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因祸得福】

蕙畹擡头看去,深秋时节,杨紫安竟是一头热汗,从没见过这样紫安,没有了素日淡定从容,脸色慌乱急切,显见出来匆忙,头上未带金冠,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别住发髻,发丝有些散乱,胸前剧烈喘息着,肯定是一路疾奔而来,袍子衣带也没有束好,横七八竖,甚是狼狈。

看到蕙畹,目光才略略一定,也忘了皇上还在,一把紧紧抱住蕙畹,低声道:

“你没事,畹儿,你没事......”

蕙畹能感受到抱着自己紫安,发自内心恐惧和战栗,不禁伸手轻轻拍拍他柔声道:

“放心,我没事,紫安哥哥,我没事”

杨紫青顿时感觉,眼前这一幕甚是刺眼,渐渐消下去怒气,腾一下就又烧了上来,伸手一怕桌案道:

“谁说没事,紫安,朕还没找你问罪呢,你到自己先来了,是来认罪吗”

杨紫安这才回复理智,放开蕙畹道:

“臣弟领罪,若皇上是因为畹儿女扮男而降罪,那麽本该是臣弟领罪才是”

蕙畹伸手一拉紫安道:

“于你何干,本是我一人之过,皇上,莫听他胡说,他糊涂了”

紫安反手握住蕙畹道:

“那里胡说,当初是我非要带你进宫,进学,也是为了陪读于我,算起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蕙畹眼里顷刻间闪过一片晶莹,低声道:

“紫安哥哥,你这是何苦”

杨紫安微微一笑摇摇头,杨紫青突然觉得眼前场面刺目之余,竟然有些可笑,这两个人当他养心殿是谈情说爱地方吗,真真放肆,不过他不得不努力抑制住,心底不断上涌酸意和嫉妒,目光扫过下面两人,双手紧握,心心相印,他们之间那种不能说刻骨,但是异常自然情爱,那麽明显而张扬,望着他们两人紧握双手,杨紫青忽想起了诗经里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弃了一个帝王高高骄傲话,杨紫青必须承认,自己羡慕紫安,羡慕他可以为心爱女子置一切于度外,也许自己和他相比,正是输在这里,自己顾虑太多,自己对蕙畹即使喜爱,但是却有是有条件,远不及紫安爱纯粹,正如蕙畹所说,自己不可能成为她一心人,小情小爱虽然美好,但确不属于自己,如果有来生,自己不是一个肩扛天下苍生帝王,那麽他也想体味一下,这种迤逦温馨小爱,也许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对男人来说很难,但是如果这一瓢是蕙畹这样女子话,正如紫安说,也许可以甘之如饴,但今生,算了吧。

想到此,杨紫青不禁暗暗一叹,胡康进来道:

“回皇上,平安王、洪大人伴着太后銮驾到了”

杨紫青不禁一愣,瞥了地上蕙畹一眼道:

“想不到你面子真不小,不止劳动了皇叔和帝师,连太后也来了”

蕙畹暗暗打量杨紫青,脸色仿佛已经平和了,但依然有些莫测高深。

“待朕亲自去迎接母后。”

再说太后如何来这样及时,这要归功于胡康,胡康派人把信刚送到平安王府时,紫安立时大惊,就在前几天,畹儿还在自己怀里,两人一起臆想着将来光景,紫安告诉她在平安城她家别院旁边,他命人盖宅院已经落成,预备着成婚后,去哪里避暑乘凉,蕙畹大喜,兴致勃勃和他商量着怎麽布置,庭前种什麽花圃,屋后植什麽果树,那里挖个池塘,那里隐一道曲栏,两人在那里起居,在那里作画,在那里吃饭。

紫安只笑笑听着,其实他心里想说是,只要有畹儿在,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但是看到她低声认真规划他们未来,紫安就不禁心里甜丝丝,觉得她清越声音就如湖上荡漾起细波浪一般,一圈圈荡进自己内心深处,氤氲开来,舒服而令人向往。

不想转瞬就翻了天,想到蕙畹此时无助,想到也许蕙畹此时会难过,紫安那里还能听父王好好计量,衣服都没穿利落,就跑了出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要找到蕙畹,陪在她身边,即使有什麽灾厄困苦,自己也要先为她挡上一挡,故此紫安先一步闯进了宫里。

而平安王可不会向他这样莽撞,心里也知道此事可大可小,若是按事论,此事就大了,但是若算成家事,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事话,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最有份量,这个人就是太后,打定了主意,平安王做了软轿,直接进了太后所住甯寿宫。

在宫门遇到了洪先生,两人一碰,竟是一样心思,于是一同来觐见太后,太后本就对蕙畹存了些许不知名好感,且如今年纪渐渐大了,最喜一些新鲜奇趣事情,听了两人说事,竟觉得比平素听故事还精彩万分,这就是本朝孟丽君啊,原还道这张家得了天地造化,竟出了这麽一对出色儿女,如今才知竟是一个人,心里不禁暗暗惊讶,看来自己知道张家小姐也还不过一星半点而已,她心中丘壑,满身才情,竟是亘古绝今。想到此,不禁好奇问道:

“洪老头,你告诉哀家若这张蕙畹真为男子,竟如何”

洪先生手捋胡须,亦骄傲亦遗憾道:

“若是畹儿身为男子,出将入相,也不过是举手之间罢了”

太后一愣笑道:

“洪老头,不要糊弄哀家,自古出将入相那里是这般容易”

平安王杨奇道:

“洪先生说不错,博蕙聪敏确世所罕见,最难得是她颇有慧根,眼光独到,不管是时政,还是学问,观点都独树一帜,常常令人耳目一新,有时候,臣弟也纳闷,她一个闺阁女子何来如此见识,即使博览群书,有些东西却是书中难以学到,就是农桑稼樯之事上都颇为精通,实实难得”

说到这里,不禁摇摇头笑了,太后点点头道:

“即是家事,又是如此奇女子,哀家就随你们走一趟吧”

出了甯寿宫,向前面扫了一眼道:

“紫安呢,你们两个一个公公,一个师傅,倒是比紫安还着急不成”

平安王一叹道:

“紫安早就进宫去寻畹儿了,我这个儿子不成想竟是个痴情种子,畹儿啊!那就是他命根子”

太后扑哧一声笑道:

“倒是可怜见,这些年我听说,身边竟连一个伺候丫头也没有,这倒是有些过了,咱们宗室本就承继不旺,该广纳妻妾,诞下子嗣才是正经,想来是有张家小姐珠玉在前,寻常女子瞧不进眼去,待哀家得空了,给他寻几个绝色女子来收在房里”

平安王杨奇一愣,和洪先生对视一言急忙道:

“紫安执拗,和畹儿又是自小情分,自是言和意顺,亲近非常,且尚未成婚,这些事,臣弟都不想管,由着他们自己掂量着闹去,好了也罢,恼了也罢,却与我不相干,我只等着抱孙子就是了”

太后自是听出了这是平安王委婉拒绝搪塞话,但太后颇不以为然,那个世家大族只一个妻子,就是你自己愿意,宗室体面还是要,不能让别人笑话了去,她就不信,男人还有不沾腥,就是再是个痴情种子,也不过三朝五夕罢了,就是那张蕙畹才情卓绝,情分不同,但瞧久了,还不是那麽回事,紫安一个堂堂世子,若只娶一个王妃,岂不荒唐。

遂心里打了主意,定要寻几个容貌绝丽性情好世家贵女给紫安,封成侧妃,才显出宗室尊贵来,这事容以后计量。太后心里打定了主意,就起驾来了干清宫,进了养心殿,就看见跪在地上一对男女,虽说看上去有些狼狈,但确郎才女貌,匹配非常,遂微微一笑,坐在南炕上,杨紫青瞥了洪先生和平安王一眼道:

“不知母后来孩儿这里,可是有事吩咐,遣了宫人来传话就是了,何必劳动您老銮驾”

太后笑着睨了他一眼,心道,你心思为娘还不晓得,指定是还没放下对张蕙畹绮思,遂开口道:

“听说紫安小两口进宫了,哀家想着来瞧瞧他们,想来都赐婚这些年了,如今既然都大了,哀家瞧着,也别拖了,正好如今秋高气爽,让他们小两口择日成婚,岂不是一桩美事”

平安王和洪先生对视一眼,不禁暗暗好笑,还是太后招高啊,一字也不提蕙畹一家欺君之罪,只做家事处理,这样一来,欺君之罪那里还是个事,杨紫青瞧了洪先生和平安王一眼,心道你们两个倒是会搬救兵,朕就是个孙猴子,你们倒好,搬来了如来佛祖来,低头扫了一眼紫安和张蕙畹,遂开口道:

“就依母后吧,胡康,传朕谕旨,张氏蕙畹,贤良淑德,才情卓绝,德容功貌俱佳,已赐予平安王世子为妃,现择吉日完婚”

说到这里,仍有些不舍瞧了蕙畹一眼,声音放缓道:

“朕,亲自主婚”

紫安和蕙畹同时一怔,尤其紫安,感觉今天这一天真是刺激,忽悠一下天上,忽悠一下地狱,没想到这一场祸事演变到现在,竟成全了自己盼望已久婚事,一时还有些如在梦中一般不真实,愣愣望着皇上发呆,杨紫青轻轻咳嗽一声道:

“怎麽,皇弟不愿意,那……”

后面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杨紫安大声打断道:

“臣弟愿意,臣弟谢皇上隆恩,谢太后恩典”

太后哧一声笑了,站起来道:

“好了!哀家也乏了,这就回宫去歇会子去,回头等着喝你们喜酒也就是了”

衆人连忙恭送太后,杨紫青瞄了地上两人一眼道:

“还不起来,难不成跪上瘾了,你张家大罪,朕也不追究了,婚事朕也准了,这恩典你们打量还不够大吗,还想跪到何时”

紫安不禁嘿嘿一笑道:

“臣弟谢皇上成全”

遂站起来,伸手去扶蕙畹,大约跪时间有些长了,蕙畹一动,感觉双腿僵麻,身子一歪,竟是站不稳,紫安急忙一把揽住她,低声道:

“怎麽,腿麻了吗”

说着蹲下身子去给她轻轻揉捏按摩,蕙畹不禁满脸通红,一把推开他,自己站在一边,紫安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养心殿御书房,而且父王、师傅,和皇都在,一张俊脸也不禁有些发红,杨紫青轻轻咳嗽一声道:

“想来你们这几天忙很,即是大婚,自是马虎随便不得,跪安吧,朕也乏了”

几人遂告退出宫,待他们出去,杨紫青才靠坐在沿炕上,深深一叹道:

“胡康,你说朕这样做,可在她心里有些朕影子了吗”

胡康躬身道:

“皇上圣明”

杨紫青又是一叹道:

“她说不错,朕在这个位子当胸怀天下,儿女情长小爱对朕来说太奢侈了,哎!既然她选择了做朕大爱下亿万黎民之一,那麽朕在上面瞧着她幸福,是不是也是一种补偿......”

蕙畹和紫安一出宫门,就看见宗民宗伟在外面焦急身影,一看见他们出来,张宗民就是一怔,一时忘了自己来目,怔楞望着蕙畹,素衣绣服,盈盈而立,竟是比记忆中美丽数倍不止,且虽面容瞧上去,有几许疲惫,但仍然风姿嫣然,一双晶莹眸子,亮如夜空晨星,注视着自己,还如旧年般温暖,并没有自己想想轻蔑和鄙视,宗民不禁恍然。

他怎麽会觉得瑾萱和蕙畹相似呢,他们简直有云泥之别,想到此,不禁愧悔难当,一步上前道:

“畹儿,是宗民哥哥鲁莽,不妨隔墙有耳,给你招致了这场大祸,宗民哥哥对不住你”

说着竟是要下拜,蕙畹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他:

“宗民哥哥,咱们兄妹之间那里用如此”

紫安伸手拍拍他道:

“祸福相依,如今我倒是因祸得福了,放心吧,你等着喝我们喜酒就是了”

宗民一怔,脸上瞬间染上暗淡,低声道:

“恭喜”

宗伟哈哈一笑,拉着紫安道:

“我常在家就说,世子爷虽说得了咱们博蕙,但终是个有耐心,恭喜啦,等了这些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好不容易啊”

平安王和洪先生早就率先去了,紫安知道大约宗民和畹儿有些话要说,故遂宗伟避到一边说话,过了半响,宗民擡起头道:

“畹儿,我……”

后面话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蕙畹却微微笑道:

“宗民哥哥,我们自小一起,以前,现在,以后你都是我哥哥,和博文搏武一样亲,那麽妹妹有一句话,宗民哥哥一定要听”

宗民目光灼灼望着她,蕙畹道:

“你还记得小时候读过一首诗吗,满目河山空念远”

“不如怜取眼前人”

宗民呐呐接道,蕙畹点点头:

“其实人心都是在不停变化,因为爱可以爱,因为被爱一样可以爱,你张开眼睛看看,说不定你会发现,原来你幸福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宗民点点头道:

“放心,我会考虑”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旧,已经起了毛边帕子,塞到她手里道:

“恭喜你,畹儿,宗民哥哥会亲自给你送嫁,愿你此一生都幸福安康。”

【大婚之前】

马车里,蕙畹看着手里帕子,不禁有些愣神,紫安探头过去,是一块相当旧罗帕,边角都起了些许毛边,显见时日不短,但是却很熟悉,因为紫安也有这麽一块,至今还好好收着,没有多余花样,只在角上绣了几朵桃花和一个花体畹字,虽说知道畹儿和宗民没什麽,紫安心里还是涌上淡淡酸意道:

“怎麽宗民手里会有你帕子?”

蕙畹瞥了他一眼道:

“你没有吗”

紫安一伸手把她揽在自己怀里,低声道:

“我和宗民怎麽能相提并论,我是你夫君”

蕙畹哧一声道:

“可是你顺走我帕子时候,还不是。”

紫安顿时语塞,蕙畹道:

“当年我、哥哥、和宗民宗伟日日在一起,去平安王府之前,我们就常在一起玩,想来是丢在他屋子里也未可知,倒不曾想他却留了这些年”

说着就要把手里帕子收起来,却被紫安一把抽走道:

“既然还了你,还是我收着吧,你粗心大意,以后这些贴身东西,还是我看着好了,省被别人得了去”

蕙畹笑笑看着他道:

“一块帕子罢了,也值得你这样捻酸吃醋,真真令我今儿开了眼,瞧见了我们世子爷心胸,竟是比针鼻还小”

紫安一挑眉道:

“好啊!你这丫头竟敢笑话我,看我今儿饶不饶你啦”

说着伸手去骚她痒,蕙畹最是怕痒,一边躲闪,一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急忙连声求饶:

“紫安哥哥,我知道错了......紫安哥哥,饶了我咯咯….啊哈哈……”

紫安却不停手笑道:

“说,你下次还敢不敢笑话我了”

“不......咯!咯......不......不敢了”

告饶了数次,紫安才放开她,蕙畹靠在一边喘息,紫安侧目瞧了她一眼,两人一番纠缠,畹儿腰间宫縧松了,儒裙前掩襟微微敞开来,露出里面同色肚兜,胸前高耸处,绣了一枝艳艳桃花,越发显得优美颈项下,一痕雪脯赛雪欺霜,鬓发微乱,脸蛋绯红,一双秋波含着水般晶莹,仿佛二月春水携带着融融春情,微微细喘间,浑身竟散发出一种别样诱人妩媚风情。

引得紫安不禁心里躁动起来,没等蕙畹喘息停当,紫安上前一把紧紧抱住她,在她微张红唇上吻了下去,蕙畹不妨,还没喘过气来,又被他缠住,伸手推了他两下,却哪里推动,只得放开心思,任他亲个够本。

抚弄几下怀里柔软身子,紫安低低一叹道:

“畹儿,我快等不及了,要是今晚是我们花烛夜该多好。”

蕙畹伸手推开她,瞧了瞧自己身上有些散乱衣襟,不禁白了他一眼,这家伙表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完全就是个不折不扣色狼,虽说最后一关他始终紧守,可是别却......想到他手段,蕙畹不禁脸色一红.外面小顺子声音传来:

“爷,前面就到侍郎府了。”

紫安嗯了一声,伸手给蕙畹细细整理好衣襟,上下打量一圈,见没有丝毫失仪之处,又把自己斗篷伸手给她披在身上:

“如今深秋,风凉紧,你穿也太单薄了些,仔细病了,可怎麽好”

马车停下,紫安伸手握住蕙畹手道:

“这一次咱们真真不能再见了,大燕习俗,婚前男女是不能见面,而且恐婚期订了后,宫里嬷嬷就要来教导你一些皇室礼节,纵是她们刁钻些,也请你看在我面子上,且忍耐一二,左右就几天,等成了婚,任你性子自在去,好不”

蕙畹不免瞪了他一眼道: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还值得这样事事嘱托,我醒,好了,赶紧下去吧,爹娘他们指定都回来了,咱们在车里呆着,算怎麽回事”

紫安这才下了车,倒是一怔,真真让这丫头说中了,张家上上下下都在门口处候着他们呢,紫安急忙把蕙畹扶了下来,蕙畹一眼瞥见刘氏,只见,不过一天功夫,仿佛竟有些憔悴了,秋风拂过她鬓边碎发,竟隐约闪过几丝银白,蕙畹不禁眼眶一热,扑到刘氏怀里道:

“都是畹儿过错,连累爹娘受此牢狱之灾,真真不孝”

刘氏伸手拍拍怀中小女儿,也有些哽咽道:

“快嫁人了,还在娘怀里撒娇,仔细世子爷瞧了笑话你”

蕙畹有些抽噎道:

“让他笑话去好了,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守着娘亲好了”

紫安听了,不禁面色一急,博武上来打趣道:

“你守着娘过,有人可不是要急死了,外面风凉,咱们进去说话吧,总在大街上作甚”

张云卿张云昊这才回神,急忙来请紫安进府,紫安却瞟了蕙畹一眼,客气道:

“我就不叨扰了,还要回府去预备婚事”

说着又瞧了蕙畹一眼,才恋恋不舍去了,刘氏瞧这情景,不禁哧一声笑着打趣道:

“还说不嫁,心里早就是人家了,不过就在这里哄娘欢喜罢了”

蕙畹脸一红,越发钻进刘氏怀里不擡头,衆人互相看看,不禁失笑,真是难得看到畹儿这一面,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满朝皆惊,看笑话,想落井下石,还没来及伸手,人家就又起来了,令那些想下绊子,暗暗遗憾错过了这麽个大好时机。

赵氏提心吊胆了几天,听到张家合家下了大狱,不禁暗暗埋怨慧雪糊涂,同时急忙命人写了加急文书,快马加鞭送至了南边,心想着老爷毕竟有主意,让他心里先有个底,也免得被侍郎府牵连了去,不想上午张蕙畹一家进了大牢,下午就出来了,并且婚旨赐下,竟是儿戏一般,欺君大罪,皇上竟也揭过去连提都不提了,赵氏也松了口气,可是心里不免担心起自己闺女来。

此事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沈不住气雪慧捅破,若是皇上不追究张家,估计是瞧了张蕙畹和平安王府面子,而告密雪慧,自是不会有好果子,想到此,急忙使了银子去打听,谁知却没有一个人敢透出消息来,只含糊说降了品级,下面就闭口不言了,赵氏不禁暗惊,但是念头一转,也不禁定了些心,怎麽说女儿肚子里有皇嗣保着,应该无大碍,但是还是要想法子疏通才是,心里不免暗叹,同样女儿,怎麽那张蕙畹就这麽好运气,欺君之罪都能不了了之。这就是命,半分勉强不得,自己还要打理出体面贺礼送过去,真真无法。

再说张家,虽说有惊无险,但是本就对仕途厌倦了张云卿,更是心灰意懒,和云昊商量着,想等到畹儿大婚过后,就辞官归田,回平安城去,不想再经历宦海沈浮,张云昊知道哥哥自来就不大恋栈官场,遂也没大狠劝。

婚期经钦天监,择了十月初八吉日,张家没想到这麽匆忙,距离现在才不过二十多天,不免有些忙乱起来,博武却暗暗偷笑,心道世子真是急不可待了,私下去寻了钦天监监司,好说歹说才定了这个最近日子,不然皇室大婚,那个不是要准备三月半年。

张刘两家统共就蕙畹一个女孩,且从小就是宝贝一样长大丫头,这出嫁一事,自是两家大事,虽说提前准备了不少,但是婚期临近,仍然调动起全刘家商号给蕙畹添妆,刘三舅下了令,什麽稀罕要什麽,不拘多少银钱,一并给外甥女弄来,自己也亲自和约翰商量着,订些洋物件。

不到十天功夫,全各地物品,不拘衣料、首饰、摆件、瓷器、家具,字画,乃至各种玩器一应俱全,源源不断送进了京城,加上原来备下,竟是一个院子几间厢房都放不下了,刘氏只得挑检些新奇别致留下,剩下仍送到刘家商号里存着。

离婚期还有十天,宫里嬷嬷来了侍郎府,刘氏自是明白这里事情,一见面就每人塞了一张大面值银票,两个嬷嬷原是有些体面,专司□嫁入宗室世家闺秀,知道这张家虽不算什麽世家大族,但也不同一般,尤其这张家小姐,听说自幼就聪明非常,比状元还有学问,坊间都传说没准是文曲星投错了女胎呢,且世子爷甚是着紧爱重,皇上也颇为青睐,故把那轻视之心收了几分。

但是心里还是觉得,这张家小姐虽好,配给平安王世子为正妃,却有些高攀了,可是一进了侍郎府,还就没见到张小姐,就被明白世情夫人塞了好处,两个嬷嬷暗暗扫了一眼,不禁暗惊,都说张家原是贫寒起家,可是这一出手却不小气,心想这一趟可是来对了,说不准比伺候世族小姐捞好处还多呢,不禁客气非常。

刘氏亲自领了他们前去蕙畹院子,这一路走来,就见来来回回奴仆小厮,擡着箱笼进进出出,竟是不间断,瞧两人眼花缭乱,其中王嬷嬷好奇问道:

“这些可是世子妃嫁妆箱笼”

刘氏笑着点点头,可巧吴大娘匆匆过来道:

“夫人,外面亲家舅爷遣人送了十二扇玻璃彩绘屏风过来,夫人您看可是留下”

刘氏道:

“畹儿一向喜欢洋物件,留下吧,另外遣人去舅爷府上说,不用四处搜罗了,哪用得着这许多”

吴大娘笑道:

“夫人可是爱说笑,自古只有嫌女儿嫁妆少,就您,竟觉得多了,凭咱家小姐,多少嫁妆都不多”

刘氏不禁笑了,刘氏打发走了吴大娘,才回头对两个嬷嬷道:

“不怕两位嬷嬷笑话,我们家原是从穷里过来,亲家几个舅爷,都是没见过啥世面乡下人,近些年好过了,且又都是家里没有女孩,故把外甥女瞧重些,这一赶上出嫁,更是没节制置办嫁妆,就怕孩子委屈了去,其实哪里用找这麽些,白让人笑话说俗气了”

两个嬷嬷互相瞧了一眼,王嬷嬷道:

“可不晓得几位亲家舅爷,都是做什麽大买卖”

刘氏目光一闪道:

“运气好罢了,什麽大买卖,不过几个小铺面,瞎折腾,大多在外省,京城如今倒也有几家,就是刘记”

两位嬷嬷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

“您说,您说,亲家舅爷买卖就是咱大燕刘记吗,那可是皇商啊”

刘氏笑道:

“不过祖上积德,皇上恩典罢了,凑乎着混口饭吃”

两个嬷嬷遂更收起了最后一丝轻慢心思,纷纷凑趣道:

“小姐真真好福气,有几个这样亲娘舅”

刘氏笑着客气了句,到了蕙畹院子,一进外间屋,几个嬷嬷就被镇住了,偌大外间屋竟摆了满满半屋子箱笼,有和着,有打开来,华光异彩,险些耀花了两个嬷嬷眼,打开箱笼里都是上好难得衣服料子,侧面一溜檀木架子上,一沓紫檀木雕花盒子,里面盛装着各色首饰珠宝,竟都是千金难求宝贝,且都是实行新样子,就这样随随便放在外间屋里,也没人瞧着,不免暗暗纳罕,这真真比皇家公主嫁妆还体面些。

两个嬷嬷略略扫了一眼,左右几件房都是通着,中间只用雕花精致镂空落地罩隔断,笼着碧色如烟轻纱,碧纱掩映间,可见东次间沿炕上有一个垂髻少女,手握书卷斜斜靠着,瞧不大清模样,但只这窈窕身段就十分动人,大约是瞧见外间屋来了人,少女站了起来,小丫头上前拨开碧纱帘,刘氏笑道:

“嬷嬷请”

迈进里屋,一照面,两个嬷嬷不禁在心底暗暗喝彩,眼前少女,十五六岁年纪,却是明眸皓齿,安静娴雅,一身家常半旧儒裙,裹住窈窕身姿,肤如凝脂,眉若远山,一双眸子晶亮璀璨,比宫里引那眼泉水还清亮几分,微微含笑,从容大方,令人一见难忘。刘氏道:

“畹儿,这两位是宫里王嬷嬷和李嬷嬷,来教你规矩”

蕙畹忙款款一福道:

“蕙畹见过两位嬷嬷”

两个嬷嬷急忙道:

“这可使不得,您是主子,咱们是奴婢,当不得”

蕙畹一笑,直起身道:

“以后几天,辛苦两位嬷嬷了。”

虽说打点好了,可这皇家规矩也着实令蕙畹有些无语,一起一坐,一饮一食,甚至入厕都有规矩,蕙畹这才晓得,紫安那天提前给她打预防针意思,看出来,两个嬷嬷还是敬意宽松了,但是蕙畹还是被繁琐规矩,折磨够呛,不过还好蕙畹本来就有慧根,不过三天,规矩就学差不多了,两位嬷嬷也该回宫去了。

秋桂亲自送了两个嬷嬷出府,把小姐让她备好礼物递给两人道:

“这是我家小姐一点心意,不值什麽,两位嬷嬷时常在外走动,大约用到。”

两人接过去,上了马车,就急忙打开,竟是两个金灿灿镂空刻着美人洋怀表,值多少银子先放一边,却真真是你有银子也买不到稀罕物件,王嬷嬷不禁叹道:

“这张家小姐我是领教了,怪不得世子爷如此喜爱,竟真真是个又俊俏又玲珑佳人,那里有一个能及上她半点,怪不得有这段大福呢。”

两位嬷嬷这里交口称赞不提,再说蕙畹可送走了两个嬷嬷,也差点累惨了,遂没甚形象歪靠在炕上,秋桂一进来就扑哧一声笑道:

“哪就真累这样了,您还是快来瞧瞧这几件绣品可合心意”

蕙畹挥挥手道:

“你瞧着合就成了,不要来吵我,这几日我拘谨不行,趁现在好好歇会子是正经,早知道婚事这麽麻烦,我甯愿不成亲算了”

窗子外面,扑哧一声,一个女声笑道:

“哥哥们还说让我和你这丫头好好学学呢,如今这个样子,可是大家闺秀做派吗。”

蕙畹面色一喜,忙坐起来道:

“是贺家姐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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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美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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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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