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江随云克妻!

扬州江家受到了诅咒,凡是嫁入江家的女人无不踏上死亡之路。

举证历历,事实俱在。

包括现任的女主人自从嫁入江家便风雨不断,最后长睡不醒。

江家,富可敌国,却是女人的死亡之地。

传言,由京城而起,风一样的速度扩散四方。

京城权贵无不心惊,闺中待嫁之女纷纷觅得佳婿,快速出阁。

夜幕低垂,苏离洛轻车熟路地来到江府栖云小筑,雪地白光映得红裳分外艳丽,犹如开在雪地里的一树红梅。

“娘子,信儿的哭声你都听不到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肯醒来呢?”

苏离洛的脚步在听到屋内人压抑着痛苦的轻语时停了下来,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怔忡。

伸手在窗上轻叩两声,然后听到屋内传出江随云带着不确定的声音,“谁?”

“妹夫,好久不见啊。”

窗户被人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露出江随云显得有些激动的脸,“苏姑娘,你有办法救我家娘子吗?”

她摇头叹息,“妹夫,你真是太现实了,如果我说没有办法,你是不是会直接将窗户关上呢?”

他愣了下,随即难掩惊喜地看着她,“你有办法?”

苏离洛耸肩道:“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看。”

江随云往旁边闪开,她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

微弱烛光落在床上的人脸上,苏离洛的神情不禁为之讶然,回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随着娘子昏睡的时间拉长,她身上的红斑就越来越淡。”

烛光下,红斑在渐渐消退,如今已经可以看到主人原本的美丽,那些红斑淡得仿佛是花痕。

苏离洛伸手把上凌清雪的脉,良久无语。

江随云不敢打扰她,只是紧张地待在一边。

烛台上的蜡烛绽出灯花,发出哔剥声。

苏离洛收回手,脸上的笑很是耐人寻味。

“如何,苏姑娘?”

“我只能说,”她摇头轻叹,“雪妹妹的人生真是充满传奇。”

“苏姑娘——”

她好笑地扭头看他,“你不用担心,妹妹她是因为当时为了护住腹中的胎儿将毒封在左臂,产后体虚气弱,内力不济,无法继续控制毒性蔓延,而这毒又奇迹般中和了她原先所中之毒。”

“那她为什么长睡不醒呢?”

“她这是一种假死现象,两毒相冲,内劲走差,遂便导致气息紊乱,人跟着陷入昏睡。”

“她几时能醒?”

苏离洛两手一摊,“这我就不知了,不过我能肯定她不会有事。”

江随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床上的妻子,剑眉微蹙。

“妹夫,我的宝贝徒弟呢?”

“在我母亲处。”

眼前红影一闪,已没了苏离洛的身影。

对于她这种来去一阵风的作风,江随云已经渐渐习惯。

他重新坐于床沿,抓起妻子的一只手,语含欣慰地道:“娘子,你会没事,真好。”

一个人缔造的传奇太多,再离奇的事到了她的身上,便都显得有些理所当然了。

江少夫人醒了,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似乎并不是那么惊奇。

让大家惊奇的是京城传来的一道圣旨——皇上要召见江少夫人。

皇上召见,如果是以前的凌二小姐,她不会理。

如果是凌清雪,她也不必理。

可是,如果是江家的少夫人,那么她就不能不理会。

所以,尽管不愿,凌清雪还是随着丈夫一同进京面圣。

穿过宫门高墙,走进百姓眼中富丽堂皇而又深不可测的地方。凌清雪并没有太多的惊奇,只是淡然地跟着内侍目不斜视地一路走过。

这道圣旨对她而言很是新奇,对江随云而言大惑不解之余又有些担忧,不知皇上想做什么,只嘱咐她小心谨慎。

凌清雪眼中闪过温柔,轻纱下的嘴角微扬。她倒不担心皇上会对她怎么样,逆来顺受不是江湖人的秉性。

“皇上,凌清雪带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他们人已在一座大殿处停下。

“带她进来。”

“是。”

阳光从外射入大殿,让略微有些沉重的大殿显得明媚许多。

凌清雪在内侍之后跨进大殿,殿内殿外至少有三十个侍卫。她的嘴角不禁微微嘲讽地扬起。皇帝纵然威风八面,其实也随时在作茧自缚。

“你就是凌清雪?”一道低沉中透着威严的男子声音从前方传来。

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答,“民妇是。”

“听说你毁容了?”

“不只一次。”她这么回答。

“江随云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是。”

“那你觉得自己现在还配得上他吗?”

凌清雪没有回答。

“回答朕。”

“民妇以为如果要让自己配得上,办法很简单。”

“是什么?”

“把他也毁容。”声音轻柔淡定却又无比坚定。

御桌后的明黄身影似乎被噎到了,有片刻的无语。

“朕想另行赐婚给他。”

“那么皇上该问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你大胆。”

凌清雪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

“把蒙面的轻纱摘了。”

她迟疑了。

“朕命令你摘了。”

凌清雪慢慢地伸手摘下面纱。

“抬起头来。”

在她抬起头的刹那间,皇上的眼中闪过惊艳,“你的脸——”

“恢复了而已。”她的口气仍旧是淡淡的,仿佛在说天气真好一样。

“既然恢复了,为什么还戴着面纱?”

“习惯了。”

皇上盯着她。

她淡然回视,眼波不兴。

又过了一会,皇上道:“你退下吧。”

“是。”

凌清雪离开后,皇上往后靠在椅中,声音少了方才的威严,带了些许的笑意,“出来吧,她确实跟一般女子不同。”

“谢皇上对内子的夸奖。”

“你怎么没对朕说她的脸恢复了?”

“草民只是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她的美丑之于草民都是一样的,甚至于草民宁愿她永远是那副无盐女的样子,这样就不会有人觊觎她的美貌。”

皇上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眼前的男人,之后发出一声轻笑,“姑姑她老人家可好?”

“母亲大人身体倒也康健。”

“她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皇上忽地话锋又一转。

“是。”

“这样一个出身草莽的江湖女子,你就不害怕吗?”

江随云微微一笑,笃定又自豪地道:“她为了草民可以自毁女子珍视的美貌,也可以为了草民不惜性命,草民就算把命赔了给她,又有何不可?”

“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真的。”

“她的传闻比你的还要精彩。”

“她之前所经历的那些人,只是为了让她在合适的时候遇到草民罢了,若没有那些事,只怕草民至今仍是鳏夫一名,无法摆脱克妻之名。”

“所谓克妻不是你自己杜撰出来的吗?”皇上意有所指。

“皇上,那些传闻早先便有,若我家娘子这回无法醒来,只怕传言会更甚,而草民也会深信不疑,绝不会在行另娶祸害他人。而她醒来,草民有她一人足矣,也绝不会再多娶,伤人伤己。”

“伤人伤己?”皇上眼角一挑,有些不解。

“皇上也知她出身草莽,来自江湖,江湖人爱憎向来分明,我若负她,非死即残。”

皇上眯眼打量他,“你如此坚拒赐婚,是不是就是害怕这个非死即残的结果?”

江随云立即否定,“不,草民只怕从此天涯海角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她能抛下草民挥袖转身离去,草民没了她却无法独活。”

皇上沉默了。

许久之后,殿里重新响起皇上的声音,“你退下吧。”

“草民告退。”

皇上赐婚的流言随着时间不攻自破,不了了之。

江悟真三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狐狸精。

江府所有下人都是这样看待苏离洛的,江悟真兄弟的奶妈也是如此对自家小少爷说的。

“乖徒儿,到师父这儿来。”

“狐狸精。”清脆的男童声音在风中清晰的传来。

苏离洛面不改色,笑容依旧,轻轻瞥了眼抱着小儿子在一旁学走路的人,对着一脸防备看着自己的江悟真道:“乖,我是你师父。”

“狐狸精。”

“狐狸精是你的师父,你是小狐狸。”苏离洛笑着说。

“我不是狐狸。”江悟真不满。

“你爹是只狐狸,你当然就是只小狐狸。”

“娘,爹不是狐狸。”江悟真向母亲寻求同盟。

凌清雪微笑道:“嗯,你爹不是狐狸,可你师父确实是只狐狸,乖,她是你师父。”

“妹妹,你何以如此厚此薄彼?”苏离洛眯起眼,“妹夫是货真价实满肚坏心,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姐姐我却空长了一张狐媚的脸,人是何等的青春无辜?”

“苏姑娘说起假话来依然如此面不改色啊。”从园外走入的俊美男子不是江随云又是谁。

“爹。”江悟真扑进父亲怀中,搂住他的脖子,撒娇地道:“我不要狐狸精当师父。”

苏离洛在一边不怀好意地笑,“可惜你爹娘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你就认命吧,徒弟。”

凌清雪曼斯条理地道:“哦,对了,我是答应真儿拜你为师,不过,你得在江家传授他武艺,九岁之前他不得离府。”

苏离洛脸上的笑顿时一僵,“雪妹妹,你当初可没这样说。”

“没说不表示不说,现在我说也不晚啊。”

江随云在一旁点头,“是呀,现在说刚刚好。”

“你们夫妻果然是一个鼻孔出气。”苏离洛表示鄙视。

“夫妻原该如此。”

苏离洛瞪着一脸淡然的凌清雪,叹道:“妹妹,姐姐又被你摆了一道。”

“姐姐何必如此感慨,你总会找机会扳回来的不是吗?”凌清雪云淡风轻地说,一点也不以为忤。

苏离洛顿时笑靥如花,“不错不错,知我者妹妹也。”

她们果然是损友!

江随云又一次肯定这个结论。

“好吧,我接受妹妹的挑战。”

凌清雪眼波一转,轻笑,“不后悔?”

“不后悔。”苏离洛无比肯定地点头,“那就好。”

看着苏离洛离开,江随云走到妻子身边小心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没什么。”

这么说就一定是有什么了,江随云不禁大感兴趣。“娘子,说来听听吧。”

“何必着急呢,再过两天,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两天后——

苏离洛怒气冲冲地来找凌清雪,失去以前的妖娆与从容。

“他怎么也会是真儿的师父?”

凌清雪修剪着花圃中的花草,漫不经心地道:“真儿为什么不能有两个师父?”

“你没说。”

“没说不表示不可能。”

凌清雪泰然自若地道:“姐姐不是常说,这世间没有你怕的人和事,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不必如此惊惶失措吧。”

“我哪有?”声音不自觉带了些色厉内荏。

“没有就最好,如此姐姐就不必生气了,与他一起教习真儿也就是了。”

苏离洛被堵得哑口无言。

江随云知道这件事后,不由得哈哈大笑。他家娘子总是在不动声色间便下足圈套等人跳,事后还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某天夜里,江随云终于忍不住问自己的妻子,“娘子,苏姑娘跟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在卸妆的;凌清雪笑了笑,一副“没什么”的表情,“不是什么大事。”

“那是什么小事?”

“只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个见色心喜的女人强上了一个负伤的俊秀男子,然后这个男子不巧被她破了童子身,更不巧很死心眼,再不巧又好像喜欢上她,然后就义无反顾追她到底了。”

江随云有片刻无法回神,他确信自己听到“强上”、“破童身”等字眼,哎呀,苏大姑娘果然不是寻常的江湖女子,确实是与众不同!

“娘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万事通?”

“嗯。”

“娘子跟他很熟吗?”

“还好,他只是对我的关注度高了些,所以后来成了忘年交。”江随云看着妻子卸完妆,穿着中衣朝床走来,眼神不由得微变。

即使生了两个孩子,妻子的身材依然窈窕迷人,让他无法把持。

将妻子扑倒在大床上,他有些急切地扯落她的中衣,要行鱼水之欢。

凌清雪却伸手阻止他,神情微敛,侧耳倾听院中的动静。

被心火撩拨得无法忍耐的江随云不管不顾地享受身下的温香软玉。

凌清雪半是娇嗔半是妩媚地捶打丈夫几下,便由着他为所欲为了,只是分了一半的心神注意外面。

“师父,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糟!当听到儿子的声音时,凌清雪心中懊恼。这个苏离洛是越来越过分了。

“来看妖精打架。”苏离洛不怀好意的说。

“什么是妖精打架?”江悟真好学地问。

“一会你就知道了。”

凌清雪此时也顾不得身上的丈夫是否尽兴了,直接伸手推开他,拣了衣服就下床。

“苏离洛。”她披着衣服打开房门,对着院子不悦地喊了声。

院中响起苏离洛恶意得逞的笑声,“妹妹,这么晚不睡有事?”

凌清雪双手环胸,嘴角微抿,“姐姐不是也没睡,不知又有什么事?”

“小事小事。”

“是吗?姐姐若是实在想让真儿看的话,妹妹也不介意几时让他的两位师父表演给他看。”

“师父也会吗?”江悟真天真的问。

凌清雪微笑,“当然会,真儿,你的师父是此中行家……”

“真儿,天太晚了,咱们回去睡吧。”苏离洛急忙岔开话题。

“既然来了,姐姐就不必急着离开了。”

“妹妹你接着睡,我和真儿先回去了,改天再聊改天再聊。”苏离洛抱起江悟真落荒而逃。某些时候,她觉得凌清雪比她更像妖女。

凌清雪目送他们离开,回身关门落闩,重新上床。

“他们几时来的?”

“放心,真儿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江随云松了口气,对于苏离洛的怨念又加深一层,“这苏姑娘实在太过分了。”

“睡吧。”

“真儿真的不会被她带坏吗?”江随云满是担心地问。

“我会跟夜枭说的。”当初找夜枭当真儿的第二个师父,为的就是牵制行事常常无法无天的苏离洛,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是值得好好利用的。

抱着江悟真离开的苏离洛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寒,回头望了眼已经熄灯的栖云小筑,她打了个寒颤,加速离去。

富甲天下的扬州江家,自从江家当家少爷误娶江湖女子之后,府上的美婢便逐年减少,直到后来再也不见踪影。

出外经商其夫人必定跟随,对其他女子均不敢多看一眼,惧内之名日盛。

曾有传言,某天江少爷对一红衣女子说话时近了三尺,那名女子便被江少夫人一脚给踹飞。

事实真相是,那一日苏离洛习惯性要调戏一下江随云,然后便被撞个正着的凌清雪毫不留情地一脚给踹飞。

此事到此并未完结。

当时,被踹飞的苏离洛尚不及翻身落地,便被一旁窜出的一条身影接住,并迅速点了她七处大穴,挟持而去。

七天后,手脚虚软的苏离洛才蹒跚而归。

此后,据江悟真证实,两个师父经常彻夜切磋功夫。

月余之后,苏离洛发狂地冲出去揪出一昼伏夜出的俊秀男子拳打脚踢。

江随云从后园经过时,忍不住向身边的妻子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凌清雪目光扫过那两人,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夜路走多总是要遇见鬼的。”那个鬼,就是苏离洛肚里的孩子。

于是,在江悟真九岁那年,他的两个师父成亲了,虽然见证者,只有他和他的父母。

凌清雪对苏离洛两人的评价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娘子,那你呢?”

“什么?”

江随云搂着妻子,贴在她耳边轻语,“你愿意被我打吗?”

“你愿意挨吗?”她不答反问。

“下辈子也愿意。”

凌清雪眉眼微弯,轻轻地凑在他的耳边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有喜了。”

“真的?”江随云惊喜莫名。自从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出世后,已经多年不曾再有消息了。

“嗯。”

“娘子——”他抱着她高兴地在园中转了两圈。

凌清雪亦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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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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