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床榻上人儿潮红的小脸难受地在枕上摇晃,痛苦的呓语不停地从她唇瓣逸出。
向隆南黑眸复杂地盯着床榻上的人,那张清冷小脸在病中流露出的脆弱无助,令人看了实在不忍。一向只有别人服侍他的份,今晚倒换成他服侍一名尚不知来历的陌生姑娘。
这回他出手帮她,他倒要看看她是否还能对他摆出一张冷淡的脸。
「姑娘,你可要有心理准备,我这人可不随便出手帮人,一旦帮了,就得向对方索取代价。」
向隆南将她额上的布巾重新换水後,先是擦拭她潮红的小脸,这才将布巾置於她额上。
「娘……不要离开筠儿……娘……」
昏迷中的人儿似乎急着想捉住什麽,胡乱地伸手,在握住一只手後,便安心地沉睡,不再呓语。
向隆南瞧着被握住的左掌,俊脸似笑非笑。这可有趣了,他何时变成她娘了?眼看着左掌被她柔嫩的小手握住,试着轻轻挣脱,却被她握得更紧,黑眸注视着昏睡中的小脸。
罢了!既然有人当他的手是块浮木,他这回就善心大发吧。
修长身躯在床畔落坐,望着握住他左掌的细白柔荑,决定任由她紧握住。
「大少,大夫来了!」
严伸施展轻功,一路拖着老大夫回来,在看到大少坐在床畔、还有两人紧握的手时,立即愣住。
「病人是这位姑娘是吗?」
老大夫一脸睡意地被拖来,背着药箱来到床畔,严伸连忙搬了张板凳让老大夫坐下。
向隆南将她的另一只手从暖被里拿出,让老大夫诊视。
老大夫瞥了眼两人紧握的手,垂眸把脉後,再探了探床上人儿额上的温度,这才起身从药箱里拿出药包来。
「这位姑娘风寒入体,加上本身身子骨较弱,喝几帖药,好好休养个几天,就没事了。」老大夫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後,留下药包,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严伸送老大夫回去後,顺便去了灶房煎药。
半个时辰後,严伸端着一碗汤药进房,看到仍坐在床畔的大少的手依旧被那位姑娘握住,心底着实好奇得紧。到底他去请大夫时,这两人发生了什麽事?
「大少,药来了。」
向隆南瞥了他一眼,移动身躯,单臂搂抱着床上人儿入怀,以眼神示意严伸端着汤药站在床畔,他则拿起调羹,舀了一匙汤药就要喂进她嘴里,但试了几次,仍是喂不进去,低沉嗓音在她耳畔轻语:
「筠儿,张开嘴。」
下一刻,在严伸瞠目结舌下,昏迷中的人儿竟乖乖地粉唇轻启,任由向隆南一匙一匙喂进汤药。喂完汤药後,向隆南重新扶她躺回床榻上,原本紧握他的手掌终於松开,他趁隙离开。
「大少,你怎麽知道这姑娘的芳名?」
严伸凑到他身旁,一脸狐疑。方才大少哄姑娘开口喝药,那软言轻语,他可从未听过。
「是她呓语不断,说出自己的名字。还有,收起你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我只是一时善心大发,才会救人救到底;我倒要看看她清醒後知道是被我们所救,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会有什麽样的表情。」若她敢再用那张冷脸对他,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大少,天都快亮了,你要不要回房去睡一会?这姑娘换我来照顾。」
严伸望着窗外,天边方露鱼肚白,他们主仆两人,可是为了这姑娘折腾了一个晚上没睡。
「罢了。既已天亮,也就不用睡了。」向隆南替自己倒了杯水喝,淡道。
「大少,我去准备一下,好让你梳洗,也交代小二准备早膳。」严伸话说完,便先行离开。
向隆南走回床榻旁,大掌探向床上人儿额上,感觉高烧已逐渐消退,应该是没有什麽大碍了。黑眸微敛,长指轻划过那张姣美的小脸,俊美脸庞扬笑,对着昏迷中的人儿轻道:
「姑娘,你可是欠了我一命,这份恩情可是要还的。」
天香酒楼二楼包厢,小二哥俐落送上酒菜,一面偷偷打量坐着的两个男人。
身着月牙白袍、模样俊美的男人,和他对面身着蓝袍、模样冷俊的男人;两人气质迥异,却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一旁还站着一个有着张娃娃脸的男人。
小二哥目光在落在那张娃娃脸上,忍不住摇头,在心底叹息:一个大男人长得一张可爱的脸,也真是可怜啊。
「多谢。」严伸帮忙小二哥布菜,在对上小二哥一脸同情的眼神时,感到十分纳闷。
小二哥在送完酒菜离开後,严伸替两人酒杯斟上酒,这才重新退到一旁去。
「为什麽不到如意城去,我还可以好好招待你,偏要约在这鸳城见面?」
向隆南夹了些菜入口,话里有丝埋怨。
「跟你见过面後,我就要回梅谷去了。」
孙浩庭明白若真和他约在如意城,只怕至少得停留三天,否则是离不开向云庄的。
闻言,向隆南大笑出声,自是明白好友的顾忌。
「怎麽?你怕我娘会强留你,让你走不了?」
「纪姨她的确会这麽做。」孙浩庭唇角微扬,软化他向来冰冷的面容。
梅谷鬼医孙家与向云庄算是旧识,因上一代的交情延伸到这一代。
二十几年前,向云庄庄主迎娶魔教之女,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直到今日,江湖中对亦正亦邪的向云庄仍有诸多议论,却都不敢得罪。
向隆南注视着向来一张冰块脸的好友此刻脸上的淡笑,脑中却不由得浮起另一张冷若冰霜的小脸,就不知那位姑娘笑起来是何种模样?
「你这样看着我的眼神,会令我误会,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严伸。」孙浩庭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
「你这家伙是在胡说些什麽。」向隆南一手支额,俊美脸上笑得邪气,斜睨着他的一脸冰冷。
「孙公子……」严伸在一旁委屈地低叫。
孙浩庭明知他的「痛苦」,又何必如此调侃他。哀怨的目光瞥向主子,都怪主子害他老是被人误会两人之间有什麽暧昧,也害得他变成夫人的眼中钉。
「没什麽,只不过是同情严伸罢了。」
孙浩庭瞧了眼一脸委屈的严伸。跟着这样心思诡谲、睚眦必报的主子,的确是一件很惨的事。
「孙公子……」这回是严伸感动的叫声。没想到他的痛苦孙浩庭都知道,真是他的知音人。
向隆南冷嗤了声,懒得搭理这个话题,陡然想起一事。
「对了,倒是好久不见碧瑶,我娘前不久还在叨念呢。﹂
「爹娘不准她擅自出谷。」孙浩庭无意多说。
向隆南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说起来,你们会不会对碧瑶保护过度了?﹂
孙家人对这个女儿的保护程度实在令他看不下去。
孙浩庭抬眸淡扫他一眼,啜饮了口酒,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碧瑶的事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事吧。」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向隆南挑眉,纳闷他突如其来冒出这一句。
「看来你还不知道。纪姨已广发请帖,邀请各门派待嫁闺女齐聚向云庄作客,有意为你们三兄弟挑选媳妇。」孙浩庭凉凉地说,有趣地瞧着瞬间变脸的好友。
「此事当真?严伸!」
向隆南脸上慵懒的笑意消失,脸色一沉,语气严厉地低喊。
「大少,这件事属下真的不知道!」严伸急忙澄清,就怕自己被误会。
向隆南黑眸如刃,扫过一脸惊慌的严伸,暗忖严伸自小跟在他身旁,确实没胆骗他;更何况娘向来对严伸甚是提防,自是不可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计画。
「既然娘想玩,那麽身为儿子的我,也只好陪她玩这一场游戏了。」
向隆南沉吟後,俊美脸上扬起一抹邪笑。敢情娘是太闲了,才会拿他们三兄弟开刀。
无妨。就当是他为人子尽孝道吧。
「看来你已想好对策了。」孙浩庭瞧着他脸上的邪笑。
「总不能令娘失望吧。」朝他举杯,笑得别具深意。
「那你好好玩吧。」孙浩庭也拿起酒杯,朝他一举。可惜他赶着回谷,不然倒是可以上向云庄去看一场好戏。
「下回出谷,定要来向云庄一趟。」两人酒杯轻碰,向隆南撂下警告。
「遵命!向大少。」孙浩庭唇角微勾,戏谑道。
两人相视而笑,深厚的交情,尽在不言中。
向云庄位于如意城,原本只是地方首富,二十几年前,因向云庄庄主迎娶魔教之女,在当时喧腾一时,因而开始与武林人士来往。
向云庄庄主共有三子,如意城里众人皆知宁可得罪向家任何人,千万别得罪向大少;只因此人睚眦必报,加上听说早已销声匿迹的魔教众徒私下十分拥护听令于向大少,更有人传出若是求助向大少出手帮助,虽可完成心愿,同时却也必须付出代价。
此一说法,更令向云庄在江湖上的流言甚多,进而披上亦正亦邪的名声。
此刻,向云庄大厅里,随着向隆南的归来,向家三兄弟齐聚一堂。
「娘,你这次玩很大。」
向隆南端起丫鬟送来的香茗,轻啜了口茶,语气慵懒,黑眸责怪地瞥向娘亲身旁的爹;而身为爹亲的竟回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更令他黑眸不悦地眯起。
「你们三个也老大不小了,既然你们都没有中意的姑娘,那就由娘来安排。隆南,你身为大哥,就该做为表率。已经有不少门派的闺女入住咱们向云庄,等明天,娘会安排你们三兄弟和那些姑娘见个面,若是有喜欢的,可以先跟娘说一声;若是没有看上眼的,那就由娘来为你们进一步安排吧。」向夫人瞥了三个儿子一眼,话里警告意味浓厚。
「娘,你这根本是赶鸭子上架。」排行老二的向隆锦,一向严肃的脸庞此刻充满怒气,无法相信娘亲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没想到我们三兄弟竟然被娘给卖了。」脾气向来温和的老三向隆宇,脸上难得地浮现怒气。
他们兄弟两人在知道娘做了什么好事之后,隐忍着不发作,就是为了等大哥回来,三兄弟一起商量对策,兄弟俩向来以大哥马首是瞻。
「你们三个臭小子,这口气是在质问娘吗!当年我要是生女儿就好了,也不用现在被你们三个气成这样!若不是你们三个一个比一个怪,娘哪会着急成这样!」
向夫人愈说愈气。明明三个儿子长得是一表人材,随便一个站出去,姑娘家见了,莫不害羞脸红,可却……
「娘,我们三兄弟是哪里怪了?」向隆南对这句话很有意见,马上代替两个弟弟发言。
「你还敢说!娘最担心的就是你!」向夫人气得重重放下刚端起的茶盅,眼神锐利地扫向大儿子。「你跟严伸老是眉来眼去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龙阳癖,看上严伸那张娃娃脸?」如果是真的话,她马上命人无声无息解决掉严伸。
「冤枉啊!夫人,我跟大少真的是清白的,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严伸被向夫人那充满杀意的眼神给吓得跪了下来,就怕死得莫名其妙。他就说他迟早有一天会被大少给害死。
「最好是这样!否则你的小命就完了。」向夫人撂下话,愈看那张娃娃脸愈是碍眼。
向隆南见娘亲拿他开刀,聪明地沉默不语,继续低头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