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房门没锁,霍梓桀推开门进入,来到床边,看着缩成一团的杨思颖被恶梦纠缠,她的双手揪紧被子,泪水顺着紧闭的眼眸流下。
「思颖。」他伸手摇晃她。
「不要打了……求求你……你要多少我都会给你……不要再打了……」她的意识已完全陷在痛苦的梦境中,莹白的脸蛋沾满了泪痕,秀眉蹙拢,娇弱得令人心怜。
黑眸紧锁着那张清丽的泪容,高大的身躯在床畔坐下,伸出宽厚的大掌轻抚她的脸颊,胃里的酒精在作怪,融化了他一贯独善其身的冷漠。
一抹淡淡的怜悯闪过阗黑的眸心,胸口微微一动。
她才十八岁,这么的年轻,却背负着生活的重担。记得资料上写着,夏恬馨是为了赶赴打工,在途间发生重大车祸,一度濒临死亡。
他的生活圈里充斥着各种类型的女人,大多是出身豪门的娇娇女,要不就是逢场作戏的名模女星,像她这样怯弱认命的小可怜,他从没碰过。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为她的青涩、容易受惊的胆怯模样特别留神。
黑眸一凝,覆着薄茧的手指,滑过细嫩的肌肤。比起「旧」的妻子,这个「全新」的妻子勾动了他的心绪,令他不由自主想多了解她。
同一瞬,她从梦境挣脱,惊恐的睁开双眼。
两双眼眸在朦胧的光线中交会,全世界彷佛都在这一刻静止,只剩下两道心跳声,在彼此的胸口怦怦发响。
「啊!」她愣了好几秒才惊呼,揪着被子往后坐起。
「妳以为我想对妳干什么?」他半是嘲弄半是好笑的挑眉。
「不是……我只是被吓了一跳。」她怯怯的说,小手往脸上一抹,才发现全是泪。
「妳作恶梦了。」他淡淡的说,直起高大的身躯转身走人。
看着那宽阔硬实的后背,心口一个无形的软陷,她突然起了一股荒唐的冲动。
「不是恶梦!」她急匆匆的扯动嗓子,果然成功使他顿住脚步。
「什么?」他眉头微皱,别过脸庞斜睨。
「我梦见以前的事。」被那双黑眸紧盯,方才凝聚的勇气又在剎那流失,她吶吶的说。
「妳的继父常打妳?」他折回来,站在床边睨着她。
「如果他要不到钱去赌博的话。」她回答完才讶然抬眸。「你怎么会……」
「我调查过夏恬馨的背景。」他毫不避讳的说。
她先是诧异,随即想起前几天在俱乐部的事,又想到他已经知道自己重生前难堪的家庭状况,双颊泛开一股热气,她有点想哭的低下头。
「不论过去怎么样,妳解脱了。」看她咬唇不语,他喉头一缩,嗓音沙哑的安抚。
她缓慢的抬起眼眸看着他,双膝曲在胸前,双手紧抱住自己,像一团柔软的棉絮裹在被子里。
「妳已经成了杨思颖,就当是上天给妳的补偿,妳可以过不一样的人生,过去的那些再想也没用,干脆都忘了吧,反正,妳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去当夏恬馨。」
「我很害怕……」她哽咽。
从发生车祸陷入昏迷,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成了另一个人,这段时间里的惶恐迷惘,没人可以倾诉求救,如今有他,她就像一个在冒险途中,终于寻获同伴的故事主角,忍不住想向他诉苦,想把自己幽微的心事与秘密都说出来。
看她垂下眼角,珍珠般的泪水滑落,霍梓桀胸口一窒,又坐回床边。
她才十八岁,对人生蓝图还懵懂的年纪,却必须过起二十七岁成熟女人的生活,也难怪先前她的种种反应会那样生涩茫然。
在他这头熟悉丛林残酷规则的狮子面前,她就像是怯怯发抖的小兔子,最糟的是,这头狮子竟然起了保护之心,想将小兔子拉到怀里照看。
而这头狮子,也真的这么做了。
霍梓桀伸出双臂,将她拢入怀中,大掌贴放在她包覆着丝质睡袍的背上,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原来在他体内,还有这样尚未被女人诱引出的温柔。
然而,诱引出这份温柔的,是一个灵魂住错身躯的女孩。
「霍……先生……」青涩的芳心一悸,她身子微僵。
「梓桀。」他纠正她。「别忘了,我们的关系是夫妻,如果妳不想让别人起疑心,惹出一堆不必要的麻烦,最好开始习惯这样喊我。」
「梓……桀。」她柔怯的试喊一声,脸颊立时染上红晕。
霍梓桀牵动嘴角,心情出奇的好。这个女孩就和资料上写的一样,乖顺温和的个性,真的像极了没脾气的兔子。
「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好好学着怎么当杨思颖,适应现在的生活。我知道对妳来说有一定的难度,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妳总不能直接了当的告诉别人,妳根本不是杨思颖。」
「我知道。」贴靠着他厚实的胸膛,她细弱的做出回应,惶惶不安的一颗
心,在聆听他规律的心跳声中,奇异的平静下来。
「放心,我会帮妳。」
这句承诺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连行经大脑思考区的机会都没有,才刚从嘴里扔出去,下一秒他自己也感到诧异。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要帮我?」迷蒙的星眸,从他怀里仰起,不解的凝瞅。
「妳想听实话吗?」他挑起唇角。「我会娶杨思颖,纯粹是想稳固跟杨家的合作关系;她会选择嫁给我,也是因为她父亲百般劝说。我想,这段日子里妳应该也晓得,杨思颖的个性有多……令人不敢恭维。」
她尴尬的点头。为了扮好杨思颖,她翻过杨思颖的日记,并假借车祸后会出现短暂失忆症的借口,问过陈大姊关于杨思颖的点点滴滴,拼凑出这个富家千金的性格。
「我与她就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平时各过各的,我对她也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讨厌,认真说起来,比较像是透过婚姻关系确认双方在商业上联盟的合作伙伴。」
听他用着毫无感情可言的口吻,诉说他与杨思颖的这段商业联姻,她再一次为豪门世家的黑暗而感到发寒。
对他们这种天之骄子或天之骄女来说,婚姻似乎只是一种手段,各种荒诞的情节都有,可以在人前演足王子与公主的浪漫戏码,人后却只是利益计量,巩固各自商业筹码,亦敌亦友的微妙关系。
「这次杨思颖会出车祸,我想妳应该都知道了。狗仔不知道从哪里查出,她那晚是准备去见男人,才会超速发生车祸。」霍梓桀低沉的嗓音,夹带着一股浓浓的冷嘲。「现在,那个替我惹麻烦的女人已经死了,我应该感谢妳才对。」
「这不是我的意愿。」她的胸口倏然揪紧,他这样的说法,像是她窃走了杨思颖的身体,害死了真正的杨思颖。
大掌轻拍她的背,他的嗓音不像刚才充满嘲弄:「我知道。」灵魂换了身体这种事,世上有谁可以办到?更遑论是灵魂换体的重生。
「放心吧,帮妳就等于是帮我自己,无论如何,我和杨思颖这段婚姻都必须继续,妳就忘了夏恬馨,忘掉跟夏恬馨有关的一切,好好当杨思颖。」
醇朗的嗓音像神秘的魔咒,抚去了她的不安,却也令她胆寒。这个男人帮助她,不单单是出于同情或者仁慈,有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这桩婚姻背后的利益……
也对,真正的杨思颖死了,而她,占据了杨思颖的身体,就必须代替杨思颖过她的人生。
但至少,她可以信任他、依赖他吧?
「很晚了,早点睡吧。」霍梓桀轻推开她,脸上扬着她不熟悉的浅笑。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两排浓密长睫毛轻颤,她吶吶的问。
「什么?」
「你……有喜欢的人吗?」
果然是十八岁的女孩,才会问出这么……单纯得让人想笑的问题。霍梓桀勾起几不可察的笑痕。
他这种年纪、这种背景的男人,早不再是凭喜好行事,而是去衡量那个人、那件事、那样东西背后所代表的价值。
值得,那就喜欢。不值得,那就该尽早剔除。
喜欢与否,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也对,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孩,当然不懂他们这类人的生活模式与思考逻辑。
「为什么这样问?」玩味片刻,霍梓桀莞尔的反问。
「呃、嗯,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如果你有喜欢的人,我可以——」
「可以什么?」
她困窘的红了脸,下唇咬了又咬,咬出诱人的红艳。
「放心,我最不可能做的,就是破坏我跟妳的婚姻关系。」他特别加重了「妳」一字,提醒她,从现在开始,他的妻子不再是死去的杨思颖,而是她。
不知为何,他不必明说,她却能听出他加重语气底下的用意,这算是建立良好默契的第一步吗?
「我也不会干涉妳私底下的交友情况,除了维系好婚姻关系以外,我不会要求妳或强迫妳做任何事。」他别有深意的看入她眼底,一双幽深的眸,像两颗浓黑的磁石,吸住她的心魂。
一抹怅然却悄悄进驻心底,她掩下眼眸,遮掩这份异样情绪。
他要的,依然只是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嗯,当然了,他又不爱她。
「我明白了,我会努力配合的。」她牵起淡粉的唇角,装作若无其事的答允。
「很好,祝福我们往后合作愉快。」他向她伸出手。
迟疑几秒,柔软的小手才与之交握。他的手掌好大,厚实有力,每根手指头都好修长,骨节分明,就像钢琴师的手,好美。
心口重重一跳,她赶紧抽回手,感觉指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白嫩的双颊悄然漾开两朵红霞。
「晚安。」他起身离去,整张床顿时变得好空,房间也比他离开前感觉更冷寂了。
她靠在床头,怔怔的抱住自己,下巴顶在膝头,眼眸却凝望着刚才他坐过的那个位置。
失序的心跳,久久无法恢复正常……
双方达成协议后,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她的丈夫——名义上的——知道她的一切,他会帮助她适应「新身分」。
是的,她要抛弃过往回忆,忘了所有与夏恬馨有关的总总。
从今往后,她,是「日欣」金控的千金,是杨家捧在手掌心的杨思颖。
「思颖,妳出院快三个月了,也该休息够了,什么时候要进公司?」
这天早晨刚起床不久,杨思颖甫下楼,便从陈大姊手中接过杨明旺打来的电话。
她握紧了话筒,紧张得猛深呼吸,努力提高娇脆的嗓音,让自己听起来像是任性妄为的大小姐。「爸,这段时间我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对金融方面其实不是很有兴趣……」
「妳在跟爸开玩笑吗?金融是妳最拿手的,妳怎么可能没兴趣?!」
她闭紧了眼,妍丽脸蛋皱成一团。该怎么办?她连大学学历都没有,怎可能担当大企业的总经理?
苦思间,一只大手劫走了话筒,她轻诧的仰起头,水眸一凝,双颊微红。
霍梓桀穿着烫得硬挺的淡蓝色衬衫,单边的肩膀耸起,夹住话筒,两手在领口间穿梭,利落的打着领带。
「爸,思颖身体状况才好一点而已,你怎么忍心开始操她?」被几缕碎发掩住的黑眸,淡淡的睨了沙发上发怔的人儿,那一脸傻样,让他差点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