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凉山庄,位于楚都郊外五里,整个山庄依山而建,前有绿水环绕,后有青山倚靠,每到盛暑之时,其它地方暑热难当,唯有这里,清风徐徐,凉爽怡人,故名清凉山庄,是楚国上层贵族及文人雅士消暑的最佳去处。
那只乌鸦一路将柳芫卿引进了清凉山庄。此地虽然名为山庄,其实不设院墙,不置守卫,只有一块界碑标志着山庄的范围,任何人都可以轻易进入。山庄本就是依山而建,借着山中原本的草本及地形,所有的建筑都半隐半现,建筑的样式也多种多样,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柳芫卿一进山庄,就发觉有几座灯火通明的楼阁里外,都布有守卫,这几处地方应该是有楚国贵族在,还有些透着灯火的小屋则安静许多,经过的时候,隐约听到一些吟诗对酒的声音,显然是一些文人雅士在此聚会。小心地绕过这些有人的地方,他跟着那只乌鸦,一直来到一间只燃着一盏油灯的屋子。
屋外有两个人守在门口,看到有人过来,都很戒备,待柳芫卿的面容在月色下清晰地显露出来时,两个人弯身一礼,让开了门口。
“晋柳先生,主人已经等您很久了。”其中一个人一边替柳芫卿开门,一边低声道。
柳芫卿没说话,走了进去,等那个人把门关上,他才快走几步,转过一个屏风,看到了等他很久的人。那个人背着身坐着,听到柳芫卿的脚步后,伸出手把油灯拨了拨,火苗变得更小,屋里顿时又昏暗了许多,只能勉强看清周围。
“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太危险了!”柳芫卿走上前,口中虽说得慎重,眼里却带着几分喜色,显然看到这个人心里很高兴。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脸部被阴影笼罩住,昏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来,自然是不放心你,怕你一个人吃亏啊。”这声音极为清朗,听上去情深款款。
柳芫卿眼里的喜色一下子退去不少,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道:“你明知我不信,又何必拿假话来蒙我。”
那人轻声一笑,一伸手,将柳芫卿拉到了身边,伏耳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柳芫卿的眼睛一亮,道:“当真?”
“若不是当真,我又何必绕个圈子来见你一面,此行若成功,你可记一大功。”
那人继续在柳芫卿耳边轻声说话,呼出的气息喷在柳芫卿的耳垂边,暧昧温糜,引得柳芫卿的脸颊渐渐发红。那人见此情景,知他情动,当下将他抱起大步向床走去。柳芫卿心中正在盘算那人刚才在耳边所说的事情,一时也未注意,等回神时衣裳已经半解。
“不行……”柳芫卿猛地推开那人,坐起身一边掩衣一边道,“今夜不成,我需赶回驿馆去,若让楚人发现我不在屋中,可要坏事了。”
那人也不勉强,松了手仰躺在床边,望着柳芫卿的动作,道:“任何时候,你都知道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你有万般优点,唯独这一点,我最欣赏。”
柳芫卿斜睨了他一眼,精致的面容现出一抹冷笑,道:“你这人,优点少缺点多,唯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点,与我一般无二。”
那人又笑,道:“你不正是看中我这一点,八年前才与我联手的吗?”
柳芫卿看他这笑十分得意,心中莫名来气,下了床推开窗,想走又不甘心,回过头沉下脸道:“你这人卑鄙无耻、下流恶心,桃雁君当年瞎了眼,竟然看中你这张面皮,就被你骗足了八年,只怕他死的时候还想着你会回去救他。”
那人……竟然是裴清,窗外月光照进床边,隐约将那张俊朗的容颜显露出来。
听到柳芫卿提起桃雁君,裴清的脸阴沉了几分,道:“别提他,浪费了我八年的时间,论本事,你不如他,若是他肯为我出山,桓侯府早就在我掌握中,又何需在那老婆子眼底下装了这些年。”
柳芫卿听得心头一怒,道:“桃雁君是个傻子,我哪点不比他强,再说你现在已经掌握了桓侯府的大权,可全是我帮的你,你不记在心就算了,也别拿我不如桃雁君的话来气我,有本事,你去黄泉道把他找回来。”话一说完,他就从窗口处纵身出去,闪身在黑夜里。
裴清冷哼一声,暗自道:掌握了桓侯府又如何,明不正言不顺,只能躲在暗中操控,真正的桓侯还是裴言定那小儿,他裴清岂能甘居那小儿之下。
裴清想来想去,心中烦燥,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口的两个人挥挥手,那两人会意地退了下去,裴清漫步走进了黑暗里。
月色虽然明亮,却难以照清被林木山石掩盖的山路,但对于内力深厚的裴清来说,一点点的光线已经足够看清周围十丈远。清凉的风吹去了裴清心里的浮躁,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月亮,伸出了手,仿若摘月的姿势。
蓦地,裴清身体一震,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人。
桃雁君。
裴清下意识地闭眼,是他眼花了,一定是,桃雁君已经死了,酒中的毒,是他亲手放进去的,怕毒性不够,他又给桃雁君喂下另一种毒性更烈的药丸,桃雁君不可能不死。定下心神,他再次睁开眼睛,看过去。
桃雁君,还是桃雁君,站在树下,半步也没有移动过。身上的衣服,正是当日那一袭浅黄色的绸衣,随意披散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晃动不已,背后是一轮惨白的圆月,阴森森,透着几分鬼气。
七月半,鬼门开,裴清蓦地想起今天的日子,脸上顿时开始发白,强压下转身逃跑的念头,他裴清不敬天不敬地,还怕什么鬼神,是桃雁君自己不好,如果肯出山助他,他也舍不得杀了这个陪了自己八年的人。没什么好怕的,人也好,鬼也好,大不了再杀一次,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裴清迈开脚步,直直地向桃雁君走过去。
“雁君。”
一直走到了桃雁君的面前,可是桃雁君却始终没有动过,一双眼看着前方,却是连眼皮也不曾眨过一下。裴清竟不敢直视,眼光往地上扫过去,像在桃源的时候一般轻唤了一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沙哑,隐隐还透着几分轻颤。
桃雁君身体一晃,旋即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道:“是谁?”
裴清一怔,这才发觉眼前的桃雁君双眼茫然,一副无法视物的模样,他犹豫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可是仔细再看这张脸,明明是桃雁君的样子,不禁又唤了一声:“雁君……”
诧异过后,桃雁君侧着头想了想,又道:“我不记得听过你的声音……啊,对不起,我的眼睛打小就不好,我叫桃锦容,你是不是把我错认为族兄桃雁君了,我族兄已经失踪八年了,唉……”
裴清突然就松开一口气,原来是认错了人,是了,记得桃雁君是说过,他有个族兄跟他长得极像,只是想不到几乎一模一样,竟在这七月半的时候,把他吓了一大跳。松开手,这才发觉掌心里已是一片汗渍。
“原来是桃公子,失礼了。桃公子眼睛不好,怎么半夜三更一人在此,不如我送公子回落脚处去。”
“今晚上有好友请客吃酒,吃完酒回来,丫鬟手中的灯笼突然灭了,夜黑月暗,实在看不清脚下的路,丫鬟只得留我在此,她去重取灯笼,一会儿就来接我。”
“原来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先走一步。”裴清心中有鬼,对着与桃雁君一模一样的脸,心中不自在,先前相送的话只是客套,这会儿借着桃锦容的说法,借机下台,赶紧走了,听得桃锦容在身后相唤,他也只作没听见。
自称为桃锦容,其实就是桃雁君,装模作样的唤了两声后,对着裴清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果然是只山中狼,居然半点心虚也不露,如果不是他假称为桃锦容,只怕早就露出杀机了吧。
“裴清,其实这八年有你陪在身边,跟你暗里斗法较劲,我一点也不觉得无趣,可惜……如果你没有这种无聊的野心,我也许真的会喜欢你,毕竟我是那么留恋你的怀抱……”
“公子……”树后转出一个黑衣人来,“您应该让我将这混蛋当场格杀。”
“这地方人多口杂,你若不能一击必杀,岂不就麻烦了。”桃雁君道,“再说,我也不想他死。”
“可是……那混蛋只要稍微一打听,您的谎言就破了,他一定会对您再下杀手。”黑衣人急了。
“不用打听,裴清刚才,不过是一时心虚被我吓住了,等他回过神来,不管我是桃雁君,还是桃锦容,他都不会留我活命。”桃雁君抬起手,指尖从眼皮上轻轻滑过,“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就不是裴清。”
八年的生活,足够他将裴清这个人了解得一清二楚,同时裴清也将他的脾性摸到了八成,可惜剩下的两成,裴清从来就无心去了解,否则就不会总问他为什么喜欢含着苦苦的桃瓣。裴清永远也不会明白,他尝着那苦涩的滋味,不过是提醒自己,眼前的温柔,都是假的。
“公子,您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黑衣人不解地问。
“八年前,我就知道他接近我是别有目的,反正我那时候正担心隐居以后日子会太过无聊,有个心怀图谋的人伴在身边解解闷也好……”桃雁君突然笑了笑,“只要裴清有心,他会是世上最好的情人,难怪连柳芫卿那种性子的人,也吃他那一套……我几乎就真的喜欢上裴清,只差那么一点,如果当时他拦下那杯毒酒,如果当时他没有把第二颗毒药亲手送入我的口中……”
裴清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费了八年的时间想要得到的,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只差那么一点点。
“夜影,裴清他……是第一个全心全意讨好我、照顾我、陪伴我的人……”尽管他的讨好、照顾、陪伴都是有目的的,桃雁君眼中掠过一抹黯然。
“可是公子,这不能成为您放过那混蛋的理由,他很有可能会再来伤你。”黑衣人夜影的眼里满是不赞同。
“这里是楚国,裴清的势力到不了这里,闲云他也不会让任何人伤我。”想到凌闲云,桃雁君眼中的黯然褪去,透出几分温意来,“再说,就算他靠不住,我也还有你们这批影卫。”
听出桃雁君语气里的无比信任,黑衣人夜影挺了挺胸膛,道:“我们决定不会让那混蛋再有机会伤害您。”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公子,其实凌大人对您比那混蛋更尽心,他连自己唯一的救命药都给了您……您就不要再想那混蛋了。”
那颗救命药,桃雁君苦笑,如果不是这颗救命药的药性太冲,把毒性逼到了眼睛附近,他的眼睛也不致于会弄成这样,好心办坏事,便是这个样子吧,虽然这不是凌闲云的错,可是不刁难一下凌闲云,他总有些不甘心,毕竟原本他是可以完全把的毒性清除的。
回凌府以后,对凌闲云好一点吧,看在他这大半个月天天晚上钻地道的份上,想到这里,桃雁君忍不住微微弯起了眉眼,那样孱弱的身体,还真是为难他了。
“夜影,扶我回去吧,要是冬儿这丫头醒来发现我不在,可要急坏了,弄不好还要吵得整个山庄不能安宁。”
“那丫头人不错……”夜影扶着桃雁君边走边道。
“你看上人家了?”
“哪有的事。”
回答是欲盖弥彰的急促,惹来了桃雁君开怀的轻笑。
***
第二天,冬儿带着桃雁君在山庄里散步的时候,载着凌闲云的马车悄悄来了。为了掩人耳目,凌闲云头上顶着遮阳帽,将大半的脸孔挡住,身边只带了丫鬟秋儿和几个作下人打扮的侍卫,温总管留在了凌府。
冬儿此时正好带着桃雁君走上地势较高的一处坡地,远远的看见了秋儿,她跟秋儿自小一起长大,虽然现下隔得远看不清脸容,可那身衣服和走路的姿态,她熟悉得很,当下便叫了起来:“啊,是秋儿,秋儿……怎么来了?”
桃雁君抬眼望去,只能模糊地望见移动的身影,连几个人都分辨不清楚,更不用说其它了,可是他的眼里仍是露出了几分温意,那些移动的身影里,一定有凌闲云。
“冬儿,我们回屋。”
“诶?可是秋儿来了……啊,大人也来了……”
桃雁君轻轻地在冬儿鼻尖上一捏,道:“你急什么,等他们安顿好了,自然会来找我们。回去烧水,免得你家大人来了连口热茶也喝不上。”
“啊,还是先生想得周到。”小丫鬟揉着鼻子,眯着眼睛直笑。
不过桃雁君仍是低估了凌闲云想见他的迫切心情,冬儿的水才烧了一半,凌闲云已经径直往他这边来了。
“大人,大人……您应该先休息会儿……”
秋儿迈着小步跑了起来,却仍然跟不上凌闲云的速度。
“休息什么,我又不累……雁君!”
凌闲云已经看到倚在门口的桃雁君,禁不住高呼一声,就冲了过来,一把握住了桃雁君的手,激动道:“雁君,别来可好?”这语气,倒不像他们才一、两天没见,而是三、五年的没见过面了。
桃雁君原想板着脸保持住往日若即若离的样子,可是却被凌闲云的语气给逗笑了,道:“让你挂心了,我在这儿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玩得好,一切都好。”
“好就好……好就好……”见桃雁君笑,凌闲云只当他在这里玩得开心,也跟着笑了。
“屋里坐。”桃雁君让开了门。
凌闲云喜孜孜地进去,刚坐下来,就见秋儿喘着气跟了过来,忙道:“秋儿,回去把莲花糕拿来,还有王太后赐下的贡茶,都拿过来。”然后转头对着桃雁君不好意思道,“刚才来得急了,忘了一起拿过来,都还装在车上呢。”
“再过几日,花都谢了,便吃不到莲花糕,难为你还记着带一些过来,让我在莲花谢尽之前还能品尝到这清香盈口的糕点。”
“你喜欢吃,我自然记着。”凌闲云顺口答道,忽然发觉这话说得太过露骨,把自己对桃雁君的那点心思都泄露了,不禁面上一红,既盼着桃雁君什么也没察觉,又暗暗希望桃雁君能够知情识趣。
桃雁君抿起了唇,眼珠微微一转,扫过凌闲云的面上。明知道桃雁君的眼睛未必看得清自己脸上的红晕,凌闲云还是讪讪地转过脸,以掩盖自己的无措,同时在心里嘀咕,常言道天生一物降一物,眼前这人怕就是他命里的克星了,什么聪明手段赖皮招术都没办法在桃雁君的面前使出来。
“近来朝事不忙吗,你这楚国重臣,竟也有闲情逸致到此地游玩?”桃雁君眯起了眼,似笑非笑地把话题岔开。
“前些日子还有些忙,好在朝中众大臣都各有分担,楚王叔也收心还朝,有他们帮忙,我这几日倒是不忙了。”凌闲云说着,自觉心虚,更是不敢看桃雁君,自然错过了从桃雁君眼底掠过的一抹笑意。
楚国大臣各分担,那是因为凌闲云身体不好,王太后明令不许加重他的负担,可是朝中每有大事,又须他拿主意,于是那些琐碎事便只能由其它朝臣分担了。至于楚王叔,一向在楚国各地乱跑,明里,是寻花问柳,贪图享乐,暗里是察民情,访官声,这才刚回楚都,连气都没喘一口,凌闲云就把手里一摊子事全扔到楚王叔的头上,自个儿跑到清凉山庄来。
桃雁君心里清楚,偏就是不说,看到凌闲云明明都把感情摆在了脸上,还要做出掩掩藏藏的样子,竟觉可爱。
过了会儿,凌闲云没听见桃雁君吱声,不由得偷眼望了过去,却正撞上桃雁君看着他的目光,吓了一跳,想要移开眼,可又哪里移得开,桃雁君的眼睛里含着盈盈笑意,竟比那三月桃花还要绚烂夺目。
回想起来,自打把桃雁君从桃源里救了回来,桃雁君就一直是沉静的,沉静得让凌闲云隐隐不安,他想不通,为什么桃雁君从不问起裴清的情况,被人暗害了,也不见桃雁君有半点追查的意思,有好几次,他都几乎想说出裴清被软禁在桓侯府的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凌闲云不知道自己这条命什么时候会被老天爷收回去,他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多留桃雁君一些时间,他甚至不敢让桃雁君知道他心里有多么喜欢他,他把他的“无私”奉献给了楚国,而把“自私”用在了桃雁君的身上。
自从桃雁君醒过来后,凌闲云的心里就充满负疚的情绪,尤其是看到桃雁君平静得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每天只在府里散散步,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让凌闲云的“自私”得已长久的持续下去,可也一点点的增加了他的负疚。这份负疚的日渐积累,在柳芫卿这个因素的刺激下,最终造成了凌闲云躲到别院去的举动。
总而言之,也就是说这些日子来,凌闲云眼里的桃雁君是沉静的,似乎还带了几分沉郁,即使偶尔笑一下,也只是浅浅地,仿佛是为了让别人宽心才那么勉强地笑一下。而此时此刻,桃雁君眼里的笑意却是浓郁的,那从眼底逐渐蔓延到整个脸上的笑容,吸引了凌闲云全部的心神,他的眼里心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桃雁君的笑容。
“大人……”
“先生……”
秋儿和冬儿同时响的两声呼唤,将凌闲云从痴迷的状态中惊醒过来,发觉桃雁君仍在冲他笑,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了脸,赶紧轻咳一声,道:“莲花糕来了,茶水也来了,我们边吃边聊。”
那边,冬儿一边端上热茶,一边偷偷瞧着凌闲云,满眼疑惑,不知自家大人的脸为什么这么红。还是秋儿年纪稍大一点,比较知事,将点心茶水都放下后,拉着冬儿退出了屋子。两个丫鬟都走了,又思及桃雁君的眼睛不好,凌闲云脸上的热气这才稍有减缓。
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喝酒,吃点心,和谐自然的气氛弥漫着。
“闲云,等莲花都谢了,就该有莲子汤喝了吧。”桃雁君手里拿了一块莲花糕,不吃,只是看着。
凌闲云正眯着眼享受着身这股和谐自然的气息,桃雁君突然说话,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楞楞地道:“雁君想喝莲子汤,我让人给你去弄。”莲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虽说只在莲花谢了之后才长出来,但总有从去年保存到现在的,一年四季都能吃得。
桃雁君失笑,伸手在凌闲云额间一点。
“傻君。”他道,旋即望向窗外,“等莲子没有了,莲叶也残了,冬天来的时候,就剩下光秃秃的茎干,可是……到了春天,叶子就会又长出来,青青碧碧,连成一片,然后,生出花骨儿,慢慢开了,等莲香飘出来的时候,就又能吃到莲花糕了。”
凌闲云被他在额间一点,整个人都呆了,哪里听得见半个字,只能用手捂着桃雁君点过的地方。神魂飘飘不能停止。桃雁君这一点,不轻不重,可是从指尖透过来的那种亲密感觉,让他有种如置云端的飘然感。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与桃雁君的关系又更近了一步,好幸福,心跳得剧烈,拥有了这样的感觉,哪怕是马上就死掉,也不会有遗憾了。
一只手在眼前晃,是雁君,凌闲云马上清醒过来,望着桃雁君的手茫然地眨着眼,刚才雁君说什么了?
“你看……这世上的事,总是这样无休止地循环着,得到了,又失去了,转了一圈,然后又回到手中。”
“嗯?”雁君到底想说什么?凌闲云有些后悔刚才的失神,没听到前面的话,雁君会不会不高兴?
“但是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再得回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要得更多,去偷、去抢、去骗,不管是用什么手段,都要拿回更多更多……”
凌闲云看着桃雁君手里的莲花糕,眨了眨眼,突然笑了起来,道:“雁君,你真贪心。”
桃雁君也笑了,斜睨过眼来,道:“你才发现吗?”
“也很狡猾。”凌闲云故作气愤,“想要我这份莲花糕就直说,扯那么一番道理做什么?”
“哈,被你识破了。”桃雁君一口咬中手里的莲花糕,含糊不清地问道:“那你给是不给呢?”
“拿去拿去,本来就是带给你的。”凌闲云将面前整盘糕点都推到了桃雁君的面前。
“真的都给我?”
“是啊是啊,都给你。”
“给了可不能再赖啊!”
“啊,我在雁君眼里连这点信用也没有?我有赖过雁君什么东西吗?”
“呃……那倒没有。”
桃雁君笑眯眯地将整盘莲花糕都收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凌闲云看着看着,也跟着吞口水。这大半个月,见雁君都是在半夜,黑灯瞎火的,居然没注意到雁君的气色已经完全是一个健康人了,面颊上带着粉粉的红晕,唇也是淡淡的粉色,沾了茶水之后显得分外润亮,现下又挂上几粒莲花糕的碎屑,惹得凌闲云蠢蠢欲动,直想就这么扑上去把那几粒莲花糕的碎屑舔下来。
不行不行,凌闲云偷偷地掐了大腿一把,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不能让雁君讨厌,对了,转移注意力,不能再看了。
“那个……雁君……有件事……”凌闲云垂下眼,吞吞吐吐。
“嗯,什么事?”桃雁君吃完手中最后一口莲花糕,端起茶水喝了起来。
“请你……留在我身边协助我管理楚国,直到我死去……啊,不用、不用太长时间,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你能答应否?”不敢抬眼看桃雁君的反应,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吧,毕竟他跟桃雁君接触不过才几个月,如果桃雁君拒绝,也是正常的。
“一身文武艺,宁烂不售,这是我的原则,你要我出仕,绝无可能。”桃雁君的拒绝毫无转寰。
凌闲云叹了一口气,道:“早知你是个闲散人,定是不肯出仕的,只在我府中做个食客,成吗?”最后一句“成吗”,倒有几分可怜兮兮,他只是想留桃雁君在身边,协助什么的,只是顺带。
桃雁君的脸突然靠了过来,离凌闲云极近,鼻息喷在他的面颊上,温热的感觉顿时带起了一股血气,凌闲云的脸突然红了,可又舍不得推开桃雁君,这么近,他几乎能看清楚桃雁君脸上的每个毛孔。
“虽然你看起来很有诚意,可是我有什么理由,陪在一个活不了几年的人身边?”
桃雁君的声音极轻,可凌闲云还是一字不漏地听清了,一张脸顿时白了,茫然地看着桃雁君的脸离他越来越远,渐渐竟有些看不清。
什么理由?是呀,他有什么理由,让桃雁君陪在活不了多久的他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一命呜呼,那时候……谁来保护雁君?
“雁君,我帮你救裴清出来,条件是你留在我身边三年。”咬紧了呀,三年,足够了吧,留他三年,三年之后,交还给裴清,那个男人,会照顾好雁君的。虽然没有资格,可是好嫉妒,他好嫉妒那个男人。
屋里的空气突然凝滞了,桃雁君看着凌闲云,突然冷笑起来。
“凌大人,你把我当什么,把裴清当什么,又把你自己当什么,这样的条件,不会觉得卑鄙了吗?”
凌闲云心口一痛,有种连呼吸都要停止的窒息感,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我卑鄙了吗?就算是吧,雁君,我只想留你几年,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不想连死了都后悔,我对你的心意……我对你……”
捂住了胸口,好痛,像撕裂一般,说不下去了,雁君,雁君,这份心意……这份心意绝对是真挚的。一股暖洋洋的热流从背心涌了过来,在心口绕了一圈,那阵裂痛突然减轻了许多,他愕然回头。
“雁君?”
“傻瓜,病发可就不好了,你已经没有救命药了吧。”桃雁君缓缓收回了手,看凌闲云愕然的样子,摇摇头,“刚才跟你说了那么一番道理,你是一句没听懂啊。好好想想,我要的是什么,你能给我什么?”
“啊?”
“你的落脚处就在隔壁那间小筑吧,先回去,想要我留下来,你把身体养好再说。”
“秋儿、秋儿,你家大人要回去了……”
凌闲云晕晕忽忽地跟着秋儿走,脑袋里全都是桃雁君最后说的一句话,“想要我留下,你把身体养好再说”,反复琢磨着,然后,他咧开了嘴傻笑,雁君没有一口回绝,如果他把身体养好了,是不是雁君就有可能会留下来?若是他能活过三年,雁君是不是就会陪他三年,若是他的身体一直都是健健康康,雁君是否就会陪他一辈子?如果说以前凌闲云还对自己的生死不以为意,这一刻他倒强烈希望自己真的能长命百岁。
有了这层念想,不用秋儿端出温总管的大架,凌闲云便乖乖地躺了下来,抱着薄被好好睡了一觉,醒来时候已经近黄昏,秋儿进来伺候他梳洗,他倒先催着秋儿去煮了碗药膳,这是燕郎中给他配的调理方子,以前他总是味道不够好,能不吃就不吃,这会儿有了桃雁君那一句话,他心里就跟装了蜜似的,甜着呢,吃那药膳也就不觉得味道不好了。若能让雁君陪他一辈子,别说是药膳,就是黄莲,他也愿意一天照着三顿吃。
秋儿被自家大人反常的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暗自嘀咕着大人这是转了性了,虽然奇怪,眼见着大人主动要吃药膳,她心中也高兴,赶紧就跑去弄了。
凌闲云一个人在屋里整了整衣裳,又想着桃雁君来,跑到门口就往桃雁君的住处张望,没望见桃雁君,倒是发现西坠的太阳将天边的云彩渲染得一片金红,云彩下,青山如黛,绿水长流,当真是美不胜收的一幅景致,当下兴致高昂,也不等秋儿的药膳了,径自跑到桃雁君那里。
“雁君……雁君……我们去看夕阳……”
屋里没人,凌闲云楞在那里,雁君去哪里了?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刚坐下来,便有下人来报:“大人,楚桃先生派人传话来,请大人用过药膳后,到半山亭一坐,共赏夕阳。”
“真的?”凌闲云蓦地跳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头竟是陶醉地想,原来雁君跟他想到一起去了,果真是心有灵犀……嘿嘿嘿……
那下人没见过这么激动兴奋的大人,吓了一跳,一楞一楞地道:“自是真的,楚桃先生已经在半山亭中等候大人……”
“药膳……药膳在哪里,秋儿还没弄好吗?”打断了那下人的话,凌闲云高声道,旋即跑出去寻秋儿,那下人连忙跟了出来,仍旧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一阵小小的鸡飞狗跳后,凌闲云终于带着秋儿往半山亭走去,可怜的是那些被他留下来的下人及护卫们,一个个揉着眼睛,直怀疑刚才那个从秋儿手里抢过药膳也不管烫不烫三口两口就扒进肚子里的人,究竟是不是他们跟随数年的大人。什么时候他们的大人,变得这般活蹦乱跳了?
还没到半山亭,就看到几个做下人打扮的凌府护卫,散布在半山亭四周,将一些同样想上半山亭看夕阳的文人士子给拦了下来,这些人自然就是温总管派来保护桃雁君的护卫,凌闲云看他们尽职得很,心里也高兴,思量着回头让温总管好好赏他们。
正在这时,有一帮人似乎对于有人独霸半山亭的行为很不满意,跟两个护卫吵了起来,那两个护卫这时已经看到凌闲云过来,怕闹起来惊扰到他,赶紧出示凌府的腰牌,那帮人中显然有人认得凌府腰牌,悻悻地往回走,跟凌闲云正好擦肩而过,走没多远,其中一人突然转咦一声,回过头来又看了凌闲云几眼,似乎认出了他。
凌闲云此时一心想到桃雁君身边去,哪里注意到周围,那人明显犹豫了些会儿,好象觉得现在不是打扰凌闲云的时候,才转身走了。
“雁君……”上了半山亭,凌闲云一眼就看到沐浴在夕阳残辉下的桃雁君,浅黄色的绸衣被映成了金红色,发梢及半边脸孔都闪耀着光辉。
“闲云……”桃雁君侧过脸,对着凌闲云微微一笑。
笑如春风,满山桃开,世间美景,莫过于此。闭了闭眼,眨去满目的眩晕,凌闲云走了过去,坐定。
“真美……”无意识地低喃。
桃雁君听到了,手指轻轻摩搓着下巴,挑起眉故意问道:“我……还是夕阳?”
凌闲云失笑:“自然是夕阳……”说到这里语声一顿,像是想起什么,呵呵笑了起来。
“笑什么?”桃雁君眼见凌闲云的笑眼里透着一抹孩子气,不由奇问。
“小时候,爹和娘总不肯让我看夕阳,只因我身体弱,别家孩子在外面玩的时候,只能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花草打发时间,看着看着,太阳便往西边落,有一回我从书上看到日暮西山这个词,便对着夕阳念,反反复覆念了几十遍,还拿笔写,写了足足上百遍,爹娘看到了,吓得要死,觉得这个词大不吉利,怕我真的像将坠的夕阳一般,一命呜呼了,从此就不准我写这四个字,也不许我趴在窗边看夕阳。”
说着,凌闲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爹和娘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弯起了唇角,其实当年他不过是想把这四个字练好,写得好看些而已。
“令尊令堂为了你的身体,怕是费尽了心血吧。”桃雁君望着夕阳,想象着凌闲云所说的情景,仿佛能见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温馨。
“是啊,所以我在喝药的时候,总是告诉自己,为了爹娘,为了不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一定要把这么苦的药都喝完,一定要活得好好的……”说到这里,凌闲云咂了咂舌,苦起了脸道,“到现在我都觉得嘴里是苦的,天知道,我最怕苦了。”
“呵呵,这么怕苦,那令尊令堂为了让喝药,定是挖空了脑袋。”
凌闲云摇头道:“雁君这可看低我了,我可是孝顺的人,才不让爹娘为我忧上加忧,我这个身体已经让他们费了无数心神,怎么能为喝药的事再让他们烦心。”
“父母慈爱,人子孝顺……”桃雁君低喃着,竟有片刻的失神。
“雁君……雁君?”发觉桃雁君的失神,凌闲云连叫了几声,“雁君,你怎么了?”
桃雁君倏地回神,望着凌闲云,眼里竟闪过一抹羡慕。
“闲云……”
“嗯?”
“你啊……有些地方,真教人嫉妒!”
“啊?”
凌闲云让桃雁君一句嫉妒弄得满头雾水,仔仔细细地想了好久,才犹疑不定道:“雁君,我有什么地方可教你嫉妒?”
相似的出身,同为士族子弟,却是朝野之别,若说桃雁君嫉妒他的高官厚禄,显然不可能,反倒是他对桃雁君抛却了家族责任后的自由自在羡慕得紧。
桃雁君不答,却转过话题道:“闲云,听说令尊令堂是病逝?”壮年病逝,只怕为了凌闲云的身体而耗去太多心血吧。
凌闲云果真神色一黯,缓缓道:“爹和娘感情向来极好,我的体质像了爹,只是比爹还要严重几分,爹把寻来的好药都给了我,他自己却……娘在爹过逝后,不到一年,也抑郁而终。”
说到这里,他仰起头,望向远方,青山绿水,天高云低,有归鸟投林。
“我本名凌云,爹为我起名时便希望我长大能遂凌云之志,周岁那年,有术士来相面,说我命贵而寿短,朝堂之上终非安身之所,若要延命,须效仿闲云野鹤,又言道,凌云之名大是不宜,长到十八岁上,必克我命,既是闲云野鹤之命相,理当从中择二字为名以护我命,野鹤失之孤犷,不如闲云二字娴静,所以为我改名为闲云。爹本还有些不信,只当术士虚言诓财,谁知晓我自小到大就病痛不离,到十八岁那年更是几乎一命呜呼,爹四处求医无果,只得祭天祀地,焚香供牲,将我改名为闲云。
“改名三日之后,燕郎中便寻上门来,将我治好。自此之后,至爹娘过逝的几年中,我的身体便健康得多,几乎再无病痛。爹这才真的信了术士之言,临终前嘱咐我,万不可入朝堂,待三七过后,便扶柩回祖乡,隐乡终老。谁料爹的三七未过,娘便因伤心过度也病倒了,因此未能成行。不到一年,娘也过逝了,我本要将爹娘的灵柩一并送回祖乡,却不料此时先王也一病不起,姐姐在宫中势单力薄,我恐姐姐被人所害,只得硬着头皮不顾爹的遗命,入了朝堂。
“那段日子,实在过得万分小心,我拼了命保下了姐姐,将我的小外甥送上了楚王之位,可我的身体也跟着吃不消了,如果不是燕郎中的救命药,我早就死了两回了。
“便像那术士所言,自从入了朝堂之后,我的身体又不好了,温总管劝了我几回,我却不肯丢下姐姐和年幼的外甥,他年纪太小,还坐不稳王位,我只能替他先撑着,什么时候撑不住了,便撒手就是。对生死,我早已不在乎,若我侥幸能撑到他亲政,便要真正做一回闲云野鹤才好。可是……雁君,我……我……”
凌闲云突然激动起来,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感情,此时如同炙热的焰浆,急待着喷发出来,几个月前突然得到桃雁君的消息,他的心中才有了求生的欲望,越是接近桃雁君,他就越不想死,可是……可是……
指尖掐入了掌心里,其实不是不明白桃雁君昨天说的那番话,桃雁君要的,他能给,也愿意给,可是他不能说出来,不能给桃雁君任何牵绊,只因为,他没有永远。
对,不能牵绊,凌闲云仿如当头棒喝一般,猛然惊醒。
“雁君,你的自由,是我一直想要而不能得的东西,是我错了,我不该想要羁绊你,你的性情便如你的名,天上的雁,不应被任何人羁绊于地上,自由是你的翅膀,天空才是你的归宿,昨天的话,你便当我没说过,你愿留便留,愿去便去,若你想去救裴清,我也愿鼎力相助,无须你付出任何代价。”
桃雁君先只是静静听着,等到凌闲云说到最后,他惊异地抬起眼,默默地注视着凌闲云,仿佛为了能看清楚凌闲云的脸,他的眼微微眯着,可是从眼缝里透出的光彩却异常炫目,竟比天边的夕阳还要绚丽十分。
“雁、雁君?”
凌闲云被看得不自在,把自己刚才的话回想了一遍,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只得困惑地回望桃雁君。
桃雁君却突然大笑起来,不是春风桃花般的笑,而是极为放肆的大笑,一只手捧着肚子,笑得弯下腰,就差没滚到地上去了。
凌闲云傻了,他有说什么笑话吗?再次把自己刚才的从头到尾回想,一个字也不漏过,仍是茫然。
桃雁君笑了许久,终于,他笑不动了,费力地直起腰,一只手拍在凌闲云肩上,顺带半边身子也老实不客气在倚上了凌闲云的背,下巴搁在凌闲云另一边肩,对着他的耳边仍旧是难抑笑意地道:“问你一个问题……”
除了桃雁君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夜,凌闲云还不曾跟他有过这般亲近的接触,而且今时自又与那时不同,他几乎能从桃雁君呼出的气息中闻到莲花糕的清香,还有体温,接触过的地方,简直像是有火在烧,凌闲云全身都僵了,想让又不敢让,怕桃雁君摔到地上,不让,身上又热得难受,这是煎熬,让他又痛又喜又不舍的煎熬。
“问你一个问题,闲云啊,你究竟喜欢我到了什么地步?”
低低的耳语却比轰雷更响,炸在了凌闲云的心底,猛地推开桃雁君,他连连后退,惊慌地摆着手:“没有,我没有喜欢你……没有……没有……没有……”
凌闲云的反应让桃雁君又气又好笑,他是洪水猛兽吗,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至于吓成这样子,脸都吓白了,手里一抓,揪着凌闲云的衣服把他抓回身边,道:“闲云,你这张脸,可骗不了人,笨蛋,喜欢就喜欢,否认什么,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不不不是是是……不是……”
凌闲云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楞楞地看着桃雁君转动着眼珠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那张带着笑意的脸越来越近,然后,唇间一热,温温湿湿的感觉中渐渐升起一股吸力,他呆了傻了,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忘了解释,却张开了唇,任由对方长驱直入,在有限的空间里挑起他身体内最深切的火焰。
心跳得太用力,几乎要冲出胸膛,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可是他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难抑身体的燥热,微微地呻吟了一声,眼前突然一黑,仿佛跌进了黑暗的深渊,什么也不知道了。
桃雁君突然发现手里一沉,知道不好,赶紧松开凌闲云,一只手抵住他的背心,送入一股内力护住他的心脉,然后才哭笑不得地望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