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夜深人静,当她好不容易忙完一天的工作,疲倦不堪地躺上备勤寝室的木板床时,睡意突然又整个背叛她,飞得老远。她只能瞪着天花板发呆,让压抑了一整天的跑马灯在她脑海中重新登场,跑个飞快。

没有跟一个人如此接近过,也从来没有情感上这么依赖过谁,文馥芃真的很想知道,一般女生遇到这样的事,都怎么办?

在她即将三十年的生命中,一直缺乏亲密而柔软的女性角色。生母照顾她到九岁,然后过继给养母。对童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而九岁以来,一直战战兢兢的当一个所谓的乖孩子,却依然动辄触怒养母。

平时都很好,她的养母是端庄高稚的大学教授。有着高学历、好家庭,和丈夫是一对璧人,说话客客气气、轻声细语,对先生、学生、同事都是那么温柔。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哭骂到全身颤抖、无法预测的耳光与殴打……只有她见过。

所以一定是文馥芃自己的错。

没有人相信她。当她鼓起勇气跟生母倾诉,还哭着说想回家时,生母只是告诉她,有两个母亲疼爱不是很好吗?养母是文馥芃的亲阿姨,还是主动要求要过继她的,跟她特别有缘,怎么可能对她不好?

然后,隔没几天,生母来访。文馥芃偷听到他们在书房长谈的内容。养母哀戚地诉苦,说不懂为何这么辛苦照顾养女,她却毫不感恩,居然还编造出这样的谎言来中伤。

最后他们决定送文馥芃去寄宿,以私立学校的严格管教来驯服她,这对文馥芃一定有好处,「长大之后,她会感激我们的。」大人们如是说。

文馥芃长大了。她确实感激当时被送去私立女校寄宿。至少在宿舍时,没有人会突然半夜把熟睡中的她叫醒,然后就是一阵毒打。事后才万般后悔地抱着她崩溃哭泣,连连道歉,买无数的漂亮衣服、奢侈品给她,带她去吃最贵的餐厅,让不知情的旁人都羡慕地说,对过继来的养女还这么好。

她没有原谅他们,所以逃得远远的。高中毕业后毅然选择警大,然后,完全没有再回去过。只要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就不用再害怕,而且可以帮助更多像她这样不被相信、没有援手的无助对象。

楚莹就是个好例子,文馥芃无法对她袖手旁观。那种怯生生、深怕得罪谁的可怜模样,文馥芃看了,无比熟悉,也无比心痛。

可是,谈岳颖……

想到他,文馥芃的心头又是一阵疼痛。他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让她能敞开心扉,任其靠近的人。在他眼里、怀中,她是如此自由,可以甜蜜温顺,可以凶悍耍狠,他都接受,对她总是百般呵护瘁宠……

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把睡在上铺的另一位备勤同事给吓了一跳。

「跟谈督察吵架吗?」同事睡意朦胧地说:「男人啊,不用对他们太好,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就狠狠甩掉他嘛,又不是找不到别人。」

文馥芃有点傻眼。「我以为你们会叫我收敛脾气,对他好一点呢。」

同事翻了个身,「他又不是我们的人,哪有帮外人的道理。」越说越模糊,说到后来,又睡着了。

文馥芃坐在床沿,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语言的力量真的太大太大,一句话,就可以伤透人的心,同样地,也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她突然醒悟过来——在这世界上,她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还在感动之际,突然间,她的手机开始疯狂的震动。

为了怕吵醒同事,文馥芃赶快拿起手机往外跑。接起来,不是她期盼的谈岳颖,居然是她的上司。

「文警官。」杨副座的口吻一反往常,非常冷静,「你今天在备勤吧?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文馥芃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她脊背突然发凉。「副座,怎么这么晚还在——」

「你不要多问,过来就是了。」

她迅速整理好仪容,满心困惑地走向副座办公室。办公区空荡荡的,只剩下值班台有人驻守。她与值勤同事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进了副座办公室,只见杨副座一脸阴霾,风雨欲来的样子,而办公室里还有一位陌生的长官,表情也一样严肃。

「这位是督察组的张主任。」杨副座介绍着,「这位,就是文馥芃文警官。」

「督察组,敞姓张。」那位头发已经有些斑白的长官开口,嗓音低沉有力,「文警官请坐。」

督察组?那不就是谈岳颖的上司,为何突然找她来谈话?

「我站着就好。请问有什么事?」

张主任看了杨副座一眼,然后,单刀直入说了:「文警官,我就不绕圈子了。本组近日接到投诉,说你与一位逃家少女过从甚密,有这样的事吗?」

啊,应该是楚莹吧。文馥芃恍然大悟,「是的,不过是因为联系不到合适的收留人选,她又不愿回家,我与社工有保持联系跟努力……」

「她已经成年了,不需要收留。」杨副座挥挥手,不耐烦地说:「你就是爱管这种闲事,我已经警告过你多少次——」

张主任温和地阻止了杨副座,继续对文馥芃解释:「那位楚小姐的家人非常担心,在取得联络之后,楚小姐告诉家人说是你软禁她,不让她回家,还对她诸多虐待,包括要她打扫住处、擦地、煮饭。」

文馥芃像是被一大桶冰水迎头淋下,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哪里出错了?还是,这其实是一场恶梦?

「我没有……」她张开口,喉咙像是被沙子塞满,有点说不出话。

「我们自然相信你。」当督察的果然都很会讲话,张主任语气温和地解释:「只不过投诉案已经送进来,我们不能不调查。这位楚小姐……和你是旧识?」

文馥芃摇摇头。「不是。只不过楚小姐是家暴受害者,主动寻求我的援助——」

「你就是这样,讲也讲不听!」上司懊恼地骂着下属,「你看看,现在被反咬一口,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兄先别急,应该是有误会吧。」张主任说,「我们一定会详细调查的,希望能早日厘清真相。文警官,请坐,有些问题想请教。」

她默默地坐下,接受督察主任的一连串质问。有问有答,一句废话或为自己辩驳的言语都没有。

问到一个段落,张主任暂时满意了,起身准备离开。文馥芃犹如雕像一样站着,动也不动。她静静看着杨副座送长官到门口。

「喔,还有一件事。」临走,张主任回头,淡淡提醒:「听说文警官和本组的谈警官交情匪浅,这段调查时间,请两位要保持距离。这是既定程序,相信文警官一定能理解配合。」

暂时停职,配合调查。

这几个字眼犹如枷锁,扣在她的脖子上。文馥芃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撑起凶悍的表相,慢慢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杨副座反而不骂了,只是焦虑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而被临时召回来的同事也站在一旁抽烟,一面看着她冷着脸收拾,然后护送她回家。

说是护送未免太好听,应该是监视吧。这位同事跟她一向不对盘,互相破口大骂过不少次,偏偏刚好今天是他待命,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相信他一定非常想要打落水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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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成双撇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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