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哥,自从我们改良这批新的织锦绸缎,推出後在市面上反应良好,光是订单,我们就应接不暇了,甚至有不少许老头的主客户,都栘转到我们这儿来。若再这样下去,许老头的生意定是会一落千丈,损失惨重。」
书房里,孙准山满脸笑意地向负手站立在窗旁的顽长身形,报告这好消息。
薛府名下所经营的生意,不论是何种,都以不断尝新为原则,让客人有更多的选择和惊奇,绝不会一成不变,这也是为何薛府的生意能愈做愈大的主因。
「商场如战场,这也怨不得我们。」他冷漠地道。
「还有一件事,听说上回乾娘带人去许府一闹,把许老头给气病了,到现在还下不了床。」
薛平涛俊逸的脸上没多大的表情,冷淡地交代:
「这件事千万别让秋双知道。」
「这我自是知道。对了,今儿个是初一,大哥待会儿可要上兴云酒楼一趟?」
每个月的初一,薛平涛必会上自家的酒楼一趟,亲自去试菜色。若有他不满意,必要酒楼重新做出他满意的,否则不准推出这道菜。所以每到这一天,也是酒楼里最紧张的时候。
「没错。在我出去这段时间,桌案上的帐册就交给你核对,在我回来之前,你必须算好这个月府里的盈余有多少,我打算替他们加月饷。」
薛府对仆佣的月饷向来十分优待,若是府里有盈余,绝不吝啬加几,该赏及赏、该罚及罚,十分公平合理,让他们这群从良後的盗匪心服口服地愿意留下来,并且尽忠职守。
闻言,孙准山一张脸瞬间垮下,他一向最痛恨的就是处理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宇。可在瞧见薛平涛脸上那抹温和的笑後,立刻提振起精神来,不敢面露一丝苦色。
「既然你也同意,那这就交给你了。」
薛平涛脸上的笑容扩大,大手轻拍他顿时垂下的双肩,畅笑地离去。
孙准山欲哭无泪地瞪著桌案上那一叠厚厚的帐册,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勉强迈开无力的脚步,走向桌案後。
他怎会那么倒楣?
早知道应该等大哥去酒楼回来後,再进来找他才对。
薛府西院
杜秋双粉唇扬起一抹柔和的笑靥,将手中最後一株金盏草的苗株给小心地种入土里。
清澈的水眸盈满喜悦,眼光扫过她和小绿辛苦了几天的成果。
前院的一块空地如今已被她妥善利用,两侧分别种植了些许药草,虽然数量不多,但绝对是实用的。
「少夫人快来洗洗手吧,休息一下。」
小绿捧著装水的铜盆,将她一双沾了泥土的细白小手浸在水里,仔细地帮她清洗。
「小绿,我们终於完成了,现在你或许看不出这些药草有什么功用,可以後你就会发觉它的好处了。」
杜秋双欣喜地直瞧著还是苗株的药草,相信再过不久,等它们一株株长大,到时不仅可用来做疗伤的药草,也可用来泡成养身的药草茶,它们的好处绝对会令人惊奇的。
「哇!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彩霞一踏入西院,即被眼前的小型药圃给吓呆了,怎么她才几日没往这儿来,原本空旷的前院如今却被不知从哪栘来的杂草给填满。
「这是从哪搬来的杂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李彩霞口快地直言道,浑然未觉一旁的小绿挥手暗示。
「夫人,那是少夫人所种的药草啦。」小绿无力地拍额,紧张地瞧著身後垂首的杜秋双。
惨了,少夫人该不会难过地哭了起来了吧?
「啊!」後知後觉的人,这会儿总算听进去了,在瞧见杜秋双垂首,纤细的肩头微颤的模样,这可吓慌了。
糟了,她该不会是把秋双给弄哭了吧?著急地往後瞧去,好在是空无一人,未见著儿子的身形,否则平涛铁定饶不了她的。
「我的意思是说,这些杂......不......是药草怎会种得那么好!我没别的意思,秋双你可别怪娘呀!」
李彩霞亡羊补牢地急於解释,可就见杜秋双双肩更是剧烈地抖颤,垂下螓首,以素手捂住嘴唇,像是极力忍住哭声般,令人感到不忍。
「少夫人,你别吓小绿呀,夫人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小绿也急得快哭了,就怕少夫人一伤心就离开薛府,到时少爷要是怪罪下来,大夥铁定怨死夫人了。
就在两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道噗哧娇软清柔的笑声,从杜秋双紧捂住的唇角逸出。
当场令焦急的两人傻傻地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夫人你放心,我没有哭,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杜秋双抬起一张柔美含笑的脸来,上扬的粉唇仍是止不住笑意。
她发觉自己很喜欢眼前这位直率的夫人,带著几分江湖中的豪气,为人又挺有意思的,让她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她。
「秋双你......可把我给吓死了。」
李彩霞讶异温婉的她竟也会捉弄人,可这项发现反倒令她心情大好。
柔美温婉的她是很好,可若是太过,则显得娇柔易碎,只怕以自己这心直口快的性子,在她面前反倒得小心翼翼以免说错话,这样岂不让她痛苦死了。
「还有你忘了,你该叫我娘,而不是什么夫人的。」
李彩霞笑著轻握住她的手,愈瞧这媳妇愈顺眼。
她膝下无女,总想要个能说体己话的女儿,这下总算如愿了,有了这个媳妇作伴,以後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杜秋双闻言,只是淡笑不语。
「娘你别逼她,要是吓跑了她,看你拿什么来赔我。」
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薛平涛修长的身形也跟著踏入院里。
「平涛,你不是去兴云酒楼了吗?」
「我想带秋双一起出去走走,免得闷坏了她。」
颀长的身形转眼出现在两人面前,李彩霞早有防备,见他一伸手,手腕迅速地一转,阻止了他的意图。黑瞳迸射出一抹异光,只见两人的手在空中对打数招,令人眼花撩乱,最後大掌一个翻转,将她的手使力往後一推。
李彩霞脚步踉跄了下,甩著发红的手掌,双眼瞪著儿子俊逸的脸上尽是得意,长臂搂著杜秋双的细肩。而杜秋双则是低头窃笑不止,似乎是早已习惯这种场面。
「臭小子,你下手那么重做什么,想谋杀亲娘呀!」她气愤地低吼。
「娘,是你老爱想和我抢秋双,却又技不如人,这可不能怪我。」薛平涛俊脸上气定神闲,无一丝歉疚。
「明明是你来跟我抢秋双的。你不是要去兴云酒楼吗?还不快去,别妨碍我和秋双谈天。」
李彩霞气得赶人,还是媳妇比较好,哪像儿子只会将她气个半死。
「我们这就去。」
薛平涛搂著杜秋双,在经过他娘身旁,身形飞快地一转,避开李彩霞伸出的手,得意地抛下话来:
「我和秋双会晚一点回来的,你不用等她了。」
「平涛,你给我回来!」李彩霞气得在两人身後大吼。
被晾在一旁的小绿,则是无力地摇头离去,她可以预见,以後这种情形一定会常发生的。
不知该对少夫人表示同情,还是替她开心,毕竟能令少爷和夫人同时抢人,截至目前为止,也只有少夫人有幸遇到。
离开薛府的两人,一路往热闹的大街上走著,杜秋双侧首瞧著身旁心情太好的人,粉唇轻笑,忍不住数落道:
「你不该惹你娘生气的。」
「别忘了,那也是你娘。」
薛平涛深邃的黑瞳里有抹异光,凝视著她唇畔那抹笑靥。
柔美温婉的她有股娴静的特质,和她在一起,总会不由自主地放开胸怀,沉迷在她独特的气质里。
杜秋双唇畔笑意不减,未开口承认,也未曾拒绝。
薛平涛锐利的黑瞳直视著她含笑的柔美脸庞,由她的反应,他可轻易看出,即使薛府的人再怎样喜欢她,在她心里仍只当自己是个过客。
一个不得不留下的客人,随时都可能转身离去。
这个发现令他胸口莫名地烦躁,俊脸上那抹温和的笑,不自觉地敛去。
「怎么了?你不开心。」
她敏锐地察觉身旁的他心情似乎转变了,向来在他脸上可看见的温和笑意,陡然褪去。他方才不是还心情挺好的吗?
「你在意吗?」
她关心的话,令他烦闷的心情稍褪,可悬在心底的不安,令他不得不问个明白。
明白他话里潜藏的意思,在他一双灼热的黑瞳注视下,杜秋双局促地螓首微垂,脚步略显慌乱,拉开两人的距离。
即使走在前头,杜秋双仍明显地感受到他炽热的黑瞳所投来的视线,可她仍逃避地不愿直接回答他;只因她明白,她的回答他不会喜欢的。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後走著,谁也没有打破沉默。
陡然前方不知发生什么事,只见一群人围在路旁,似乎在讨论什么,声调此起彼落,令杜秋双好奇地走上前。
「是个孝女耶,可怜呀,竟要卖身葬父。」
「可要三十两,这可不是普通人付得起的。」
「是呀,若是少一点,我们大夥瞧她可怜,凑一凑或许可以帮她。」
「糟了,百花楼的李嬷嬷来了!」
「可惜这姑娘了......」
众人见往这走来约莫四十出头的妇人,衣著红艳,打扮得花枝招展,虽然是有些年纪了,但由她风韵犹存的脸孔看来,仍可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让开,让开!」
李嬷嬷吆喝著,身後跟著两名块头高大的随扈,由众人让出来的路大摇大摆地走来,一双闪著不怀好意的眼,来回打量著跪在地上的姑娘,和地上一大块白布上写著「卖身葬父」四个大宇。
「嗯,这模样还挺标致的。你叫什么名字?跟我回百花楼吧。」
「不,我只愿卖身为奴,绝不愿到青楼去。」
始终垂眸任人打量的如玉,早已由众人口中得知此妇人的身份,现下再听见她要带她回百花楼,当下小脸发白,惊惧万分地拼命摇著头。
「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我肯出三十两是看得起你,哪容得了你拒绝。你们两个还站在那做什么,还不快把人给带回去!」
李嬷嬷不悦地斥骂,使了个眼色给身後的两名大汉。
「不要,我不要跟你走,救命呀!」
如玉抵抗著硬要将她带走的两名大汉,惊恐地不停呼喊。
「住手。」
一道娇软清柔的嗓音响起,接著出现一抹纤弱柔美的人影。
人群中传来清楚的抽气声和赞叹声,这乍然出现的绝丽雅致人儿,令众人瞪直了双眼。
「这位姑娘都已经说了不愿跟你们走,你们又何苦要强人所难呢?」
杜秋双早在一旁看了会儿,虽然同情这位姑娘的遭遇,可自己又没有能力帮助她,只好在一旁替她担心。但在瞧见这三人欲逼良为娼的蛮横行径,向来好脾气的她也不免动怒了。
「姑娘你是从外地来的吧?」
李嬷嬷一见著她,一双贪婪的眼瞬间发亮,她这辈子可还没见过这么美的人,脑中飞快地算计著心思。这姑娘的容貌柔美精致,再加上这纤弱的身段,相信只要是男人,没有人见著她会不受吸引的。
有了她,百花楼的生意将会更加兴盛的。
「我从何处来,并不需要告诉你。这位姑娘我买下了,你们还不快放开她。」
杜秋双黛眉紧拧,李嬷嬷那不怀好意打量的眼神,令她浑身不舒坦。
「姑娘,这三十两可不是小数目,你确定你有吗?」
瞧她孤身一人,到时下手应该很容易,李嬷嬷唇角泛起一抹诡笑。
「我是没有,可他有。」
杜秋双回首,水眸搜寻著站在人群中的颀长人影,三步并两步快步地朝他走去。
众人随著她的目光,在见著她所说的人後,惊呼声伴著私语,瞬间在人群中传开来。
薛平涛俊脸上噙著一抹莫测的笑,漆黑的黑瞳有抹深沉,注视著朝他快步走来的人儿。
想不到看似柔弱的她,竟也会有这惊人之举,他该为她这自不量力的行为赞叹,还是好好地训斥她一顿才是?
杜秋双快步地来到他面前,水眸觑了眼他看似温和的神情,心底却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绝不似他外表上那样。
他还在为方才的事不高兴吗?在心底挣扎了会儿,仍是开口说出她的请求:
「你......可以借我三十两吗?日後我一定会还你的。」
「我为什么要借你?」
啥?他说什么?他意料外的话令她整个人呆楞住。
困惑的水眸迎视他俊脸上愈加扩大的笑意,和黑瞳底的冷意,一股冷颤掠过她纤弱的娇躯。
果真如她所料,她激怒了他,而且他还气得不轻。
「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让我得借你这三十两?」
薛平涛双臂环胸,含笑的俊脸逼视著她,等著从她粉唇中所吐出的答案。
「我们是......」
杜秋双为难地黛眉深锁,明白他是故意刁难她,轻咬著下唇,挣扎著该如何说出口。
「是什么,朋友?还是只是个非亲非故的人,让你随时都可毫不留恋地走?」
她踌躇难以启齿的模样,令他俊脸上的笑瞬间敛去,一抹冷冽浮现在黑瞳里。
在他咄咄逼人下,杜秋双轻叹了口气,水眸微垂,低道:
「你说过不会逼我的。」
「没错,但因为我发觉自己的耐心,并不如想像中的好。」
温和的表相褪去,骨子里的强势霸道性格逐渐显露出来。
薛平涛相信他再不主动出手,就算他给她再多的时间,对她而言仍是不够的。
她的心不在薛府,更不在他身上,要他如何不担忧著急她随时会离开,走出他的生命?
为了留下她,他非得改变方法才行,甚至不惜再逼迫她一次。
「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杜秋双明白眼前该以救人为先,可这人偏又爱藉机为难她,心底的叹息不由得加深了。
「我要你承认自己是薛府的少夫人,是我薛平涛的妻子。」
薛平涛深邃的黑瞳迎视著她清澈的水眸,这回他非得逼她亲口承认不可。
「好。」强压下胸口的不愿,只为了救人。粉唇淡然地吐出:「我杜秋双承认是你薛平涛的妻子,薛府的少夫人。」
她柔顺的话,令他俊脸上的笑意再次浮现,黑瞳掠过一抹狂喜。
「现在,只要你喊我一声平涛,我马上出面替你解决。」他得寸近尺地要求。
「平涛。」清盈的水眸迎视他炽热的黑瞳,粉唇轻启低唤了声。
俊逸的脸上笑意加深了,铁臂一伸搂抱住她的纤腰,往李嬷嬷和两名大汉走去。
李嬷嬷在见著薛平涛亲密地搂抱著杜秋双迎面而来,心下早有个底,薛府在汴梁城可是赫赫有名的,她自是不敢招惹。只是可惜了,即将到手的美人。
「薛少爷,想不到你和这位姑娘是熟识啊!」
李嬷嬷谄媚地笑开脸来,可惜之余,仍难掩好奇这姑娘的身份。
「秋双是我新入门的妻子。李嬷嬷,这位姑娘就由我替秋双买下了,不知李嬷嬷是否有意见?」
薛平涛含笑温和地询问,锐利的黑瞳扫过仍擒住如玉的两名大汉,那犀利的视线令两人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冷意。
「薛少爷你还真爱说笑,我怎么会敢有意见呢?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李嬷嬷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只能在心底暗恼出师不利,朝两名大汉使了个眼色,在将人放下後,三人便迅速地离去。
逃过一劫的如玉,感激地跪下朝两人叩拜:
「多谢两位相救,如玉这辈子为奴为仆定会好生报答两位。」
「你要谢的是她不是我,以後你就跟在少夫人身旁吧。」
「谢谢少夫人。」她连忙再次叩谢。
「别这样,你快起来吧。」
杜秋双瞪了眼身旁笑得满足恣意的人,这个人还真是善变呀。
「这儿有三十两你先拿去,等你处理好你爹的丧事,再到薛府来报到。」
薛平涛从怀里取出一袋银子交给她,便搂著杜秋双离开,往前方不远的兴云酒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