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窗外鸟鸣啁啾,时值夏末秋初,天气照样热得吓人,才清晨六点多,金黄耀眼的炎日已吞噬所有城市和街道,明亮得让黑暗无所遁形。

花以灿略皱着眉,仍不愿睁开眼。她讨厌这个季节,天亮得太快,又热。

翻了个身,空气中隐约飘来豆浆香味,这味道她闻了十几年,很熟悉。

听见街道上的鼎沸人声,她以食指堵住一耳,另一手扯着卷至腰际的棉被,试图拿棉被蒙头,再接再厉,就这么睡过去,就可以不用去……

吱嘎吱嘎!是人体踩踏在木板上的声音,有人在她的房间里!

倏地,花以灿全身紧绷;她很容易没安全感,尤其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虽然明白这时候会进来房间的只有一个人,但她还是免不了的害怕。挣扎许久,仍是不敢张开眼,竖着耳朵,直到鼻间吸入熟悉的气味,她才松了一口气。

奇怪?不是习武之人吗?脚步声还这么大!

她皱着眉,有些生气棉被怎么也拉不动,索性不装睡了,双手齐拉,她拉、她再拉、她再再拉──

「妳再扯下去,我的手臂就要脱臼了。」清冷的声音响起。

闻言,花以灿更气,死不睁开眼。脱臼?她哪儿来的力气?把她当神猪啊!

花以灿干脆放弃扯被,直接将手覆在自己眼皮上,没有棉被也是可以的。

「起来。」声音再度响起,平板的口吻为空气添了一丝冷意。

花以灿佯装没听见,依旧动也不动,但她觉得头皮发麻,好冷好冷,一定是某人用死鱼眼盯着她。

「还不起来吗?」木板发出叽嘎声,腰际棉被一松,显然此人已转移目标。

不起来不起来,她、她不想去啊……反正她当缩头乌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无声无息,花以灿从指缝偷觑,心里暗想对方是不是放弃离开了,嘿嘿,那正好。

忽地,一道黑影自上而下笼罩而来,很明显要让她无处可逃。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阵阵清脆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花以灿的惨叫。

「耶?以灿,妳醒啦!哈哈哈!我就知道烟波小子有办法!」蓝色身影自长型柜台窜出,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油腻抹去。

花以灿一脸不情愿的自楼梯走下,扯着背包的系带,看见父亲走来,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免得被中年男子的大肚腩给撞倒。

「来,这是妳跟烟波小子的早餐。」花爸一个转身,手上就多了一大袋早点。

花以灿停止抚摸手背的动作,自然的避开父亲肥肥的手指,有些无奈的接过那沉重的一袋。

唉,她连喝水也会胖耶!这样养她,是何居心?

花以灿呈现战败姿态,颓丧的往门口踱去,呜,地狱之门。

新学校、新环境、新同学、新老师,就连新皮鞋……咬脚啊!

门口,一抹颀长的身影等着她。

卫烟波伸手自动接过她手中的早餐,看着她慢吞吞的爬上脚踏车后座,黑眸盯着她手背上或浅或重的小红斑点,嘴角抿了下,他开口:「外套呢?」他知道她的习惯。

「喔。」花以灿想起什么似的,放了两个月暑假,她都忘了。龟速慢爬进屋,她认命的穿起薄外套。

她盯着晴空高挂的太阳,一阵晕眩,好热啊!

这种天气留在家里多好,可以吹一整天的冷气。

「哈哈哈,我的小灿灿,来,爸爸香一个!」花爸见女儿苦着一张脸,咧嘴而笑,作势要扑过去。

花以灿皱着眉,一脸嫌恶地跳开,淡淡的说:「中年男子请自重。」

花爸也不介意,闻言哈哈大笑,肥厚的手掌怜爱似的要拍拍女儿的头,还没落下就感受两道凌厉的目光射来。

啧,开个玩笑也不行?小气、小气、真小气!他好歹也是小灿灿的亲亲爸爸啊!没尊严、没地位,想哭啊。

「花家户长,请问你是要玩到什么时候?还不快来帮忙!」洪亮的声音自柜台后方传来,还伴随着铿铿作响的锅铲声。

「嘿嘿!马上来、马上来!」举在半空的手放下,花爸笑着钻入柜台,继续完成加料到一半的汉堡。

「老婆,妳好凶喔!但我还是好爱妳……」花爸小小声的说。

「闭嘴!」铲子仍流利的翻转着,丝毫不受甜言蜜语影响。

店里店外的客人全神色自若,显然是很习惯这家早餐店的作风。

「我出门了。」花以灿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

「路上小心。」

「接住爸爸的飞吻!」此话一出,立遭众人白眼。

花以灿则是举起手往空中一挥,很显然是拒绝某人的飞吻。

一到门口,她试图垂死挣扎。

「我可以不要去吗?反正才第一天……」她硬着头皮说。

卫烟波没有答话,冷冷的俯视她。花以灿轻叹口气,认分的坐上后座。

没多久,身体已微微冒汗,迎面袭来的风也没多凉爽,夏天啊,真的很讨厌。

花以灿瞪视着卫烟波的背,阳光透过薄而洁白的制服,她看见卫烟波的背脊一节一节的隆起,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色的橡皮筋,脸上笑嘻嘻的。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橡皮筋隔着衣物打在他宽阔的背上,声响有些闷。她如法炮制,毫不手软。

卫烟波恨恨的回头,向来清冷的眼底微微发亮。

「下次不要再用橡皮筋叫我起床了喔……」微风卷起花以灿略浅的发丝,白嫩颊上带着得意的笑。

就这样,开学第一天。

「喂!你一直瞪着我,都不用看路吗?」

「我技术好。」

「……好啦!好啦!我不『啪』了,拜托你看路吧!」

「哼。」

啪!啪!啪!啪!啪!

「……」

新学期第一天,按例都是发领新书或排队测量身长尺寸,以方便订做制服。新环境总是令人不安又兴奋,期待又好奇,一群正值璀璨年华的高中生齐聚一堂,那环境铁定安静不到哪里去,教室就像闹烘烘的菜市场,大家都忙着交新朋友,只有花以灿定格在座位上。

如坐针毡、如坐针毡,这是花以灿唯一的感觉。

唉!活该,谁教她放假两、三个月都躲在家里,突然要和一堆人相处,就像是被丢进马群的羊,那样的格格不入。

她望了望靠窗的位子。呜,卫烟波的座位怎么离她这么远,倒楣,她坐教室正中心耶!

花以灿哭丧着脸,略驼着背,光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就让她的胃微微发疼。以前班上的同学大概都选择外县市的学校就读了吧!哪像她啊,贪懒,成绩也不够,想到这,她又往窗口瞄去。

「嗨!以灿!」突然有人拍了她肩膀。

花以灿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妳很容易被吓到。」简聿心一脸愧疚,指着旁边的座位,「我坐妳隔壁。」

「新生训练那天怎么没来?」简聿心抄起桌上的矿泉水,仰头猛灌,额上满是汗珠,像是在外头跑了一阵。

「我……嗯……」花以灿正要想个办法瞒过,其实她只是单纯不想来,反正还有卫烟波嘛!虽然那天他又翻出死鱼眼瞪了她很久。

「妳等等,我先拿单子给承办人员。」他扬了下手上的红单,往讲台走去。

花以灿吁了口气,抬起眼更仔细的观察四周,前排同学突然传来座位表,她连忙接下,写上自己的姓名。觑着旁边的班级干部栏,她很不意外的在班长那栏上看见简聿心的名字。

哎,风云人物怎么会来就读这所不起眼的高中?

她的成绩普通偏烂,理所当然的选择比较过得去的学校就读,而简聿心的成绩上明星高中都不是问题。

「喂,妳叫什么名字啊?」前方的同学突然转过头来,双手交迭放在桌面,大大的眼睛搜寻着座位表。

「我叫江歆宁。」她指着写上自己姓名的栏格,「妳叫……」手指往下滑去,花以灿身体也不安的往后移,她还没习惯跟别人这么靠近。

「花以灿。」江歆宁在纸上点了点。

「啊?」叫她名字干嘛?花以灿整个人黏在椅背上。

「妳认识简聿心啊?」大大的眼笑咪咪,直盯着花以灿。

「认、认识。」花以灿点点头。

「你们怎么会认识?」江歆宁脸上写满了好奇。

「我们以前同班。」

「喔。」

见江歆宁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花以灿呼了口气,以为话题就此结束。

「妳新生训练怎么没来?」

「我、我感冒。」

「奇怪,妳的名字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耶!」江歆宁偏着头努力回想。

「是吗?」花以灿额头飙了几滴冷汗,过了两、三个月自闭生活的报应来了,连跟女生说话都觉得不太舒服。

「座位表往后传吧。」江歆宁拿起桌上的纸,对她晃了晃。

「嗯。」花以灿恭恭敬敬的往后递去。

转过身回来后,她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瞄。

呜,胆小如鼠就是在说她这种人吧!连交朋友也畏畏缩缩的,真想为自己掬一把同情之泪。

「妳好害羞喔!」江歆宁将下巴枕在交迭的双手上,看着花以灿略显紧张的表情,忍不住笑瞇了眼。「不过,我们是朋友了吧!」她举起右手。

花以灿偷瞄了江歆宁几眼,见她大剌剌伸出友谊之手还停在半空,没有太多犹豫,直觉的伸出左手,中途想想不对,又改换右手。

朋友的手,暖暖的、温温的。

她有些开心,却不太敢表现出来,见江歆宁对着她猛笑,花以灿才露出腼腆的笑容,她已经很久没交新朋友了。

「待会儿的社团博览会一起去吧。」

「好。」花以灿点点头,有些兴奋。

搞不好这次可以也说不定,她都努力这么久了,上帝一定是听到她的呼唤了,感动啊!

「以灿!」简聿心从讲台走来,笑意盈盈,江歆宁见状便转回前方。

「好久不见,暑假过得好吗?」简聿心坐回自己位子上,很有兴致的想和花以灿聊天。

「还、还不错。」花以灿朝他笑了笑,毕竟简聿心对她来说不算新环境里的人,说起话来就显得自在许多。

「啊,妳的头发又剪了。」像是发现什么,简聿心伸手要碰触她颊边的发,眼角余光却瞥见靠窗的位子有人站起,而花以灿下意识躲避他的碰触。

简聿心缩回手,看着花以灿大热天却还是穿着薄外套,顿时有些气恼自己的举动。

「对不起,我忘了妳……」他表情歉疚,手不知道往哪摆。

「没关系!」花以灿打断他,对简聿心露出安慰性的笑容。

花以灿脸色略略发白,其实她刚刚吓到魂都快飞了,原先兴奋的心情,一瞬间又荡到了谷底。

简聿心往走廊的方向望去,方才站起的人已经坐下,若无其事的看向窗外,冷淡的神情十数年如一日。

「卫烟波啊……」他露出一抹苦笑。

好热!

花以灿一手拿着宣传单,一手缩进薄外套里,额头冒出薄薄冷汗,尽可能在拥挤的大礼堂缩小自己。

「走吧走吧!我们去前面看!」江歆宁热情的抓着花以灿,一脸冲锋陷阵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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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与黄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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