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嘎--」随着刹车的声音,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街口。坐在里面的男人接过司机找剩的零钱,仔细数了一遍,这才扯下安全带,慢条斯理的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霓虹灯流光溢彩,广告牌上衣着性感的女郎嘟着红唇看着他,媚眼如丝。街道两边连着一间接一间的Pub,模糊不清的音乐伴着粉红暧昧的灯光,丝丝点点泄漏出来。
男人唇角掀起一丝笑意,习惯性的拂了一下额前短短的浏海,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然后一边将手机贴在耳边,一边沿着街道往前走。
铃声响了七八下后,终于被人接了起来。「喂?」十足不耐烦的语气,「干吗?」「凌微,你在哪里?」男人一边往街边的酒吧内瞧,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询问着。「我在学校啊!」「在上晚自习吗?」「是啦是啦!你打电话过来干吗啦!」
男人已经走到街道尽头,拐了个弯,停下了脚步:「我打电话去你学校,你们老师说你今天没去上课。」「……那也不用你管!」「你在哪里?」男人的双眸盯着路边电线杆下的一个身影,继续不动声色的讲着电话。
「说了不用你管!我……哇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惊叫,拿着手机靠在电线杆上叼着烟的少女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把抢过了电话,刚转头,手腕就被一把抓住了。
「丁丁丁沂!」少女叼着的烟一下子掉了下来,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
「逃课不好,说谎更不好。」丁沂微笑,将抢过来的手机潇洒放进了自己口袋,「女孩子出入这种场所,还抽烟——凌微,你还记得自己是个高中生吗?」
「把手机还给我!」凌微口气凶狠起来,「要你管!」
「手机没收,高中生不需要这种东西。」丁沂挑眉,「明天起不准念住宿,我送你上课。」
「你是我爹还是我妈?!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唔,说得好。」丁沂抓着凌微的手稍稍一施力,满意的看着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微微一笑,「那要不要现在就打电话给爸妈,问问他们的回答?」
凌微闭上了嘴,狠狠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哥还在家等你回去吃饭呢。」男人松开手,拍了拍她的肩,「今天是他生日。」
「谁要给他过生日?哪天他死了我就买个蛋糕回去拜他!」
丁沂的脸色冷了下来:「凌微,你再说一遍?」
凌微抖了一下,依然嘴硬:「我没有那种哥!」
「展凌微,任性要有个限度!凌峭忙了一下午,准备了一桌子你喜欢的菜等你回去,你还要怎样?他是你哥,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仇恨值得你咒他去死?!」
凌微一声冷笑:「那我妈当年是怎么死的?!」
良久的沉默,最后丁沂轻声说:「凌微,那是意外。」
凌微死死的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是啊,他最无辜,他也是受害者嘛!」
丁沂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轻轻将凌微的身子搂在了怀里:「凌微,过去了,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忘了吧。」
凌微的头埋在他怀里,哽咽着说:「对不起,我没办法不恨展凌峭。」
丁沂只能叹息着抱住她。
过了好一会,凌微轻轻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勉强笑笑:「放心吧,我懂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不用担心我。丁沂,你不会怪我刚才说话难听吧?」
丁沂笑了笑:「小丫头,你什么时候对我说过好听的话?」
凌微眼眶又红了:「我,我……我其实……」咬着唇,最后还是说不出来。
「算了,你今天实在不想回去就别回去吧。」丁沂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我送你回学校。」
凌微默默点了点头。
「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女孩子不准抽烟,听到没?手机还你,我会每天打电话查勤,记住想骗我你还没这个功力,知道不?」
凌微擦着眼睛接过手机,笑了起来:「你好罗嗦,大叔!」
丁沂敲了她头一下:「没大没小。」然后就走到街口去开车。
凌微低着头跟在他身后,默默的看着地面上长长的黑影。
丁沂……这么多年,对我这么好,对展凌峭这么好,为什么?
你实在是个温柔的男人。可惜我知道,不是因为你爱我,或者他。
***
送凌微回学校后,丁沂返回了住处。停好车,推开门,热腾腾的饭菜香扑鼻而来。然后不意外的对上一双渴望的眼眸。
「凌微呢?」展凌峭往他身后看去,「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丁沂无奈的笑笑:「她不肯回来。」
展凌峭的脸上瞬间满是失望。他身后的男人揽住他,温柔的安慰道:「没关系,有我陪你是一样的。」
「她,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又没错。小丫头不懂事,等她大了就明白了。」丁沂也笑着叫他别放在心上,然后望向抱住他的男人,「蛋糕和红酒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我亲自去买的。」
丁沂诧异的挑眉:「喔,真难得。以你的性格,不是只会交代下属去办的吗?」
颜暮商甜蜜的笑道:「凌峭是我的宝贝,我当然要凡事亲力亲为。」说完,还在凌峭脸颊上亲了一口。
展凌峭立刻红了脸:「你,你这个人……」
丁沂大笑着把他的话接下去:「这个人,就是肉麻当有趣。凌峭,到我这边来,小心越是甜言蜜语越是不安好心。」
颜暮商也笑着回嘴道:「我就是对凌峭不安好心,想拐我的宝贝去你那边,免谈!」一面说一面搂紧了怀里的人,秀长的凤眼里满是警告,无声的宣告着占有权。
丁沂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走去厨房了。
凌峭等丁沂离开后,轻轻挣脱了颜暮商的怀,低声道:「你,你不要当着丁沂的面这样!」
「怎样?」更加恶意的抚摸上他的腰,颜暮商的笑声暧昧而低沉,「怕他吃醋?」
凌峭的脸一红:「我总觉得……不好。虽然他从没说过什么,可是我们这样,我们毕竟……」
颜暮商笑着捏他的脸颊:「放心吧,丁沂不是那种多嘴的人。我认识他那么多年,我了解他。」
凌峭眨眨眼:「我以前都以为他和你是一对。」
「哈!」一声轻笑,颜暮商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塞进嘴里,「他那么无趣,怎么会合我的胃口?我和他认识十七年,他喝茶只喝普洱,看电视只看新闻。讨厌吃西餐,讨厌喝红酒——这么多年,一成不变。」
「你们感情很好吧?」
「还行吧。」徐徐吐出一口烟,颜暮商微微一笑,「算合得来。」
凌峭忽然觉得很羡慕。
很羡慕颜暮商和丁沂之间比他多出的那十七年。
吃完晚饭,丁沂强迫颜暮商帮忙洗了碗,然后就把他赶回去了。颜暮商虽然很怒,但迫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丁沂拎着他的鞋丢到门边时,也只好告辞走人。
丁沂在他身后笑得恶劣:「老牛吃嫩草吧,也不是这么容易吃到的。在这里白吃可以,白住就想都别想!」
颜暮商怒视着他:「丁沂你说什么?!你敢说我是……」话还没说完,大门就「砰」的一声在他眼前关上了。
完全无视门外的怒吼,丁沂把门反锁好,转身若无其事的对着展凌峭微微一笑:「老色狼就是要这么打发。凌峭,快去洗澡吧。」
凌峭小声道:「他不会生气吗?」
「他今晚吃到肠子都快打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丁沂笑着摸摸他的头,「凌峭我教你一招,颜暮商这种男人不能顺,不能宠,要钓着他的胃口慢慢折腾——他对你好十分,你还他一分就够了,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懂吗?」
凌峭皱眉:「那不是……太没良心了吗?」他觉得颜暮商疼他喜欢他,他就应该加倍的回报。而且,他也是真的很喜欢颜暮商啊。
干吗要用这种手段来绑住他呢?
「哈哈哈,你同颜暮商讲良心?」丁沂大笑起来,「无奸不商啊凌峭,颜暮商是情场如商场,永远只追求利润最大值。不要让他觉得已经完全得到了你,这不是玩他,这是自我保护,明白吗?」
凌峭低下头:「他……以前真的很花心吧?」
丁沂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住,凌峭依旧看着地面,声音有些抖:「他,只是觉得我够新鲜,所以才和我在一起的吧?」
尴尬的沉默。
「你想太多了。」丁沂最后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轻声说,「抱歉我说得有些过了。怎么说呢?颜暮商不是那种追寻新鲜感就会随便展开一段恋情的男人。他花心,呵呵,是因为他够挑剔啊。凌峭,何必妄自菲薄呢?你配他是绰绰有余啊。」
「啊?」
「他个离了婚,三十好几的老男人有什么在你面前骄傲的资本?」丁沂微笑,「你可爱,单纯,是他最喜欢的类型。他不是一见你就喜欢上你了么?凭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那可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追求一个人呢。」
凌峭红着脸也笑了:「颜大哥才三十二岁,被你说的跟个老头子一样。」
「他和你一比,可不就是个老头子么?」丁沂笑笑,「今天凌微还叫我大叔呢。」
凌峭眼神一黯:「凌微她始终不肯原谅我。」
「那丫头嘴硬心软而已……」
「不,她是应该恨我。」凌峭轻声说,「因为我害死了妈妈。」
多年前的那场事故,是一个永远缠绕在他心底的噩梦,任凭时光如何冲洗,挥之不去。
「你没有错。」丁沂的声音异常的冷静而坚定,「凌峭,你不需要自责。」
凌峭因为这句话,红了眼眶。
如果不是他,妈妈就不会死吧?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在放学的路上傻乎乎的相信那个陌生男人的谎话,以为他真是爸爸的朋友,带他回家,妈妈就不会被那人用刀砍伤,更不会为了保护他而抱着那男人一起跳下窗户吧?
从七楼的窗户上跳下去……很痛吧,妈妈?
可是那时候的他,除了躲在角落发抖哭泣,什么都不会,甚至连扑过去抱住那男人大腿的勇气都没有。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妈妈在他面前跳了下去。
他永远不能原谅那个怯懦而自私的自己。
那年,他十岁,凌微七岁。
妈妈死后的第三年,他爸爸再婚。丁沂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生活中。他是他继母的弟弟,比他大十岁,和她姐姐一起搬进了他们家。凌峭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丁沂时的情景,他拎着个大大的行礼包,站在他家门口,一双笑起来会弯弯的眼睛,一张招人喜欢的脸。凌峭一见他,就忍不住心生亲近感。
凌微也很喜欢他,虽然当丁沂拿出个玩具趴趴熊送给她时,她别扭着「哼」了一声,但还是在跑回房后,小心的摆在了床上。
可是他和凌微虽然不讨厌丁沂,却始终无法接受新妈妈,怎么都没办法对父亲的新婚妻子露出笑容,于是每天这个家里的气氛都很尴尬。最后,凌峭的爸爸只好另外买了一套房,和妻子搬了出去。而丁沂就留下来照顾凌峭和凌微两兄妹。
后来凌微上高中念了住宿,而他,这么多年便一直和丁沂生活在一起。
有时候想想,为什么他会爱上颜暮商,而不是丁沂呢?就像丁沂和颜暮商之间,那么多年的相交默契,为何没有发展成爱情呢?
或许……就像颜暮商说过的那样,丁沂给人的感觉便仿佛一盆炭火,缓缓的释放着热量,温暖却不够激烈吧。
「喂,你还要在我身上挂多久?」蓦地头顶响起丁沂有些无奈的声音,凌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一直趴在丁沂的肩上。
「啊,抱歉。」凌峭急忙站起身子,神情微赧。然后,咬着嘴唇轻声问,「你和颜,颜大哥是高中时便认识了吧?他,他那时候是什么样?」
「他?和现在差不多,收情书收到手软。」丁沂回想着笑了笑,「很多女生喜欢他。他又会玩,朋友很多。」
「你和他是最好的朋友吧?」
丁沂愣了一下,慢慢的笑了:「不,当然不是。我们只能算普通朋友而已。」
「可是这么多年你们却一直保持着联系呢。」凌峭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们从以前起就是死党。」
丁沂走到茶几旁,倒了杯茶,慢慢的喝干,然后背对着凌峭回答:「我只是和他有个共同的死党而已。凌峭,想知道颜暮商以前的事,就去问他自己吧。」
很明显,他并不想继续和凌峭展开对于颜暮商的讨论了。凌峭敏感的察觉到,自己似乎碰触到了丁沂心底不想被人探知的某个角落。
他跟颜暮商以前……也许曾经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吧。
丁沂说的没错,想知道颜暮商过去的事情,最好是亲自去问他。可是,凌峭总是怕,怕自己在颜暮商面前太小气,又怕自己问错话,让颜暮商不高兴。
在这场感情中,他始终处于被动而懦弱的地位。胆怯,惶恐,患得患失。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旧没有改变。
***
周末,丁沂准备了一堆零食去凌微的学校看她。凌峭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画册,踌躇的盯着丁沂收拾东西的动作。
丁沂把一包薯片塞进帆布袋,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手中的画册拿过来丢进了布包:「出了新书想送给凌微,有什么好怕的?」
「她,她不喜欢看这种书的……」凌峭结结巴巴,他的职业是儿童读物作家,每本书都是自己亲手画的插图,梦想是能写出像《哈里·波特》那样的畅销书籍,还能被拍成电影。可惜他没那么好的运气,每本书的销售量都不好不坏,每次出版社寄样书给他,他都拿来藏在自己的书架上,不敢送给别人看。
甚至连颜暮商他都不给看,丁沂总是笑话他,又不是写色情小说的,何必这么怕。凌峭微红着脸说:「他会笑话我的。」
丁沂只好叹气,做他出书后喜悦的唯一分享者。知道他其实很希望凌微也能看到他的新书,便每次将他的新书包好送给凌微,至于她究竟是看没看,就不知道了。
「颜暮商约了你吃饭吧?」丁沂将帆布袋的拉链拉好,回头问了一句。
「嗯。」
「那正好,你告诉他一声,晚上我们高中同学聚会,老地方下午六点半。」
「为什么要我通知他?」凌峭奇怪的问。
「我懒得打电话,你顺便说一声就行了。」丁沂将包背在肩上,穿好鞋,想起来又加了一句,「对了,什么时候约凌微的老师吃个饭吧,那丫头最近逃课厉害。」
凌峭吃了一惊:「凌微逃课?」
丁沂笑笑:「恐怕是叛逆期到了吧。你找时间约她老师出来见见面,问问她最近的情况,实在不行就别让她念住宿了。」
凌峭认真点点头。
丁沂忽然觉得,自己有时候真像这两兄妹的亲爹。
中午凌峭和颜暮商约会吃饭,然后颜暮商问要不要去他家,凌峭高兴的答应了。
坐在车里,凌峭有些紧张——他昨晚上下了一晚上的决心,想知道颜暮商以前是什么样子,想知道他曾经喜欢过什么样的人。这些问题……应该不算过分吧?
他的事情,颜暮商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到了颜暮商家,虽说不是第一次来了,凌峭还是脸红红的跟在颜暮商后面进了门。坐下喝了一杯颜暮商递给他的冰可乐,凌峭鼓起勇气开口:「我,我想看看你以前的照片。」
「嗯?」颜暮商抱着他的手臂松开一些,低头看着他,「什么照片?」
「就是你小时候啊,以前念书时的照片。」凌峭握着杯子,声音越来越小,「我想看看你以前长什么样子。」
颜暮商盯着他,见凌峭被他看得越发不自在起来,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想看我就拿给你看,干吗小心成这样?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无论你对我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的。」然后就站起身来,走进房间去了。
凌峭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到时候一边看照片一边问颜暮商以前的事情,他应该就不会反感了吧?也不会怀疑他是有意查探他的过去吧?
等颜暮商拿着本相册从房间内出来在他身旁坐下,凌峭赶紧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凑过头去。
相册一页页翻开,有颜暮商上幼儿园时的,有他念小学时的,有他念初中时的。越往后翻凌峭越紧张,深怕忽然看到颜暮商搂着个女孩子的照片蹦出来。
然后,凌峭发现了一张有丁沂的照片。
「是丁沂!」凌峭连忙指住那张照片,「是他上高中吗?」
「是我们高二时的全班合影。」颜暮商抽出那张照片,「这么多人里面你还能一眼发现丁沂,够厉害的啊。」
凌峭伸手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照片,低头仔细看,发觉丁沂和颜暮商之间站着另外一个男生。三个人紧挨在一起,那男生笑得很开心,颜暮商的表情有些僵硬,而丁沂则是彻底走神,眼睛都不知道望到哪里去了。
凌峭看着照片中的那个男生,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
奇怪,为什么会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呢?
「看够了吧?」颜暮商从他手中抽走照片,夹回相册,「我往下翻了。」
「等等!」凌峭急忙按住,然后翻回前页,指着那个站在他和丁沂之间的男生,「你们三个,以前是好朋友吗?」
颜暮商微笑着的脸忽然僵住了,凌峭心里一抖,正后悔果然说错话时,谁知颜暮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懒洋洋的一笑:「你猜对了。」
他脸上仍然带着笑,可是凌峭感觉到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笑意。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个男生应该就是丁沂说的那个,他和颜暮商共同的死党吧?
「那他现在……」
颜暮商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凌峭正要问下去的话语。颜暮商把相册丢给他,示意他自己慢慢看,然后就走到另一个房间接电话去了。
凌峭捧着相册,往后翻,发觉颜暮商高中时的照片并不多,而且几乎全是一堆人在一起的合影,压根就找不到他和谁单独一起时的照片。
而他翻完了整个相册,再未在任何一张照片中发现丁沂,或者那个男生的影子。
颜暮商打完手机,匆匆走过来,略带歉意的说:「抱歉,我有事要急着出去。」
凌峭急忙放下相册,跟着站起身:「没关系,我先回去好了。」
颜暮商点点头,送他到门口,凌峭想起来,忙回头说:「对了,丁沂要我告诉你,晚上六点半你们高中同学聚会,老地方。」
颜暮商神情僵了一下,随即笑笑:「我知道了。」
送凌峭出门后,颜暮商坐回到沙发上,打开相册,抽出了那张照片。良久,眼神黯了一下,合上了相册。
「你终于回来了吗,唐欢。」
2
体育馆内人声喧哗,高校篮球联赛正在举行。看台周围坐满了围观的人群,大多数都是十六七岁的学生,当然还有许多家长,偶尔也夹杂着几个闲人。
比赛至精彩处,轰然叫好声不绝于耳。颜暮商指间夹着烟,缓缓吐出烟圈。
「哎呀,真怀念。」他身边坐着的男子,戴着一副几乎要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举起手中那罐啤酒喝了一口,「这个体育馆以前又旧又破,想不到现在变得这么漂亮了啊。」
「你十几年没回来了,变化大的何止这个体育馆。」
唐欢侧过脸,望着颜暮商,唇角挑起一丝笑:「你也变了很多。」
颜暮商没有说话。
「我原本还约了丁沂的。」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唐欢看向场内,「可他说下午没空。我听到他旁边有女孩子的声音——他结婚了吗?」
「没有。」颜暮商淡淡的回答,「那个应该是他姐夫的小孩,只是个高中生罢了。」
「你呢?」
「离婚了。」颜暮商掐灭烟头,放进座位扶手内的烟灰槽,「还好没有小孩。」
「呵呵,你看,我们三个果然都是一样。」唐欢仰起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轻轻吐出一句话,「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我诅咒你,不论喜欢上谁,都不得善终。
***
丁沂一个人走在街上,黄昏与夜晚交错的时候,满街都是拥挤的人群,看了看时间,还差十分钟六点半,可是离目的地越近,脚步便越沉重,实在很想藉口不去参加这场同学聚会。
一切都从下午突然接到那个电话开始。
唐欢……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找藉口拒绝了和他见面,手机挂断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从没想到他还会回到这个城市,从没想过还会再见到他。
一直以为这些往事随着时光的流逝,已经永远的消失了过去。一直以为只要不回头,便能心安理得地微笑着这样生活下去,想要忘记曾被伤害的那个人,并非对他避之不见,恰恰相反,真正该避之不见的应该当是那个人才对。
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一个妖孽。
埋起来,碾碎,压紧,风干……却无法消失。
***
吵吵闹闹的KTV包厢内,桌面上横七竖八排满了啤酒瓶。好几个人对着一只麦克风在吼,完全不在调上的歌声震得墙壁都在发颤。
包厢门被轻轻推开,刚露脸的人还来不及开口就被蛮横的扯入了房内。
「丁沂你竟然迟到了一个小时!」一只沾满了口水的麦克风强塞入了丁沂手内,「罚,罚你唱歌……」
丁沂无奈的看着面前显然已经醉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的男人,幸好有人出来推开了他:「唱什么唱!丁沂你果然面子大,要我们轮番打电话叫你才肯过来!你自己说要怎么罚?!」
丁沂只好尴尬的笑:「抱歉。」
「哈哈,罚他喝红酒,他最讨厌那玩意儿了!」有人不怀好意的起哄。
「那可不行!」丁沂吓坏了,急忙求饶,「我一喝红酒就吐!」
「罚你还怕你吐?我们可是个个都去吐过一回了!」来人拎着个红酒瓶,不依不饶的企图强灌。最后还是有人出来替他解了围:「算了,让他喝啤酒吧。」
丁沂一见站起来的人是唐欢,笑容差点僵在脸上。直到冒着丝丝凉气的玻璃杯塞进了他手里,他赶紧仰起头,一口喝干。
放下酒杯,满屋子的人中他看到了唐欢,也看到了颜暮商。
仿佛高中时也是这般,闹哄哄的聚在一起喝酒唱歌醉成一团。只是那时的房间没有这么大,音响没有这么好,他们……没有这么老。
「唐欢,你太没劲了!」抱怨声响起,「这瓶红酒可是特意给丁沂留着的呢!」
「让他喝红酒那不等于要了他的命。」唐欢懒洋洋的笑,「人道点吧。」
「男人哪有喝红酒就吐的……丁沂你的体质也够特别的啊!」
面对嘲弄声,丁沂并不反驳,只是笑着举杯认罚。
「你果然……从那以后,再不敢喝红酒了吗?」耳边忽然传来唐欢低低的声音。
丁沂举着杯子的手颤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又喝光了一杯啤酒。然后笑着和一个又一个围攻上来的人碰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唐欢坐回到沙发上,抱着双臂看着他。
「他一点儿也没变。」唐欢忽然转头对颜暮商说,「明明不想来还是来了,还能笑得这么若无其事。」
颜暮商坐在他身边,笑了笑:「我从以前就讨厌他的性格。」
「哈,你不觉得这话听在我耳朵里,太没有说服力了吗?」
颜暮商眼神一闪,掩饰般端起一杯啤酒,岔开话题:「你的个性变了很多。」
唐欢微微一笑:「是的,我脱胎换骨。」
「我真没想过还有一天我能和你这么自然的相处。」颜暮商温柔的看着唐欢,「这些年我一直很担心你……」
「多谢。」唐欢摊开双手躺在沙发靠背上,笑得轻松,「我过得很好。反而是丁沂,一直放不开的人是他吧?」
颜暮商眼神闪烁:「也许吧。」
唐欢低声笑起来:「那时候我们三个真是弄得太惨了……」
颜暮商的目光在他腕上明晃晃的手表上划过,内疚浮现在他眼内。张开嘴正要说什么,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忽然在他们头顶响起:「喂,你们两个!知道你们感情好,也不用从头到尾粘在一起,把我们当空气吧?丁沂和我们每人喝了一杯了,轮到你们两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丁沂站在他们面前,后面是拎着酒瓶子正对他们发出抗议的男人。丁沂的脸背着光,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一片迷朦。
「你们三个以前不是最要好的吗?该多喝几杯吧!」
丁沂的声音里带着笑:「难道今天的主题是放倒我吗?唐欢多少年没回来了,应该主角是他啊!」
唐欢立刻倒满一杯酒堵住他的嘴:「说得好,那你先和我喝三杯再说!」
颜暮商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忽然回想起高中时,第一次对唐欢和丁沂有印象是在全校大会上,他们两个因为和其他班级的男生打架而被当众处分。念检讨的是丁沂,浑身挂彩的也是丁沂,唐欢除了低着头发抖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后来颜暮商听说,因为那几个男生欺负唐欢,抢了他的钱。所以丁沂就带着唐欢,埋伏在那几个人放学的路上,等他们经过时,从后面赶上去用棒子将他们撂翻了。他当时只觉得无比震惊,一点也不能想象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男孩子,竟是个打架那么狠的角色。
直到他们三个后来成了死党,直到他逐渐代替了丁沂,成了唐欢最亲近的人。他对丁沂的印象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那个男生顶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却依然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若无其事的念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