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只见从外头莽莽撞撞地进来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可惜头发因为染发过度而显得有些毛躁,脸上也挂着与外表不符合的傻气笑容,稍微破坏了好看皮相予人的观感。

不速之客名叫江胤圣,是江胤仁的弟弟,正就读某明星高中二年级。和外表粗犷却内心纤细的江胤仁不同,江胤圣长相虽斯文秀气,脑神经却是有名的大条,常说出或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可爱事情,即便是对亲情异常淡薄的范越黎,也无法对他冷酷……不,应该说是冷酷不起来。

「表哥,好久不见了。」江胤圣兴奋地挨到他身边。

若是平常人对自己表现得亲热一点,范越黎铁定冷脸以对,但不知怎地,他就是同江胤仁一样,拿毫无戒心的江胤圣没辄。

「嗯,你今天不用上课?」

江胤圣咧嘴一笑,浑不在意道:「下午导师不在变自习课,我就偷偷溜回来了。」他从小就是人见人爱的小霸王,旁人总情不自禁溺宠着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舍得骂他,而他本性也不坏,就是不爱念书了点。

「又跷课?好不容易考上好学校,却不好好念,老是跷课,小心被退学!」江胤仁没好气道,看不惯宝贝小弟老是随性地任意妄为。

江胤圣委屈地嘟起嘴:「我只是回来睡个午觉嘛,学校的桌子那么硬,又不好睡。」

「我辛苦赚钱供你去念书,是让你去睡午觉的吗?」江胤仁闻言顿时为之气结,这么小就学会败家,长大了还得了。

「就说是自习课啊……」江胤圣一脸困惑,不明白自习课为什么不能睡觉,其他同学不是打牌就是聊天,睡觉还比较有趣咧。

「我先回去了。」没兴趣介入这两兄弟多年不变的抬杠内容,范越黎礼貌一笑。

江胤圣见他举步将要离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大步一跨,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等等……表哥,听说你养了一只宠物在家?」

范越黎蹙起眉头,脸色瞬然沉凝下来。

「胤圣!你闭嘴!」江胤仁心头一惊,连忙出言喝斥。

江胤圣微偏头,像是不能理解这种事有什么好禁口的。

「如果我有钱的话,我也想养一只宠物。」

「哦?」范越黎不动声色,仅挑了挑眉,似是想听听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该死!若是不慎惹恼家族中最可怕的男人,可会一辈子吃不完兜着走的!江胤仁紧张得差点跳脚,可宝贝胞弟却无视于他拼命打的暗号,仍毫无心机继续询问道:「对啊,所以我真的很好奇,表哥你养的那只宠物是不是很听话?平常都是怎么调教?会脱光衣服乖乖在家中等你吗?」

「脱光衣服等我?」范越黎轻轻眨了眨眼,他这辈子还没听过类似的外星话,思绪不由得「啪!」地中断了下。

莫东升虽然是个超级自恋狂,却似乎没有全天候向世人展现身躯肌肤的兴趣。所以……若自己要求的话,他应该不会答应吧……?

见他讶异得说不出话来,江胤圣露出一脸意外:「难道你没试过?要不然表哥你平常是怎么调教宠物的?」

「胤圣!」江胤仁咬牙切齿,额冒青筋,这辈子从没这么想亲手狠狠掐死自己的小弟过。他会突然这么好奇,一定又是被他同学带坏。偷偷看了什么奇怪A书或A片,可是就因此跑来轻捋虎须,简直是不要命了。

范越黎回神,淡淡瞄他一眼:「你对这些有兴趣?」

江胤圣清秀的脸蛋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呃,没啦……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好奇个鬼!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口中所说的宠物是指「人」啊?当面向饲主提问其中细节更是禁忌中的禁忌!为什么胤圣的脑子里头总有这么多古古怪怪的念头?江胤仁简直快气晕了。

「若是你的话,会怎么调教?」范越黎微微眯眼,不答反问。

这还是他首度对莫东升以外的男人起了某种程度的兴趣。

几乎快习惯了,每次周遭人不经意知悉他养了一名男人在住处时,总是立刻变得一副战战兢兢,深怕不小心误踩他禁忌的戒慎恐惧模样,或是根本当作没这一回事,绝口不提他的交友状况,范越黎有时烦恼过度,想跟人聊聊关于莫东升的事情都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听众,所以这还是头一遭遇到居然能如此自然地向自己询问出口的人。

该称赞他大胆、愚勇、还是没神经?范越黎一时只觉得好笑,

「若是我来养的话……」江胤圣偏头想了下,抓抓脸颊迟疑道:「听话时就疼他,不听话时就用鞭子教育……唉,没养过,想像不出来。」

「哦?照我看来,想像力贫乏的你,似乎还比较适合当『宠物』的角色。」范越黎毫不讳言地直指道。不过,应该没人想养神经这么大条的宠物吧?

江胤圣一愣:「是吗?」

「表哥!你别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胤圣!」一旁听着的江胤仁顿时脸色铁青地拍桌吼道:「他是个很单纯的小孩子!要是误入歧途怎么办!」

「我想他只是好奇而已,你别紧张过度。」范越黎云淡风轻地安抚道。

会这么简单吗……江胤仁感觉胃有点抽筋了。

想当年你还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而买了个男人回来,谁能保证胤圣的「一时」兴趣,不会变成「永久」兴趣啊?

「好像蛮有趣的,可是我不想挨鞭子耶。」江胤圣无视于大哥江胤仁越来越狰狞的表情,随口又轰出一颗炸弹道。

「正确来说,应该是指你不想承受疼痛吧?」范越黎微挑眉。况且。可不是只有鞭子才能使人疼痛。

江胤圣猛点头:「嗯,我的意思就是那样!」

「小表弟,我想你的观念可能有一点点不对,有时承受痛楚反而……」

「吼!我拜托你们别越说越离谱好不好!胤圣闭嘴!不准你再多说一个字!表哥,我请你快回去吧!别教坏小孩子了!」自认是正常人的江胤仁再也听不下去这两人之间越来越超乎常理的对话,连忙挽起衣袖赶人。

范越黎也不以为忤,从善如流道:「好,我这就回去,不过你别忘记我先前交代你的事。」

「放心吧,凡是你请托的事,我哪一次敢出错了?」江胤仁苦笑一声,亲自将范越黎这尊大佛送出门外。

「表哥再见!下次再跟你好好聊喔!」

江胤圣扑到门口依依不舍地朝他挥手,对叛逆期尚未度过的他而言,外表像个精明干练的精英分子,却总是面不改色地做出种种惊世骇俗事情的表哥,简直就是一干家族亲戚中值得崇拜再三的超级偶像。

「还聊个鬼!」江胤仁一阵咬牙切齿,伸臂勾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把拖进门,准备进行严格的心智再教育。

***

「我回来了。」

照惯例,回来时一定要说的话。

「欢迎回来。」

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莫东升,闻声收回视线,偏头朝站在门口处的男人送上一抹温和笑容。

即使只是短短的一句招呼,范越黎也不由得心生幸福之感。

幸好莫东升与自己达成和解后,一切态度也恢复往常的亲昵模样,也就是说,过去回到家中总是面对冷冷冰冰毫无回应的空气的惨况,已成绝响。有时候范越黎真的很庆幸莫东升只要态度软化了,一切就能恢复原样……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暂时不想计较而已。

「吃过了吗?」虽然他稍早前曾打电话回来说要应酬在外面吃,但莫东升仍是照惯例开口询问。

「嗯,吃得很饱,真的。」绝对不想再惹他生气的范越黎连忙回答。

「那就好。」莫东升随手关掉电视荧幕,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时候不早了,你先回房洗澡吧。」

「那你呢?」

「我热杯牛奶再上去。」

「你……你已经洗过了吗?」

莫东升终于察觉出范越黎故作镇定的表情下隐藏的期待,唇角一勾,走到他面前,故意用很撩人心痒的方式伸手扯松他的领带。

「你是在邀请我一起洗?」

「呃……嗯……」每次只要被他一双满富挑逗意味的眼神盯着,范越黎就觉得三魂七魄快飞走了,连话都说不好。

「可惜,你问迟了一步,我已经洗好了。」莫东升一副无限遗憾的模样。

「那算了……」范越黎失望地转身欲走。

「等等,」莫东升仍没放开他的领带,一把将他扯了回来,湿热的呼吸在近距离处交换,呢喃道:「浴室那么小,共浴一点都不痛快,休假的时候不如带我去洗温泉吧?」

范越黎蹙起眉头,不悦地咬牙道:「你是说,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在别的男人面前脱光泡温泉吗?」

……这世上有谁是穿着衣服泡温泉的吗?连这种醋也要吃真是莫名其妙!莫东升深吸口气,才勉强忍住抱头大喊的冲动。

「不要就算了!」

见他一副懒得再讲的忿然表情,范越黎慌忙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我知道了,等冬天一到,我就带你去北海道泡温泉。」

「真的?」莫东升惊讶地瞪大眼眸,原先只是想出去透透气才提出要求,没想到他竟然会答应带自己出国,不由得又惊又喜。

「嗯,只要你高兴就好。」在历经几次争吵过后,范越黎也学会了有时「必要的妥协」对两人的感情绝对有莫大帮助。

真是中听的一句话!莫东升暗暗欢呼一声,偏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从以前到现在,只要范越黎承诺过自己的事情他都会实现,只不过有的时候一切妥善安捧会被他突如其来的醋劲搞砸,从惊喜变成惊吓罢了,但这并不损及莫东升目前雀跃不已的情绪。

「谢谢,你要是永远都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我只是想试着信任你。」以前不带莫东升出门是因为害怕他被别人觊觎,或是趁机逃离自己身边,怕得不得了。但范越黎最近才领悟到一点,有些人是天生就拴不得的,你抓得越紧对方就越想逃脱,到头来只会增加彼此心头的疲惫而已,倒不如试着学会放开,说不定能招来意料之外的好效果。

信任?从范越黎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令莫东升简直惊讶到极点,但他很聪明地飞快压下讶异的情绪,眼眸荡漾欣悦光芒地微微眯起。

「怎么办,我好感动……」至于此种感动能持续多久,那是说不得准的。

范越黎神色凝重地申明:「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啊。」莫东升往他柔软的唇瓣重重啄了一口,才放开有些茫茫然的范越黎,催促他上楼洗澡。

等了七年多才等到不知能持续多久的两字「信任」,的确令莫东升很感动没错,可他更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

虽悲哀,但他毕竟不是适合作梦的年纪了。

***

该怎么开口才好呢……

范越黎脑子里头净是烦恼,匆匆洗好澡,穿着一套质料柔软的鹅黄色睡衣跨出浴室,只见莫东升已然热好两杯牛奶拿上来,用枕头垫在身后,靠坐在床上一口口喝着。

「喝完再睡觉。」

察觉他走近,莫东升抬起头,眯眼笑着朝他吩咐,随手将另一杯递给他。

「嗯。」范越黎感激地用双手接过:「谢谢……莫,你睡过去一点。」

「呃,你不是睡习惯左边了吗?」莫东升讶异地微挑眉。

「我今天想睡右边。」

莫东升顿时失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任性……」话虽如此,可是一下子便让出床位的自己好像也太宠他了点?

范越黎小心翼翼地抓着马克杯,爬上床铺。身子一挨着他肩膀,立即沉溺于他温暖的体温当中,暂时……不想思考任何事情了。

「有心事?」

跟了他七年多,若莫东升还抓不准范越黎的心思那就太失职了。

又是信任、又是装乖、又是撒娇的,通常范越黎表现得最无害的时候,就代表事情已经严重到无法拖延的地步了,莫东升做好心理准备,静静等他开口。

「嗯。」范越黎捧起杯子轻啜一口热牛奶。

不打算主动开口?莫东升更是狐疑,很少见他这样吞吞吐吐的。于是顺他心意率先开口询问:「跟公事有关?」

「不是。」

「私事?」

「对。」伴随承认的,是一声勉强压抑住坏心情的叹息。

「又要相亲?」莫东升仰首将杯中最后一口牛奶喝完,轻描淡写地询问。

「你怎么知道?」范越黎微睁眼,抬头端详他轮廓优美的侧脸。

莫东升哼笑一声:「很容易猜啊,能让你如此烦心的事,大抵不离此项。」

能令自己烦心的事情,的确只剩下这样,可是……「这次可能很难拒绝……」范越黎握紧杯子低声道。

「哦?」

「她是我世伯的女儿,跟我一样是天之骄子,衔着金汤匙出生,但要应付她不是难事;最棘手的人是我世伯,他是个很顽固的人,是非异常分明,只要有看不顺眼的事情就会插手,有时候咄咄逼人到跟他对敌的人都很想跳楼自杀的地步……」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莫东升微挑眉,这几年范越黎被范母过去「相亲」之事几乎成了家常便饭,难得听他抱怨成这样,说新鲜也算新鲜,但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果然,范越黎下一句就说出了令他眉头一皱的话。

「我只是希望你有点心理准备。」

「什么样的心理准备?丑话说前头,我可不侍奉女主人。」莫东升撇过脸,冷冷道。

虽然很想相信莫东升这么古怪的语气是在吃醋,但范越黎心底却再明白不过,他只是纯粹怕麻烦罢了。

「放心,杀了我也不会这么委屈你。」别说他不想侍奉,自己也不想娶一名陌生女人进门瓜分自己对莫东升的注意力。

经他这么表示,莫东升顿时有了兴趣,回过头来疑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范越黎叹口气,开口道:「下礼拜我妈预计放我十天长假。」

闻言,莫东升困惑更甚:「放你十天假去相亲?」这也太慷慨了吧!

「嗯,我今天到公司才晓得。她好几天前已经擅自帮我安排了八天七夜的西太平洋豪华游轮航程。」范越黎苦笑:「我下礼拜一就要飞去洛杉矶,准备登船了。」

「在海上相亲?这倒有意思,设想到还没相出一个结果来,你妈就帮你安排了一趟蜜月之旅。」这般心急的相亲宴,莫东升还是生平头一回听到,有钱人的手段与排场,果然不是平凡人能预测到的。

「你是在幸灾乐祸吗?」范越黎脸泛一丝冷意。

七年来竟无一次例外,每当自己想得到安慰的时候,莫东升截然不同的反应总是令他感到无比挫败。

「我只是觉得在海上相亲这点很新鲜有趣,但我很同情你,真的。」莫东升连忙伸手搂住他,偏头轻舔他颈项间微微跳动的血管,而后轻轻咬住他柔软的耳垂,果然他就像被摸了头的小狗般,身子一瞬间便软了下来。

经他适时安抚,范越黎本有些冷掉的心头才逐渐燥热起来,低声继续道:「下礼拜一我就要飞往洛杉矶,登上一艘名叫『夜行公主』的五星级豪华游轮,那艘船是由我世伯与合伙人投人大笔心血与资金建造而成,专门提供有钱人娱乐的海上行宫,非经认可的人,根本不能上去。而表面上,我登船的名义,是为了与他名下的企业签订未来长达三年合作的契约,但私底下,两家都知晓这是一趟与他女儿测试合不合得来的豪华版相亲宴。」

莫东升明白地点了点头:「说了半天,你是要我好好顾家就是了?」以往两人似乎没分开这么久过,难怪他今晚如此郁闷了。

「不是。」范越黎摇摇头,沉声道:「跟你讲了这么多,是因为我会带你一起去。」

「什么?」莫东升身子猛然一震,顿时失声。

「很惊喜吧?」范越黎苦笑。

「惊喜个鬼!」如同横空劈下一道雷的惊人消息,终于令莫东升再也没办法继续维持一贯「不干我事」的冷淡模样,连声急问:「你最好解释清楚!理由是什么?为什么要带我去淌浑水?这是你的相亲宴,关我什么事?」

范越黎摇摇头,「不是我,而是我妈,这是她的意思。」

若说一开始是惊讶,那么这答案就令莫东升错愕到了极致。

「你妈……?」

「嗯,她跟我说,如果我觉得你能带得出去,可以见人的话,可以顺道一起带去海上玩,她不会介意。」

这……莫东升嘴巴张了张.最后才疑惑非常地吐出一句:「你确定她真的不会介意?」会把这种鬼话当真的蠢蛋,这世上应该没有了吧?

「……」范越黎无语。

一听就晓得是讽刺之语,范越黎却乖乖上当?莫东升冷哼一声:「我可不是能见人的身份。她摆明是在说反话罢了。」

「我也晓得她是在说反话,既然如此,那我就偏要带你出去!」范越黎伸手一把抓住的胳臂,锐利眼眸露出一道冰冷寒光:「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多么以你为傲,甚至疯狂,谁都不能阻止我跟你在一起!」

瞧他紧张的样子,难道这关真的这么难过?莫东升脑袋开始犯疼起来。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很听自己的话,但骨子里根本不是,「独尊自我」这四个字活脱脱就是专门造出来形容他的,而莫东升也心知肚明,只要范越黎真的下定决心了,就没自己置喙的余地。

但,可以争取的权益,莫东升也不打算白白放弃。

「你真的确定要带我去?搞不好这是一桩阴谋也说不定?我听说在海上弃尸很容易的,只要手脚干净俐落一点,有可能绕完海上一圈回来,船上有人失踪了也没人发现……」

范越黎眉头一皱,不喜欢他这类极有可能实现的冷笑话。

「你放心,只要你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我不相信他们敢明目张胆动我的人,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已经安排人手在那几天暗中保护你了。」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呀……」莫东升暗叹口气,露出一脸意兴阑珊。

「你不想去?」范越黎极其意外地看着他,每次只要有出外透气的机会,他总是很兴奋,绝少如这次般兴致缺缺。

「可以出去透透气还不错,但要顺便当你的挡箭牌,我就觉得是件苦差事了。」

莫东升随手抓起一颗枕头抱在胸前,神情有丝苦涩:「我想你也明白,依我现在的身份,出现公开场合只有被人当众嘲笑的份,虽然在你眼中我是块宝,但在别人的眼中搞不好我连垃圾都不如,不被轰成炮灰才怪。」

没想到他心底一直是这么想的……相识多年,范越黎头一遭看见莫东升如此颓丧兼没自信的模样,不由得打从心底感到既震惊又难过,眼眶登时红了。

当时用金钱近乎暴力地剥夺莫东升自尊心的时候,范越黎根本没想太多,等到猛地回过神来时,一切已无可挽回了。

「我没有推你出去送死的意思。」

「我知道。」若范越黎有那个意思的话,莫东升的反应不会只是这么轻描淡写而已。

「我只是希望对方见了你之后,能理解我是真的喜欢你。」

「唔……」通常世人能理解的,是我的确「勾引」了你的这个事实吧。

「况且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应该要有自信才对!」

最爱的人?是买来玩弄的宠物才对吧……莫东升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笑容。

「莫东升!」范越黎很快察觉出莫东升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耳里,甚至心底也许已经产生不妙的想法,不由怒吼一声,气他的没自信,也恨自己的没用。

见他怒火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前兆,莫东升连忙扯开一抹安抚笑容,陪笑道:「好啦,我了解你的意思了,我会陪你去……不过,若是我不小心受到什么心灵创伤,你可要用身体来好好安慰我喔。」

为什么他老是可以扯到那边去?范越黎心跳加速之余,也不禁有些黯然,因为他很清楚这只不过是莫东升转移话题的手段罢了。

性格狡猾,捉摸不定,十句话中有七句话不是出自真心,不想继续纠缠下去的话题便胡言乱语扯开,不让人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爱上这样的人,自己恐怕注定要一辈子怀抱这样不上不下的不安心情了。

「你说话正经点!」

「那你先答应我。」

「……」

「不会不管我死活吧?」

「当…当然会安慰你……」

见他难为情地垂下头,莫东升心中一动,缓缓地凑近,轻啜一口他温热的嘴唇。

「有奶香味……」

范越黎稍稍往后避去,微蹙眉头,一副很不悦的样子,但粉透的颈项却已悄然泄露他真正的情绪。

「别故意扯开话题。」

莫东升露出惊讶神色:「还有什么可以聊的吗?我都答应陪你去相亲了,也就是说问题暂时解决了吧?既然没问题了,那么接下来应该办我们晚上的正事了吧?」

「有时我真不知你脑子里头在想些什么……」范越黎偏头困惑地望着他。上一秒才抱怨自己不想当炮灰,下一秒便一副没事人的轻松样子,到底哪种面貌是真,哪种面貌是假,范越黎怎也弄不明白。

莫东升暧昧地眨了眨眼:「你就爱我这点不是吗?」就因为一直令他看不透、令他猜,所以他才执着了多年依然无法放下不是吗?

「爱是爱,但有时又觉得很可恨……」

范越黎神伤一笑。随手搁下马克杯,转而环绕住他的脖子。

「有多可恨?」

「可恨到……让我想吃了你的地步。」

「好恐怖喔。」莫东升笑了。

骗人,你的脸上根本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情……

又爱又恨,有时巴不得将全世界捧到你手中,有时却又恨得想狠狠从你身子咬下一块肉。一遇上你,自己就变得不正常了……

「我这辈子绝不会放开你了。」

「那……你还要多多努力才行……」

预言也似的,莫东升在他耳边幽幽叹息道。

***

豪华游轮「夜行公主」号

总吨位达十一万三千吨。全长二百九十点四公尺,宽四十八点二公尺,高六十二点五公尺,相当于十八层楼高,通体雪白,外型高雅,船上四百三十六间客房全部是高级海景舱房。

内有五个主餐厅,四座中大型剧院、表演厅,另附设豪华赌场、免税商店、健身中心及SPA、运动甲板、观景厅、舞池、酒吧、游泳池、图书馆、小型网球场。

船员大部分来自世界各地,共一千多位,船长名叫法兰斯C弗尔吉兰,二十七岁,一名英义混血的俊美男子。

此船采高级会员制,有专门人士监控会员的素质,云集上流名嫒绅士、各国贵族成员,或是出名的艺术工作者,出海日期更是秘而不宣,换句话说,没有管道的一般人,加上坏运气的话,这辈子连一窥船身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每年秋季前半的特殊旅程,即便是会员也一票难求,需通过比寻常时候更严格的层层筛检才有可能获得上船资格,而雀屏中选的人通常都是各界赫赫有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因此几乎所有会员都以这段时间身在此船为荣。

造成众人趋之若鹜的卖点,是因为「夜行公主」号的船主为了令各国有权有势的人物心满意足而归,每年于秋季的西太平洋航程中,都会举办一场特别的游戏,令与会者终身难忘,而再过不久,莫东升也将成为游戏主角之一。当然,目前的他,仍对此事一无所悉。

搭飞机到了洛杉矶,很少和莫东升出远门的范越黎似乎很开心,坐上专车直抵饭店,放下行李后,便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到饭店内的一排高级名牌店添购各样正式西装及休闲服装。

提着大包小包的衣服逛了一阵子后,范越黎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推他进去男士护肤中心做脸,出来后顺道又带他去理发厅洗发、护发兼修剪指甲,简直把他当成王子般精心装扮。

如果进入洛杉矶前莫东升是蒙上一层灰,那么出了洛杉矶后,他恐怕镀了一层金。

「我要所有人看见你,便对我心生羡慕!」

范越黎眼泛好胜光芒地发下狠誓。

唔,范越黎该不会弄偏了范母所说的那句「见不得人」的意思了吧……莫东升听了范越黎的傻话后,脑海中只浮现上述简短感想,接着便在发型师动手替他进行护发程序时昏睡过去了。

终于回到房内睡觉时,已经将近半夜一点多了,对不太有兴趣的保养行程只觉疲倦的莫东升累得只想倒头就睡,然而睡魔也实在抵挡不住范越黎一直边摸遍他全身上下,边低声呢喃:「你为什么生得这么帅,简直就是引人犯罪,随便来一个好莱坞明星都比不上你。怎么办,我好想从头到脚吃了你……」的花痴攻势,只好化身饿狼狠狠疼了他一回,才终于得到一夜宁静。

一大清早,吃过精致早点后,两人双双坐上专车前往码头,频频打呵欠、睡眼惺忪的莫东升,浑然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船上,就连怎么度过出海时进行的全员海上救生演习也忘了,一进入视野良好的高级舱房,他便昏了一样地扑跌在柔软床铺上,继续补眠。

睡了不知多久,意识朦胧间,有人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唤他清醒。

「唔……」莫东升呻吟了声,随手抹了下脸,才勉强有力气半睁开迷蒙双眸,登时映入眼帘的,是床沿边露出一脸担忧与关怀的范越黎。

「身体不舒服吗?一直很没精神的样子,是不是晕船了?」只要莫东升一句话,他立刻就去请船长将「夜行公主」号开回码头,宁愿违逆母亲的意思也不去相亲了。

已经见惯莫东升在家中生龙活虎玩世不恭的模样,难得见他脸色发白一副毫无生气随时会倒下的虚弱样子,差点把范越黎急得心脏都停了。

「我也不晓得是不是晕船,可能坐不惯飞机,时差一时没调过来,所以很想睡而已,别太担心。」莫东升握了握他冰冷的手指,藉此安抚他。还没上船前,还真不知晓自己耐不得海上行程,幸好症状不是多严重,只是有些头晕而已。

「若实在撑不住的话,我们就回去吧?」心急如焚的范越黎根本不想管什么狗屁签约还是相亲了,莫东升的身体情况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可是难得看一回大海,又是第一次上豪华游轮玩,就这样回去感觉好可惜喔……」

莫东升不甘心地微嘟起嘴唇,难得耍赖的任性模样,可爱得令范越黎顿时心跳加速,差点不能自持。

「莫……」表情这么可怜兮兮,教自己怎么忍心拒绝啊?时常是这样的,莫东升一个颦眉、一个扬唇,就能让范越黎恨不得立马掏出心来献给他。

「表哥,需要帮忙吗?我手边刚好有一些晕船药。」江胤仁轻轻出声。

「呃,他们是……?」莫东升困惑地看向范越黎背后。

范越黎连忙道:「是我亲戚,刚才叫醒你就是想让你们认识一下,两个都是我的表弟,一个叫江胤仁,另一个叫江胤圣。」

莫东升稍微将眼皮撑开点,见门口附近两名长相挺不错的年轻人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遂扬唇朝他俩浅浅一笑。

「两位好,我姓莫,名东升。」

「你好,我是江胤仁……」江胤仁有些讶异地望着他,亲眼目睹果然和透过镜头看时不太一样。

昏昏欲睡、半坐起身的莫东升,全身无一处不异常慵懒性感,修长四肢随意一个动作便比模特儿还有架势。

脸庞轮廓很白皙精致却不会偏中性化,可以形容他很帅,却似乎也适用「漂亮」这个字眼,然而最令人心脏为之一紧的地方,是他微上扬的桃花眼,流转光波的眼眸一开一合间都像在勾引人,只消被他斜睨一眼,江胤仁整个心魂几乎震颤起来。

历经七年的深闺,莫东升已不同以往,浑身充满奢华的气息,男性费洛蒙宛着实质地自他身上的毛细孔强烈散发出来,远远站在一旁的江胤仁,仿佛可以嗅闻到飘散空气中的袅袅致命的罂粟毒香。

根据调查显示,莫东升的祖母是外国人,混血的关系所以他的肌肤才会如奶油般白皙,五官轮廓明显。

莫父长相也颇不俗,可惜却是个喜欢四处利用外貌诈财的爱情骗子,而母亲则是专门在赌场诈赌的女老千,这两人结合生下来的儿子莫东升,恐怕更是萃取了双亲最精华的部分,哄骗得范越黎这痴情人团团转,怎也翻不了身。

先不论内在,光凭他得天独厚的模样,就足够令任何人心甘情愿被他哄骗,也难怪范越黎老是担心有人抢了。

「胤圣,你没话要说吗?」范越黎好心提醒。

「表哥,你养的宠……你的朋友怎么看起来很虚的样子?」江胤圣充满好奇心地直盯着莫东升,露出一脸疑惑。

唔……好像也没带项圈的样子……

噗!这傻蛋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江胤仁每回只要听宝贝胞弟劲爆的发言一次,就觉得自己的寿命又减少了一点。

被初次见面的人质疑身子虚弱,莫东升只觉得很想笑,亦忍俊不禁地轻轻笑出声来:「这次是我生平头一遭出国,还是来到离家这么远的洛杉矶,可能时差一时调不过来,所以脸色不好看了点。」

「啊,那我们是不是不该吵你睡觉?」江胤圣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我很高兴认识你们。」话虽这么说,莫东升却仍牢牢靠坐在床上,一点亲近这两人的意思也没有,

在饲主长年的耳提面命下,莫东升已经养成了最好随时与任何人保持距离的习惯,更何况,在身心疲惫的现在,他实在没力气去应付范越黎总是没来由的醋意。

「表哥,没事的话,我们先出去了。」江胤仁见气氛有些冷下来,连忙出言道。毕竟他已经长时间习惯在阴暗处活跃,突然被拉到阳光底下,与自己长期以来跟踪监视的人面对面,还真有股说不出口的罪恶及心虚。

唉,不是说好了这次只要暗中保护莫东升就好了吗?真不知范越黎为什么突然反悔。

「咦,可是我还想跟他说说话……」江胤圣依依不舍地看着莫东升,即便自己是小孩子,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魅力无穷的魔性。

江胤仁猛翻个白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外拖去。

「日后有的是机会聊,先让他好好休息!」

电灯泡识相地离去,终于又剩下两人独处了。

莫东升望向一旁的范越黎,疑问道:「那两人是你邀请来的?」

「嗯。」

「为什么?」向来喜欢过二人世界的范越黎什么时候转性了?

范越黎微微一笑,解释道:「你不是担心在公开的状况下会被打成炮灰吗?所以我才邀请他们一起来玩,转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莫东升不解地微偏头望着他:「这样有用吗?」

「当然有用,」范越黎耐着性子解释道:「通常仅只两个人,加上又是同性的男人携手出游的话比较容易引起注目,但若伙伴一多,就比较没人会去猜测几个男人中有没有什么复杂诡异的关系,只会觉得我们是相偕出来游玩的好朋友而已,我想,这样对你心理方面可能会比较没有负担。」

「原来如此,真亏你想得出来,」莫东升有些释疑了。

「我很体贴吧?」

莫东升端详他得意的笑容一会儿,伸手将他拉向自己,轻轻在他额上印下一吻。「让你费心了。」

「呃……」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令范越黎霎时脸泛红霞与疑惑,久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见他默然不语,莫东升不由疑问。

「好奇怪,你很少像今天这样坦率。还跟我道谢……」

「因为我今天很虚啊。」

「什么意思?」范越黎听得一头雾水。

「太虚了,所以没力气掩饰真心。」莫东升脸不红气不喘地笑眯起眼。

范越黎一愣,伸手轻抬起他下巴仔细端详。

「奇怪,你今天嘴巴是掺了蜜吗?」说得自己心花怒放,恨不得将全世界放在他脚底下。

莫东升伸舌舔舔湿润的薄唇,眸底流转一泓惑人光波。

「不晓得耶,要试试?」

难得有人大方邀请,范越黎当然不客气,顺势便将他压在身底下,用嘴唇尽情蹂躏他一番,直吻得两人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差点顺不过气来。

「好了,节制一点,我记得晚上还得盛装参加船长的欢迎晚宴不是?」察觉胸前的纽扣被范越黎解了开来,莫东升连忙抓住他不规矩的手,好心提醒道。

「一下下就好了……」范越黎渴求地望着他。

「不行,往例总是『一下下』后,又『再来一下下』,然后就天翻地覆,没日没夜,别忘了我现在很『虚』,禁不起折磨的。」

听他说得可怜兮兮,范越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得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求饶。」

莫东升无奈耸耸肩:「没办法啊,没坐过飞机之前我根本不晓得我居然会晕机,等好了点后,却又神经兮兮地睡不着觉,你知道我这人最缺乏不得睡眠的,一趟航程下来,害得我现在又累又困,恨不得把床铺打包背在身上带着走……」说着,他又眯眼懒洋洋地打了一声呵欠。

「听起来好像是我害的……」

「难道不是吗?」莫东升白他一眼。

「好吧,那我就不吵你了。」承诺后,范越黎果然没再骚扰他,只静静地趴伏在他身上凝听他沉稳的心跳声。

「好乖……」莫东升伸手拍拍他的背脊,模糊不清地呢喃一句后,偏头阖眼睡去。

没想到莫东升精神虚弱的时候会这般坦率可爱……范越黎忍不住稍稍抬起上半身,倾前亲了亲他的眉眼,之后继续窝在他怀里。

虽然在一起时感到痛苦的时候很多,但令人想立即静止时间洪流的甜蜜时光却也不少。

过不多久,范越黎也随之沉入香甜的梦乡之中了。

《宠物情夫》上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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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情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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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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