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她的紫菊花(二)
2当早晨第一抹阳光洒在坡上,邹渐感到心里比肩上更轻松。他有理由相信,非花楼就是一个谜,谜就有谜底,虽然姗姗来迟,却来得异常迅猛。在谜揭开的瞬间,他甚至微感失望,似乎谜比谜底更沉重,如进入书房的字画更有回味。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回头望着坡下安静的庭院,每一棵树,树底下的石弹路,就像手心里的纹线一样心知肚明。当他得知所有这一切不过是遮人耳目,他在整个骗局中,无可避免地成为不可缺少的一环时,他就决定离开这儿。当然,他必须离开,非花楼就像揭去了锅盖的一锅沸水,无法安宁,动辄伤人。
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顾雪之象前两天一样,起来的很晚,总忘了扣上腋下的纽扣,胸襟斜批下来,靠在椅子上,与其说是晒太阳,不如说是看对面的山峦,一寸一寸地看。听到有人过来,把头一侧。
“老爷。”
邹渐急忙道:“老人家,邹渐担当不起。”
“昨晚的事,你就当什么都没生,就当是听到外头卖桃子的,咱们谁都别提。”顾雪之转过头,眼睛闭上,昨晚折腾到半夜,懒洋洋地似乎没睡足。突然又冒出一句:“你打算今晚就离开?”
邹渐道:“是的。”
顾雪之又睁开眼,看着头顶的树荫,树荫里藏着巴掌大的一块天,道:“你跟你父亲不一样,他太自以为是了,不知世事不过一局棋,是棋局,就有结束的时候;棋局没完,做棋子的就不要跳到局外去,那是死棋。”
提到自己的父亲,邹渐很怅惘,道:“父亲乃性情中人,他的弱点是只知道安宁之唾手可得,却不知安宁跟午睡的梦何等相似,最容易惊走。”
顾雪之“哼”了一声,道:“你未必了解他。道理很简单,是棋局,就得按规矩下。他毁了规矩。”
邹渐道:“那么,现在呢,难道棋局并没有结束?”
顾雪之指着天道:“天知道。这两天有人会大老远地赶来找你,你自己好生应付,这也是你邹家该还人家的。”
邹渐沮丧了,“老人家的意思是,咱们不能走,还不到时候,还得在这守着?”
顾雪之似乎在自言自语:“她会来的。”
邹渐这才记起什么似的道:“老人家说的人,好像是我熟悉的人。”见顾雪之闭上眼不再说话,只得道,“那我走了。”
“等会。”顾雪之却有话,“那本书看了吗?看了就好好练。这年头,书比人管用。”
邹渐昨晚一夜没睡好,折腾到后半夜,从枕头底下翻出《无袖清风》,题记已经看过,翻到第一卷,开头一段经文与他平时修习的内功口诀,除了文字叙述略有差异外,内容完全一致。平子野所言非虚,正是他爷爷的遗墨。前后一比较,平日所习竟不到全书的四分之一,且是最浅显的部分,凡事入门难,而他已小有所成,顿时信心倍增。
邹渐答应着,转到院子西端来。秋到深处,你很难看到黄叶沙沙飞舞的景致,过了石拱桥,前面空地上没有传来他熟悉的声音,邓钟并不在这片空地上。
声音来自墙外。小红神色慌张地跑进大门,向着邹渐大声喊道:“老爷,你快去林子里看看。”邹渐闪身出了大门。
邓钟蹲在一块岩石后面,露出半个身影,正在翻弄着一具死尸,回头道:“师父,此人是姓平的同伙,周围还有三具这样的死尸,看来他遇到了对头。”
这几人跟平子野差不多穿着,被利器割断了喉管,前前后后死在林子里,像是被人背后掩杀。邹渐心下一宽:“幸亏两拨人各怀鬼胎,让非花楼躲过一劫,要不然,便是一群人拥进院里,也真够乱的了。”
“咱们再往前面看看。”邹渐道。
直到林子尽头,一路上又现七具死尸,其中两具绛纱单衣,该是背后一拨人,两拨人终于是交上了手,但似乎另有顾忌,并不恋战,除了死尸躺卧的地方,林子里的草木没有给人零乱的感觉。邹渐忽然觉得蹊跷。
邓钟道:“师父,怎么了?”
显然,能让人顾忌的不只是顾雪之。便是邹渐也觉得顾雪之离他很远,听他叫一声“老爷”,他不想跟别人提起过去,却毫不犹豫送出回雪刀,他凭什么相信陌生人,他说棋局远没有结束,那么,回雪刀就还在棋面上,还在他的视野里。“两拨人象风一样消失了,可以说,他们宁愿让对方得到,也不能给别的什么人得渔翁之利。”
邓钟不免自责:“我让师母担惊受怕了。”
邹渐道:“送你去镖局历练,也是师傅师母的主意;做镖头遇上歹徒,哪有畏缩的道理,你能挺身而出,说明我们平日没对你少教诲,师父师母打心眼里高兴。所谓咫尺千里,离我最近的东西,其实最远。昨晚我也想了一夜,真正好的东西,都是烟云。当初回雪刀在希白楼,跟微云横在山头,有何区别呢。你太爷爷要跟人家下完这局棋,那咱们就陪他下。”
邓钟兴奋地道:“咱们不走了?”
邹渐道:“都不走了。”
“太爷爷大半辈子守着宝刀,宝刀是他的命,不会那么轻易予人,这局棋肯定会下得很精彩。”邓钟坚决地道,“师傅,咱们就陪着太爷爷下完这局棋。”
邹渐叹道:“寄奴刀这名字很有远意,然其刀势一往无前,太过凌厉,终究失去了回雪刀的清正平和,没有了天下至尊回雪刀,‘邹氏十八刀’便徒有其形。这是师父亏欠你的。”邹渐讲究完美,与刀与人都一样,早在半年前,便可让邓钟在宝刀上演绎刀法,一时犹豫,遗憾终身,说是亏欠亦不为过。
邓钟却道:“师父常说‘待闲看秋风’,此事还没定论呢。徒儿想过,但无法看透。我总觉得太爷爷他们有事瞒着咱们,或许不能说是瞒着咱们,是他们早已设计好的一个陷阱。”
邹渐心头一紧,这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口头却道:“这想法要烂在心里,五十年的用心,哪怕是一个阴谋也值得尊重。你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他们只是不想让所有人得到这把宝刀,避免江湖纷争,那就把刀毁了。”
邓钟眼睛一亮,道:“徒儿正是这么想的。”
一阵林风过来,翻动两人的衣裳呼呼作响。邹渐眯着眼,道:“太爷爷他们都是使刀的高手,把宝刀看的比自己的生命更重,那个想法他们想都不会去想。将来你经历得多了,那个想法同样也不会有。”
邓钟颇为了解师父,师父从不把事情想得太坏,便指着眼前的死尸道:“他们或者很快又回来了。”
邹渐已有所料:“铁匣子合上了,再没有自然打开的一天,回雪刀与它合二为一,匣毁刀亡。姓平的回转来,隐藏在匣子里的秘密就真的揭开了,到时候,谁是棋子,谁是布局人,可真就明明白白了。所以我料定宝刀最后不管在谁手上,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哦,钟儿你看,那边谁来了?”竟然满脸笑意。
邓钟抬头,只见山坡上,出现了一个清丽的身影,长风吹拂着她的秀。
“安安,你怎么过来了?”邓钟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