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要一名大男人啥事也不做地给人包养,说来简单,实际做来却异常困难,毕竟根深蒂固在血液中的大男人主义及男性主外的尊严,岂是说抛弃就可以抛弃得了的?
但,或许是天赋异禀,莫东升硬是轻轻松松地办到了。
在旁人看来,他这人本来就胸无大志,讨厌用脑子,努力用功只不过是为了摆脱穷苦命运,为日后的舒适生活打下基础,加上一举考上名门大学后,他的精神的确有一阵子整个儿松懈下来,成绩平平也没有任何专长,不但一穷二白,更被父母留下来的大笔债务缠身,全身上下,恐怕只有那一张帅得没天良的脸蛋稍稍有利用价值而已。
说得再刻薄一点,若他不出卖自己的身子及脸蛋,旁人就想不出莫东升还有什么其他可利用的长处活下去了。
大学毕业后,莫东升根本无须去外头跟人挤破头地找工作,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份薪资不错的正职——只需窝在宛如华丽鸟笼的豪宅里头,等待饲主范越黎随时随地「临幸」即可。
而无论等门的过程有多无聊、有多难熬,他至少已经捱过了七年。
度过了这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岁月后,要他再熬过另一段七年,或许一点都不困难。
况且,时日一久,本来道德意识就异常薄弱的莫东升,也不觉得这种没建设只会浪费粮食的米虫日子有啥好羞耻的了,反而逐渐感到……轻、松、惬、意。
「你摆那什么脸色?你到底还有没有羞耻心啊!?」
「……」
羞耻心?当然没有,因为几百年前就丢给狗吃了……
莫东升身子懒洋洋地摊在沙发上,一脸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一名矜贵气质尽丧,不住破口大骂的中年妇人。
不是故意在老人家说教时昏昏欲睡,他也想正襟危坐地听她训话,但,任何一个正常人午睡到一半却被人硬生生从温暖被窝中挖出来时,能摆得出来的脸色,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真是不要脸!一个手脚健全的大男人不出去工作,却死皮赖脸缠上我儿子,花他辛苦赚来的钱,你还是不是男人呀你?!」
「……」
上礼拜也是一样的骂词……不过自从莫东升皮皮回了一句「那我自残一臂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永远缠住你儿子?」,而差点被老人家失控揪住领子狂殴一顿后,他就学聪明点了,秉持沉默是金的信念,安静听教。
「告诉你,我早就打听好你过去的一切了,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别想搞花样!哈!以前还是个被女人养的小白脸,真是没用的男人!社会的败类!这次你恐怕也是为了钱才死缠上我儿子的吧!」
「……」
唔……若她所有令人发指的指控我都俯首认罪,弄来一张白纸黑字画押后,她会不会恩准我回房继续睡回笼觉?快抵挡不住狂潮般涌来的睡意的莫东升开始在心底暗暗盘算起来。
完全不知对方心思的妇人,冷笑一声道:「我告诉你,你的算盘打不响的,范家还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公司股权在我手上,幸好我早些年没傻傻地全部转给我那个被你迷得晕头转向的笨蛋儿子,要不然我们范家的家产搞不好早给你这个不知羞耻的米虫给全部败光光了!叽哩咕噜……」
「……」不行,真的撑不下去了,眼前这金主的妈咪到底还要念多久才会感到爽快啊?好想睡喔……呼…呼噜……
「喂!你干么闭上眼睛?给我睁开来!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刚刚说了什么?」
原本逐渐沉入睡乡中的莫东升被喝斥一声,霎时恢复些许意识。
「我……」呜,我真的好想睡……拜托饶了我吧……
在范母虎视眈眈地瞪视下。莫东升痛苦地抱头呻吟一声。
「你什么你?」
「我……不是我不放过你儿子……」
莫东升深深叹口气,一字字辩解道。
「而是你儿子根本不打算放过我呀……」
闻言,妇人脸庞霎时泛起一片铁青之色。
「你少得意!」
得意?被男人用一张支票买下来当宠物养在身边有啥好得意的?莫东升一脸茫然,不明白妇人这项指控从何而来。
见小白脸故作一脸无辜样,妇人心底就有气。
「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却给人包养,成天窝在房间不出去工作,难道你已经没有羞耻心了吗?」
工作?哼,他何曾没找过……
只是当他大学毕业连续找了三个工作,都在隔天被人以莫名其妙的理由辞退后,莫东升即浑身发冷地领悟到一个事实——他这辈子休想逃离范越黎的掌控了……
「……」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莫东升十指交握,抿起唇线,不置一辞。
原本俊美的容颜增添一分肃然锐气后,竟带给人一丝有若实质的压迫感,用「冷酷无情」来形容男人浮现于脸上的表情也不为过。
宛若刀片般割人的锐利,令妇人略为心惊,手掌心不禁悄然泛出冷汗来。
「总……总而言之,你的好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早早为自己铺后路吧,别事后才来怪我没好心提醒你!」妇人语调故作冷静地说完后,哼地一声站起身,气冲冲地往门外走去。
「……铺后路?」
目送妇人离去,莫东升俊美的脸庞缓缓扬起一抹嘲弄也似的笑容。
如同黑曜石般的深邃瞳眸,隐隐有抹幽光闪烁。
「我还用得着别人提醒吗?」
***
砰——!
「范范,你回来啦?」光听那一记强而有力的踹门声,莫东升不需抬头也晓得来人是谁。
「我回来了。」在盛怒之下,范越黎仍不忘说这一句。
莫东升微笑。
「欢迎回来。」
「我妈又来了?」范越黎满脸不悦,肯定的语气并不需莫东升回答,因为他母亲前脚离开,他刚好后脚回来。
「嗯。对了,门今早才修好,已经跑了第六趟的修门工人要我转告你,麻烦你下次踹门时记得小力点,跟门板同样材质的上好木头已经很难找了。」莫东升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斜睨着他。
范越黎一脸面无表情,仅道:「怒火不先发泄在门上的话……」
「我知道了,请千万不要转移到我身上。」莫东升飞快举手做投降状。「咳,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门你想怎么踹就怎么踹,我不管了。」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付钱修门的又不是自己,无须感到肉痛。
「我妈又跟你说了什么?」范越黎脱下西装外套往门口附近的衣架扔去,领带被手指扯乱,发丝散落,一丝不苟的冷酷精英形象登时崩裂。
「还不就千篇一律,要我背给你听吗?」哈!其实他都左耳进,右耳出,怎么可能背得出来?
「不必了。」范越黎摇头,顿了顿,深吸口气后,向他老实一招认道:「莫,我刚刚被骗去相亲了。」明知不爱自己的莫东升根本不会在意,但范越黎还是不想隐瞒他这件事。
「哦?」难怪他中午打电话回来要自己不必准备他的晚餐……右眉微挑的邪气神情,令莫东升更添几分性感魅力。
「可我每一个都不喜欢!」见他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范越黎心口不由得一热,情难自禁地走向他,双腿一分,亲密地直接跨坐到他身上去。
「每一个?」面对俊男投怀送抱,莫东升毫无所动,仍是对先前的话题一脸颇感兴趣。
「嗯,用举办我堂妹的生日宴会作为借口,来了将近二十个女人……我没数仔细。」光嗅闻到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范越黎已然意乱情迷。
手指俐落地一一解开他胸前的纽扣,微微往后扯开,偏头细细啃咬他颈项处每一时光滑肌肤,非常中意莫东升带点沐浴清香的干爽纯净男人味——干干净净又漂亮的莫东升只有自己养得起,范越黎不无得意。
「应该都长得很漂亮吧?」莫东升舒服地微眯起双眸,仍是问个没完。
「嗯,皆是水准之上,不过,很奇怪地我突然满脑子只想跟你做爱,所以就藉尿遁迹回来了。」光是看着莫东升三秒钟就能令他勃起了,其他没这本事的闲杂人等,只会令他倒胃。
「呵,好不容易看上的黄金单身汉居然半途开溜,想必她们现在正气得直跳脚吧。」一想像十多个上等美女集体跳脚的滑稽画面,莫东升不禁「嗤」地笑出声来。
「莫,你最好专心点……」范越黎吻他耳垂的动作一顿,警告意味浓厚地斜瞪他一眼。
「哈……咳!是。」金主有令,宠物岂敢不从?莫东升迅速收拾玩笑心情,眨了眨眼,一双清朗眸子随即染上一层爱欲情火,深切而专注,仿佛眼中从来只有他一人,令范越黎克制不住地心神微颤。
每每这时候,他都几乎要错觉那双惑人眸底对自己漾着一丝爱意,几乎。
好傻,明明早就知晓,怀中这名男人是不爱自己的……心口一酸,眼眶不由得微微湿润起来。
丝毫没察觉他微妙心思的莫东升,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掐捏了下,旋即蹙起眉头:「好像又瘦了点,你没吃就直接回来了?」
有些冰凉的手指缓缓滑入范越黎单薄的衬衫内,在白皙背脊处来回徘徊,轻柔的爱抚动作,令他深感焦躁地轻咬下唇,微扭了扭身子,似催促又似渴求。
「唔…莫……我想要…你……」
在快车飙回来的路上,范越黎就满脑子渴望他的爱抚渴望得下身都湿了,密所因为满心期待男人的充满而不住剧烈收缩着,底裤黏稠成一片,现在他只想被粗暴地对待,温吞的前戏反令人觉得无比残忍。
莫东升低低一笑,伸手褪去他的上衣,指尖滑过细致的下颚处,沉声呢喃道:「别急,我有点饿,所以这次我要慢慢吃了你,尽情享用大餐……」
不一会儿,淫摩的呻吟交杂着野兽般的喘息声响彻室内。
肌肤相互摩挲时的黏腻热度,让人觉得异常安心、舒服,想一辈子沉溺其中。
「范范……你里面好紧、好舒服……我一辈子都不想出来了怎么办……」莫东升将侧脸贴近他汗湿的背脊肌肤,不知是真心还是无意识地呢喃道。
闻言,范越黎身子猛地激灵灵一颤,粉色染红脸颊,薄汗沁出毛细孔,瞬间离高潮只剩一步。
「啊……啊啊……」
是你亲口说的……那就永远也不要离开……一辈子不要离开我……
泪水不住溢出眼角,范越黎渴望解放,却又舍不得被男人紧紧抱着的美妙时光转瞬消逝。
「不要忍了,射出来吧……」
莫东升醇厚又魅惑的嗓音,在耳畔处低低诱导。
啊啊……身子一阵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随着体液的喷泄而出,范越黎终于尝到宛如置身天堂般的绝顶滋味。
『你爱我吗?』
『……』
『回答我。』
『……』
『我知道……你并不爱我。』
『……』
『那,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
『应该有吧,只要你说出口,我就满足你。』
『我要……其他都不要。』
『什么?你说你要什么?』
『……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你说清楚点!』
连我,也不要吗?
「范范?」
『你「都不要」什么?说清楚点!』
连我,你都要抛弃了吗?
「范范?」
『你说清楚点!』
「范范!」
「吓!」范越黎猛一睁眼,整个人如弹簧般从床上弹跳而起,手指紧揪着棉被,大口大口激烈地喘息着。
是梦。
眼睛慌乱地巡视四周,白色天花板,晕澄色的吊灯,柔软的床铺,轻颤的双手……现在才是现实,梦……刚刚只是梦罢了……
呵,当然是梦呀,在现实生活中。范越黎根本没有勇气开口询问莫东升爱不爱自己,唯有在梦境,他才敢毫无顾忌地询问出口。
「你刚刚一直在说梦话,怎么了?做恶梦了吗?」见他一脸惶然惊悸,失去睡意的莫东升跟着坐起上半身,柔声询问。
「莫……」范越黎低着头,反身紧搂住他。力道之猛烈。仿佛恨不得将他揉入自己身体内似的。
「好了,没事了。」莫东升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动作异常轻柔,他觉得自己好似在安抚一名刚哭泣过的小孩……但他心底更是明了,怀中的小孩只要独占欲一发作,直比鬼夜叉还恐怖万分。
沉默了良久,范越黎才抬起眼瞅着他,低声询问道:「莫,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呃……」莫东升微一愣,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询问自己。
「你有非常想要的东西吗?」见他不回话,范越黎焦急地追问。
——莫,你想要什么?
朝夕相处了七年多,范越黎最常向莫东升询问的,便是这一句话。
因为最初用来连接两人关系的。便是许他物质不匮乏的保证。
而通常,莫东升也会毫不客气地直接要求:「喔,范范啊,我……这个、那个、还有那个……都不要,其他,都要。谢谢。」
狮子大开口中,或许也带了些许试探意味。
然而不管有无察觉到他的小小心思,范越黎也从不拒绝,只要莫东升开口,便彻底满足他所有的物质需求,眼也不眨地。
花费心思宠他、爱他、满足他,范越黎不求任何回报,只要求莫东升答应自己一件事——乖乖待在牢笼(家)里,没自己的允许,哪儿也不能去。
出手大方得病态,然而除了不断献金满足莫东升的物质欲望外,已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表达出范越黎对他深无止尽的爱意了。
「有吗?」
「嗯……」莫东升微感困恼地偏头思考,过了半响,才慢吞吞地回答道:「没有耶,最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若仅指物质上的东西的话,他几乎一样不缺,甚至多到令他不安的地步。
「不是,我不是问你那个……」
「那你想问哪个?」莫东升盯着他脸上的神情数秒,倏然微微一笑,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我是想问……除去外在物质的东西,你『内心』真正想要什么?」范越黎猛一咬牙,略显紧张地问出口。
这七年来,自己从来没向莫东升问过这么「深入」的问题,因为……他害怕知道答案。
若答案太过不堪,他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年纪越大,他就越为过去行为幼稚的自己感到羞耻。
钱,是买不来真心的。
历经风浪的范越黎直到近几年,才突然顿悟到这点。可惜大错早已铸成,如今即使懊悔得不得了,也已然来不及补救了。
「嗯……」莫东升微偏头,既沉凝又似有些困惑的神情,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回答他才恰当。
「有吗?有想要的东西吗?」范越黎手心不自觉冒起冰凉冷汗,他突然不确定自己想不想听到莫东升始终藏于内心的回答。
「有。」莫东升玩世不恭的脸庞难得浮现一丝严肃。在范越黎急切表情的催促下,缓声道:「如果,我说我想要『自由』,你会给我吗?」
闻言,范越黎脸色瞬间刷白,紧咬下唇。
不可能的……自由,是自己这辈子绝对、唯一、不会给他的东西!
杀了自己也不给!
「哈哈!骗你的啦!」
盯着他几秒钟,莫东升忽地朗声大笑,低下头,安抚似地亲亲他刹那间苍白到极点的冰凉脸庞,笑道:「赖在你身边又舒服又有得玩,我怎会舍得离开你呢?」
「你骗我的?」范越黎半垂下眼眸,重复低喃。
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从莫东升刻意轻松的笑声中,范越黎完全察觉不到他的真心在哪。
早在七年前,当自己将支票像施舍乞丐似的丢在莫东升面前的时候,莫东升就对自己彻底封闭心门了。
他们都在一起共同生活足足七年有余了,不但朝夕相对,更共寝一室,若自己仍迟钝地没察觉到此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自己表达爱意的手法会那么笨拙幼稚呢……每当范越黎回忆起自己当初的愚蠢,总是又悔又恨,有股想杀了自己的强烈冲动!
「是呀,骗你的。」莫东升懒洋洋道。
「你说的是实话吗?」
「你不是常说我太『诚实』?」莫东升狡猾地反问。
「那你……」为什么四年前要逃?范越黎看着他,欲言又止。
四年前某一天,毫无预警地,莫东升整个人突然消失在范越黎面前,什么只字片语都没留下,他焦急地派人四处去寻找,却完全找不着他的下落。
莫东升就如同童话故事的「人鱼公主」一样。整个人宛如泡沫般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界上。
过不多久,一股深切的恐惧便牢牢捕获住了范越黎,他好不安又好害怕,以为莫东升遭遇到什么不测,或是,他永远逃离自己了……也就在那时,他患上令群医束手无策的严重失眠症。
一天没找到莫东升,他就一天没办法安心阖上眼。
失眠的症状,不管吃了什么药都没办法根治。
而过了整整一个月后,面容有些消瘦憔悴的莫东升如同当日毫无征兆地消失那般,又突然出现在范越黎眼前。
脸庞一抹迷人笑意依旧,仿佛,他从来没离开过。
莫东升突兀地失踪又回来,没有解释自己去哪,也没说明白己为何突然离开,只是粗声粗气地朝范越黎骂了一句:
『嘿!……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范越黎激动地冲上前紧紧抱住莫东升。
他不想问了!莫东升为什么不告而别?这一个月去了哪里?他爱自己或是恨自己?他全都不在意了!他什么都不想知道,只要……只要莫东升平安回到自己身边就好了!
整整一个月的心焦与不安仿佛噩梦一场,范越黎将这段恐怖回忆深深埋藏在心底深处,从此不去回想,甚至拼命地想忘掉。
之后,莫东升的神态仍是跟平常无异,依旧乖乖地配合自己玩幼稚的情人游戏,甚至,眼神多了一丝过往从没有的温柔(?),但,范越黎的心已被不安形成的锐剑狠狠戳下一个破洞。
难以痊愈的伤口,只有逐渐膨胀扩大的迹象,流了一地难以收拾的恶臭毒脓。
七年了,莫东升如同森林迷雾般的心思,即便是爱惨了他的范越黎也始终捉摸不透。或许是潜意识地不想去深入了解吧,因为,他害怕得到令自己心碎一地的不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