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朱乐乐在书房外轻声的来回走动，尽管已经下定决定要告诉孙亦扬她怀孕一事，但当她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犹豫。
今晚她多次进出，孙亦扬问她有什么事，她就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找些“你要洗澡吗？”“你要喝点什么吗？”“要吃宵夜吗？”这一类的话来搪塞，到最后她都已经快没有词了！
不行！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她一定要鼓起勇气，告诉他这件事。
朱乐乐捏紧了拳头，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别的借口了，这次走进去，就只能把话说明白。
她伸手敲了敲门，在孙亦扬回应之前，她还是紧张的皱了皱眉。
“你……要睡了吗？”她披着睡袍，一副准备就寝的样子。
“还要一下子，你要不要先睡？”孙亦扬仍专注看着计算机上的数据。
她没有回答，而是缓缓走上前，将一张微皱的纸放在他的书桌上。
孙亦扬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是过了一会儿，眼角余光撇到她还呆站在桌前不离开，抬起头想要询问，才看到桌上的那张纸。
“这是什么？”他没有多想，拿起来一看。
“这是我两个礼拜前的检查报告，我……怀孕了。”
那一瞬间，孙亦扬脸上出现的，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你确定报告没有错？”他审视着纸上的检查结果，很肯定她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嗯，没有……”朱乐乐有些狐疑地看着他的表情，为什么他一点笑容都没有？
“乐乐。”孙亦扬抬起眼，望着她，“把小孩拿掉。”
“你说……什么？”朱乐乐的身子震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你听到了，我要你把小孩拿掉。”他的表情十分凝重。
“可是……这是你的小孩呀……”她是不是误判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话听起来似乎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要，我告诉过你，我不想要有家庭，我自然不会结婚，更不会生小孩。”孙亦扬语气坚定。
天啊……她到底误会了什么？他不要孩子？
她没有想过要逼他成家，但是他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为什么？她不懂，他明明就和育幼院的那些孩子处的很好，为什么他不要自己的小孩？
“乐乐，把小孩拿掉。”孙亦扬又再重复了一次。
“我不要，这样好残忍……”朱乐乐不愿屈服，她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这么冷静的说出这样的话，那是一个生命啊！
“乐乐，听话。”孙亦扬把验孕单放在桌上，“如果你不想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就去把小孩拿掉。”
“我把小孩生下来，也不会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呀！”她抗议道。
她从来没想过要改变他们的关系，她只是想把小孩生下来，只是要他接受这个小孩而已。
她还是可以继续当他的地下情人，他还是可以不结婚、不成家呀！
“小孩生下来，一切就会改变，他会是我的羁绊，而你也会开始想要些什么。”
“孙亦扬，我什么都不会想要，什么都可以不用改变……”她好无助，为什么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乐乐，实际一点，你怀孕了，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到时候你还能够留在我身边做事吗？就算你暂时离开工作岗位，那孩子生下来之后呢？孩子不能和我相认，因为大家会认为那是你的孩子，而不应该是我的，这样你觉得我们还能维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吗？”
“一定有办法的……”朱乐乐用力摇着头，她不愿接受他的说法。
“乐乐，你知道把孩子生下来你不会比较好过，我无法认这个孩子，你也无法继续留在我身边，这样对我们都不好，对孩子更不好，不是吗？”孙亦扬耐着性子劝道。
然而此刻他内心却是极度烦躁的，天杀的！怎么他的人生会出现这个意外！
他有孩子？他根本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什么都不要改变，他的人生就该按照他的计划定才是！
他不愿猜想这个孩子究竟是意外，还是她的预谋，好拿孩子来逼他对她负责，但不管真相如何，他一点也不在意，因为他只有一个结论，他不要这个小孩。
“孙亦扬，你真的要……扼杀这个小生命吗？”朱乐乐带泪的双眼，哀怨的看向他。
“乐乐，如果你爱我，就应该理解这么做，对我们两个都好。”孙亦扬看着她，心意坚定。
他知道她心中仍抱存着一丝希望，但他不愿这样，他要她不要再有这个念头，尽管这样很残忍。
“若你执意要生下孩子，你知道最后你可能必须离开我。”孙亦扬的表情显得十分阴沉，将立场表达得非常清楚。
她感受到他的绝情，沉默了下，最后才有气无力的答道，“好，我知道了……”
她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于是缓缓转过身，准备离开书房，他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再说话。
走了没几步，朱乐乐再度回过身，“我这几天会找医生处理的，你……就不要操心了。”说完，没等他回话，便径自离去。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回房间的，她只知道一关上房门，强忍住的泪水便汹涌溃堤。
天啊，她没有想到孙亦扬那么自私无情，竟然为了他自己，选择牺牲小这个小孩，即使是他的亲骨肉！
他怎么能够开口说出这样的要求呢？
朱乐乐茫然了。
她知道她很爱这个男人，很傻，但是很爱。
可是今天她的身体里已经有了另一个生命，宝宝有活下去的权利，不应该因为妈妈的傻而被牺牲掉呀！
所以说，她现在面临了抉择是吗？她若要保护这个小孩，必须离开这个无情的男人吗？
为什么她非得做这样的选择？
朱乐乐无法止住狂泻的泪水，思绪一整个混乱，但她却突然想起殷肖恩对她说过的话——
等到那一天，你早就已经伤痕累累了。
是啊，她早就已经伤痕累累，只是她从来没有发现，就像累积许久的情绪一次爆发，待她回头看，才发现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
她是不是早该看透呢？这个男人打从一开始就是用这样的态度在利用她呀。
她爱他从不求回报，这是第一次她向他提出要求，他非但不答应，甚至还逼她害死自己的孩子，她怎么换能天真的以为她的付出能够改变他什么！
够了，真的够了……她想放弃了……
这个冥顽不灵的男人不是她用爱就能够感化的，她尝试过了，还把自己当作赌注押进去，没想到却输到连本都没有。
彻底粉碎的心让朱乐乐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
他的无情，让她无法再无怨无悔爱着他了，她必须要替自己着想，也要替这个孩子着想。
即使孩子的爸爸不要他，但这孩子有一半是她的，只要她不同意，谁都不能逼她将他拿掉。
这是朱乐乐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如此明确，但却也是如此悲痛。
要她离开一个爱了那么久的人谈何容易，何况她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多，尽管她不求回报，但他当真一点点都不肯给她？
极度的绝望与无助，一波又一波涌上她的心头，她无法承受，只能用眼泪来宣泄，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无力的沉沉睡去，而眼角的泪痕，却始终无法干涸……
夜深了，禁闭的房门缓缓被推开，孙亦扬看着那瑟缩在墙角、已经睡着了的娇弱身躯，心中有种复杂的感受。
当朱乐乐转身离开书房时，他看见她眼中的泪光似乎隐藏着一股绝望，他本想出声再说些什么，但她的身影便已快速消失了。
也许要朱乐乐将孩子拿掉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现在正值他事业的高峰，他要乘胜追击，若想要奠定捷翼建设未来十年在地产业的地位，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
他的父亲胼手胝足、白手起家打下基础，他一定要把公司推向另一个高峰，以慰双亲在天之灵。
他也知道许多竞争强敌环伺在侧，虎视眈眈，等着他的松懈与大意，然后关分掉他辛苦得来的成果。
所以孙亦扬不想在这时候有任何意外打乱他的计划，好比说成家或生小孩这类的意外。
如果朱乐乐真的爱他，就应该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也应该能体谅他，并接受他提出的要求。
他并非不喜欢小孩，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如果她真的想要小孩，也许等事业发展到他理想的规模，那时再生也不迟不是吗？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孙亦扬的脑海中时，他愣了一下。
他刚刚想的是和朱乐乐生小孩吗？他怎么会有这种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念头？
他不是一向都不想成家，也不想有小孩吗？为什么当他看到她失望落寞的表情时，会出现这种类似妥协的念头呢？
看着她因呼吸而缓缓起伏的身子，他突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孙亦扬的车子停在一间中药房前，但他却十分犹豫，迟迟无法下车。
早上他接到朱乐乐的电话，她说她已经到妇产科预约好了，下午会把孩子拿掉，之后她会回家休息。
他知道他一向不需要他太过操心，她总会把事情处理得好好的，这也是她跟在他身边三年多，被严格的他磨练出来的。
于是他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便结束两人的对话。
但莫名的，孙亦扬只要想起昨晚朱乐乐离开书房前的那个哀痛神情，心头便会忍不住三更，更难得的因为这样，几乎一整天都无法专心工作。
像是要弥补自己的自私行为一般，孙亦扬想了一些奇怪的理由，诸如“朋友小产，想去看看她”之类的借口，向在医界服务的朋友询问流产后该如何照顾身子。
随后他想起开完刀或是生过小孩的女人似乎都需要进步，于是他破例准时下班，驱车前往中药房。
只是，他从来没有到中药房买过药，或者是说，他从来没有买过任何东西给任何人。
他这么做算是在关心朱乐乐吗？这还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可是她为了成全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他关心她一下不为过吧？
她不是一直都很希望他能够像一般恋爱中的情侣那样关心她吗？如果这么做，能够让她心中的不舒坦稍微缓和一些，那他是不是为她做一点改变？
孙亦扬又踌躇了一下，最后终于硬着头皮下了车。
“先生，要买什么？”中药房老板一见客人上门，立即招呼着。
“我……想买些补身体的中药。”站在柜台前，孙亦扬显得有些不自然。
“你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老板推了推老花眼镜，老练的说道。
“我太太流产了，我想帮她补补身体。”为了让买药的行为合理化，孙亦扬说了谎，但仍就让他感到浑身不对劲。
他堂堂一个建设公司的大老板，什么场面没见过，竟然会为了替朱乐乐买中药而感到别扭？
“流产哦……”老板转过身，伸手开始从后头的中药柜抓药。“啊你要普通的药材，还是要好一点的药材呀？”
“给我最好的。”比起朱乐乐的牺牲，他多花一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随后他便看到老板动作熟练地在柜前走动，秤着他叫都叫不出名称的中药材。
“你要好好照顾你太太喔，我帮你准备祛瘀化血的药材，你每晚炖给她喝，啊要记得让她多休息，不要过度劳累，让她情绪放轻松，知道吗？把身子调养好，这样日后才能再怀孕。”
老板边抓着药，边讲下落落长的一大串，孙亦扬只得点头表示听懂。
老板将中药材放入塑料袋中，“好了，这里是七天份的药，总共两千五。”
孙亦扬付了钱，从他手中接过塑料袋，面有难色。
“怎么啦？啊是不是太贵呀？”老板有些不解，这客人不是要最贵的药材吗？
他可是把店里最珍贵的中药都拿出来给他了耶！
“我不知道怎么炖中药。”这才是他的困难点。
“哎呦，现在炖中药很简单啦，又不像我们那个年代，还要顾炉火。你待会厚，到路口那间电器行呀，跟他讲说你要买中药壶，记得说是我介绍的嘿，有算比较便宜啦！”
随后老板又交代了一些炖煮中药要注意的事情，孙亦扬只能不断的点头，努力记下每个要点，内心却开始怀疑，他真能炖好这些中药材吗？
但如果这么做可以让朱乐乐感受到一点关爱，那他愿意试试看。
待买好该买的东西后，孙亦扬立刻驱车回家。
打开家门，里头一片漆黑，他先是一愣，才想起刚动完手术的朱乐乐应该在房里休息，不过他还真有点不习惯她没替他登门。
“乐乐？”他放下手中的物品，想要关心她的情况。
待他推开房门，打开电灯开关时，他内心却是担心，因为他们的房内根本空无一人。
“乐乐？”孙亦扬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照理说做了流产手术，她现在应该很虚弱，她不呆在房里又会去哪儿？
他有些着急的确认每个房间里有没有她的身影，但最后他只得到一个结论——她不在家。
她到底去哪儿了？难不成手术过程出了什么问题？
孙亦扬突然想到她说是下午要动手术，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手术结束后，她有没有打电话跟他报平安。
他连忙掏出手机，拨打她的手机号码，却只听到对方没有开机的响应。
朱乐乐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安，他心中有种恐惧，就像他要失去朱乐乐一样。
他试着稳定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他一定有办法找到她，只要找到她去的那家妇产科，至少可以知道她的手术是否平安结束……
不，不对！他连朱乐乐到哪家妇产科做手术他都不知道，他又该怎么找人确认？
天，这一刻孙亦扬才发现自己竟然对她如此不闻不问，她为了他把小孩拿掉，他却连她在哪家医院做手术都不知道！
现在朱乐乐失踪了，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他到底该怎么办？
慌张、恐惧，这些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现在他终于深刻的感觉到，他急切的想要知道她的下落，想知道她是否一切安好，他厌恶极了这种一颗心悬在半空中的感觉！
忽然，孙亦扬想起朱乐乐有个姐姐，虽然他从未见过她，但他从听她提起过，知道她是朴玉信息公司总经理严谨治的夫人，要找到她一定不难，说不定她会知道朱乐乐的下落。
于是孙亦扬立刻让人替他查出严谨治的住所，随后飞车赶往。
一开始严氏夫妇对他唐突的造访，自是不愿接见，知道他表明来意，说他要来找朱乐乐，对讲机那头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终于开门让他上楼。
一进严家，他的目光便被严谨治身后的女人给攫住。
“乐乐？原来你在这？”他终于见到朱乐乐了！她平安无事！
那一刻，他感到身上的压力忽然全都释放了。
“她是乐乐的双胞胎姐姐，我的太太朱可可。”严谨治略微警戒的挡在朱可可身前。
孙亦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和乐乐是双胞胎？难怪他在慌乱之下会认错，但随即他发现朱可可和朱乐乐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乐乐不在这？”原本的不安又全涌回来，在他尚未亲眼看到朱乐乐钱，他知道自己无法摆脱这种恼人的情绪。
“我们也正在找她。”朱可可双手环胸，神情十分担忧。“她的手机从下午开始就打不通了，打到公司去，你们的人也说她请假，我可以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也找不到她。”孙亦扬低沉的说道。
“你和乐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可可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和朱乐乐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她知道孙亦扬是朱乐乐的老板，但现在朱乐乐失踪，他却发了狂似的直闯她家找人，难道说他和朱乐乐的关系不寻常？
孙亦扬沉默了一会儿，他直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朱乐乐，以及确认她的安全，至于他和她的秘密关系，不应该再继续隐瞒下去。
“她怀孕了，我要她把小孩拿掉。”带着罪恶感，孙亦扬道出这个原本只属于他和朱乐乐的秘密。
这个太过于震撼的消息，让朱可可显示愣了几秒，随后激动的大喊，“你说什么？你要乐乐把小孩拿掉？你疯了吗？”
她乖巧的妹妹怀孕了，她竟然完全不知道？她从没听她说过交男朋友了，怎么会突然怀孕？
“孩子是你的？”朱可可往前走了几步，瞪着眼前的男人，追问着。
“是。”
“是你的孩子，你竟然还要她拿掉？你……你有没有人性呀！”朱可可为之气结，她不懂孙亦扬怎么能对朱乐乐做出这么残忍的要求。
严谨治见妻子的情绪十分激动，连忙上前安抚，“可可，别这样。”
“他……他竟然要乐乐拿掉小孩？太过分了！”
“你先冷静，坐下来，我来处理好吗？”严谨治拍了拍爱妻的背，并让她坐到沙发上，接着他就像换了张脸似的，冷酷的看着孙亦扬，“所以乐乐的失踪，和这件事有关？”
“她本来今天下午要到妇产科接受手术，但是我回家后却没有看到她，又联络不上，我才找到这里来。”孙亦扬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但他心中却是极度不安，“所以乐乐没有来这里吗？”
“没有。”严谨治摇了摇头，“我们也在找她，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都是你！”朱可可再度发声，秀气的脸庞尽是大有，“乐乐都是因为你才失踪的，如果乐乐有什么意外，你……”说到此，她忍不住一阵哽咽，担心的泪水也不受控制的滑落。
想到自己疼爱的妹妹现在不知去向，也不知道安不安全，她就觉得十分心慌，就怕妹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而孙亦扬则显得垂头丧气，他的一线希望像是断了，朱乐乐没来这里，没回老家，手机关机，他完全没有她的消息……
以往朱乐乐因为爱他，所以默默承受了他所有的无理要求，但这次他的要求是不是太过火，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她选择逃开了？
为什么在他下这个决定前，他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一直到他发现她失踪了，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
孙亦扬有种不祥的预感，朱乐乐这次离开，似乎已下定决定不再回到他身边，因为他深深伤害了她，这个伤害是尽管她爱他，但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接受的。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找到朱乐乐？
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有股从来没有过的揪痛，他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心头好像有块肉，被人硬生生的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