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佟妍的心已麻木,仍是强颜欢笑,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将这段日子的大致情形向养父母草草述说了一遍。

她被妖物附身,又让衙府的人拘捕的这段日子,养父母一家人也不好过,虽然担心她的生死,到底只是没身分地位的贱民,只能终日守在家里等消息,

一方面也怕被她所犯下的罪行牵连,昼夜担心受怕。

「是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为了我也一并受苦了。」佟妍向养父母道了歉,遂又将仲烨赏赐给她的银两交给两位老人家。

原先这笔抚恤意味浓厚的银两数目更为丰厚,按仲烨之意,似是代朝廷酬谢她协助抓妖的赏金,可她觉得不妥,只领走她自认该拿的数目。

「好多的银两!爹、娘,我能置办嫁妆了!」陆明蓉甚为欢喜的笑嚷着。

「胡说八道!这是你姊姊平白受了这些冤苦换来的银两,怎能拿来置办你的嫁妆!」王氏责怨的瞪了女儿一眼。

陆明蓉委屈的扁起嘴,一双眼巴巴的瞅着那些银两。

「娘,这些银两我也用不上,这些日子你们也为了我遭了不少罪,明蓉的婚事本已谈妥,却因为出了我这事,险些被对方退亲,这些银两就当是我一点心意。」佟妍真心实意的将银两推回了奶娘手里。

陆氏夫妇闻言大喜,陆明蓉也笑开了脸儿,一家子开始商量着如何操办婚事冲煞。

佟妍静悄悄的退出了前厅,踩着一地朦胧的月色,回到了后院陈陋的平房,推开蛀锈的木门,没点上灯,熟门熟路的探上已睡了十多年的旧床榻。

铺着粗棉布的旧床榻,棉絮已硬得结块的抽纱枕头,空气中那股子熟悉的气味儿,她回来了。

回到她原来的日子。在这里,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锦绣寝被,没有那好闻的暖香,可这些都不重要,也非是她留恋的。

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那具教她眷恋不已的温暖身躯,再也见不着那张俊丽非凡的面庞,那个曾带给她感动与温暖的尊贵世子……

她侧着身蜷起自己,双手抱住了膝头,左膝的旧疾隐隐泛疼,医官说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

这样也好,因为有这伤,她才能时时想起那夜他为她敷药的温柔,她才不会将这段时日在湍王府的种种当成了一场梦,醒来便忘。

闭起眼,似有泪滑落,她忍住,不哽咽出声,只盼沉沉的睡上一觉,明早醒来,她能继续过起从前的日子,别再痴心妄想那些永不可能的梦。

无声的泪水,沉入心底,静静的风干。

湍王府里一片静寂,惟有曲廊上几盏幽微的宫纱灯犹然亮着,守着这深沉的夜。

仲烨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册,垂下眼,心不在焉的览着,一手却不自觉的抚上胸口。

那伤疤,自佟妍离去之后便一直疼着,他心思烦乱,一日下来竟无法聚精会神办好一件事。

「每年中元节的时候,我们汉人白天祭拜孤魂野鬼,夜里便会到河边放水灯,一是为了析福,二是盼那水鬼别作乱。那一盏盏的水灯在河面上飘呀飘,黑幽幽的河水被照得熠熠发亮,那景象可漂亮了。」

软糯而娇甜的声嗓似在耳畔响起,仲烨一僵,侧眸睐去,榻里一片空荡,堆着一床被子与金花绣枕,何来人声?

他烦乱的别开眼,心思却已不在书册上,胸口堵着一股气,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这气从何而来。

「外头可有人?!」仲烨不快的高唤一声。

丑时已过,守夜的人刚换了一班,片刻,才有个小丫鬟急急奔进,隔着莲花玉屏风福身应声。

「世子爷请吩咐。」

「去将安墨找来。」仲烨抬起手,揉着紧拧的眉宇,微带怒意的命令道。

不出片刻,安墨一边拢着外衫,一边套着一脚靴子,狼狈又匆忙的进了寝居,惶然的低道:「小的这就来了,世子爷有什么吩咐?」

「听说汉人在中元节有放水灯的习俗?」颀长的人影下了床,顺手披了件黑色外袍,仲烨散着发走出寝房。

「欸?回禀世子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安墨愣头愣脑的回道,见主子步出,连忙压低了头不敢冒犯直视。

「你这就命人去放。」仲烨绕过他身侧,走近小厅的窗边往外探,看着被曲廊围着的池水。

「放?放什么?」方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的安墨傻了。

仲烨眯细了眸子冷瞥他一眼,安墨霎时睡意全消,一个激灵便醒悟过来。

「世子爷想看水灯?小的这就去办!」安墨立马夺门而出,吆喝着守夜的下人着手筹办水灯一事。

不出一个时辰,王府里那顺着曲廊而建的池子,一盏盏水灯在水面上漂着、晃着,烛影熠熠,在幽黑的夜中如梦似幻。

仲烨伫立在廊上,倚着玉砌栏杆,未束起的长发被风吹散,拂过了面无表情的俊颜,那双银蓝色眸子要比黑夜来得更冷沉。

那水灯,随着水流缓缓漂动,好似一朵朵开在水面上的火花,烛火映照着幽黑的水波,分划出明与暗的界线。

烨,你看,这是我从佛祖的莲花池偷偷摘下的莲花,我将它们种在血池里,说不准能稍稍化解这座血池的煞气。

女孩的声嗓又在脑中回荡,仲烨已快分不清,那女孩究竟是虚迷的异象,抑或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他只消闭上眼,便能看见那女孩,努力想看清她的模样,却又始终如隔一层雾,只能隐约看清她的形体。

那开落在血池中的白色莲花,那样圣洁纯白,却始终抵挡不过血池的污浊,不出几日便凋零……异象中的黑衫男子不死心,又为她种下了一朵又一朵,只盼血池里能开出最纯洁的白莲。

一如黑衫男子被赐予的名——火上之华,烨。

仲烨睁开眼,复又看着河面上的水灯,搭在玉栏上的大手微地一紧,胸中的那份痛不减反增……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些玄奥古怪的异象?

【第七章】

时序已入初秋,可天气不见转凉,反是越发炎热,金阳一升起,暑气一升,热得人发晕,心浮躁难静。

「滚出去。」

安墨才刚转进观莲居,打远远地便听见主子的冷斥声,他暗叫不妙,小碎步的进到里边,迎面看见前些日子重回寝居伺候的洛荷,一脸委屈的两眼含泪,端着水盆子狼狈的退出来。

「发生何事?!」安墨压低嗓子问道。

「我想帮爷儿擦身……可是爷儿不给碰,还让我滚出去。」洛荷似被吓坏了,抽抽噎噎的回道。

说也古怪,明明仲烨说过,他并未碰过佟妍,可那段日子他却只肯让佟研一人伺候,如今人也走了,他却不肯让丫鬟碰他的身。

清楚主子今儿个心情欠佳,安墨谨微小心的进了小厅,看见仲烨已穿戴整齐的坐在窗边的长榻上。

「爷儿,王妃请您上东院用膳。」安墨小心翼翼的代为传话。

「可有说是何事?」仲烨单手抚着胸口,面色比起往常有抹不寻常的苍白,双眉也微微并拢,眼神亦略显不耐。

「王妃说世子爷许久不曾到她那儿话叙,才让小的过来传话……」安墨不安的觑了觑主子,总觉不太对劲,忙问:「爷儿,您是否身子哪里不适?」

仲烨垂下眸,淡道:「没事。不过是旧伤发作。」

「伤口又疼了?要不,小的去请医官过来……」

「不必了。」似是嫌安墨吵,仲烨微恼的扬手,揉着疼痛日益加剧的胸口站起身。

他出了观莲居,一坐上步辇便闭目养神,比起往昔更要来得沉默寡言,安墨好几回都想问起佟妍的事,可往往话一出口便咽回肚里。

没人知道世子爷在想些什么。那时他驱离了不知廉耻妄想留下的佟妍,他还以为爷儿是真没对她动情。

不料,佟妍这一走,世子爷的性子日日越发暴躁起来,更不喜丫鬟近身,得知此事的王妃也着实烦心了许久。

一阵咯咯笑声自前方传来,一颗缝上了铃铛的流苏绣球在空中抛着,清脆的铃铛声响与甜入心坎的女子笑声相应和着,忒是勾惹人心。

安墨觑了觑步辇上的主子,见他毫无反应,一颗心越发忐忑了,只能按照王妃的吩咐,向抬辇的下人使了眼色,特意绕进了中庭的花园。

忽觉眼前有影子晃动,仲烨睁眼,反应敏捷的伸手抓住抛近的绣球,随后垂眸睐去,看见一名身穿玫瑰色绣蔷薇衣裙的貌美女孩,端着张娇丽甜美的笑靥,神情飞扬且骄傲,毫不回避的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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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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