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过了几天，发生一件莫东升几乎早就意料到的事——范母亲自登门拜访。
「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愿意离开我儿子？」
范母开门见山便扔出一句。
「……」莫东升一脸懒洋洋地瞅着来意不善的范母，默不作声。
难得地，范母余韵犹存的脸庞，没了往常对上莫东升时总一贯露出的不屑或鄙视神态，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肃穆的神情。仿佛，莫东升在她眼中是等同于商场上的强大敌手，应该郑重其事对待——这，无疑清楚表达了一件事，她终于认同莫东升此人拥有的致命毒害性。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这句话，若由普通人嘴里说出来等同于狗屁，但，换作范母开口，无疑是一句重于万金的承诺。
依范母在政商界的权势，她的确可以满足莫东升任何异想天开的要求。他想要什么，只要一句话，立刻双手奉上！
莫东升突然间很想大笑。
眼前这女人和范越黎不愧是母子关系，想法方面的同调率相似得惊人。
居然……都一致认为他是个容易被收买、见利眼开、标准的拜金小白脸……呃，他是不是该为自己这么容易就被人看透的「肤浅」性子感到荣幸呢？莫东升不禁暗暗自嘲。
「尽管开口吧。」
「我……」沉吟一会儿，莫东升徐徐开口了。
来了！范母深吸口气，一脸肃穆，准备好要招架他的狮子大开口了。
「……想不出来耶。」
「什么意思？」范母脸色铁青，直觉他是故意刁难。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好意思，最近正好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莫东升摆摆手，露出一脸歉然。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范母并不觉得挫败，她早有心理准备这是一场必须打上良久时间的硬仗。若非好友李清泉亦宣告破坏儿子和这个小白脸的关系失败，她恐怕到现在都还没醒悟过来敌人竟是如此棘手。
「空白支票，金额任填。」范母自口中轻轻吐出八个字。
听到「支票」两个字，莫东升微眯起眼眸，轻轻笑了，笑得一脸邪气诡异。
「不必了，我想要的、能要的，您的宝贝儿子都给我了，我现在很满足，您实在不必太『费心』了。」
听他提起自己的宝贝儿子，范母脸颊紧绷，微眯起精明的眼眸，语调掩不住的鄙夷外又带丝嘲弄地笑道：「呵呵，我想，你该不会笨到真以为你会永远『得宠』吧？」
「……」莫东升默不作声。
「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被包养的男人？还是供人玩弄的宠物？哈！」
对方话语里头暗藏的无穷轻蔑，令莫东升原先的轻松神态一扫而空，缓缓沉下脸来。
「你也是个男人，应该非常清楚当男人见色眼开时，就会像个傻子似的拼命去追求，可是等玩够、玩腻了便看也不看一眼即丢弃的无情本性吧？更何况，我儿子既有钱又优秀，一大堆条件非常好的女人巴着接近他，而你，这个已经『用』了七年的旧玩具，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有本钱拼得过那些年轻靓辣的『新鲜货』？别傻了！」范母说得既尖锐又白话，不信他听不明白。
「……」很悲哀地，莫东升连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的确，男人喜欢尝鲜的薄凉本性就如同范母所言，但，范越黎那家伙偏偏……呃，万中无一地属于「例外」中比较特别的类型，莫东升暗忖。不过，他没必要在这节骨眼说出来，反正就算范母「误会」是自己死巴着范越黎不放，他也无关痛痒。
范母见他不说话，暗自得意地认为他有些动摇了，继续加把劲道：「学聪明点，趁有得捞的时候就大捞一笔吧，你赖住我儿子不就是图个享受吗？你现在不懂得『适可而止』的话，等日后被我儿子玩腻了，将你狠狠扫地出门的时候，就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威胁与利诱并进，就不怕他不乖乖屈服！
范母一眼就看出莫东升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模样、体格皆帅得跟一流模特儿似的，然他一双滴溜乱转的桃花眼却邪气太重！
此人绝对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狠角色，她的儿子一定是被这人满嘴甜言蜜语地蒙骗了！所以，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惨痛代价，她也非彻彻底底斩断这两人的孽缘不可！范母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什么样的结果对你才是最好的，你自己仔细想想。」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分开我和你的儿子？」莫东升暗暗叹息，出声询问。
「他是要成大事的人，承担不起爱上男人的丑闻。」范母语重心长道，视线笔直地盯着莫东升，嗓音放柔，却也更具威胁性：「若你对他还顾念一点情分，真心为他好的话，就请你离开他吧。更何况，你是绝对斗不过我的，那孩子表面疏离冷漠，其实内心很善良，也很孝顺，从来没有真正违逆过我……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
「这……」虽不愿承认，但事实的确如她所言。若双方真的拼斗起来，自己恐怕输多胜少……莫东升眼眸微眯，陷入沉思。
「我可以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范母扬唇一笑，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虽然儿子可以为了这男人宁愿放弃大好江山，但并不代表莫东升也有同样心思。据她研究了解，受过心灵创伤的莫东升爱自己远胜于爱别人，若给他一定的利益保证，诱使他离开儿子不是不可能的事。
莫东升摇摇头。
「不用三天，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
范母脸上的笑容益发得意。
「希望会是令我们两人都满意的回答。」
「那恐怕要令您失望了。」莫东升扬唇邪邪一笑道：「老实说，您太低估我了，一张空白支票远远满足不了我的胃口，恐怕您得另外开个价了。」
范母面色铁青，起身指着他的鼻子疾声怒斥道：「你别太过分！不过是个玩物而已，你真以为自己是无价之宝吗？」
「有没有价值，是像儿子判定的。跟在他身边，我相信他能给的……比一张空白支票还多更多。」好吧，莫东升承认自己也动怒了，话语充满蓄意的挑衅，果不其然，范母一副快气炸晕厥的模样。
「你终于承认了！我就知道你死赖着我儿子全是为了他的家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莫东升十指交握，静静盯着神色激动的范母，缓声询问道：
「……若我不是为了钱才跟你儿子在一起的话，你会承认我吗？」
范母从鼻子哼出一口气。
「哈！这种鬼话谁相信！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爸妈以前干了什么勾当！一个赌徒，一个诈欺犯！生出来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你这七年来不知用什么手段把我儿子骗得团团转，还捞了他不少钱，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要我承认你？我呸！别作梦了！」
「啧，连我爸妈的事露馅了，看来我真是没啥秘密了。」莫东升故作轻松地耸肩一笑，岂料这让范母更加火大。
「你要嘛就识相点，趁早拿走支票快滾，不然就等着一无所有地被扫出这里吧！」
「多谢您的建议，我会仔细考虑考虑。」莫东开抬头看了看她，一脸无聊地打了声呵欠。意思很明显，送客时间到了。
「你！」范母不敢相信这个小白脸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被怒目而视的男人缓缓站起身，嗓调异常慵懒：「抱歉，我突然想回房睡个午觉补眠，不介意我不送您到门口吧？」语毕，看也不看脸色瞬间气得煞白不已的范母一眼，便转身径自回房了。
「臭小子……我会让你一辈子后悔今天拒绝我！」范母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狠话，灰头土脸地忿忿离去。
***
「不用三天，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
「希望会是令我们两人都满意的回答。」
「那…恐怕要令您失望了……老实说，您太低估我了，一张空白支票远远满足不了我的胃口，恐怕您得另外开个价了。跟在他身边，我相信他能给的……比一张空白支票还多更多……」
从录音笔中，缓缓流泻范母及莫东升两人的对话声音。
字字清晰，不容作假。
范母幽幽叹了口气，伸手将录音笔关掉，面朝身旁一脸木然的宝贝儿子范越黎道：「范范，你听清楚了吧？对他而言，你不过是个金主，一个冤大头而已。你不要再继续被他骗下去了，醒醒吧。」
很简单的手法，预先录下两人对话，再稍微剪接一下，于是，范母所有激烈的骂词全都不见了，更显得莫东升的话异常厚颜无耻。
「那个小白脸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就是要你的钱，要你提供的奢侈生活，难道你甘心一直被人当免费银行？更别说他……」
「够了！」范越黎打断母亲滔滔不绝的话，沉声道：「妈，一张空白支票当然不够，他会这样回答，是很正常的。」
闻言，范母惊呆了，身子微颤。
「你居然还为他说话？」看来儿子真的被下蛊了！
范越黎微蹙眉头，耐心解释道：「我不是为他说话，这很正常啊，他说话本来就是那个调调。每次我问他为什么跟我在一起，他都回答因为我是他的金主啊……这七年来我都快听烦了，而且他说的也没错，比起一张空白支票，我能给他的多更多，你开出这种条件来，他怎会答应啊？」说到后来，反训了范母一顿。
「你早就知道他把你当冤大头？」范母猛眨了砭眼，一脸不敢置信。这世上有人知道上当受骗了，还会甘愿跳人陷阱的吗？
「是啊，他一直表达得很明白，会跟我在一起，就是因为我能提供给他奢侈生活，以及满足他的物质欲望，若是有谁能给的比我还多……恐怕他早离开了。」说到这里，范越黎一脸颇不是滋味。幸亏自己在财力方面一直处于优势。也够慷慨大方，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你疯啦！若是他想要我们范家所有财产的话，难道你也要送给他！」
「当然不可能……」范越黎立即否认。
范母刚松了一口气，马上又被范越黎下一句话气得头顶冒烟。
「若是都送给他，我不就变成穷光蛋了？没办法再提供他富裕生活的话，我会被一脚踢开的，所以当然不能给。」范越黎猛摇头。在尚未确认莫东升的真正心意之前，手中自然得牢牢紧握有利的谈判筹码。
「你的意思是说……若他不会一脚踢开你的话，不管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范母颤着嗓音询问。这太荒谬了！
「当然。」范越黎点头，说得斩钉截铁。
范母彻底寒了心。眼前的宝贝儿子已不复往昔的精明模样，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被骗子迷得团团转的傻瓜！
「你真的疯了……他不过是一个小白脸！」
范越黎面泛苦笑，握住范母的手，低声恳求道：「妈，我真的很喜欢他，我求你让我跟他在一起吧！若你答应的话，我愿意为公司卖命，帮你赚进大把钞票……」
「你以为我费尽心思阻止你们在一起，只是要你帮我赚钱而已吗？」范母真的觉得很冤枉，更不敢相信宝贝儿子居然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不是的，我知道妈全是为了我好……」范越黎摇头否认。就因为知道，所以他始终隐忍退让，不愿意和她起正面冲突。
范母尖声斥责：「既然知道我全是为了你好，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分手？还傻傻的甘愿被骗！」
「因为我爱他。」范越黎微微一笑。
范母简直快晕倒了。
「你不爱他！你只是被他骗了！」
「不，我爱他，是我自己苦苦地单恋着他。」范越黎笑容有丝心酸，却没半点后悔。「若不是我找出他的弱点，加上手边有一些钱的话，我根本绑不住他。而为了满足我的自私欲望，他也牺牲掉整整七年的自由及男人的自尊了。他没有对不起我，反而是我亏欠他，一直都是。」
「你在说什么啊！他是骗子！是他勾引你的！」范母快听不下去了，努力要让宝贝儿子清醒过来。
「不是，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也从来没勾引过我，是我不要脸地一直去纠缠他，求他不要离开我……」
「不可能！这不是事实！我知道你只是想袒护他而已！」范母伸手用力抓住他的双臂，寻求认同。
「我没骗你，苦苦纠缠对方的人，是你儿子才对……」
「够了！」
「啪！」一声，范母痛心疾首地重重用了范越黎一巴掌，要他闭嘴。
握紧颤抖不已的手指，范母沉声道：「相信我，你没那么爱他，你只是暂时着魔罢了，等你们分开一阵子后，你就会彻底清醒了。」
闻言，范越黎大惊失色。
「不行！外面多的是人要他，若你强行分开我们，他很快就跟别人在一起了！这样我无法忍受！他是我的，一辈子都得是我的！」说到后来，范越黎眼眶泛红，脸庞更浮现一丝阴沉狰狞，嗓音嘶哑：「唯有他，我绝对不让出去！谁敢跟我抢，我就铲除掉谁，谁敢分开我们，我就……」
「你就怎样？也铲除掉你的老母亲吗？」
范越黎回过神来，咬了咬牙，这辈子从没这么为难过。
「……你是我妈，我不会对你怎样。」
范母松了口气，宝贝儿子疯狂归疯狂，但还不至于无药可救。
「那就听我的，赶他走，把他彻底忘记。」
「不要！最近我俩的感情好不容易好一点了，我不要放弃！」范越黎神态焦急，像个孩子般大叫。
「留他在你身边，对你没有任何帮助，甚至会破坏你的名声，让你出去无法抬头见人，你……」
范越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拼命地表达内心的想法道：「妈，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确信他是我这辈子唯一想留在身边的人了。这七年多来我对任何人都产生不了兴趣，整个心思全绕着他打转，他就像是我心头上的一块肉了，我无法想像失去他的生活，若没了他，我铁定会变得跟行尸走肉一样，我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你要什么都可以，就他不行。」范母完全没将他的话听进耳里，用两句话就全盘否决了。
「为什么……我只是爱他，这样也错了吗？」范越黎脸色发白，嗓音停止不了颤抖。
「爱一个人并没有错，」范母叹了口气，伸手抚摸他苍白的脸庞，柔声道：「错就错在……你爱的是一个男人。」
***
「我回来了。」
看样子，回来的人心情不是很好，因为他差点将门板踹出个洞来。
「……欢迎回来。」莫东升语调虚弱地回应，躺在床上，没精打采地抱着小兔兔枕头，脸上没了往昔见着范越黎回来时总会露出的一贯开心笑容。
「我被公司削权了。」范越黎放下手中的公事包，唇角嘲讽地微勾，沉声宣布这个不幸消息。「在公司的职位瞬间连降三级，连坐电梯都没这么快。」
方从惊险的海上之旅回来不到二个礼拜，范越黎便尝尽家族长老们接踵而来的惩罚，回首过往为家族卖命工作的激情，范越黎犹如大梦一场，连最大后盾的母亲……都表态不支持。
「动作真快。」闻言，莫东升眉头动都不动一下。没啥好诧异的，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没事吧？」范越黎不太担心自己的处境，反正最糟糕也就是这样了，他现在满脑子只忧心家族成员也跟着对莫东升不利。他不相信这波打压行动只会针对自己而来，所以一到下班时间，便风也似的急速赶回豪宅见莫东升，毕竟他才是破坏范氏家族和李氏财阀联姻的最大元凶。
幸好，他还在……见到他的瞬间，范越黎大大松了口气，仿佛卸下心底的一块重石。没人晓得他心底一直很不安。这阵子，他老觉得捉摸不定的莫东升会像四年前那般再度无声无息地消失于自己面前，而且，恐怕他这一去，便永远不会回来自己身边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买条铁链将他牢牢拴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这样，他就永远属于自己的了，任谁来也抢不走……
「你说呢？」不晓得范越黎心中正强烈运转着一个可怕的鬼主意，莫东升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浪费一整个早上的时间听只母老虎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骂，心情会好到哪去？一肚子气，闷到现在哪！
范越黎低下头，感到异常愧疚。
「对不起，当我妈想做什么的时候，就连我也没办法阻止。」身为堂堂男子汉，却丝毫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恋人不受欺负，真是厌恶自己的没用！
「……算了。」莫东升懒洋洋地摆摆手，然而，他脸上的忿然神情可没有「算了」的意思。
「对不起……」范越黎见莫东升一脸委屈，心底愧意更深。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啦，只不过……我觉得一下子被威胁，一下子被痛骂，压力实在好大，害我不怎么想玩了……」莫东升抱紧小兔兔枕头，眉宇间浮现一抹厌倦神态。
闻言，范越黎登时脸色大变。
不想玩了……他是什么意思？！
莫东升抿抿唇瓣，继续自言自语似的低喃道：「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却三番两次被人骂得臭头。还差点被人设计卖掉，偏偏骂我、陷害我的人是我金主最敬受的老妈，我根本没办法反击回去，一肚子鸟气憋得我都快跳楼了……」
「莫……」范越黎心一痛，满怀歉疚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能力不够，没办法好好保护你……」
「少来这套。」莫东升轻晒：「你没什么地方不好，我对你也很满意。不过呢，你妈早上来找我谈判的时候，亲口说如果我答应离开你，就要给我一张『空白支票』花用耶。比你当年还慷慨几百倍。你说，我该不该答应她呢？」莫东升询问的表情无邪得令人心惊。
见他故意挑衅，范越黎微微一笑，上前执起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不舍，甚至已经亲口拒绝了。」
「你怎会知道？」莫东升睁大眼，颇感意外。
「我妈用录音笔录下和你之间的对话，然后放给我听了。」范越黎毫不迟疑地说出实情。
「切，没想到那老太婆心机比我还重！」莫东升嘀嘀咕咕地别过脸去。被人私下百般算计，饶是圣人也要发火了。
「莫，你转过来看我。」
「哼！」
「求你了，看一眼就好。」范越黎好声好气地劝诱。
「不要，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莫！」范越黎一阵怒急攻心，气得浑身发抖。
他什么意思？不想再看到我是什么意思？
「我累了……」莫东升轻轻一叹。
「你什么意思！」不妙预感越来越强烈，范越黎急得快哭了，伸手用力地扳过他的身子，随即讶异地发现莫东升眼眶竟然跟自己一样微微泛红着，似是非常伤心。
「我想……我们终究斗不过你妈的……」
「莫……」范越黎震惊地瞪大眼。他从没见过莫东升露出这么凄艳哀绝的表情，一瞬间，只觉血脉沸腾得无法自己。
「你是个孝子不是吗？」莫东升再度将脸蛋撇向一旁，语调及尽嘲讽之意，「无论你再怎么喜欢我，我终究还是一个外人，份量远远比不上生你、养你的母亲，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现在就好聚好散吧……」
范越黎彻底呆住了。
莫他……从来没用那种语气对自己说话过，那种…仿佛受尽委屈强逼自己咬牙说出口的不舍语气……等等！不舍？一向不愿轻易表露真实感情的莫东升竟然会对自己清楚表达出不舍情绪？！
「莫！」范越黎乍喜还疑，凑上前去，想仔细察看他脸上这时的表情。
「干嘛？」莫东升抬眸，面无表情地瞪向他，然而似怨还幽的眸光，却不经意间证实了范越黎的想法。
莫他……有一点点喜欢上我了吗？所以才会感到伤心，才会感到不舍？范越黎愣住了，一颗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急促……
「哼，男人本性喜新厌旧，虽然不怎么喜欢你妈，不过我倒是赞同她说的这句话，我想，你也差不多该玩腻我了吧……」莫东升一脸烦躁地推开他靠过来的身子，像极了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不会的！绝对不会！」范越黎连声保证。
他爱他爱得连心都可以掏出来给了！
「绝对？世上哪可能有『绝对』这种东西存在？」莫东升闷哼一声，斜睨着他，语带嘲弄。
「有的，一定会有的！我对你的心意，就是绝对！」
莫东升轻咬下唇，一向自信满满的脸庞忽地闪过一抹易碎脆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什么意思？莫，你说清楚点……」范越黎紧紧盯着他，嗓音如羽毛落地般轻声询问，深怕不小心惊吓到他。
莫东升半垂眼眸，声音苦涩异常：「打从你严词拒绝与李氏财阀联姻的那时候起，我就感觉怪怪的了^」
「哪里奇怪？」范越黎喉咙干哑，整个身子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心脏这里。」
范越黎脑中一阵轰然，狂喜泉涌而上。
「你是说…你对我有一点点心动了吗？」
「不是！不可能的！」莫东升脸色一白，惊慌失措地否认他的猜测。
「莫……」
「绝对不可能的！绝对……」
「莫，你先别急着否认，也别去深想，我们慢慢来，好不好？」范越黎勉强压抑住想跳起来大声欢呼的冲动，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他，柔声安抚着。
天哪…天哪……难道奇迹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了？
「……我不知道。」莫东升低着头，一脸迷惘。
「不知道也没关系，总之你别听我妈的话，也不要理会她说了什么，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抛下你的。」
莫东升缓缓抬起头来，颤着嗓音道：「范范，你别忘记你曾经说过的话……若你日后违背今天的誓言，我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番话，无疑间接承认了自身对范越黎的情意，纵使，非常不愿意坦承。
莫！范越黎觉得自己快高兴得死去了。
「不会的！我不要别人，这辈子，我只要你！」范越黎神情既认真又欣喜若狂，百分之百的真心话。
「甜言蜜语，人人都会说。」
「我说真的！我绝对不会骗你！」见莫东升一贯的面露狐疑不信，范越黎竟急得流下两行泪来。
「好，我相信你就是了……别哭了，又不是小孩子。」莫东升轻斥，凑近搂住他，伸舌舔去他眼角的泪珠，神情爱怜至极。
「莫…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范越黎克制不住地痛哭起来，喜极而泣。
抓住了，他终于抓住了这个心思始终像谜一样的男人了吧…？
「范范……你真是个史上绝无仅有的笨蛋耶……」莫东升张开双臂紧紧回抱着他，隐隐约约间，仿佛如是嘀咕。
而无声叹息中，莫东升凝视着范越黎脸庞泪水的温柔视线，隐隐有一丝诡谲光芒闪烁不定，暗地里为两人终于开花结果的感情投下极大变数。
没察觉莫东升眸底变化的范越黎，此时此刻，真的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最、最幸福的人了！
「范范……」莫东升轻唤抱着自己的男人。
无声，没有回应。
***
凌晨三时二十三分，惯性失眠的男人应该是熟睡了……反倒是向来嗜睡的自己，居然反常地失眠了。
可恶，该不会是良心不安了吧……难道自己没想像中来得坏心？莫东升暗暗自嘲。
稍早前，会转变性子地对范越黎展现出情意，不过是想增加自己在范越黎心目中的份量，藉此让范家母子间的对立更激烈罢了。莫东升是个很会记仇的人，既然范母敢用极尽毒辣的言词来侮辱他，那么他便玩弄那老太婆的宝贝儿子百倍报复回去。也就是说，告白、装可怜什么的，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其中放了多少真心还有待商权。
然而，在演戏的途中，自己该不会愚蠢地过分认真投入了吧……
见范越黎开心如孩子的笑颜，莫东升突然觉得自己很糟糕，从没这么自我厌恶过。
莫东升打从一开始就预知两人的最终结局是绝望的了。也就是说，傻瓜才会呆呆地放真感情下去。为了保护自己，莫东升总是用游戏人间的轻率态度，去看待这段乌鸦飞上枝头当凤凰般的遭遇，仿佛自己是局外人。
然而，人的心毕竟不是石头做的，将范越黎的真心一一看在眼里，要不产生动摇真的太困难了，而这也逼得生性不愿被人束缚的莫东升忍不住想逃，宁愿伤害对方来保全自己。
范越黎激烈的爱情以及执著，对莫东升而言，是一种恐怖到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旦敞开心胸接受了，而范越黎旋即又将之抽离的话，莫东升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自尊心极强不愿出丑的他，不断地踩下煞车。
甚至故意玩弄范越黎，说些暧昧不明的话，让他误以为自己动心了……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自己好像不小心自食恶果了。
莫东升痛苦地闭上眼睛。
就如他曾说过的话，自己输不起……
若输了，后果不是莫东升可以承受得了的，而他也不想承受。
觉得有点热，想稍稍推开男人的身体，却发现范越黎像只八爪章鱼似的，将自己牢牢圈在怀中，连翻个身都困难地动弹不得。
这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太爱我的表现呢？莫东升好笑地猜想。
「范范，你这个笨蛋最好不要太爱我……」
小心翼翼地伸臂圈住他的腰杆，莫东升的真心话，唯有在这一片睁眼漆黑的寂然中才敢说出口。
「会受伤的……受很重、很重的伤……」
「莫……呼……」
莫东升闻声一惊，后来发现那不过是男人的梦呓，不禁暗嘲自己胆小。
过不多久，他终于也抵受不住睡神的招唤，沉沉陷入梦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