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房间的小客厅里，两方人马对峙着。

罗捷与唐绫坐一边，梁克勤与唐英坐另一边，四个人之中，只有罗捷还面带微笑，对面的两个人则满脸严肃。

唐绫坐在罗捷身边，虽然表面看起来镇静，但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却紧紧交握着，脸色也不复红润。

「两位来这里，有什么指教？」身为主人，罗捷率先开口。

「布里德先生，这几天叨扰你了。我是『虹』经纪公司的负责人，也是唐绫的姑姑，我来带她回去。」三两句话表明身分、点明来意，还顺便道谢，一切理所当然。

「唐女士，我们认识吗？」罗捷笑笑地问。

「当然不认识。」

「那么，妳认识的人里，跟我认识的人里，有谁有交情吗？」他再问。

「应该没有。」唐英皱眉，不明白他问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那唐女士大剌剌来到饭店，就找我要人，是不是显得太无礼了些？」一不认识，二没交情，她当他是什么样的人，随她说东就东，说西就西吗？

唐英一怔，而后笑了。

「布里德先生，我来带回唐绫，没有惊动其它人，已经是给你面子，以你的身分地位，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将事情闹大。」罗捷·布里德果然像梁克勤所说的，不好打发。

「惊动其它人？」罗捷朝她丢去一抹没有笑意的笑。「妳想惊动谁？又认为惊动了谁，就能让我害怕？」

「布里德先生，你也不希望因为你个人的行为，让贵家族的形象受损吧？」演艺圈混了二十年，唐英什么样难缠的人没见过？在来之前，她已经从梁克勤那里知道了他的身分，也想好该怎么对付他。

「如果妳舍得赔上唐绫的名声，那我也没有意见。」罗捷笑笑。

唐英皱起眉。事情闹大，她苦心维持的「唐绫形象」，就会毁于一旦，唐英的确怕这一点，但没想到罗捷会选择两败俱伤，不惜赔上自己和唐绫的名声，也不肯罢手。

「布里德先生，只要你让我将唐绫带回去，这件事除了在场的人，不会有其它人知道，你也不希望唐绫在演艺圈的名声和她好不容易才有的成就，因为你一句话就完全毁了吧？」

「那种虚名浮利，毁了就毁了，有什么好在乎的？」罗捷毫不在意地回道。

「你不在乎，唐绫也不在乎吗？」这男人，比她想象中要难缠太多了！

「妳何不问问她本人呢？」罗捷转向唐绫，语调同时转柔：「绫，把妳的想法说出来。」

唐绫这才抬起头，对上姑姑略带严厉的眼。

「我……」她才一开口，唐英就冷着声打断。

「唐绫，妳要让姑姑失望吗？」

「姑姑。」唐绫一震，明显退缩了。

「我把妳带大，妳就帮着外人来对付我？」冷怒不见，唐英的语气里充满失望。

唐绫咬住下唇，无助地望向罗捷。

「把妳心里的话说出来。」罗捷只是一如以往的朝她笑了笑。

唐绫深吸口气，转向唐英。「姑姑，我不想回去。」

「唐绫！」

「让您失望……对不起。」

唐英不敢相信地望着一向柔顺听话的小侄女，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当众违逆自己。

「唐绫，妳就快要发唱片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姑姑，对不起。」唐绫只有这句话。

「好，很好。」唐英咬牙切齿，转向罗捷。「布里德先生，真正追究起来，唐绫还未成年，如果今天你不放唐绫跟我回去，我会不惜一切，先控告你诱拐末成年少女。」

噗——诱拐未成少女？罗捷差点当场笑出来。

「姑姑！」唐英没吓倒罗捷，却让唐绫吓白了脸。「他没有诱拐我，是我主动赖上他的。」

「妳住口！这种话妳也说的出来……我平日教妳要洁身自爱，妳全忘了吗？」唐英怒斥。

「我没忘，可是我说的是事实。」为了罗捷，唐绫尽管害怕，还是勇敢面对姑姑。「我身上没带多少钱，离开机场后，连吃顿饭都不够，是罗捷帮了我，又收留我、照顾我，他没有诱拐我！」

「妳住口，不许再说！」唐英命令：「妳的事，等我们回去再好好算。布里德先生，你怎么说？」

「我只有一句话。」罗捷搂住唐绫。「只要她不想回去，我就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她。」

「好，这是你逼我的。」唐英按下手机拨号键，眼神瞪着罗捷，清楚对着话机下命令：「你们进来。」

话说完不到一分钟，套房门被打开，饭店经理一脸无辜又为难，领着两名警员径自进入。

「布里德先生，实在对不起，他们……」饭店经理满脸歉意。

「没关系，你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罗捷一点也不在意，看着其中一名员警走向他。

「布里德先生，唐英女士控告你掳人，麻烦你跟我回局里，接受调查。」

「他没有掳人，是我自己愿意留下来的。」唐绫挡在罗捷面前。

认出是小歌姬唐绫，两名员警都当场愣住．

「绫，没关系。」罗捷将她拉到身后，「两位有拘票吗？如果没有，恕我无法配合。」

「他是现行犯，唐绫是我的侄女，他却不让我唐绫回去，明显就是扣人不还。」唐英冷冷地道。

「他没有扣人不还。」唐绫替他辩解。

「唐绫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她现在的话不足采信，请两位捉人吧！」唐英说道。

一听是这样，员警的态度强硬起来。

「这位先生，如果你现在不跟我们回局里，那么我可以回去申请拘票，到时候你还是得跟我们走。」

「不要抓他，他没有罪。」唐绫急得快哭了。

「绫，不要担心。」罗捷依然微笑，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只是轻声安抚着她。「我不会有事，不要哭。」

唐绫哽咽，吸着鼻子拚命忍住泪，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我跟他们走，妳要照顾自己，身上的斤两一分部不能少，不要让我发现妳让自己瘦了，嗯？」

「嗯。」她只能点点头。

「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不可以哭。」他可不允许她一个人偷偷难过，更不允许她借别人的肩膀哭。

她一听，立刻努力咽回泪水，点着头：「嗯。」他说的，她会努力做到，可是他……他要被警察带走了呀……

「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看出她的心思，他笑得更柔。

「先生，请立刻跟我们走。」员警很不识相地打断，要拉走他。

「罗捷！」唐绫紧紧捉住他。

「放手。」罗捷眼神一凛，那两个员警一震，连忙放了手。「绫，勇敢一点。」他握了下她的手，然后放开，唐绫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向饭店经理，低声交代要饭店经理在明天的某个时间到机场等人，然后才跟着员警一同走出去。

罗捷……

「唐绫。」她的手臂蓦然被用力握住，唐绫一抬头，就看见姑姑生气的表情。「立刻跟我回去！」

「克勤，这次真的多亏了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要不是他，她恐怕到现在还找不到唐绫。

「这没什么，我也希望唐绫没事。」梁克勤犹豫了下，「英姊，能不能答应我，别太苛责唐绫？」

「她该知道事情的轻重，不能永远长不大。」唐英叹口气。「不过你放心，她是我的侄女，除了骂她几句，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那就好。」梁克勤点点头。「那我先回公司，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打电话给我，不要客气。」

「我知道，谢谢。」唐英微笑送走梁克勤。

回到唐绫专属的休息室，她让所有人都退出去，去做各自的事，然后沉着脸，看着坐在沙发床上的唐绫。

「妳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唐英忍住大吼的冲动。「妳这样随便跟一个男人住在饭店里，如果被那些媒体知道了，妳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唐绫垂下眼眸。

「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明知故犯？」

「罗捷是好人。」

「才相处几天，妳怎么肯定他到底好还是不好？」唐英反问。「如果他存有什么坏心眼，现在妳还能平安回到这里吗……」

「他没有坏心眼。」唐绫为他说话。

「他留着妳，连我亲自上门了都不放妳走；而妳跟他相处才几天而已，就学会反驳我的话。唐绫，我是这样教妳的吗？」

「姑姑，我的行为跟他没有关系，妳不能都怪他——」

「我就是怪他。」唐英打断她的话。「要不是他，妳不会一直不回来；要不是他，妳现在怎么敢跟我顶嘴，还为他说话……」

「我……」唐绫无话可说，因为她的确一直为他说话。

唐英瞪视着侄女，既生气又无奈。唐绫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的个性她再清楚不过，她单纯、又内向，从不懂得跟人交际，这两年要不是她打点着，唐绫的星路不会走得这么顺。

可是她这么保护唐绫的结果，却是让唐绫在她面前替一个外人说话。唐绫眼里还有她这个姑姑吗？

「在香港机场，为什么故意跑掉？」她沉声问。

唐绫望了她一眼，咬了咬唇瓣。

「说呀！」她这么任性地跑掉，总该有个好理由。

「因为……我不想唱歌。」

唐英一震。「妳再说一次！」

「我不想唱歌了。」

「妳不想唱歌……我从小就让妳接受训练，把妳培养成今天人人羡慕的新生代歌姬，妳现在却告诉我，妳不想唱歌……」唐英终于忍不住吼叫。

「姑姑，我……」

「不要再拿妳怯场的那一套理由来当借口，妳明明可以做的很好，过去开演唱会，妳哪一场不是完美演出、唱到不能再唱安可，才不得不下场？」

那是、那是因为她拚命忍住怯场的恐惧，每一次开唱前，她都失眠，每一次唱完，她都作恶梦……可是这样的话，唐英根本听不进去。

「妳有一流的音色，学任何舞都快又好；妳长得漂亮、足够吸引人，是天生的明星。这样的条件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妳现在居然告诉我，妳不要唱！

「妳知不知道为了培养出妳今天的成就，花了我多少心思、多少心力？」唐英实在太生气了，一掌重重拍向梳妆台，差点把镜台给震下来。

唐绫吓了一跳。

「唐绫，于私，妳是我的侄女，我不要妳这么年轻，就为一个男人放弃妳大好的前途；于公，妳和公司有合约，跟唱片公司也有合约。以妳现在的身价，如果违约，要付出多少违约金，妳应该知道。」气愤一过，唐英很快冷静下来。

「姑姑……」

「唐绫，乖乖听姑姑的话，好好开拓妳自己的歌唱事业，这几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唐英坐到唐绫身边，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叹口气。「绫儿，别怪姑姑残忍，姑姑是为妳着想。」

唐绫低着头，明白自己无法违抗姑姑，但是罗捷……

「如果我乖乖回公司，接受训练，姑姑能不能撤销……对罗捷的控告？」

「这种时候，妳还为那个男人想……」唐英的眼神立刻冷了好几分。

「姑姑，妳能答应我吗？」唐绫不在乎自己要面对什么，可是她在乎罗捷的安危。虽然他叫她不要担心，但是……诱拐与掳人，都是很重的罪，她不要他为了她受这种莫名的罪。

唐英沉吟了会儿。

「妳能答应我，以后不再去找他，就算无意中碰上了也当作不认识？」

「我……」不再见罗捷？不……她不要……

「如果妳能答应我，不再见他，以后都听我的安排，那我就撤销控告。否则，就算会赔上妳的名声，我也会告他到底。」唐英说道

「姑姑，不要。」唐绫闭了闭眼，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点点头。「我，我答应妳就是。」

「好，这才是我的乖孩子。」唐英搂了搂她，低问：「告诉姑姑，这几天你们两个人单独住在饭店里，他有没有对妳……你们有没有……他有没有占妳的便宜？」真难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唐绫摇头，知道姑姑在问什么。可是现在，她却宁愿罗捷不要那么君子，那她至少还会有一份回忆，知道自己曾经遇过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曾经属于过他。

她一点都不想答应姑姑的条件，她想见他，不知道他在警局里情况怎么样了，她好担心……

「没有就好。」这种事唐绫不会骗她，唐英放心了。「现在妳先好好休息，明天开始恢复排练，其它事都不要想、也不要理。至于在饭店的情况……必要的时候，我们得召开记者会澄清，到时候妳也不必说什么，一切由姑姑来处理。」

「嗯。」她点点头。除了罗捷，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好了，把这几天的事都忘了，明天好好准备工作，姑姑先去忙，妳别再胡思乱想，懂吗？」

唐绫又点点头，等唐英离开了，才倒向沙发床，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感觉，让她又想哭了。

罗捷……你现在好吗？

自从离开圣卡莱尔公国后，雷斯猜想过可能有各种情况和他的好朋友见面，可能是回国、可能是他们出来找他，但怎么都没想到，他抵达台湾的第一件事，是被某家饭店经理通知，到警局把罗捷给保出来。

罗捷·布里德耶！圣卡莱尔的经济大臣、公国里的头号花花公子、布里德家族的头号继承人，他一辈子不知道「拘留」这两个字怎么写、被为难是什么滋味，却在台湾被警察关在看守所。

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不只是有辱他的身分，更是对圣卡莱尔王室的一种污辱！

现在，他们回到罗捷原本下榻的饭店，饭店经理依言保留他的套房，趁着罗捷去梳洗的时间，雷斯很快了解事情的始末。

「她很可爱，我喜欢她。」知道对方是唐绫，圣卡莱尔公主、同时也是雷斯妻子的凉希说道。

「她很年轻。」跟罗捷以前交往过的对象完全不同。

「还好啊，只比我小一岁。」凉希偎靠着老公。「你不喜欢她吗？」连她身为女生，都不得不承认，拥有一张东方娃娃脸蛋的唐绫，是大小通吃、人见人爱的。

「我的确不喜欢她，」雷斯表情严肃，眼里却有抹逗弄。「我只喜欢妳。」

「啊？」凉希眨眨眼，然后微红了脸。

「讨厌，人家不是在跟你说这个。」

这男人，要说他一年以前是个正直严肃、绝对不说废话、更不懂得甜言蜜语、打情骂俏的人，大概没有多少人会相信吧！

「可是，这是实话呀。」雷斯柔了声。「而且，我喜不喜欢她不重要，重要的是，罗捷喜不喜欢她。」

「要不是喜欢她，怎么会为了她被关进看守所？」凉希皱皱鼻子，认为这是无庸置疑的。

「罗捷一向对女人很好，不在意为漂亮的女人受一点委屈，他的风流是出了名的，什么样的女人都交往过，实在很难让人相信现在他会突然对一个小女生动了心。」雷斯就事论事地说道。

「再怎么好，也有个限度，他不可能为其它女人而愿意进看守所。」凉希还是认为，罗捷是真的动心了。

「说的好。」罗捷站在浴室门不知道听多久了，现在才出声。「雷斯，你要检讨，亏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居然不如公主来得了解我。」真是，这还算是好朋友吗？

「就是因为太了解你，才很难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无视于他的白眼，雷斯只问重点：「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闻言，罗捷走到他们对面的沙发上落坐，想起她那天的神情。

「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想办法去见她啰！」虽然叫她别担心，但以她的性子，不担心才怪。

「你打算带她回国吗？」

「我的女人，当然由我带回国。」想到她，罗捷的眼神变柔了。

雷斯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可是，你要怎么把她带回去呢？」凉希好奇地问。

「罗捷想要一个女人，他自然有他的方法，这点，妳就别问了。」雷斯朝她淡淡一笑。「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罗捷会出现在这里？」

据他估计，国内少了他，他们三个应该很忙才是，哪有可能在这时候还放罗捷出来台湾度假。

罗捷闻言大笑。

「雷斯，你就不能偶尔笨一点吗？」这家伙，还是那么精明；即使突然来个看守所事件，也影响不了他一向缜密的心思。

「笨一点，好让你们把我带回去分担工作？」雷斯再度一笑，可是这笑，跟刚刚给凉希的温柔笑容实在差太多了！

「好吧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雷斯果然猜出他来台湾的主要目的了。「我也知道凭我一个人要带你回去，实在是不太可能的事，可是总要试试嘛。你都不知道，自从你跟公主出走后，我跟卡特、亚力克三个人有多忙、多可怜，每天累的跟条哈巴狗一样……」他哀哀的长篇陈情大论还没说完，就破雷断打断。

「等你处理完唐绫的事，再来跟我谈这个问题如何？」雷斯好心地给他一个建议。「除非你确定你可以同时搞定两件事。」

要是平常，别说两件，三件都成，但现在可不是平常，而是「非常时候」，罗捷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就是最好别跟雷斯唱反调。

「我确定我不行。」罗捷举起手投降。虽然把雷斯逮回国的任务很重要，但是唐绫的问题更重要。卡特和亚力克可以暂时照顾好自己，雷斯迟早都要回国，但是唐绫——却不见得能等。

她跟唐英回去后，又开始准备发片的事了吗？

「罗捷，在你去见唐绫之前，有件事你该先知道。」雷斯丢给他一份报纸，罗捷接过，最先入眼的，是一行斗大的标题——

虹经纪公司郑重否认，新生代小歌姬唐绫并没有失踪，更没有与男人同住饭店。关于外国男人的事，纯属谣言。

「还有，唐英并没有对你提出任何告诉，警局那里，只以你『疑似骚扰』的罪名，草草销案。」雷斯再提供另一项消息。

罗捷望着报上的照片及报导，看见她低着头，被人员护在中央，不接受任何记者的访问，唯一说过的话，是希望大家期待她的新唱片，她不认识任何外国男人，其它的相关问题则不于响应。

不认识任何外国男人！

唐绫……否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