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你最想要的,爹跟娘留下的银子,刚刚不是在收拾吗?我都看见了。那些全部都给你,姐姐一文钱都不拿,这样够不够?」

她姐姐身段真的够软,不但跪了这么久,这会儿还弯下身子要向她磕头,哭着说:「有雨,你是我的亲妹子,这世上我们只剩下彼此了,你要是不帮我,我真的不如、不如就在这儿一头撞死算了——」

这真的不是一场噩梦吗?夏有雨不断不断地这样想着。

如果真是,她为什么还不醒来?

混乱之际,只有帐房紧迫的工作,让夏有雨有暂时逃脱,可以喘口气的感觉。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就算是二把手接过了,她还是一直在帐房帮忙。

众人这才发现,就算夏先生以前没教她,她成天耳濡目染,加上自己偷偷用功,也学了八九成功夫。

「雨丫头,朱家的帐你看过了吗?」大少爷这会儿非常倚重她,有什么问题也会直接找她帮忙想法子了,「先前不是带你去朱家对过一次帐,你有印象没有?」

「有的,有雨都记在脑子里——」

大少爷明显松了口气,「那太好了,下午你跑一趟朱家可好?我真的分不开身,他们又急着要这份帐,你既然先前帮忙过,那就你去吧。朱家的帐房姓冯,你上回也见过,他人很锐利,小心点应付。」

「是,有雨知道了。」

来到朱家,她被奉为上宾。有些受宠若惊的夏有雨连忙推辞,不过下人笑道:「是冯先生特别交代的,夏姑娘就别客气了。」

冯先生本人倒是没这么多礼,就事论事,把一些很麻烦琐碎的帐都丢给她处理。

夏有雨捺着性子认真工作,一直到夜幕低垂,还没打算休息。

「差不多了吧?手脚快一点。」冯先生晃进来对她说:「这点事情就搞这么久,要等你忙完再吃饭,全天下都饿死了。」

「已经做完了,核对的结果在这儿。」夏有雨温顺地回答。

「啊,还真的做完了。赶着回府吃饭吗?不用怕,我们朱家也不会饿着你的。等会儿马上开饭。」冯先生超故意的,明明不是坏心,但嘴巴就是坏。

夏有雨并不介意——她此刻什么都不大介意了——只是惨惨一笑。

「倒也不是赶着回去」她喃喃说。想到言府目前的状况,应该说她自己身在言府的状况,脚步就沉重了起来。

冯先生没说什么,只是锐利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半晌,才轻描淡写说:「这么不想回去,那就留下来吧。」

「嗯?」夏有雨没听懂,睁大眼望着神色莫测高深的冯先生。

「我说,要不要留下来?」他翻了翻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帐册,「你手脚不算太慢,又很听话不大回嘴,我应该可以让你帮忙。」

姿态摆得很高,口气又无比讨厌,但夏有雨还是听出了他的本意。

「冯先生……是想要我来帮忙的意思?」

「当然不是。」立刻被否认,「我啊,只是觉得,应该可以让你有这个机会服务我。」

夏有雨被搞胡涂了,这人说话真的好奇怪呀。

冯先生斜眼看她,「怎么这么笨?我是给你天大的恩惠哪。一年五十两,怎么样?」

她的心,突然像是死了好一阵子,又突然活过来似的。

「冯先生是说真的吗?」嗓音都发着抖。

「你是觉得我在信口开河?」有人不悦了,「我冯潇说一是一,从不随便胡扯的,你要是不想来,大可直接说了。」

「不不不!当然不是!」夏有雨大惊,连忙解释,「只是,有雨不过是个丫头,而且在言府——」

「你在言府,近来处境不怎么妙吧,何必留恋呢。」冯潇直率地说,锐利言语像一把刀刺进她胸口,「我是觉得你还勉强堪用,给你个机会,你自己用那不大灵光的脑袋想想去。」

她默默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只见过几次面,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愿意伸出援手呢?而她最亲近的人,不是离她而去,就是突然变了一个样子,让她都不认识了。

而那个心底最想亲近厮守的人,却不能靠近。

这一切,是都要怪命运吗?

那天夜里,回言府的路上,她独自坐在朱家派的送她回去的车里,一路都在哭。

这段円子以来的眼泪,都像是要一次出清一样,一颗颗一直落下来,没有停过。

她哭得那么伤心,到下车时,眼睛都肿了。

送她回来的朱家家仆伺候她下了车,忍不住劝她:「夏姑娘别难过了,再坏的日子都会过去的。」

「是,谢谢这位大哥——」她哽咽着道谢。

「你还年轻,什么挺不过去呢?而且跟你爹一样可以做帐房,这不是挺行的吗?你爹一定很骄傲的。」

是这样就好了。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那一夜之后,夏有雨确认了去向。

她也就不哭了。

因为哭要耗费好多好多力气,一点儿也不划算啊。

她是会算帐的人,这点利益得失,怎么可能看不清楚呢。

几天之后,当言至衡来到他母亲面前,发现花厅里夏有雨也在时,心里只觉得有些困惑和讶异。

而等他听了母亲说的话之后,他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等等,娘,您说什么?」

俊眉皱得像是打结,「可以再说一回吗?」

「怎么不好好听着呢?」言夫人轻斥,却是满脸的笑意,「我说,雨丫头真是贴心又懂事;专程为了夏先生的后事来道谢,还说二少爷特别照顾,在离开前一定要亲口谢你呢。」

离开?

一定是听错了。前些天夜里还依偎在自己怀中,柔顺得令人心疼的人儿,跟此刻站在他母亲身边,一脸淡漠的夏有雨,真是同一个人吗?

为什么一个字也没对他说?「离开?上哪儿去?」

他娘明知他的心意,语气却更愉悦了,「这个雨丫头真有本事,朱家来讨人了呢,说是帐房想用她。一年啊,要出五十两银子聘她当帮手呢。」

后头他没听进去了,只注意到五十两这句话。确实是钜款。

言至衡的心沉了沉,嘴巴却还在挣扎,不饶人,「有这等好事?」

「真是好哪,以后跟朱家做生意,有我们的人在,双方都方便。」言夫人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一个烫手山芋居然就这样主动解决掉,她先前为了儿子白的头发都可以黑回来了。

「朱家生意越做越好,被朝廷重用,还要举家迁到京城去呢,雨丫头要送夏先生牌位回老家,与他们上京还正好顺路。听说京城里皇上还御赐了宅子。雨丫头,你可以上京去开眼界了,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站在夫人身边的人儿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抬头。一身灰蓝色的衫子让她十分黯淡,鬓边别的白花非常显眼。

言至衡看了,又是怜爱,又是愠怒——这个丫头,又在搞什么鬼,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了?

「别说笑了,我们言府自己的人,哪儿需要上别地方去当帮手?」言至衡一口就反对,「何况,再来我会娶——」

「这可是她出头的机会,难道你要雨丫头在这儿当小婢一辈子吗?」言夫人立刻打断儿子,不让他说下去。

「我是说,我要娶——」

「人家夏先生才刚过世,雨丫头在戴重孝,你就口口声声娶啊娶的,这像话吗?」言夫人动气了。

「夫人,少爷,一直以来,多谢对我们的照顾了。」夏有雨这才终于幽幽开口。

言至衡望着她,简洁地说:「不行,我不许你去。要服丧也不用走。」

「有雨要送爹回郷.而且,已经答应了朱家的。」

「那又怎么样?我不信他们敢来抢我言至衡要的人。」

这人要霸道起来,确实就是这么不顾一切的霸道。

但她这一回没办法顺着他了。

「少爷,府里能服侍您的人很多。」她很有耐性地提醒,「有雨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少爷身边,何况,有雨并不是言府的家生丫头,没有卖身契的。」

也就是说,只要她想走,是随时可以走的。

这言至衡知道,他只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要走。

虽然她从来不是百依百顺的姑娘,但斗斗嘴是一回事,这会儿坚持起来,完全激怒了言至衡。

「是吗?五十两银子真的这么有用?」言至衡怒极反笑,扯起嘴角,露出嘲谑笑意,但眼神却是冰冷的。「是说,谁出钱都能买得了你吗?那么我出五百两可好?买你十年,够不够?」

「衡儿。」脸色不好看的言夫人出声制止,「别这么说话。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同兄妹,现下都要分开了,你不能开开心心地送走雨丫头吗?要这样使性子说难听话?」

情同兄妹。好一个情同兄妹。

他娘为什么不干脆把银调羹直接插进他胸口,把里头的心挖出来算了。

啊,不用,因为已经被夏有雨硬生生地徒手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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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婢出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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