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早晨,是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扰醒的。
唔……范越黎脸颊蹭了蹭质地柔细的枕头,微睁开眼缝,下意识地伸手搜寻身旁床铺,不料却扑了个空,只摸到冰冰冷冷的触感。
好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彻底惊醒了过来。
范越黎微撑起上半身,直接用眼睛察看,果不其然,偌大的床铺上除了自己以外,一片空空荡荡,连四周也见不到半个人影。
回想起昨夜莫东升所说的「只有一晚」之语。恍然惊觉自己再度被抛弃了的范越黎瞬间消沉下来,仿佛坠入无底深渊,感到既空虚又无比悲伤。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
范越黎无助地将脸庞埋在手掌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莫非真要自己连连生病,莫东升才肯撕下无情面具来照顾自己吗?
无心之念,却仿佛给予了眼前一片黑暗的范越黎一线光明。
幸好,此想法才刚萌发,一阵轻微却稳定的脚步声立即打断了他危险至极的念头。
「我就猜你这时间会醒过来。」
莫东升站在敞开的房门口附近,手里捧着一碗热粥。
「……」望着他雨过天晴似的清爽表情,范越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胃还疼吗?」
「你到哪里去了?」范越黎不答反问。
「我想你需要吃一些营养食物,所以便下楼去煮了。」
「……」煮东西?
不是抛下自己,而是去帮自己张罗食物?
所以,这是暂时休战的意思?
莫东升级步走向他,伸手拉张椅子在床铺旁坐下,将手上的热粥递到他面前。
「吃吧。」
听到他温柔至极的嗓音,范越黎不由得眼眶一红,撇过脸去。
「不用你假好心。」
莫东升不以为忤,仍是好言劝道:「快吃吧,等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空胃很容易伤身,你最近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不是吗?」
原来他仍是在暗地里偷偷关心自己吗?范越黎只觉又高兴又想哭。
既然他有好好将自己这几天的难受看在眼底,那为什么昨天还要说出那些残酷无情的话呢?
他明明知道自己会受伤更重不是吗?
可是,虽然已经猜到后果了,莫东升仍是面不改色,毫不留情地予以痛击,享受他的悲痛哀鸣。
范越黎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好可怕,自己到底爱上了什么样的人啊?
现在的温柔样子,或许只是想迷惑人心,不让人看出他本质多么地残忍罢了。
一想到此,范越黎又忍不住闹起别扭来。
「不关你的事。」如果不是真心想和好,就不要理我,而我也不稀罕装病来博取你的怜悯或同情。
「要生气什么的等一下再生气,胃会发疼就是因为你饮食不正常,是病人就应该乖乖听话,先吃完这碗粥再说。」莫东升像是没听到他拒绝的话语,仍很执着要求他吃东西。
「这算什么?」不要骗我!你根本不是真的在关心我!范越黎受不了地低声怒吼。
莫东升皱起眉头,无法理解他又犯了什么疯病。
昨晚两人不是同意和解了吗?莫东升好不容易不想再继续跟他冷战下去了,范越黎却又吃错药地开始挑惹战火?
「好,只要你吃完,我就走。」
摆明退让的一句话,却不慎重重踩上范越黎的地雷。
「想走的话现在就走好了!」
「你先吃完。」
「我说了我不要吃!」范越黎低吼,伸手用力往旁一挥。
莫东升措手不及之下根本来不及闪避,手上的热粥登时被他翻倒,哐当一声跌落地面,淋得他手腕及大腿处一片湿热黏腻。
「啊……」范越黎惊恐地发现热烫的白色水蒸气一阵阵从莫东升湿透的裤料袅袅浮了上来。
烫伤了……一定烫伤了!
泪花在眼眶中猛打转,范越黎脸色发白,吓得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怎么办!自己又做了蠢事!这下子他一定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岂料,在范越黎一双充满恐惧之色的眸光注视下,莫东升却只是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而已。
「我下去再盛一碗上来。」
什么?他没生气吗?
见他动作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范越黎这才猛地回过神。
「等等!你先去冲冷水!」
「没关系,我没什么事……」
「一定烫伤了,你还说没事!」原本还很虚弱的范越黎精神都被吓回来了,迅速掀被下床,一把将还愣着的莫东升拖进浴室。
扭开水龙头,大量冷水霎时从莲蓬头喷溅出来,洒了洁白磁砖一地。
当裤子被范越黎帮忙动手脱下来时,坐在浴缸边上的莫东升不由得痛吟了一声。
仔细查看之下,左右大腿肌肤有一大片都被热粥烫得又红又肿,根本不堪裤料摩擦的刺激。
「对不起……对不起……」
范越黎痛苦得脸庞都皱起来的模样,倒似被烫伤的人是他自己。
莫东升闻言不禁苦笑:「如果你每次做错事情前都能仔细思考过,或许可以减少道歉的次数。」
范越黎无语,起身抓下莲蓬头,之后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将冷水喷洒在莫东升烫伤的肌肤上。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人说过那三个字。」
「那岂不是说你这辈子只对不起我一个?」莫东升挑眉,玩笑也似的询问。
「……」范越黎默然无语。
当自己将支票轻贱地扔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范越黎就已经深深对不起莫东升了。
范越黎直到现今仍很怀疑,当晚自尊心被自己一脚踩碎的莫东升为何没立即动手杀了他?
若那夜换作是自己被人宣称想买下的话,他绝对无法像莫东升一般忍受吞下这种屈辱。
莫东升微偏头看着他,一脸似笑非笑。
「但我看你一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啊。」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既然没那个意思,就不要一再道歉。」窜入耳里的那三个字突然异常刺耳,仿佛是一种讽刺。
范越黎面泛一抹苦涩:「我只是很愧疚,即使必须伤了你,我也要留下你,但是……我从来没后悔过。」
「啧,这不就是所谓的『明知故犯』?」
「……」
「默认了?」莫东升眼神倏然阴暗下来。「你这人真的很可恨……」
「对不起……」
「不但又自私又任性,还口投遮拦,那晚听到你说不准我对别人摇尾乞怜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虽然你拼命辩解那不是真心话,我却听得出来那根本就是。我也是直到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七年来你根本没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只把我视为你的所有物,不能拥有自己的想法,只能顺着你的心意过活……」
若非自己的精神够坚韧,恐怕早就发疯了吧。
「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范越黎不过是希望莫东升眼底只剩下自己一人而已,要求喜欢的人也同样付出全心全意,并没有错吧?
对自己没有任何感觉的莫东升,当然无法理解他的苦。
「你的所作所为就是那个意思!真的很可恨,最近有好几次看到你没有任何防备地睡在我身边,我都很想伸手狠狠掐死你……」
「莫……」范越黎难过地看着他。
若被杀了也好……范越黎并不害怕,总好过他对自己视而不见,或是憎恨地望着自己却不动手……
见他毫无反驳的意思,莫东升蓦然一阵无力:「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抱怨?反正我只不过是你买回来的宠物罢了……」
范越黎立即出声反驳:「不是的!你对我的意义不只是那样!」
「但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而已……」莫东升苦笑:「你可以想见我多么厌恶你这点吗?」
厌恶……闻言,范越黎如遭重击。
他承认,因为总是任性地觉得莫东升是自己的东西,所以言词或态度方面也会不经意地表现出来,但是范越黎从没想过会伤他这么深,真的。
「可是,昨晚看到你倒下来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很害怕……」莫东升露出一脸疲倦:「虽然很恨你,但是好歹也跟你一起生活了七年多了,有些感情毕竟还是无法抹杀掉……」
「感情?是什么感情?」范越黎神情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
原来除了憎恨以外,莫东升对自己还有其他情感存在吗?范越黎简直不敢置信。
莫东升眉头微微一皱,他本来没打算说这些。
「那不重要。」
「不,那对我来说很重要,求求你告诉我……」
莫东升别过脸去:「没什么好说的,总之…不会是你想听的答案。」
「我就是要听,莫……你一定要告诉我……」
敌不过他哀求的眸光,莫东升不由轻叹口气。
「你也听过跟狗比起来,猫是一种比较冷血无情的动物吧?但是,就算猫再怎么冷血无情,还是会认主人的……我对你,目前只有仅止于此的感情而已。」
闻言,范越黎整颗心都凉掉了。
「好残忍的话……」
一点都不温柔的实话。
那根本不算是感情,追根究底的话,只不过是一种被强迫出来的「日久生情」罢了。
而那份情,还是在无可奈何的状态下才产生。
若是野猫没被擒住的话,它们一定宁愿在外头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即使认了主人,也不是心甘情愿要认。
脖子上被人无故用项圈束缚住的野猫,一定觉得很悲哀吧。而主人除了每天准时喂食这样的功能以外,对野猫而言……毫无重要性。
毫无重要性……
范越黎眼眶一红,手指紧紧抓着莲蓬头直到泛白的程度。
或许沾染了浴间的湿气,他开始浑身发冷。
「有什么好哭的?」莫东升低头俯视着他,微蹙眉头的样子似不解他哭泣的理由。
「你好过分……」
「会过分吗?」
莫东升苦笑,他硬是逼自己说出实话,却又责怪自己说得太坦白,天下间还有比他更矛盾的人吗?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范越黎觉得他很可怜,却又深觉他异常可恨。
发了七年的美梦,就在这一瞬间彻底破碎。
「说了你也听不懂。因为你总是自信满满地认定什么对我最好、什么对我最坏不是吗?」
「你从来没拒绝我的安排啊,所以我以为……」
「若我拒绝了,会有什么下场你也明白。」莫东升冷声打断他的话。
从来只准人顺着他的意做事,却不许人违逆他命令的范越黎,恐怕比自身想像还来得独裁霸道。
范越黎呼吸一窒,眼泪掉得更凶。
「我错了吗?我从头到尾都错了吗?」
「……」莫东升低头无语。
「我不甘心,我一直很努力讨你欢心,原来却是用错方法……那你告诉我啊,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喜欢我……」范越黎几乎泣不成声。
手上的莲蓬头掉落地上,溅起哀凄的白色水花。
「范范……」莫东升倾身向前,张臂轻轻拥住他。
「莫东升,求求你告诉我啊……」
既然对我没感情,就不要表现出温柔体贴的样子啊。
我已经不想再为你痴迷发狂下去了……范越黎在心底这般尖叫着,可是一接触到莫东升充满怜悯的眼神,却又仿佛被魔神蛊惑住了,陷人深渊之中难以自拔。
「我不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这么奢求,是在为难我……」为什么不能只享受两人在一起的快乐就好了呢?爱不爱,喜不喜欢,真有这样重要?
「你有的,只是你不肯给……」
「范范……」莫东升眼带同情地深深望着眼前这名对自己执着入魔的男子。
……自己一定是疯了。
因为被人同情至极地望着,他居然还能感到一丝丝喜悦……
而事实上,即使只对自己存有类似「怜悯」这样的廉价情感,范越黎也不想放莫东升走。
是自虐也好,独占欲作祟也罢,范越黎一向忠于自己的真实欲望。
「别哭了……」
「那你喜欢我啊!只要你喜欢我的话,我就不哭了!」耍赖地扔出气话,虽然范越黎很清楚要令莫东升喜欢上自己,简直是穷尽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的虚幻梦想。
「……这辈子我只认定你这个主人了,难道还不够吗?」
这已经是莫东升截至目前为止所能说出口的最接近情话的承诺了。
只认我一人……范越黎只觉情绪一阵激荡。
想飞的鸟儿已被自己折了翅膀,渴求自由的野猫已被自己套上项圈,想要的东西其实已经有大半得到手了,那么他此生还有何求?
「够了,这样就够了……」
还有机会的,只要没有别人比自己还要来得接近莫东升,那么最后的胜利果实一定会被自己摘下……范越黎内心重燃一丝希望。
见终于安抚住范越黎差点失控的情绪,莫东升悄然松了口气。
「那我们和好吧。」
把想说的话都讲出来后,再继续吵下去也没任何意义了。
范越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询问:「你还会不理我吗?」
「和好了就不会。」
范越黎闻言欣喜地露出笑容,可下一瞬间泪水又忍不住自眼角流了出来。
「唔……」
「好了,不要哭了……」
「我真的受不了你对我冷淡,前些日子我好想死……」
「范范……」
「好痛苦又好难过……我一直睡不着……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道歉你才肯原谅我……」
「嗯……」
「如果你再不理我的话……我真的会死……」
「都过去了……」
「对不起……我发誓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这恐怕比登天还难吧?心底这么想的莫东升却不敢表现出来,只伸手轻轻拍抚他的修长背脊。
「我发誓……」范越黎仍是伤心地哭着,久久遏止不了,于是莫东升只好抱他,让他哭声化为喘息。
据闻,这是安慰人最好、也最快的方法……
***
位于四楼。三十坪大小,连块招牌都没有的破旧办公室兼住处。四周皆是屋龄超过三十年的公寓大楼,陈旧而安静。方圆一百五十公尺内只有一家杂货店和二家早餐店。范越黎的表弟,职业是私家侦探的江胤仁,就住在这处鸟不生蛋的地方。
平常时候,工作繁忙的范越黎宁愿花时间约他出来见面。也很少亲自登门拜访,因为这地方实在太偏远了,加上弯弯曲曲的小巷子多,第一次来到此处时,范越黎还迷路了整整三十分钟。
真不知他赚的钱都花到哪去了?光是这几年来自己支付他的调查费用,让他搬二十次家都绰绰有余,范越黎暗自摇头。
据闻就算没接下自己委托的案子,江胤仁私下在征信业界也颇活跃,案子多得是接不完。若能省点花,存个几百万去买栋新公寓应该不是问题,但偏偏他始终舍不得跟住了二十多年的旧公寓分手。这可苦了其他人,由于地处偏僻,初次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迷路,所以他的顾客通常都是口耳相传,一个介绍一个,很少有陌生人上门请托。
范越黎提着公事包爬上楼梯,拐了个右弯,来到一处中央钉了块写着「征信社」字样招牌的门前,伸手按了按电铃。
过了一会儿,门锁旁的黑色对讲机传出低沉声响。
「谁?」
「是我。」
「表哥?」沉着的嗓音明显拉高了几个音阶,门板「哗」的一声登时开启。
范越黎伸手推门而入,狭小的办公室收拾得还算整齐,在江胤仁一头雾水却不敢怠慢的招呼下,他选了个干净的沙发坐下来。
「你怎么有兴致过来一趟?」
「路过,就上来看看了。」
「上来看看……?」江胤仁一阵疑惑。大忙人范越黎亲自登门拜访,绝对不可能只是路过顺便而已。
范越黎十指交握,试探地询问道:「昨天我在忙的时候,你神秘兮兮的来电说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因为当时正在主持重要会议,范越黎只好匆匆挂断电话。
来不及听他想说什么,之后又一直加班到深夜,等到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才能腾出二、三小时的空档,便急忙驱车过来一趟,直觉上,那通电话里头江胤仁绝对是要跟自己谈什么重要的事情。
「喔!对!你来得正好!」江胤仁猛一击掌,连忙将保险箱里头的资料拿出来,弄成一叠,起身走到范越黎身边,将之搁置在他面前的矮长桌上,随后也坐落在他左手旁的单人沙发上。
「翻看看。」
「这是……?」范越黎狐疑地将文件拾起来仔细审阅,随着看入眼里的内容增多,他的脸庞神情也越发冰冷,北极之雪也远远不如,差点活生生冻结待在一旁的江胤仁。
「这是怎么一回事?」过了良久,范越黎才语调僵硬地从嘴巴挤出一句。
「呃,你妈……阿姨应该跟你提过了吧?」江胤仁挑了挑眉,试探地提问。
阅毕文件后,范越黎随手将之扔在桌面上,食指指腹揉了揉眉心,即便是日前价值几亿元的工程标案也没令他这般烦恼过。他叹道:「提了,但没想到其中还藏了这么多内幕。」
「那你打算怎么做?」一抹好奇浮现江胤仁脸庞。
范越黎苦笑:「还能怎么做?即使没你帮我查到这件事,我本来就打算带他去,但是,我真的万万没想到我妈费尽心思要我出国,居然是打算这么做……」
「会想这么做也不是不能理解吧……」江胤仁暗声嘀咕。
「你说什么?!」范越黎朝他狠狠瞪眼过去,只见他眼白周围布满了气红的血丝,活像一头龇牙咧嘴、欲撕裂眼前猎物的狰狞野兽。
江胤仁真是怕了他了,连忙举手做投降状:「呃,我什么都没说,真的,别这么敏感,先消消气吧。」
从以前到现在,能令向来理智挂帅的范越黎情绪大起波澜的原因,不外乎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养在金笼中疼爱至极的宝贝恋人莫东升遭到威胁,或者,即将遭到威胁。
根据江胤仁刺探到的消息,范母打算用一趟长途旅程远远支开范越黎,之后派人以威胁利诱的方式赶走莫东升,令他回来后再也见不到人;而若是范越黎打算将莫东升一起带去旅游的话,那么到时将会有另一批更厉害的人对付莫东升。总而言之,一个月之后,他保有莫东升在身边的机率,恐怕是零。
范越黎除了感到恐慌与愤怒以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这次想对付自己的人,不是敌对公司,而是自己的生母。一边是手背,一边是手心,母亲对他有养育之恩,所以纵使他对莫东升情深意重,也不可能对自家人做出什么攻击举动,顶多只能咬牙防御而已。
范越黎深陷在沙发之中,脸庞疲倦地往后仰,双眸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小小位子而已,为什么庞大若斯的家族偏偏容纳不下?更何况,他是……他是我这辈子最深爱的人啊……
「……胤仁,你说说,这次我可以逃到哪里去?」
他是在问真的还问假的?江胤仁难得看他出现这副颓丧模样,不禁有些心惊胆跳。根据自己从小跟这位表哥相处的经验,通常能令他露出这么心烦意乱表情的事情,过不多久,就会被他以雷霆手段连根拔除,从此不再烦心。
依范越黎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脾性,是不可能让自己委屈太久的,当他决定不再为此事心烦之时,江胤仁几乎可以预见,未来不久范越黎愤而出走的消息将会带给范家多么大的震撼。
一时的隐忍,只不过是为接下来的快刀斩乱麻多一点思考余地罢了,而范越黎的忍耐度似乎已臻极限的边缘。
「咳,先不要说你能不能逃,那个莫……莫先生愿不愿意跟着去,才是个大问题。」江胤仁连忙道。不知该不该觉得可悲,这世上唯一拴得住范越黎。甚至左右他意向的人,却是范家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小白脸莫东升。
毕竟长时间观察过一阵子,江胤仁心下明了,若莫东升不想逃的话,范越黎也绝对哪都去不了。
范越黎闻言一愣,「呵,说的也是……」他苦笑了声,挺直腰杆坐起身,十指交握得死紧,指尖都泛白了。「我都忘了那家伙他……他吃不得一丁点苦。」
呃,舍不得他吃苦的人是你才对吧?太过荒谬的形容,令江胤仁忍不住偷偷翻个白眼。
在负债数千万元,人生过得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莫东升一天三餐吃泡面,早晚拼了命的打工,或是周旋在数女的争风吃醋中,都一一捱得过去了,怎么可能吃不得一丁点儿苦?真不知范越黎总是对莫东升怀抱的歉疚之情从何处生出?而懂得利用这点牢牢牵制住他的莫东升,手段也着实……厉害了点。
啧啧,太过小看那男人的人,恐怕日后有吃不尽的苦头……比起终年把莫东升当成小绵羊般畜养的范越黎,搞不好江胤仁更能识清莫东升狡猾似狐的本性。
「这次的旅行,我会带他去……」范越黎最终做出决定。一双闪耀锐利光芒的眼眸望向一直是站在自己这方的表弟,单手握住他的肩膀,独断道:「所以……你也得去。」
江胤仁惊呆了,嘴巴差点合不上来:「嗄?我……我也去?」
范越黎偏头想了想,从公事包中取出一张支票,填上金额递给他。
惶然接过来后,看清上头的金额,江胤仁不由得猛吞了口口水,「好像……多了一点?」其实何止多了一点,简直令江胤仁双目登时睁圆了一倍。
「我包下你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帮我,再额外支付你去购买高档礼服的费用及其他杂支,如果不够的话,可以再向我要。」
江胤仁这次真的惊讶极了:「买礼服?为什么要买礼服?」
范越黎眉头一蹙,沉声道:「脑子清醒点,你该不会以为这次自己能置身事外吧?」
咦?啊,啊啊……原来如此,江胤仁伸手抹了抹脸,苦笑道:「你确定要将我曝光?我以为你希望我继续暗中保护他。」这家伙打从骨子里头就是喜欢强人所难,家族的新血中,就属他一人最耀眼最强悍,任谁都敬畏他三分……可为什么偏偏搞不定一个小小的毫无身家背景地位的莫东升啊?
「我有其他用意。」范越黎半垂眼眸,轻描淡写道。
看来他打算放手一搏了?江胤仁猜测着,小心地将支票对折收入怀中:「那这价钱可真慷慨呀,谢啦。」
「我对有用的人一向慷慨,希望这次你别令我失望。」范越黎这话讲得很白,只要江胤仁为自己尽心尽力,日后绝不亏待。
「放心吧,我还想留命享受,就算想偷懒也不敢。」江胤仁这保证倒是真心诚意。不只巨额酬劳的诱惑大,范越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亦属特殊级别,多年的恩威并施下,江胤仁随时可以对他人耍赖失约,却绝对没有勇气背弃他。
「嗯。」范越黎缓缓站起身来。「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江胤仁也跟着站起来,朝他点头致意:「慢走。」
忽闻「喀!」地一记门扉开启的微量声响,两人同时下意识地看向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