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第一章男人女人】
林雨烈气喘吁吁地换下学校的制服,穿上合身的西装后,从书包中拿出他一罐「一日不用就浑身不对劲」的髮蜡,对著镜子熟练地整理髮型。
他染著一头红色的头髮,虽然这髮型总是让他受到旁人怪异的眼光,但他仍很喜欢这头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髮型,一头红髮毫无顾忌地往上冲,光是维持就花了他不少钱。
修剪、补染、挑选髮蜡、使用染髮专用的洗髮精,照顾髮型跟照顾婴儿一样费时又费力。
冲著镜子裡的自己露出了自认為最迷人的笑容,整理一下随身物品之后,他转身打开门,踏入了另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一年前,林雨烈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抱著玩票性质的想法和心态,居然就被「EVENNIGHT」这间知名夜店录取,成了公关。
虽说是公关,但实际上只是跟随在正职旁边的小助理而已,帮忙招呼、送水等工作,反而像是跑腿的外场服务人员。
一开始他只是想找个打工而已,毕竟升上高中之后,他不忍再让父亲负担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与父亲讨论后,学费可由父亲支出,而生活费由他自己负责。
如果可以,他希望连学费都可以不用劳烦父亲。
他找了许多餐饮店、补习班等工作机会,但几乎都做不满一个月。他觉得薪水太少了,一百出头的时薪,正规的高中课程又紧密,就算他利用其他时间打工,假日甚至工作一整天,在这高消费的都市中,他仍无法获得满足。
说他是90后的小毛头也好,说他是价值观偏颇的青少年也罢,他就是需要钱。他需要钱来满足他的生活,他也需要钱来填满他的消费慾望。
除了养活自己,他必须也跟得上同儕之间的潮流。
就算他為此疲累,但仍须跟紧脚步。
因為他害怕被所谓的「社会」远远拋在脑后。
林雨烈完全不清楚他是怎麼被录取进来的。
他还未满十八岁,无法进出夜店,但他却成為夜店的公关,这世界上怎麼会有这麼违背常理的事。
他记得当初只是不小心看到刊登在某人力银行的徵人讯息,点进去之后对上面的时薪待遇惊為天人,好奇心驱使之下就投了履歷。
面试的时候,主管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说了一句「红髮比较适合你」,给他一张髮廊的招待券,要他好好改变一下髮型。
隔日他就接到电话,说他被录取了。
一切来得太快,一切来得莫名其妙。
反正这世界就是由许多的莫名其妙和不合常理所组成的。
在五光十色的世界裡,林雨烈的耳膜快被DJ的音乐震破,他完全听不清楚自己在讲什麼,灯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显得诡异又吓人。
他一直觉得夜店的灯光让每个女人的脸油得可以煎蛋,油滋滋的让他想到东坡肉。
他最怕肥肉了。
林雨烈满脸笑容地指引客人往裡头走,心上却避这些男人女人唯恐不及,在夜店裡他看过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包括男女之间的心甘情愿或暴力逼迫,他知道现在他点头招呼过的男人女人有一大部分将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他以為他可以独立於所有关係之外。
但他错了。
凌晨一点半过后,是EVENNIGHT的另一波高潮。当天夜晚在这裡举办了一场特色主题的活动,此时人潮更為热络。
林雨烈看到许多穿著暴露的女子在外面排队,他与经理四目相接之后,会意似地点点头,走到夜店门口,开始替这些女孩检查证件。接下来的活动只开放二十岁以上的女孩参加,他和同事陆煒必须严格审查这些女孩的年龄,另一组公关人员正在疏导那些未满二十岁的女孩离开。
「妳父母知道妳参加这个活动吗?」眼前这位女孩看起来刚满二十岁,他翻著她的证件,好奇地问道。
女孩听闻之后甜甜的笑:「你看起来很年轻,你父母知道你在这裡工作吗?」
「他不知道。」
林雨烈说著,将证件还给眼前的女孩,女孩接过证件之后又笑了一下。
「那我的父母也不知道。」
说的也是,能坦白说出就不叫夜店了。
林雨烈自嘲似的乾笑一声。
一段时间之后,越缩越短的人龙终於只剩下小猫两三隻,林雨烈检查完一位二十五岁女子的证件,接过最后一名女子的身分证件。
「四十五岁?」陆煒惊呼,林雨烈瞪了他一眼。不管在何时何地,直接说出女人的年龄是极度不礼貌的事情。陆煒接收到林雨烈责备的眼光之后,抱歉似地抿了抿嘴。
「不好意思,我们致上万分的歉意,请您原谅。」
林雨烈将陆煒的头重重的压下去,自己也跟著低头鞠躬后,抬头準备将证件递还,不经意地瞄了女子一眼。
他发现他拿著证件的手正微微地颤抖,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什麼也不能做只是呆立在旁边。
陆煒疑惑地看向他,发觉不对劲之后立即将证件从林雨烈的手上抢过来,还给那位女子。女子微微一笑,朝他们点点头,便进入了EVENNIGHT。
林雨烈却还没恢復过来,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位名為「花墨砚」的女子,长得好像他那去世多年的母亲。
「你该不会爱上那女人了吧?」
林雨烈回过头来,看见陆煒对自己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他撇了撇嘴,心裡正想著该怎麼回答。
「不会吧?你真的对她念念不忘了吗?」陆煒再度用高八度的声音惊呼,眼睛瞪大著跟外星人一样,雨烈觉得陆煒的眼球快掉出来了。
「我只是觉得他跟我妈长得很像而已。」怕陆煒的眼球真的会掉出来,雨烈避重就轻地回答。
陆煒说的对,他是真的对那位「花墨砚」念念不忘。那女人的影子如鬼魅般缠绕在他的心上,他不晓得是好是坏,但他真的忘不了。
活动结束后已经一个小时了,公关组留下来整理场地,虽然白天会有负责的人来清洁,但他们仍必须作简单的整理。在客人离去后,他们无法想像这裡会是平常上班的地方,地上的垃圾多得跟打仗一样,砸碎的酒瓶和杯子随处可见,还有几滩呕吐物,如沼泽般呈现不正常的顏色,臭酸味令人作呕。
林雨烈看到时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较资深的同事拍著他的肩安慰地说:「没关係,今天还算是乾净一点了。」
平常到底脏乱地多可怕?他不禁对那同事投以同情的眼神。
「天啊!好难想像!」陆煒听到时凑过来扶著额头说道,他虽然比雨烈大上三岁,但进来的时间比较晚,还算是一个新人。
「对了,你们刚刚在聊什麼?什麼女人?」
那位资深的公关名叫陈彦玖,他紧皱著眉头、捂著鼻子,拿著拖把清理那滩如绿色沼泽般的呕吐物,顺便好奇地问道。
「你有看到吗?穿著黑色爆乳装的女人,靠近胸部的地方有一隻蝴蝶的刺青,很像水墨画的风格。」
雨烈已经不想阻止陆煒了,想怎麼回答就怎麼回答,他也不想多说什麼。林雨烈原本以為彦玖会一脸疑惑,没想到他听完后瞭解似地点点头。
「你是说花墨砚吗?」
「你知道她?」林雨烈与陆煒异口同声地惊呼,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有这麼好的默契,但偏偏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她很有名。」彦玖看著两位瞪大眼睛的后辈,不禁笑出声来,而后继续说道,「你们知道Purple吗?」
「紫色?」陆煒没头没脑地接话,下一秒他接收到来自林雨烈的一记白眼。
「是附近很有名的酒店吧?」
林雨烈听过这间名為「Purple」的酒店,裡头不单单是喝酒的地方,许多熟门路的客人都知道一个祕密管道──叫小姐的秘密管道。听说Purple的小姐并不都是非常年轻,但都极有特色,每一位都有其美丽之处,也因此吸引了很多想嚐鲜的男人。
「花墨砚是其中最有名的。」
「你说什麼?」
相对於彦玖的一抹淡笑,雨烈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地讶异和难堪从胃部涌升而上,如果他没听错的话。
「花墨砚是Purple的小姐?」
很好,陆煒替他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陆煒真是善良又可爱。
「她很有名,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却保养的非常好,许多男人指定她就只是為了一睹这传说中『美魔女』的风采。」
彦玖边说边将拖把用力地塞进水桶裡,好像跟它有天大的仇恨,相较於动作的粗鲁,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吹来的微风。
但听在林雨烈的耳中,却变成了狂风骤雨。
彦玖将拖把拧乾后,挺直身子伸个懒腰,雨烈才发现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左右。
「你们打工的可以先回去了,其他的我来就好。」
说实在话,林雨烈很想狠狠地揍彦玖一顿,他满脸笑容地揭露了雨烈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语气轻柔地像是不存在一样,彷彿没什麼大不了的。
对彦玖来讲,当然没什麼大不了,「花墨砚」只是他知道的一个名词。
想当然的,林雨烈无法朝著彦玖满是笑容的脸庞揍下去,除了因為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之外,另一个原因是他的笑容总是无心机的,林雨烈知道他是好人。
但陈彦玖不知道,「花墨砚」对林雨烈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名词而已。
林雨烈爱上「花墨砚」了。
她在奔跑著。
汗水不断地从额头渗出,而后沿著脸庞滴落,感觉这一瞬间就把一辈子的汗都流出,瀏海因汗水而结成一块一块的,她想伸手整哩,却没时间管这麼多。
她只能不断奔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