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眼前的对话不知怎地突然就变得好悠远,黎础盈听不见其他,满脑子萦回的只有“程医师生病请假”这七个字。

他病了?距离上次见他,是上星期的事了,那晚他喝醉,她凑巧遇见,便送他回家,之后连着几日的小夜旅,她没再遇上他,大概是两人的工作时间错开的关系,今天轮早班了,早上没看见他参加Meeting时便觉有些奇怪,想不到竟是病了。

她其实想知道他隔日清醒后,知不知道自己前一晚喝醉,对她吐露了他不为人知的心事?她也想知道他有没有被宿醉所苦,有没有找到她放在他家大门口踏垫下的钥匙?

他那张睡颜其实和这病房里的孩童没什么差别,同样的纯挚,也同样的孩子气。只不过他都那么大的一个男人了,应该会照顾自己吧?知道该去看病拿药吃吧?但愿他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医师,而轻忽了自已的病痛。

她低低一叹,凝聚心神,继续该有的工作,但心思总是不知不觉,就悄悄飘到那个男人身上去了。

黎础盈站在厚实的大门外,犹豫着该不该按电铃。

从早上得知这屋子主人生病开始,她一整日的心思总是浮操着,没出什么状况,就是偶一回神时,发现自己脑袋充斥的都是他一个人,喝着闷酒的孤傲背影。那样的姿态总让她想起一次,心口就要莫名地酸上一次。

于是,下了班的她回到家,洗了澡吃完晚餐后,还是深觉不妥,然后匆匆出门,人就站在这里了。

她看着大门,手指在门铃上逗留好一会儿,才稍稍使了力。

等了好一会儿,大门始终没有动静……不在家呜?还是病得起不来?

手指才想要再施力,突然地喀啦一声,她惊跳了下,膛大圆目,看着大门被拉开,男人出现在门边。他面庞微有潮红,头发凌乱,身上挂了件像是匆匆套上、只来得及扣上两颗衣扣的纯白色村衫,底下穿了件卡其色的休闲工作裤,神色阴郁地待在门边。

那面色沉凛,眼神清冷,让她稍退疑了下才开口︰“程医师。”

“你怎么会在这?”程允玠蹙着浓眉,眼神讳莫如深,略怔片刻,才微哑着嗓子问。

他原不想起来开门,但思及自己几乎已睡了一整天,胃空得有些难受,他才勉为其难开了门,没料到门的人竟是她。

那日清晨在闹钟声中醒来,眼皮一揪,才发现不是躺在卧室,而是在客厅的沙发上。他静坐许久,才缓慢想起前一日自己在楼下小吃摊喝了酒,听见老板娘劝了他几句,然后面前这个女孩突然出现。

他忘了自己和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她一直陪在他身侧,似手还搀着他,他最后的印象是他靠在她身上走迸住处,直到他一觉醒来。

醒时身上的被子、整齐摆在一旁的鞋子,还有桌上那个闹,和闹钟的字条,分别都证明了她确实是来过他住处,特别是纸条上除了告诉他钥匙藏在踏垫下,还画了个圆圆笑脸,署名“怕鬼的河豚脸护理师”。

怕鬼的河豚脸……除了面前这张圆圆的甜甜笑脸,还能是谁?

“我听说你病,你又一个人住,所以过来看看。”黎础盈笑说。反正他一向都是这样淡漠的脸,没什么好怕的。

“看什么?”他喉咙痛得紧,脑袋热得快炸掉似的,身体的不舒适让他音色甚哑。

“看你需不需要帮忙”她眨了眨长捷,眼珠子又黑又亮的,不被他那冷凛的神色所影响。

“不必。”他偏头咳了两声,身子略退一步后,才看着她。“现在你看到了,可以回去了。”

她见他像是在和她保持一定距离,隐约明白他应是怕传染给她,她不以为意地上前一步,凑近他泛着薄红的面庞。“程医师,你别凶我,我又不会害你。上星期你喝醉了,幸亏遇上我喔,我还帮你付了晚餐费呢,别这样翻脸不认人啊”她笑眯眯。

程允玠眯了眯黑眸。“你在跟我要人情?”

她笑了声,点头道︰“是啊是啊,程医师英明神勇,知道我的心眼了,那我也不客气了……你的精神和气色看起来并不好呢。”她没理会他沉冷的神情,伸手贴上他宽额,微愕地轻啊了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发烧?”

“知道。”他瞅她一眼,退了退身子。“你可以回去了。”

“有吃药吗?”她不理会他的逐客令,又凑上前。

“……吃了。”他浓眉低了凡分,睐她一眼后,转身往屋里走,她一副不打算离开的姿态,他没那个精神和体力再和她周旋,随她了。

“自已买成药吃还是有去挂号看病?”她转身合上门,跟在他身后,才发现他赤着脚,裤管上的褶痕和他脑后紊乱的发丝,都很清楚告诉她,他才刚睡醒。

他陡然止步,猛一回身,见她跟得近,他冷声道︰“你别靠我这么近。”他举起手臂掩住口鼻,咳了两声后又继续沙哑着声嗓说︰“我病看了,药吃了,现在除了想吃饭之外,就只想睡觉,你不想离开没关系,别烦我就是。”冷冷交代后回身往厨房走,他从冰箱里例了杯牛妨,一口气喝下后,转身走进他房里,整个人抑躺在床上,没再理会她。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水槽里那个残留乳白色液体的玻璃杯……他说他只想吃饭和睡觉,却喝了这么一杯牛奶……一个生病的独居男人,还有办法下厨吗?他该不是都没吃饭吧?!

心念一动,她打开他的冰箱,只看到一包米和两颗鸡蛋,还有两瓶鲜奶——这就是独身男子的冰箱吗?她摇首轻叹,找了锅子,开始洗米。

大约四十分钟后,她端着一碗加了鸡蛋和些许盐花的米粥迸到他房里。

男人睡姿微有变动,他侧过身子,面朝房门,仅扣两颗衣扣的衬衫半敞着,精实胸膛隐约可见,而引她注意的是裸胸上头薄薄的水光。她微感狐疑地将视线往上,才发觉他连脖预、额面都履着一层水光,面颇红潮略淡了些。

她微微弯身,手心轻贴他额面,温度已降了不少,难怪他发汗。她走进浴室,拧了条毛巾出来。

“程医师?”她坐在床沿,毛巾轻拭他额上湿汗。见他无反应,她又唤。

昏沉间,程允玠只觉脸上有什么湿润东西滑过,伴随浅浅的声嗓,他眼珠子转动,眼皮蓦然一揪,只看见往他浴室走去的背影。未几,那背影又走了出来,他看着她,直到她坐回床沿。

“你怎么还在?”他微殊黑眸,看着上方那张似透着忧心的面容。

黎础盈见他醒来,她宽心一笑,摊开手中毛巾,继续擦着他汗湿的脖预。“程医师,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你先别赶我,我煮了些粥,等你吃饱了我就走。”她看他一眼,又道︰“你身上都是汗,擦一擦,才不会又感冒了。”她像照顾病房,那些小病人一样,举止专注轻巧,语声温柔,未觉男人深沉的注视。

搁下毛巾,她端来尚冒着白烟的热粥。“你冰箱里什么都没,只剩两颗鸡蛋,我把蛋加迸去煮了,还用了些盐调味,我猜你应该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你起来吃一些,才有体力。”她一面说一面用汤匙搅拌着热粥,让它冷却。

“你……煮的?”她不时搅动,热气带起了香气,他突觉饥肠辘辘。

“是啊,你不是说你想吃饭?我猜你一整天大概都在睡觉,所以擅作主张煮了粥,你起来吃一吃,等等再吃包药。”见他欲起身,她把碗暂搁一旁床边桌面,她一手环过他背,一手往后抓起他枕头摆在他身后,动作间,她贴他身躯极近,能感受他半裸的胸膛所辐射出的热意。

程允玠盯着那近在咫尺的俏颇,心口无端骤跳几下,直到她松开他背心上的手,把尚冒有热气的碗端给他。

“你可以自己吃吧?!”她见他的目光幽深,直勾勾瞧着她,她略感困惑,淡声问︰“怎么了,你这样看我?!”想到什么,她又补充︰“程医师,你尽管放心吃,我没下毒。”

他瞪着她一眼,握着汤匙舀了米粥,送入口中。

见他瞪着她,她不以为件地又笑,然后拿起被她搁在床边桌的毛巾。“你慢慢吃,我去把厨房的锅子洗一洗。”

他徐徐咽下那带点咸味和蛋香的米粥,视线难以从她身上离开,他见她拿了毛巾走进浴室,又走了出来,然后离开他房间。片刻,他便听见锅子踫撞的声音。

上次是他喝醉,这次是病了,她两次进出他屋子,都只是因为照顾他,严格说起来,他们之间并不熟悉,最多就是工作对偶尔踫在一块而已,几乎没什么交集,然而,是什么原因让她二度走进他屋子,就为了照顾他?

她是基于同事情谊,还是……什么原因?他搜索枯肠了番,仍猜不透。

而不可否的是,无论她出于他么心思,他们两度近距离接触,她的影像在他心里逐渐清晰。他对院内的护士们多半没有太多深刻印象,只有几个跟诊的会有多一些接触,但也仅只于工作上。私底下,他和她们是从来都没有互动的。

他不愿落人口舌,说他拉拢势力,他也不要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毕竞男女有别;他知道他的性格不大可爱,一板一眼,该有的规矩和态度是不能马虎的。是朋友,那他用心交陪;不彼他认定是朋又,那就是淡漠以对,在这些关系上,他向来都这么处理。

只是这个女孩倒是坏了他的规矩和原则了。依他与她的关系,他是不可能让她踏进家门一步,偏偏上回他醉得连思考力也降低。让她走进一回,那是没办法的事,但这次他偏偏无法完全狠心阻隔她的好意,又让她走进第二回……他略蹙眉宇,突觉肚腹不适。

“程医师,你吃完了吗?锅里还有一些,要不要再帮你盛一碗?”黎础盈收拾好厨房后,端了杯温开水回到他房里。

他摆摆手,把吃了一半的粥摆在床边桌上,示意要她手中的开水。她走近,递过杯子,见他起身从床边桌抽屉里翻出药包,一口气将里头多颗的药丸送进口中,然后仰首喝了几大口温开水。

他喝得有些猛,开水从他嘴角沿着下巴滴}落,部分直接顺着脖颈往下流淌。她抽了两张面纸,轻拭他颈项。“程医师,你喝慢点,我没要跟你抢水喝啊。”

程允玠呵了口气,搁下杯子。“你离我远点。”见她靠他靠得近,他哑嗓沉了沉。

她手一顿,抬起长睫看他,语气慢悠悠。“程医师,你就那么讨厌我啊,开口就是要我离远一点,我。身上又没病毒。”明知他性子使非刻意针对她,但还是感觉有些不痛快啊,毕竟她没有恶意。

“你身上没病毒,我身上有,你靠这么近,不怕被我传染?”他身子往后一靠,后脑贴上墙面,他似是极不舒适,但仍看了她一眼。

“那有什么?每天在病房绕,哪个孩子不是像你这样虚弱躺在病床上呢,要被传染,我早被那些小朋友传染了。”

“那你就祈祷你没事,要是真被我传染了,你别指望我会去你家照顾你,煮粥给你吃。”他冷哼了声。

“啊,你千万别来,你那么讨厌我,我怕你在我粥里下毒。”她动作夸张地摆手摇头,一副真怕他去到她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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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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