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简单来说,我妈在那家咖啡店的对面去世的。」雨烈的笑容有些苍凉,嘴角僵硬地勾起。「五年前,我妈和我弟因為一场车祸而去世。我妈因平日工作时数过长,过度疲劳之下,她的机车与其他车发生擦撞,我妈当场惨死,而我弟弟弹飞之后被其他车辗过。」
沫宇低头不语,车内也瀰漫著一片寂静。划破两个世界的寧静的,是雨烈再度开口的声音。
「现场留下了被车轮压过去的蛋糕,那天是我的十三岁生日。」
沫宇倏地抬头,她对「十三岁」这个数字十分敏感。她的世界,也是从十三岁时、花墨砚来到她家而开始改变。
似乎有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车内每一个人的心口上,陆煒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他不适合悲伤的情绪,但这悲伤却有违他的意识排山倒海而来。他不敢看蓝紫的表情,以他的经验足够来判断,蓝紫此时眼眶一定泛著泪。
彦玖右手的拇指与食指轻拧著自己的眉头,双眼紧闭著。
「我一直以為母亲的车祸原因是过度疲劳。」雨烈的语气有著自嘲的意味,沫宇难受地皱了一下眉头。
雨烈笑了一声,这笑声有股说不出的酸楚,和诡异。「那时当我看到花墨砚的刺青时还没发觉,但看到妳背后的刺青之后,我回到家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只沫宇惊愕地抬头,陆煒与彦玖不约而同地瞪大眼。他们心中的沉重一时之间烟消云散,取代而之的是一阵发凉。
──意思是不只彦玖的「她」,连沫宇都有与花墨砚一样的刺青?
彦玖回头,刚好对上陆煒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的思绪令他无法专心在耳中的声音,彦玖的手移到了右耳,正準备要拿下耳机时,陆煒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
此时,他的耳边又传来雨烈边笑边哭的疯狂语气。
「自从我妈刺上了那一隻蝴蝶后,三天三夜都高烧不退,不断地囈语著。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请原谅我』。」
雨烈说著,然后哭著。他的情绪撕裂了他的嗓音,嘶哑地如一把磨钝的锯子,将周围的空气撕成一片一片,却又没有完整俐落的切口。
拖泥带水的伤口最难痊癒,最难痊癒的伤口是最痛的。
「沫宇,妳觉得我妈在请谁原谅?她做了什麼需要被原谅?」
沫宇对上雨烈混浊的瞳孔,不敢说话。此时她不明白该说些什麼话来安慰,手足无措地双手不知该往哪摆。她身边的空气如一块又一块平扁的石板,不知柔软為何物,而雨烈的情绪滴在石板与石板中间的缝隙,看似碰撞却又互相契合。
坐在车内的蓝紫拿下耳机,雨烈的哭声从她耳膜中消失。
「有点难过,早知道就不要来跟踪了。」她的声音带点哭腔,揉著眼睛有些后悔。
后座一片沉静,陆煒没有回话。虽然雨烈的哭音充斥著他的耳膜,但他脑中的思绪一直放在花墨砚的蝴蝶刺青上面。他在乎的是,那刺青似乎代表著某种意涵。
──花墨砚、李沫宇、雨烈母亲、彦玖的『她』。
他看向彦玖的后脑勺,曾经想过要用眼神穿过彦玖的脑袋,利用自己强人一等的直觉猜测,但总是失败。
「彦玖,『她』是不是已经去世了?」不知怎麼,陆煒的心中突然產生这样的想法,脱口而出之后,他发现彦玖的身子明显地震了一下。
是说中了吧?彦玖似乎微微的点著头。
蓝紫虽然耳朵听著,她的目光却一直放在沫宇身上。她总觉得,这时如果插嘴询问非常地不明智,她只能等回去之后质问陆煒,她不喜欢被蒙在鼓裡的感觉。
她望著沫宇僵直的身躯、笨拙地手足无措,连安慰人都不会。一直以来,除了沫宇自己很少显露情绪外,也很少遇到其他人对她发洩情绪。她觉得,这样的沫宇已经脱离為人的状态了,或许这次可以让沫宇更接近「人」的境界。
没有人不需要感情与情绪,就连动物都会拥有。
当蓝紫这麼想著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看到了一个画面,然后惊讶地睁大眼。
「李沫宇妳在干嘛?」
陆煒和彦玖闻言后转头看去,只见沫宇的手绕到雨烈的后背,停格在半空中,似乎是想拍拍他的背,却不敢进行下一步行动。
「就拍啊!為什麼不敢?妳要直接抱下去亲下去都可以!」蓝紫激动的语调在密闭的车内空间不断迴盪,无法传进沫宇的耳裡。
「人家保有矜持,不像妳。」陆煒说完后立刻得到蓝紫的一记白眼。
「矜持是什麼?能当饭吃吗?」
「不能。对不起我错了。」
「你们可以闭嘴吗?」蕴含怒气的声音从彦玖的地方传来,蓝紫和陆煒乖乖闭上嘴巴。哪知下一秒彦玖指著沫宇的方向,说道。「精彩的来了。」
沫宇以极尽尷尬的表情,搭配著似乎没有做过暖身运动的僵硬姿势,将雨烈的头用力的往下扳,让他的头倒在自己的肩上。
雨烈的哭声立即嘎然而止,蓝紫与陆煒则是倒抽一口气。
「脖子会断吧?」彦玖下了一个精彩的註解。
「沫沫尽力了。」蓝紫毫不遮掩无奈的语气,她相信这是沫宇最友善的表现。
在车窗外的世界,雨烈的脖子并没有彦玖想的这麼脆弱。他停止哭泣,愕然抬头看著沫宇。
「我在想……你很难过,所以……」沫宇结巴的解释。「以前我难过的时候,我爸爸都会让我靠在他的肩……」
沫宇慌张的神情反而让雨烈「噗哧」笑了出来,心情反而轻鬆许多。
「我现在很难过,可以靠你的肩吗?」
「可、可以。」
没想到雨烈会这麼直接地表示,沫宇更加脸红且不知所措。当雨烈主动将头再度靠向她的肩膀时,她憋著一口气不敢鬆懈。
她将目光定在前方,只敢用眼角瞥向旁边的红髮,却无法说服自己直接转头看著男孩的脸庞。她眨著眼,不知道自己突然怎麼了,脑袋中过度的二氧化碳让她有些晕眩难受,但不是像之前的异性恐惧症那般的噁心感。
沫宇不晓得怎麼打发这段时间,她开始玩弄自己的手指,十根手指头玩著捉迷藏。顿时,雨烈抓住她的手,沫宇吓了一大跳。
「妳的手怎麼回事?」雨烈碰触著她贴在虎口上的ok绷。
「之前不知道被什麼割伤了。」沫宇歪著头思考。「好像是你说有地震的那一天……但我没有感觉。」
「是刀子割伤的吗?」
「应该是,我不是很确定。」
「这样啊……」雨烈低著头沉思,话题突然中止。
「啊!这两个人又开始沉默了。」车内的气氛突然开始鼓譟不安,蓝紫激动地差点打开车门奔出去。还好彦玖及时拉住她。
「妳想被发现吗?」
「气氛正好,安妮干嘛扯什麼伤口的?真是受不了。」
「要让他们顺其自然,妳最好不要插手。」陆煒的声音低了八度,罕见的冰冷语调让蓝紫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怎麼了?」她转头问道。
「没事。」陆煒将耳机取下,按摩著自己的眉头,露出些许疲惫。「只是觉得很奇怪,雨烈的语气好像他发现了什麼,但欲言又止。」
「你是说,他从沫宇的伤口发现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彦玖盯著前方的沫宇与雨烈,心中有股莫名的诡异感升起。
「不见得是发现,也有可能是怀疑。我不知道也不确定,只是直觉而已。」陆煒耸耸肩。
「但你直觉往往是最準的。」蓝紫闭上眼,刚刚的激动彷彿过眼云烟的不存在。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希望你这次不準。」
「我也希望。」陆煒嘴角微微勾起。每次的直觉他都希望可以落空,但总是失望。在一般人的眼中,或许会羡慕他运气好,他却没有这麼想过,一次都没有。
这次他打从心裡期望,如同天赋般的直觉能够完完全全的失灵。
因為在沫宇与雨烈的前方,他看到的不是太阳洒落的光明。
【第六章习惯不再】
沫宇踉蹌地一步步踏著往下的阶梯。当她转头看时,漆黑的夜空停在比她还高的位置。这是理所当然,但此时的天空异常的高,不是她所习惯的视线范围。
外人的脚步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她回头,EVENNIGHT的大门在她的眼前闪烁。沫宇不自觉的抓著雨烈的衣角,这是她第一次即将踏进夜生活的生活领域。
「没有什麼好害怕的。」雨烈笑著说。「大家妳都看过。」
--客人我都没看过。沫宇很想这麼回,但她还是把话嚥在喉咙裡。
当雨烈领著她走进EVENNIGHT时,她不自觉地再度转头看向那片高得有些虚幻的夜空,眷恋著外头的景色。
EVENNIGHT的门在她身后关起,将她隔绝与外的世界。耳边嘈杂的不只是音乐,还有人声的喧闹、玻璃清脆的碰撞。习惯白天黑夜乾净俐落视觉模式的她,对於不断闪烁著五顏六色的灯光,感到不太舒服。
沫宇瞇著眼跟在雨烈的后面,雨烈的背替她挡住了刺眼的光线和汹涌的人潮,感激从她心裡油然升起。
她盯著雨烈的背,凝视著彷彿想要看穿,不知為何下一秒她的手便轻轻地贴了上去。她碰触到的那一剎那,雨烈像是全身痉挛地震了一下。
「妳干嘛?」雨烈回头,吓了一大跳,没经过大脑修饰的话就这麼迸了出来。
「突然觉得,你的背好大。」沫宇歪著头思考。「之前有这麼大吗……?」
「是厚实吧?我最近有在健身。」他笑嘻嘻的说,满意的点点头。「看来努力健身果然有点效果。」
「安妮干嘛健身?是要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