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到四点钟,雨棠已经抵达大安区某栋豪宅,向管理员换取来宾停车证後,将机车停在地下室的停车格,再背着大包包搭电梯上楼。
坦白说她很心疼姊姊从事这份辛苦的工作,先前曾数次跟姊姊提过,其实以她的收入,已经可以好好照顾姊姊。毕竟她们住的房子虽然旧了点,但至少也是父母留下的,没有贷款问题。姊妹俩省吃俭用,不愁生活开销,但任秋梅婉拒,坚持要自食其力。
人各有志,有些人天生喜欢念书,但有些人的专长并不在此。
任秋梅在学业上虽然不出色,但做家事很有天分,清洁工作在她眼底并不是苦差事。
她乐在工作,能完成每个雇主的托付令她很有成就感!
雨棠了解有工作能力代表着姊姊的尊严,便不再说服她,她希望姊姊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次任秋梅意外受伤,不得不向老板请假休养,老板肯定任秋梅多年来认真负责的表现,要她留职停薪,养好伤再回到工作岗位,并将她的工作移转给其他员工分担。
只不过……任秋梅的工作量很大,因此还剩下其中一份差找不到人可以接手。
对於造成老板人事调度的困扰,任秋梅始终很不安,耿耿於怀,也担心老板会另聘新员工,取代她。
雨棠知道姊姊的顾虑,所以二话不说地接下这个代班。
「当。」二十八楼到了,眼前只有一户住家,不愧是最标榜隐私的顶级豪宅,每一层楼都只有一户。
她拿出感应磁卡一刷,在数字键上输入一串密码,推开古典精致的雕花大门。
进入室内後,雨棠不急着展开工作,而是来到挂满摄影作品的走道上,出神地欣赏。
第一次来这里打扫时,她就被屋内一幅幅摄影作品迷住。
好美!
不,「美」这麽简单的字眼根本不足以形容,这些相片美到好魔幻,简直可以攫住人的心魂。
其中有张应该是在中国的古城所拍,整个画面只有黑与白两色,浓浓薄雾中,隐隐可见一座古老的断桥,桥下是河水蜿蜒流过。两边是黑瓦白墙的传统建筑,迷雾中有着说不出的迷幻凄美,仔细听,彷佛还听得到断桥上传来的低微叹息。
雨棠只觉得灵魂都要被吸到照片里了,这位摄影师很厉害,他拍出一个城市的美丽与哀愁。
就算不熟悉历史的人,看了也会悠然神往,很想一窥这城市的千年身世,宛如穿越时光隧道,进入那遥远神秘的时代。
另外一幅作品她也很喜欢,是一个在河边晒太阳的老妇人,眯起布满皱纹的眼,似乎陷入自己的回忆中,阳光洒落在她的满头银发上。
画面另一端有几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他们对着镜头咧嘴大笑,朝气蓬勃,每个人眼底都有着耀眼的小太阳,简单的构图却把生生不息的气息表达得淋漓尽致!
每幅作品都有着浓烈情感,那不光只是高超的摄影技巧,拍摄者有着很敏锐又好奇的心,总是喜欢以不同的角度来看待眼前风景……
忽而是达达马蹄声中的古城过客;忽而又是在河边陷入追忆的银发老妇;下一瞬却化身为最天真无邪的顽童,眼底满是淘气,迫不及待地想认识这个世界!
「好奇感」这三个字说来简单,不过,在紧凑繁忙又庸庸碌碌的生活中,又有多少人已经被尘事的琐碎无奈,逐渐抹去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不得不为五斗米而奔波折腰,忘了自己在童年时,总是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看什麽都新鲜有趣?
每张相片右下方都有一个签名:Jacob。
Jacob是备受国际推崇的摄影大师,出版过许多不同主题的摄影作品,风格奇幻多变,从不定型,唯一不变的是触动人心的力量!因此,每当他有新的作品出版总是引起热烈讨论,就算是不景气的现在也不受影响,不论在哪个国家都大受欢迎,销售量始终独占鳌头。
不过这位大师非常低调,尽管已经红透半边天,但从来不接受任何媒体的专访,大批全球粉丝们只知道他出生於台湾,连他目前几岁、居住在何地都不清楚。
令雨棠好奇的是——这落款看得出是亲笔签名,难道屋主恰好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Jacob吗?
看着这几幅作品,雨棠心底有个奇异的感受,彷佛似曾相识……令她回想起一个人。
他也是这麽热爱摄影,相识之初两人都还那麽年轻,天不怕、地不怕。
初生之犊不畏虎的他总是充满自信地说,总有一天他要带着相机走遍全世界,拍下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用镜头记录每座城市或是每个荒野小镇的悲欢故事……
惊觉自己竟然又回想起他,雨棠懊恼地摇摇头,轻拍脸颊。「别发呆了,快点打扫。」
雇主希望在六点以前完成打扫,她得加快脚步,才不会耽误时间。
雨棠从大工具袋中拿出围裙系上,打算从最里面的房间开始整理,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相片一眼。
打扫工作虽然很辛苦,但只要想到待会儿还可以看到这些相片,就有幸福的感觉!
*****
高大的男人跨出电梯,身上的蓝色条纹衬衫以及西装裤让他看起来风采过人、洒脱帅气。只不过,此刻那英挺的脸上满是怒火,拿着手机以流利的英语道:「我不管你们瑞典总公司出了什麽问题,反正,我方坚持的底价绝对不会改变,应有的权益也绝对不会受损,如果贵公司的船期敢延後一天,那就等着打跨国官司!」
彼端的人似乎被他吓得唯唯诺诺,不知又说了什麽让他听了更厌烦,乾脆直接挂断电话。
烦烦烦,烦死了!
齐邦杰站在家门口刷下感应磁卡,并按了数字键後,才刚推开门扉就听到一阵悦耳的歌声。
谁?
不可能是小偷,他相信没有小偷敢大摇大摆地边偷东西边唱歌。
踏进屋内後,看到浴室门口的地板上放了个深色大袋子,上面印有「好帮手家务」五个字。
好帮手家务?他想起来了,这是秘书帮他安排好的家务公司,负责每周一次到府打扫,也可以帮雇主补充冰箱食材或是做晚餐,简单地说就是钟点佣人。
今天是星期三,好像就是他们固定会来的清洁日。不过,为何这个时间还在?齐邦杰看看表,恍然明白——他要求的是在下午六点以前完成清洁工作,现在才五点多,是自己提早回家了。
他请这间公司帮他打扫很久了,但以往都很晚回来,还不曾见过这位家务助理。
确定不是小偷後,齐邦杰便把大门关好。
「继续相信,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美丽的小爱情,不管怎样受过伤也有敲不碎的坚定,每个人都希望被对的人收留在心里,什麽年纪没关系,我有我的小爱情。」
(词、曲:王蓝茵)
这个清洁人员显然有副好歌喉,歌声清甜明亮,听着那麽愉悦的嗓音,齐邦杰奇妙地觉得自己的滔天怒气彷佛渐渐平息了。
这声音很年轻,难道是年轻女孩?
最重要的是,这声音竟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一个人……
但……不可能吧?
好奇心驱使下,他走到浴室,果然看见一个清洁员站在梯子上奋力清洗天花板的磁砖,可是一看到她的脸,齐邦杰整个人完全僵住!
竟然是他的初恋情人——任雨棠!
难道他认错人了?
正当他想仔细确认时,对方刚好也转过来与他打照面。
见到齐邦杰,雨棠受到的惊吓显然比他更大。「啊——」尖叫中居然一个重心不稳,从梯子上摔下来。
「小心!」齐邦杰立刻扑过去,只可惜,他那乾湿分离的浴室坪数挺大的,还是慢了一步。
好痛!雨棠痛得小脸全皱在一起,好倒楣啊,摔下来时是臀部着地,又以手肘撑住,很痛啊!手指也有疼痛的感觉,很可能擦破皮了。
幸好梯子没跟着翻倒,否则打在她脸上或身上就惨了。
不过,她可顾不得身体的痛,惊骇无比地瞪着他。「齐邦杰?!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下一秒她抖着声音问。「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家?」
看到对方沈默地点头,雨棠绝望地闭上眼睛。
天啊天啊~~她的运气超背!最丢脸的是她刚刚还大声唱歌!啊啊~~真的无脸见人了!刚才怎麽不摔死算了?
「先起来吧,你的手肘和手指都在流血,必须搽药。」
他刚伸手想搀扶她,雨棠就下意识地往後缩。「不用,我自己可以站起来。」
都已经是陌生人了,干麽拉拉扯扯的?
齐邦杰却不由分说地硬抓住她的手将她往客厅拉。「少说废话,先去上药。」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她,可眼前最重要的是先处理她的伤口。
「你……」雨棠为之气结。
这个男人还是跟以前一样,霸道又专制。
他硬将雨棠按在沙发上,拿出茶几下方的医药箱,一看到优碘和酒精、棉花等阵仗,雨棠就为之气虚,直接把手藏到背後。「我我……我的手真的没事,我不用搽药。」
「为什麽?」齐邦杰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慢吞吞地道:「任雨棠小姐,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最害怕搽药。」
「你!」明知是激将法,雨棠还是被他气得满脸胀红。「谁说我怕?」
「既然不怕那就乖乖坐好,不要乱动。」齐邦杰灵巧地以棉花棒沾优碘为她消毒受伤处,幸好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雨棠不敢看伤口,把脸转向一旁,紧张地猛吸气。
天啊,她的天敌就是「血」啊!
一见血就会头皮发麻、浑身无力,都怪她不习惯做家事时戴着手套,倘若有戴,多少会有保护作用吧。
她知道自己很没用,都这麽大的人了,还怕什麽?也曾想过各种方式克服对血的恐惧,大学时甚至还刻意旁听心理系的课程,想征服心魔,只可惜完全无效!
察觉她的小手隐隐发颤,脸色都发白了,齐邦杰心底涌起怜惜,她还是一点都没变,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见血。
他的动作很轻柔,一点都没有弄痛她……疼痛感似乎消失了,两人靠得这麽近,他那混合着阳光与淡淡菸草的男性气息也毫不客气地侵入她鼻端,挑逗着她的女性感官,甚至是全身的毛孔。
为什麽会这样?雨棠觉得好慌,都分手这麽多年了,这些年来也不曾再见过面,她明明早将他遗忘了,可是为何他一出现就击溃她引以为傲的理智,难道……在她的心底根本不曾将他放下,只是一味地欺骗自己?
不,不可能,绝不是这样!
她慌得额头再度沁出冷汗,这一回却不是因为见血,而是身边这个充满侵略性的男人。
镇定点,镇定!任雨棠,你可以的!
她给自己的大脑下指令,她努力克制纷乱的气息。
深呼吸,对,再度深呼吸!
她一直将视线固定在别处,就是不敢看他,一颗心乱得彷佛刮过狂风暴雨……八年了,她真的没有想到还会遇见他。好突然,让她真的反应不过来。
其实,这些年来她也曾经想过,倘若再见到他会是什麽场合、什麽状况?可作梦也想不到,居然是在这麽狼狈的时刻,她的身分是个钟点女佣,还一见到他就从梯子上狠狠地摔下来。
帮姊姊代班的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态一直都很健康,认为钟点佣人也是正当行业,靠自己的能力赚钱,不偷不抢,没啥见不得人的,穿着清洁制服在街上遇到熟人时,她还能爽朗笑着打招呼,不以为意。可是此刻在他面前她竟觉得莫名地局促,坐立难安……
她真讨厌受他影响的自己,多希望可以镇定从容地处理这个场面,至少不要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
伤口的微痛让她再度深呼吸,必须找个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很自然地,雨棠想到那些摄影作品。
一个问题涌到唇边,她不假思索便问。「Jacob就是你吗?那些相片是你拍的?」
齐邦杰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大方地承认。「没错,是我。原来你也有在注意摄影方面的书籍。」
拍照只是兴趣,不是正职,他很少对人提及他的副业,主要是他怕麻烦,懒得回答接下来那一串的问题。
像是——「哇,你怎麽会这麽厉害?收入很惊人吧?透露一下版税大约多少?说个大概数字嘛!」
不过,多年未见的她居然可以一看到相片就联想到他,这一点让他觉得很开心,说不出为什麽,就是有一种被深深了解的喜悦。
雨棠却百感交集……
果然!难怪那些相片总给她一股说不出来的熟悉,拍摄者就是他,她一直倾慕的Jacob居然就是他!
他果然圆了年轻时的梦想,成为十分杰出的摄影师,她曾买过数本Jacob的作品集,心情不好时还常常翻阅,彷佛透过Jacob的镜头,就可以让她顿时忘却烦忧,翺翔在遥远的奇妙国度,只是万万无法联想到两者的关系。
他说这是他的家,那……他还真是事业有成啊,可以在这种高级住宅区拥有坪数不小的两房两厅。
不仅室内装潢和家具很有品味,充满雅痞风格,厨房还有整套德国进口的精品厨具,单是那一整套名牌锅具就贵得吓人。
那两间乾湿分离的卫浴更是完全依照五星级饭店的规格来打造,另外,那间拥有顶级音响的主卧室就占地十坪,里面应有尽有,还可坐拥百万夜景。
他果然成功了!
在任雨棠陷入回忆的同时,齐邦杰也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尽管身上穿着灰扑扑的制服,却难掩她那灵秀绝尘的气质,尤其是那双雾气蒙蒙、水波灵动的晶眸,比记忆中更加澄澈,宛如夜幕中最闪亮的星辰。
她的气质清新,让人想起初夏清晨盛开於水面的荷花,不染尘埃,洁白花瓣还带着晶莹露珠,傲然独立,清雅芬芳。
多年过去了,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她出落得更加清秀,却还是一样纤瘦,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是稍用力就会被折断……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乱吃零食,正餐都没好好吃吗?他记得她好爱吃甜点,尤其是抹茶冰淇淋和宇治红豆泡芙。
看着坐在身边的她,齐邦杰的心房掀起漾漾波动,分手这麽久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将她淡忘,可是这一瞬间,所有两人之间的回忆全涌上来,高三那年的初恋心情,两人面对爱情都那麽青涩却狂热,明明大考迫在眉睫,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陷下去。
那一年的欢笑与疯狂是他人生中最闪亮的一页!
在山间、在水湄,都有他们的足迹,两人跟着志工队到偏远山区教导弱势家庭的孩子,在没水没电的夜晚跟着当地人学习生火烧柴,却笨手笨脚地连斧头都拿不好,还差点砍到自己,烧柴火时还被浓浓黑烟燻到快呛昏,不管是男生女生全变成小黑脸,笑声不绝。
他们手牵手和伙伴们夜游唱山歌、在溪里疯狂地打水仗、跟山里的孩子学习如何抓鱼,忙了一整个下午,啥都没抓到还摔个四脚朝天,但每个人都笑疯了……
躺在山坡上数着怎麽也数不完的闪亮星子,兴奋地诉说未来的梦想……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紧握着心仪女孩的小手,青春之火熊熊燃烧。
但是却没料到……这竟演变成最痛苦的回忆!
大考日期一天天逼近,升学压力加上太多的事横入两人的爱情中,他们陷入一连串的争吵。
爱得刻骨铭心,吵起来也刻骨铭心!台风天两个疯子在雨中吵到天崩地裂,心已经痛到不能再痛,却还是选择最残忍的方式伤害自己,也伤害对方。
两人都陷入回忆中,室内变得好安静,气氛更是微妙。
雨棠一抬眸便撞入他那沈晦如海的黑眸,眸底似乎蕴藏着某种感情,她曾经很熟悉的情愫……她更加慌乱,故作镇定地把手抽回来。
「谢……谢谢你帮我处理伤口,那我继续去浴室打扫。」
奇怪,不过一点小伤,齐邦杰怎麽会处理这麽久才贴上OK绷?他该不会是故意放慢速度吧?
不可能!雨棠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她又不是什麽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他干麽想要延长时间啊?少胡思乱想丢脸了!
「等一下。」齐邦杰想阻止她。「虽然我贴上的是防水OK绷,但伤口尽量不要碰到水才能尽快痊癒,剩下的就不要再做了,反正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也脏不到哪里去。」
「不行。」雨棠却面容一凛。
「这是我的工作,我坚持要做完。」她可不能坏了姊姊的名誉。
「你都受伤了,还要继续做吗?你摔下时身体的所有重量都压在手肘上,很可能明天会痛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不能向公司请两天假吗?」
他心疼她在这种状况下还要做粗活,他更百思不解——为何她会当钟点女佣?她应该还有更多的工作选择啊!
雨棠没有解释这并不是她的正职,只是代班,反正齐邦杰又不是她的什麽人,没有必要说明。
她转头。「我去工作了。」说完就起身想往浴室走。
「等等。」齐邦杰将她轻按回原位,神情严肃地思考该如何用字遣词才不会伤到她,毕竟,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外表纤细的小女人自尊心有多强。
「雨棠……」
唤出这个曾经最熟的名字,他身躯一震,她的表情也起了复杂的变化,却又随即将眸光移到别处不肯看他。「请你相信我,职业无贵贱,我尊重任何一个行业,我只是……」
「很想知道我为何会当钟点女佣?」雨棠冷笑。「别拐弯抹角,想问就直接问出来吧,你想知道我为何变得这麽落魄,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更不觉得你落魄!」齐邦杰坚定地直视她。「但是你毕业於知名的S大学,科系又是很热门的大众传播,找工作充满优势,我相信你应该还有更多选择。」
雨棠的心又幽幽飘走……两人在大考前就分手了,还是经过无数次大吵後,才断然分开,彼此说了好多尖锐的气话,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她还以为齐邦杰恨透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她的名字,更不想知道有关她的事。可是他却清楚她念的是S大传播学系?
他为何会知道?
他打听过她吗?
为何还要打听她这个「前女友」?
随即雨棠又觉得自己真可笑,这有什麽好奇怪的?他一定是从共同朋友身上无意中得知的,可能是当初一起上山当志工的那些人。
反正,她认为他绝不会刻意打听她的下落,只是无意中听人提起。
看到她紧闭双唇不肯回答,齐邦杰不禁轻叹。「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好吗?毕竟,我们也可以算是老朋友吧?朋友之间互相关心是应该的,难道说,在你心底,我齐邦杰会势利到以职业来衡量一个人?」
老朋友?
这三个字让雨棠的心莫名牵痛。呵……他讲得可真轻松,分手的那些痛苦他全忘得一乾二净了。
还是说,他不会痛,更不会舍不得——她任雨棠在他心底果然不曾占据过多大的地位!
她真傻!当年只有她为了分手而痛彻心腑,夜夜以泪洗面,像傻瓜似地把定情物拽在胸口哭得肝肠寸断……他却无动於衷,一转身就恢复成那个洒脱不羁的齐邦杰!
对啊!她更自嘲地冷笑着,她算是什麽呢?
在他心底一定连个影子都不曾留下。
虽然两人分手後就没有联络了,但她猜测以齐邦杰的条件,很可能在分手之後就迅速挥别情伤,快乐地交了好几个女朋友。
例如曹绮玲,她一定会乘虚而入。
所以,她任雨棠只是他前前前……不知前几任的女朋友,而且还是被他毫不留情甩开的人,早就被他彻底遗忘,云淡风轻。
倘若不是今日重逢,他可能早就忘了世界上还有她这号人物,偏只有她没有出息,竟让她慌得六神无主。
「雨棠……」
「请你不要这样叫我。」她迅速武装自己,冷冽地道:「齐先生,我还要工作,失陪。」
那一声声的雨棠唤得她心乱如麻,她讨厌这样,讨厌总是轻易地被他左右喜怒哀乐!
齐邦杰气得差点跳起来。「齐先生?你叫我齐先生?你……」
这女人真的有瞬间将他活活气死的本事!
雨棠却一派淡然。「有什麽不好吗?也许你觉得分手的情侣继续当普通朋友很OK,没啥好大惊小怪的,但我不行。我很小心眼,见识浅薄,觉得既然分手了最好不要碰面,也不要联络。因此,我希望你叫我任小姐,我也称呼你为齐先生。」
这麽多年来,她当然有很多追求者,更交过男朋友,分手後也曾在街上巧遇过。当时她都会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并不觉得有多尴尬。可她就是无法坦然面对齐邦杰,唯独他不行!
无视他越来越铁青的脸色,雨棠继续说着。「反正我只是每周三来打扫的钟点女佣,打扫都会在六点之前完成,往後见面的机会应该是微乎其微,称呼问题就不要太在意了。」
说这句话的目的是希望他识相点——以後周三别在下午六点前到家!
事实上,她真想跟公司要求,跟别的家务助理交换工作。要她再度踏进他的家门……太煎熬了!
可是这并非她可以决定的问题。阿芳姨最後要是无法代班,公司也不能调度人手,她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
唉,超级大难题!
齐邦杰已经气到额头青筋乱窜,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掐死她!
齐先生?任小姐?
很好很好,真他妈的好!
她跟他一定要见外到这种程度吗?她的眼神那麽冰冷戒备,活像在看一个讨厌鬼!
这次的重逢对她没有半点意义吗?
她只当他是工作上的一个客户,波澜不起;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心绪翻涌紊乱,活像个大白痴!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在翻腾什麽,可是,看到她出现在眼前,他就是没有办法不在乎。
他很想知道她为何要做这辛苦的工作,他想多知道一点她的状况,他想再跟她多聊一下,不管聊什麽都好……
可是她却这麽冷若冰霜,彷佛连跟他讲话都是酷刑?!否则,她为何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他齐邦杰有这麽糟糕吗?有这麽令人难以忍受吗?
任雨棠,你真够狠,不愧是当年狠狠甩了我的女人!
他语调沈闷。「我真的不觉得要如此划分界线,至少,像朋友一样互相关心还是可以吧?你结婚了吗?」
雨棠没好气地回答。「还没。」
问这干麽?又不关他的事。
齐邦杰紧接着道:「你跟程明伦……还在一起吧?感情应该很甜蜜,什麽时候可以喝到你们的喜酒?」
他必须紧握拳头才有办法说出最後一句话,很清楚自己若见到程明伦,一定会狠狠一拳挥过去——
既然当年敢从他的手中抢走雨棠,为什麽现在却没有好好珍惜?让她必须做粗活?
为什麽?他该死!
雨棠听了更觉悲哀……果然,他始终都不相信她跟程明伦只是普通朋友,以前不信,现在也不信。
她清楚记得那个雨夜,他在暴雨中狂怒地指责她会喜欢程明伦是嫌贫爱富、爱慕虚荣,还说她玩弄他的感情。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连一丝丝都没有!」
那些话就像一把又一把的刀,狠狠地割碎她的心、她的五脏六腑。她宁可当场失去知觉,就不会那麽痛、那麽痛、那麽痛……
雨棠凄楚地扯着嘴角轻笑,淡淡回答。「我目前还不考虑结婚。」
像朋友一样互相关心?
不用了!单是站在他的面前,她就觉得心口发闷,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认为……好难受。
当年他曾指责她嫌贫爱富,那麽……此刻看到她「落魄」的模样,应该很开心吧?一定在心底拍手叫好,骂她活该!谁叫她当年有眼无珠地抛弃他。
既然是他先提起程明伦,她也不甘示弱地反击。「那麽你呢,既然事业有成又多金,应该早已成家了吧,有小孩了吗?」
齐邦杰深幽的黑眸紧盯着她,语调里满是怒气。「我还没结婚。」
雨棠被他的怒火搞得莫名其妙,奇怪了,他可以问她有没有结婚,怎麽她反问他就不高兴了?
「喔……那你应该还跟曹绮玲在一起吧,是不是好事近了?我先说声恭喜。」
她不知道这些年来他的感情状况,但想必很精彩,绝对不会寂寞。以当年曹绮玲对他的在乎,应该不会轻易销声匿迹,铁定还保持紧密的联系。
他更是困惑。「我真不懂你为什麽会提到绮玲?我跟她不可能,对我来说,她只是妹妹而已。绮玲什麽事都找我商量,是因为她把我当成最信赖的大哥。」
雨棠更想大笑,哈哈哈,去他的兄妹之情!
全世界都知道曹绮玲对他有多麽势在必得。
反正都分手了,而且被甩的还是她,他此刻还对她讲这些谎言做什麽?
不想再跟他废话,她直接起身。「抱歉,我真的要去打扫浴室了。」
「雨棠!」他抓住她的手。「听我的话,今天就不要再打扫了,你的伤口不能一直碰水。」她就这麽不会照顾自己吗?
她再度抽回手,俏脸弥漫千年寒霜。「齐先生,也许你很看不起这份职业,但我非常尊重我的工作。既然我是钟点女佣,一定会完成全部的打扫,其他地方都洗好了,就剩下浴室。」
他真是气到要眼角抽搐了!「任雨棠,我说过我看不起了吗?你为何总是要曲解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上辈子一定亏欠她很多很多,这一世才注定要被她活活气死。
她的语调还是没有半点温度。「说真的,我并不在乎你看不看得起,我待会儿还有事,请你不要再耽误我的工作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