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良久,轻轻一句话传进了凌峭耳中。他诧异的抬头,却看到丁沂只是合着双眼,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你经历得太少,承受不住那个男人的感情。这场感情再继续下去,受伤的一定是你。」丁沂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我对他太了解了……他这些年,喜欢过多少人,就伤害过多少人。」
「为什么……」凌峭颤抖着嘴唇,「为什么当初你要骗我?」
丁沂睁开眼睛,看着他。
「是你告诉我,不要怀疑他,也不要怀疑自己的感情!是你告诉我不要妄自菲薄,是你告诉我他喜欢的就是我这样的!这个时候你告诉我其实他不值得信任,不值得爱?有什么用?我已经爱上了……已经爱上了啊!」
丁沂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是啊,他这时候告诉凌峭有什么用?一开始不加以阻止,这时候告诉他不爱了是好事,和落井下石有什么区别?
一开始,明明是他告诉凌峭,颜暮商不会伤害他啊……
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打了凌峭那一巴掌,是真的恨凌峭太不珍惜颜暮商的感情。
他明明不相信的,却又说服着自己一定要相信的,那个男人的真情。他自己得不到的,他以为凌峭是真的得到了的,那个男人的心。
丁沂静静的承受着凌峭的怒吼与哭泣,他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谁的内心深处,没有潜伏着一只丑陋的毒兽。
他不过是看着凌峭,重复唐欢的旧路。他不过是和颜暮商再次联手,又充当了一次刽子手,伤害了这个无辜的男孩子。
可是凌峭,恨我也好,恨颜暮商也好,能及早抽身就是你最大的造化了。
总比不能回头后再被伤到骨子里要好。
而他……在唐欢面前,在凌峭面前虚伪了这么多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勇敢了一次。
「我不放手。」凌峭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信……我不信!」
丁沂的身子震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凌峭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震撼之后,慢慢露出了一个苦笑。
是该欣慰凌峭终于开始勇敢,终于要面对自己的感情,想要狠狠抓住那个男人的爱了么?
可是凌峭……你已经失去最后的机会了。
因为那个男人,绝不会容忍背叛,哪怕只有一次。
***
丁沂早上起来,洗了脸换好衣服走出房门,凌峭已经做好了早餐,坐在餐桌旁等他。他的眼睛还有些肿,神情却已经平静很多了,见丁沂出来,向他笑了笑:「早。」
丁沂也笑了笑,心里有些诧异,昨晚上凌峭的情绪还那么激动,对着他又哭又吼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了正常。
「我决定打电话约颜大哥出来见面。」凌峭低头用叉子摆弄着盘子里的煎鸡蛋,「我想明白了,是我不对,颜大哥生气是应该的。我要去向他道歉,颜大哥……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对不对?」
丁沂慢慢的往烤面包上抹着黄油,点点头:「去吧,道歉的确是应该的。把话说清楚就好。」
凌峭抬起眼看着他:「丁沂,昨晚上你对我说的话,我也想了很久。你说我对颜大哥了解太少,你说他伤害过很多喜欢他的人……可是我仔细回想,颜大哥在和我交往的这些日子里,对我真的很好。丁沂,这么多年,我从来没主动争取过什么东西,只有这次,我是真的不想放手。我希望和颜大哥继续在一起。」
丁沂把整个面包都涂满了黄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鼓励凌峭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还是再泼他一盆冷水,告诉他不值得,趁早死心算了?
丁沂忽然发觉,无论他采取哪种态度,似乎都有自私的嫌疑。
他只好沉默,什么都不建议,让凌峭自己去处理吧。
「我昨天,情绪太激动了,不该对你发脾气。」凌峭脸微红着,小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也已经这么大了,丁沂,其实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不用那么担心我。以后我和颜大哥之间的事,我希望,我希望……」他有些艰难的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我希望你都不用,不用……」
「我都不用管了,是不是?」丁沂笑了笑,抬头看着凌峭,「我从来都没管过你和颜暮商之间的事吧。」
凌峭尴尬的垂下了眼。
丁沂叹了口气,咬了两口的面包也没了胃口,叉子一放就准备起身走,凌峭急忙抬头,开口叫道:「丁沂,对不起……你听我说,昨晚上颜大哥来找我,他问我是不是故意的……他甚至问我是不是早知道了,所以才故意给你们难堪!丁沂,我一直都不敢问你——你是不是和颜大哥,以前在一起过?!」
丁沂身子震了一下,半晌,才缓缓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摇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没有的事。你要是担心这个,那你放心好了,以后你们之间的事,我再不问了。」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重,然后只是轻轻叹口气,就起身离开了。
他不知道,原来凌峭一直都存着疑心,他还以为自己和颜暮商都掩饰得很好。他想那个孩子,如果他一直都怀疑着,怎么能忍了这么久都不说出来呢?
恐怕不仅仅是怀疑,而是已经认定了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吧?是从那次同学聚会他喝多了,不小心在凌峭面前差点说错话开始吗?还是更早以前凌峭就已经不相信他了?
怪不得凌峭要对他说,以后请不要再管他和颜暮商之间的事情了。那么即使他再担心,以后也绝不会多说一句了。
丁沂到了公司,留心看了看早报上的娱乐新闻,见并没有他被偷拍的照片登出来,于是松了口气,暗自又笑自己确实是多心了。
恐怕那偷拍的原本是想拍凌峭,不小心才拍到他的吧?这么想着,便干脆将这事放下了,专心开始看文件。
快到中午时,正准备吩咐秘书帮他叫外卖,忽然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便疑惑着接通了。
「喂,哪位?」
「丁沂吧?我是贺宇寒。」
丁沂一愣,贺宇寒是他大学同学,平时联系也少的,怎么突然打电话给他?
「是你啊,挺久没见了,什么事?」
「中午有时间吗?能抽空出来见一下吗?」
「呃……好吧,正好我还没吃饭,一起吃个饭吧。」丁沂看了看时间,和贺宇寒约了见面的地点,便挂了电话收拾了一下,穿上外套开门走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贺宇寒已经先到了,正抽着烟等他。一见他进来,便向他挥了挥手。
丁沂在他对面坐下,心里还有些疑惑。贺宇寒这个人,以前在学校里和丁沂也不是交情很深,两人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也都是一帮子朋友聚一块儿。毕业后偶尔会联系联系,但像这样主动约他出来吃饭,还是头一次。
「有事找我吗?」丁沂笑了笑,拿起菜单点菜。
贺宇寒也没说话,只是等服务生离开后,才淡淡的开口道:「你先看看这个。」
丁沂一愣,见贺宇寒从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递过来,便接过来,抽出里面的几张照片,一看,立刻变了脸色。那几张照片全是他昨晚回家时,在门口被偷拍到的照片。
「今早我们娱乐版的记者交给我的。」贺宇寒吐出口烟,看着丁沂,「你和展凌峭同居?」
「你,你,」丁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吃惊的看着贺宇寒,「你在报社工作?」
「你才知道啊?」贺宇寒吃惊的反问了一句,随即苦笑,「我今早看到这几张照片,哎哟,真是了不得,我大学同学原来是目前最热的八卦主角啊!」
「你别取笑我了,我哪里和八卦沾边。」丁沂把那几张照片放回去,无奈的笑,「凌峭是我姐夫的小孩,我们住一起好多年了。」顿了顿,有些小心的问道,「这种东西,应该没有见报的必要吧?我又不是什么名人。」
「和名人沾边,又和同志绯闻沾边,要成名人还不容易?」贺宇寒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名人哪个有隐私权?我手下那几个娱记才了不起,昨晚一个通宵,查到了你的身份,又查到了你和前几天在凌峭家前拍到的那个男人以前还是同学,更了不起的是,连唐欢和你们曾是同学都查到了。」
「什么?」丁沂这次是真的被震撼到了,「连这个都查到了?!」
「如今的信息业这么发达,我们又是做这行的,几个电话一打,网络上搜一搜,有什么查不到的。」贺宇寒喝了口果汁,「好在我是总编,我说了算,没让他们登这个上报。你呀,回去管教一下你家那个小孩,以后在媒体前别乱说话。」
丁沂苦笑:「我管教过了。」心里不由对贺宇寒感激起来,多亏他是那几个记者的头头,替他把这祸事给挡了,便笑着说:「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不算什么。」贺宇寒挥挥手,不在意的道,「以后小心点就没事了。我跟那几个记者说以后多跟着点唐欢,像你这种没什么新闻价值的,不要浪费时间。」
丁沂忍不住大笑起来,诚心道:「多谢你。」
「哎,对了。」贺宇寒边喝着果汁边含混不清的说,「既然你和唐欢以前是同学,不如帮我们介绍一下,我们报社想对他独家采访。」
丁沂一愣,贺宇寒见他神色为难,笑了笑:「不方便?那就算了。」
丁沂不好意思的说:「抱歉,我和他虽然是高中同学……可是我们也不算很熟……」
「没关系没关系,」贺宇寒一口气喝光果汁,笑道,「既然你和他不熟,那也没办法。」
丁沂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帮不到你。」
「哎,没什么啦。」贺宇寒摇摇头,露出个苦笑,「我其实不该来拜托你这种事。怎么说呢?好像在和你交换条件似的……只是那个男人实在难搞,就是不肯接受任何媒体的独家采访。我们小报社也想搏出位啊,算了,我还是靠自己努力,再厚着脸皮去试试看好了。」
丁沂一阵冷汗,贺宇寒说的没错,他听到对方要他帮忙约唐欢,确实是觉得贺宇寒似乎在同他谈条件,帮了他一次就要他回报一样。自己……的确有些小人之心了。
和贺宇寒道别后出来,丁沂看了看表,离上班还有段时间,倒不如走回公司好了。正漫不经心的走着,手机又响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是颜暮商的号码。
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正要问他什么事,颜暮商已经先开口了:「丁沂,赶紧到我家来。」
丁沂心头一窒:「为什么?什么事?」
那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凌峭在我这儿。」
丁沂呼吸一紧:「他怎么了?」
「……你过来吧。」
电话挂断了,丁沂怔怔的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急忙伸手拦了辆计程车,往颜暮商家赶去了。
丁沂一路上胆战心惊,想着早上凌峭神情还那么镇定,他去找颜暮商道歉,难道颜暮商不肯原谅他,刺激到他了?凌峭是有过自闭的前科的,心理承受能力极端脆弱,丁沂实在是怕他受不住打击,干出什么蠢事来。
难道……他真的要走唐欢的旧路?
终于赶到了颜暮商家里,丁沂按下门铃,颜暮商刚打开门,他急急忙忙脱了鞋子就往里面冲,一边东张西望寻找凌峭的影子。
「凌峭,凌峭?」丁沂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见到凌峭的人影,便转头看向颜暮商,「他人呢?」
颜暮商默默的朝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丁沂立刻就走过去了,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叫了声「凌峭」,没人应声。于是推了一下,门没锁,他就进去了。
丁沂往卧室里看了看,凌峭没在里面。又看到卧室里洗手间的门紧闭着,便疑心凌峭躲在那里头,走过去便敲门,一边问:「凌峭,你在里面吗?」
没听到凌峭的回答,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喀嚓」一声房门落锁的声音。
丁沂条件反射的转身回头,颜暮商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你……」丁沂心头闪过一丝慌张,「你锁门干什么?」
颜暮商抱着双臂,似笑非笑:「你说我锁门干什么?」
丁沂大骇:「凌峭呢?你不是说他在这里?」
「他的确来过,可是已经走了。」颜暮商慢慢的向他走近,「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刚走。」
「你……骗我?」丁沂一步步的后退,满脸的不敢置信。
颜暮商笑起来,直把丁沂逼到整个身子都贴在洗手间的门板上了,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你以为,你打了我一拳,我能就这么算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就想打完人不认帐么?」
丁沂又惊又怒又气,做梦也没想到,颜暮商竟然会拿凌峭作藉口,把他骗到这里来!正要开口质问,颜暮商还不等他说话,突然之间就伸手一把拽住了丁沂的衣领,狠狠一拖,回手便将他摔到了床边。丁沂一个踉跄,整个人就趴在了床上。
眼前蓦地一黑,颜暮商从后背压了上来,单膝顶在他腰上,把他死死按在了床上。
「颜暮商……颜暮商你想干什么!你疯了你!」丁沂的脸朝下,腰和双臂都被紧紧的锢制住,挣扎不开,只能费力的扭过头,大吼起来。
「我想干什么?」颜暮商冷笑,「我不是说了吗?我想干你。」
丁沂心底一寒,颜暮商这是来真的了,这口气憋了这么多年,这次是终于打算要讨回来了?恐惧和愤怒使得丁沂拼命挣扎起来,只是他面朝下被人压着的姿势本来就不太好使力,而颜暮商也再不是当初那个打架打不过他的少年了——丁沂几番挣扎无效后,终于悲哀的发现,自己太多年没打过架了,又一直过着规规矩矩上班族的生活,健身房都没进过几次的,如今论力气论本事,都不是这些年来勤于锻炼,肌肉结实的颜暮商的对手了。
「你这么做,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的确没什么意义。」颜暮商低下头,贴着他耳边,吹气似的轻声说,「那当年你那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丁沂顿时哑然。他虽然明白当年颜暮商有多么恨他,可真换了自己被个男人这么压在身子底下,才彻底明白了那份屈辱感。远不是被人打了一顿所能代替的,那种屈辱感。
心理上的伤害远远超过身体上的伤害。没有人能原谅曾经强暴过自己的人。
感觉到丁沂突然之间的安静,颜暮商挑了挑眉,恶意的笑道:「怎么,想清楚了认命了?心甘情愿让我干了?」
丁沂闭着眼,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躺平了让你上了,你就能出气了,解恨了?颜暮商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用受你这么多年折磨了。你只消一个电话,想怎么上我,在哪里上我,我随传随到,保证让你尽兴。」
「你!」
「你何苦过了十七年再用这个法子来报复我?颜暮商,其实要整垮我很容易,不必你强迫自己也当一回强奸犯——」剩下的话丁沂压在了喉咙口。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当年喜欢上这个男人的那种痛苦。他以为自己可以无所谓的,看着这个男人一边扮演着他的亲密好友,一边当着他的面,温柔的拥抱着别人。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心结喜欢上的女孩子,为了这个男人,轻而易举的抛弃了他。他辛辛苦苦守护了十年的男孩子,敌不过这个男人的一个微笑。
只要是他身边的东西,都会被这个男人掠夺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渣。
丁沂明白,颜暮商一直享受着对他精神上施以凌迟的那种愉悦。可是仍然不甘心吧?因为怎么看,丁沂似乎都没有被他击垮。
真以为他什么都不在乎吗?所以终于已经忍无可忍,要在肉体上和心理上双重把他击毁么?
「那你说,要整垮你,怎么样才可以?」良久,颜暮商的声音响起,和他一样嘶哑,「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我单纯的恨你,或者单纯的忘记你?」
如果只是恨,又何必这么多年来非要厮缠在一起。如果只是恨,又何必对于唐欢的再次出现那么惊惶失措。如果只是恨,又何必……在今天凌峭前来找他,哀求着他原谅时,竟会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他恨着这个男人当年对他的侮辱,却又隐隐的明白,那个少年当初那么对他时,那滴落在他背上的冰凉泪滴,那无声的哭泣,或许还夹杂着这个人对他的另一种感情。
而他自己内心喧嚣的,又是哪一种感情呢?
一边恨着他,却又无法控制的,一边爱着这个男人的骄傲与倔强。
只是走错一步,两个人的生命都变得一塌糊涂。于是谁都不肯先低头,非要拉扯着越走越离谱,终于纠扯不清,爱恨难分。
颜暮商终于放开了丁沂。
「你走吧。」
丁沂衣衫不整的刚从床上爬起来,猛然听到这句话,一时之间愣住了。
「我们互相搭上这么多年,谁也没换来个心里好受。你说的对,我就算真上了你一次,又能怎样?」颜暮商笑了笑,神情倦怠,「凌峭今天来找过我了,向我道歉,求我不要离开他。我忽然发现,我其实是……当真喜欢他的。」
丁沂脸色微变,终于也露出个笑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给我个祝福吧,你不是一直希望凌峭能找到个真心爱他的人吗?尽管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丁沂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说不出祝福的话语来。
他从来都没有真心祝福过颜暮商能得到幸福,无论是当年参加他的婚礼,还是纵容着凌峭爱上他。
他默默的转身,从颜暮商身边走过,穿上鞋,拉开门,离开了。
丁沂离开后,颜暮商一个人站在房间里。
他听到了大门关上的声音,他知道丁沂已经走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瓜葛了。
忽然之间烟瘾爆涨,于是摸出烟,无比熟练的点燃,深吸进肺腔。薄薄的烟雾升腾起来,淡淡的飘散。其实烟这个玩意儿,抽进去也并不觉得快活,可是不抽,却又像死了一样难受。
唐欢劝过他戒烟,他的前妻劝他戒过烟,凌峭劝他戒过烟,可他无论如何也戒不掉——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学会抽烟,正是刚刚升上高中的那一年。
十七年的烟龄,不多不少,和他认识丁沂的时间一样长。
戒不掉的烟瘾,就像戒不掉丁沂。
他知道他不想放手,可是不想放又如何?他们之间的脆弱平衡已经被打破了。不可能再做朋友,因为已经厌倦了这种彼此折磨。恨么?已经恨够了,报复也报复够了。除去恨还有什么?除去恨还有什么理由他们要继续互相折磨?
是爱么?
颜暮商轻轻笑了起来,他们没办法在一起,两个刽子手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在一起。他们已经毁了一次唐欢,不能再联手把凌峭也给当成祭品。那个孩子是真心喜欢他的,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不论是他失去丁沂,还是丁沂失去他,他知道他们两个都还是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可是凌峭不行,那个孩子会崩溃掉的。
他决定戒烟。
每天少抽一支,慢慢的,狠狠的,逼自己戒掉。
***
丁沂没去上班,他自己给自己放了半天假。他漫无目的坐上一辆巴士,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停的变换。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城市这么大,原来还有这么多地方,他从来不曾留心注意过。
这个城市这么大,肯停留在他身边的人,却从来不多。
哪怕是颜暮商,哪怕他们之间已经纠缠了十七年,原来也还是有一天,可以一刀两断。
他想起当年颜暮商去美国的时候,他也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大一片海洋。可是现在,他们都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他们随时可能在路边,街头,任何一个地方相遇。
可他们已经是陌路了。
最后终于还是在他家附近的车站下了车,慢慢走回家,然后意外的看到凌微站在门口。
「没带钥匙。」凌微向他笑了笑,「太久没回来了。」
丁沂开了门,凌峭不在家。凌微在沙发上坐下,丁沂倒了杯水给她,然后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打了,可是你手机一直关机。」
丁沂愣了愣,忙掏出自己的手机,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
他想,难怪整整一个下午都没人找他。
「你很久没来看我了。」凌微望着他,「两个星期,整整两个星期你没来学校找过我。丁沂,你心里就只有凌峭吗?」
丁沂无奈的笑骂了她一句:「胡说八道,我前些日子出差了。」
「是因为那个绯闻吗?」
丁沂愣住了。
「因为那个无聊的绯闻,因为凌峭那个白痴在电视上说的那些蠢话?」凌微笑了起来,「丁沂,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一直在和个男人偷偷摸摸谈恋爱?」
丁沂被她这句话轰炸到差点连手里的杯子都打翻:「咳咳,凌微,那全是误会。当然不可能,我怎么会……」
「那么那张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照片?当然不是……」
「那就是凌峭了?」
丁沂一下子张口结舌,凌微已经笑了起来:「果然啊,我就知道凌峭只会拿你出来做挡箭牌。我爸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一定气疯了吧?我猜凌峭绝对没胆子认,全推到了你身上是不是?我倒是佩服他有胆子爱上个男人,可惜啊,他还是以前那只没用的孬种……」
「够了。」丁沂沈声打断了凌微的话,「凌峭不是故意的,他已经后悔了。」
「后悔?」凌微冷笑起来,「他除了后悔还会什么?后悔有个屁用?事后就只会哭,只会躲起来的懦夫,后悔个一千次一万次,有个屁用?他有胆子去跟我爸说实话吗?他有胆子召开记者招待会澄清,承认那个人是他吗?」
丁沂厉声道:「凌微,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谁都有一时退缩胆怯的时候。凌峭已经开始弥补了,他会去向姐夫说清楚的。他并没有犯什么弥天大罪,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也会勇敢的承担起来。你是他妹妹,为什么不能对他宽容点?」
凌微咬着唇,忽然笑起来:「丁沂……难道,你喜欢凌峭?」
「什么?」
「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处处护着他?」凌微的声音陡然提高,「明明是他错了,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辩解?你从来只会要我好好念书,你一个星期才来看我一次!可是他呢?你为什么不要他也出去念书?你为什么要这么纵容他?!」
丁沂一下子愣住了:「他,他,那是因为他……」
「你太偏心了。」凌微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心里,从来只有凌峭。」
她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丁沂坐着的沙发面前,在丁沂还没反应过来时,凌微伸手把他推倒了,然后抬腿跨上了沙发,坐在丁沂的身上,按住了他的双手。
「凌微?!」丁沂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我要求公平。你怎么对凌峭,就应该怎么对我。」凌微俯视着他,「不要挣扎……你知道我是女孩子,我很脆弱,你挣扎我就会使劲的压住你,然后你可能会不小心伤到我哦。」她忽然甜蜜一笑,指指自己的腹部,「这里面……不久前才拿掉了一个孩子。」
「你说什么?!」
「啊呀,吓到你了,开始后悔没有多关心我了?」凌微微笑着,轻轻在他耳边说,「其实没什么,我只是不想生下个我不爱的男人的孩子。丁沂,我告诉你,要么我一辈子不生小孩,要生,我只生跟你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