个个从渡口跳进船中,整艘船不停上下震动着。
“快划啊!如果所有人都上船,船就动不下了!”
“哇啊啊!”有的亡灵从船上被挤落,掉入冥河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对这些亡灵而言,冥河之水犹如盐酸般烧灼着他们,带来可怕的疼痛。
尽管要冒着被冥河之水侵蚀的危险,仍是有一波又一波的亡灵企图上船。
船很快就载满了,但还是有人拚命往船里跳,船里的人为争一席之地,开始格斗起来,打输的,就被扔进冥河。
“天啊……”珀瑟芬的耳边不断灌进惨叫,那痛苦的哀号宛、如炼狱。
尽管珀瑟芬拚命往船首缩,但还是被人抓住。
“下去吧!”
一记狠推,珀瑟芬一头裁入冥河中。
她吃了好几口水,但因为她并非亡灵,所以不受冥河侵蚀。
“她不是亡灵!”
“拿她来做浮板!”
在冥河中痛苦挣扎的亡灵朝她游来,抓住她的肩往水里压,死命要往她身上踩。
珀瑟芬拚命挣扎着,想要甩脱那些亡灵,却一再被压入水中,无法呼吸。她忽然意识到,她可能会死在这里!
当她的神志昏蒙,几乎要晕过去时,蓦地她身子一轻,有人将她从水里拉出。
“珀瑟芬,醒来!”
是谁?谁在她耳边大吼?
她努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失去冷静的脸。
是他,偏偏是他。
一阵天翻地覆的呛咳后,她无力地吐出他的名字。
“黑帝斯……”
“你给我好好醒着,不准晕过去!”
他大声的命令完,一把将她扛上肩,手执玄黑剑身的冥王剑,在一片动荡的日光兰之境劈出一条路。
在半昏半醒间,不知经过多久,呐喊鼓噪的声音逐渐远去。
黑帝斯将她抱入冥府大厅中,当他一放她下地,他立刻呕出一口鲜血。
“黑帝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他身上血迹斑斑。
他脸色惨白地晃了一晃,拿剑不稳,倏地单膝跪下。
“黑帝斯……”珀瑟芬连忙撑着他,而他也死命抓住她的手,紧得令她发痛。
黑帝斯紧盯着哭泣的她,眼神凶猛,一脸怒容。
“你是我的王后……不准再从我身边逃走!”
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旁,他颓然倒下。
珀瑟芬试图离开冥界的那一日,是发生在日光兰之境史上最大规模的亡灵暴动,为了将珀瑟芬救回,黑帝斯受了不少伤。
只有极少数的人类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多的是不甘心死去的,一部分的人浑浑噩噩一世,直到踏上黄泉路,才悟出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紧抓不放的东西根本什么也不值;另一部分的人则是相反,悔恨着没能抓牢某些东西以至于死后带着遗憾--而他们共通的念头就是想折回阳间再活一回。
当那些亡灵发现卡伦的渡船是唯一的希望,对于阻碍他们的人立刻使出最激烈的手段。
日光兰之境的守卫镇压不了数量庞大的亡灵,甚至连武器都被夺去,当黑帝斯出现之时,那些无法占到船位的亡灵,将怨怒转向黑帝斯,将他视为替代攻击的目标。
抱着珀瑟芬的黑帝斯,在冥河里只手把船给掀了,又召唤了龙牙武士,才平定了日光兰之境的暴动。
而这一切,都是珀瑟芬事后才知道的。
黑帝斯在暴动中被砍了好几刀,疼痛使他暴躁了好几天,吼得整个冥府皆为之震动,天花板的灰尘也落下不少,无辜的仆人们更是整日战战兢兢,蹑着脚尖度日。
她没有再试图逃走。
是因为歉疚或是其他,她不敢深想。
总之,她是在冥府里待下来了。当仆人们称她为“冥后”时,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轻叹一口气。
第二次出现想走的念头,是在无意间撞见了宙斯的造访。
“狄蜜特来问我要人,黑帝斯,你必须把女儿还给她。”
“休想!”
“该死的,她为了找回女儿,已经不管她的职责,大地终年被雪覆盖,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乱子!”
“她已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将她还给任何人!”
谈判破裂,宙斯怒极而去。
珀瑟芬咬住下唇,哭了。
原来,母亲还在寻找她,从未放弃,而她却……
从那一日开始,珀瑟芬不再进食。
“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她哀求黑帝斯。
“不可能!”他暴怒回应。
于是两人陷入长期的冷战。
对待黑帝靳,珀瑟芬开始变得尖锐而苛刻。
“我已经是你的禁脔,你已经得到你要的了,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掠夺了我,为什么我还必须给你我的心甘情愿?”
一次又一次的争吵,让黑帝斯终于疲惫。
某一日,女仆送上一颗石榴。
“王后,陛下交代,吃完石榴后,您就可以回去与狄蜜特女神团聚了。”
珀瑟芬一愕。
他终于……放手了。
她望着银盘上剖成两半的石榴,那鲜红的秆实,如同一颗颗的血泪--那不知是谁的血泪?
她吃了其中的一半。
奥林帕斯来的信使,在日光兰之境等候她,与她一起渡过冥河,穿过开满彼岸花的妖异平原,当她终于再度见到阳光,她明白,她已离开幽冥。
“珀瑟芬……”狄蜜特就站在阳光下,她嘴上带着笑,却满脸是泪。
为了她,她受尽了思念之苦,看上去消瘦而憔悴。
“母亲!”她呼喊着,奔过去,投入母亲的怀里。
再睁开眼睛,恬恩泪湿两腮。
“孩子?”狄蜜特俯近她,那是一张写满担忧的脸庞。
“母亲。”她低唤。
“你……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是谁,为什么而来,为什么离开,为了什么伤心……所有的记忆都回归了,如同昨日般鲜明。
还有黑帝斯。
她也忆起了与他有关的一切。
恬恩坐起身,望住身旁的花房;花房里,蓝月玫瑰轻轻摇曳。
原来,蓝月玫瑰真是她亲手所植,来自她的眼泪,难怪在人间无法培育出来。
不过,无论是在冥府,或是在人间,黑帝斯都带在身边,尽心照看……
“我选择了转世,他竟也来到人间了。”
只是,她是真正的凡胎,而他却是幻化为人身。
提起黑帝靳,狄蜜特眉目问清冷了许多。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让我拥有你半年。”她扯唇一笑,“虽然你是冥后,但你从未起誓要与他在一起,他以为来到人间寻你,在婚礼上取得你的誓言,我就会甘心退让。梦非斯欠我一个人情,我要他透过梦境,将你带回我身边,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但他却追入梦境里破坏一切……那个执拗的男人!”
恬恩涩然一笑,转头望向母亲。
“放心吧!既然我已忆起一切,我和黑帝斯不会有婚礼了。”
于归
“去找!人就在庄园里面,不可能不见!”
暴怒的吼声,回荡在肃穆的庄园里。
“但是……四处都找遍了,连花房也去了好几次,真的没看见恬恩小姐--”
仆人紧张的声音,被一记暴响打断。
“再去找!就算把整个庄园翻过来,也要将恬恩找出来!”
黑爝杀气腾腾的咆哮,几乎震垮屋顶,仆人们全都挤成一团,缩着头瑟瑟发抖。
“汪!”杵在他脚边的小黑,看见走进门来的纤影,立刻快乐地奔过去。
所有人闻声望去,当他们发现来者是谁,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得救的笑容。
“恬恩小姐回来了!”
黑爝转身,看见被那只笨狗迎人大厅里的身影,他松了一口气。
“你到哪去了?我担心死了!”他大步上前,急着审视她的周身,确定她毫发无伤,然后又转向一旁呆傻的仆人们,“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去准备开饭!”
小黑在恬恩身边兴奋地乱窜,猛摇着尾巴,一下咬她的裙摆,一下从黑爝与恬恩中间穿过,搞得黑爝火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只笨狗!”真想把它丢出去。
恬恩拍了拍它的大头,“到旁边去玩,赛勃勃斯。”
刹那问,黑爝的血液冻结。
他震惊的眼眸对上恬恩的视线。
“你……”
她微微一笑,却不是恬恩的笑,而是珀瑟芬的笑。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黑帝斯。”
这句话,令他的心脏犹如沉入冰窖里。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临,却没想到来得这般令人措手不及。
仿佛被什么给掐住,黑帝斯的喉头泛着苦涩。
“什么时候知道的?”
珀瑟芬沉默了下,“今天下午,我见到我母亲了。”
他先是一怔,然后苦笑。
“原来如此。”
这么说,恬恩已经从狄蜜特那里得知了一切。
狄蜜特不屑他,厌恶他,所以她绝不会涉足幽冥,但这一次,她却破了例--
他没有想到,自己千防万防,却忘了对狄蜜特设防。
他怎么会忘了,她是世上最痛恨他的人?因为他夺走了她的爱女,让她们母女阴阳两隔,为此,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在空旷的大厅里,恬思如同初次前来一样,违巡眼前的一切。
“这庄园,是仿造冥府而建的吧?”这里的布局,与冥府完全相同。
黑帝斯扬了扬唇,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是建的,这庄园就是冥府,你所踩的这块土地,仍是幽冥。”
只是,在他所设的结界里,她看不见亡灵。
她惊讶地望住黑帝斯。
“那……为什么会有日月星辰?”
“那只是虚像。”他淡然回答。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布置的舞台。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他扯了下唇角,看起来像是笑,却带着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