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柏峻渐渐证实了心里的猜测，那个在精品店里遇到的乖张女子，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这些日子，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与她「不期而遇」。

她彷佛清楚他所有的schedule，而且每次「偶遇」，都让他感觉到她是刻意在针对他。

精品店事件的第二天，他去夜店喝酒，但朋友介绍给他的辣妹，居然就是她！

他刻意不与对方交谈，完全将她冷落一旁；谁知道她半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坐在他对面，微笑着看他喝酒。

原本想要给她难堪的他，却发现对方一点也不在乎。

甚至每当他拿起酒杯时，他都可以看到，她的目光带着几分鄙夷。

他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不理不睬，她的注视就越是长久与淡定；那种略带调侃的表情，彷佛是在告诉他，她丝毫不介意他无礼的表现。

那一夜，他喝得极不畅快，简直可以列入他人生里，最郁闷的夜店经历NO.1。

上个星期，他在高尔夫练习场里做挥杆练习，而她竟又在他隔壁的球道出现。

这事肯定有蹊跷，就算再怎么「巧合」，也已经超出了他能接受的程度！

柏峻因为思索，所以仓促的挥杆，表现当然大失水准，根本没有将球打出去。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他脸色发黑的时候，果然传来对方充满讥刺的奚落。

「整日无所事事的柏家四少，应该有很多时间练习才对。怎么你的挥杆却这么差劲？」说完后，她成功的挥出一杆，高尔夫球以完美的弧度往远方飞去。

一想到她当时那种嫌弃的表情，直到现在，他仍可感觉到在身体里升腾着的那股愤怒与不甘。

虽然他之后的表现近乎完美，但当他转头时，却发现她早已率先离开。

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上星期六，他带着女友去餐厅吃饭，却又发现他最喜欢的餐厅，已经被她整个包下，害得他根本无法进店用餐。

她果然是存心针对他的！

这一切，肯定不是什么「巧合」与「偶遇」，而是她精心设计的安排。

虽然他还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但却可以从她的谈吐里，感觉到她对自己的鄙薄与轻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人如此处心积虑，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他不会急着去探明真相，以这些日子的经验来看，他很快就可以找到机会，向她一问究竟。

这个机会，的确来得很快。

柏峻一踏上前往日本的飞机，便立刻在头等舱内看到了她的身影。

嘴角勾出一抹戏谑悠闲的笑痕，他目不斜视的走过她身边，完全将她当成隐形人。

甯羽华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手里拿着杂志，并未抬头。

但柏峻却清楚的感觉到，她知道，他就坐在与她并排的座位上。

整个头等舱内再也没有其他乘客，只有他们两人。

等到飞机起飞后，柏峻就解开安全带，轻轻松松的转头看她。

「告诉我，你这样追着我跑，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朝她邪佞一笑。「该不会是看上本少爷了吧？」

「你……说什么？」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甯羽华，扔掉手里的杂志，说出口的话几乎结巴。

「难道不是吗？」他轻松的双手环胸。「我想不出你追着我跑的理由，看，就连我去日本赏樱，你也不想错过。」

「我去日本，可不是去赏樱的，而是有公事要办。」她瞪大圆圆双眸。「先说明，我根本没有追着你跑。」

「难道你想告诉我，我们会在这里，还有之前那么多次的相遇，都是巧合？」他倏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在她脸上投下阴影。

柏峻带着压迫感，斜靠在她椅背上，伸直双腿。

这时，飞机晃了一下。

「这里是飞机上，你最好坐下来！」

「你告诉我答案，我就坐下来。」看到她脸色微微苍白，柏峻眼里掠过狡黠的光。

难道……她怕坐飞机？

「如果可以的话，我才不想看到你。」她抬起娇小的下巴。「你别那么自作多情，还说出那种会让人笑掉大牙的话。」

「你好像……对我很有敌意。」她脸上熟悉的表情，让他顿感不适。

「这让我有点好奇。我们素不相识，我应该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你干么要处处与我作对？」柏峻好整以暇的梭巡她精致姣好的脸蛋。

他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以好好「审问」她，不得到结果，他绝不罢休。

尽管她不想回答，他也不会放过她。

「怎么了？我的态度让你不高兴？」飞机继续平稳的飞行，甯羽华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一些。

「整日都受女性追捧的柏四少，大概以为每个女生都会对你和颜悦色、奉承有加吧？」甯羽华语气里的嘲讽，又浓重了几分。「因为我一点也不甩你，所以让你心生不满了？这还真是无敌幼稚的表现。」

「看来你不只讨厌我，还很看不起我。」柏峻用陈述的语气说话，并没有被她挑衅的话语给激怒。「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

「你那么想知道？」她与他平静的对视了一秒，咬了下红唇，扬起头。「对，我的确看不起你。你有什么让我看得起的地方吗？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柏峻轻撇了下嘴角，微感好奇的盯住她的脸。

她表情正经。「你不工作，对社会毫无贡献，我猜，你对未来也没有任何的规划吧？整日无所事事，到处闲晃、玩乐把妹，还一副不可一世、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的样子。说穿了，你就是一只只会依靠家里的米虫。」

「说得还真是顺口。」柏峻带着笑意低下了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这样直言不讳的责备他。「我是个怎样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需要你如此在意？」

甯羽华瞬间挑高眉头。「是没什么关系，我也没有在意。我只是……」

她眼睛闪烁了下。「你选择这样的人生，让我很瞧不起。」

「你还真是多管闲事。这是我的人生，选择怎样的生活，也是我的自由。」他抬起头，看似含笑的眼里，却闪动着凌厉的光。

「你都不会觉得惭愧吗？依靠父亲和你的三个哥哥的财产挥霍无度，自己却不事生产、毫无建树……难道你就没有梦想和抱负？你打算就这样一事无成的，蹉跎一辈子？」

「你真的很奇怪。」柏峻举起手，打断了她显得激动的声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不可能干涉所有人的想法；更何况，我为什么要和你讨论这些？我们又不熟。」柏峻耸了下肩膀，微微皱起眉。

这女人义愤填膺、充满不屑的指责，竟没能让他感到生气，反而使他感到些许困惑与不解。

她的语气和她的眼神，在批评他的同时，却流露出了浓浓的关心与急切，好像他蹉跎人生的行为，对于她来说，是非常难以接受的事；又好像她是真的非常担心他的未来与人生……

但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根本就没必要对他的事，表现得如此过度在意。

「是的，我们不熟。」她正襟危坐，表情在刹那变得严肃。「你最好赶紧回到你的座位上；还有，是你先和我说话的，我才没有要和你讨论任何事。」

她嘟起红唇，微微鼓起腮帮，一脸受到怠慢与欺负的愤愤不平。

这让柏峻更加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她的表情……怎么彷佛是在和他呕气？

「你确定，你没有暗恋我吗？」柏峻刚站直身体，飞机就又晃了一下。

「你……怎么会这么想？」甯羽华惊惧的睁大瞳眸。

「除了这个理由外，我找不出其他理由来解释你诡异的举止。」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走回自己的座位。

她刚才的话，已然表明她十分了解他，那么这些日子的「偶遇」，也一定是跟踪他的结果！

而且，只有这个理由才会让她既想要奚落他，又对他表现出关切；一旦他和她拉开距离，她就又立即摆出一张臭脸……

「我会暗恋你？别开玩笑了！我再次郑重的告诉你，我绝对没有……呃！」甯羽华低呼一声，面容倏地发白。

飞机的晃动愈发厉害，甯羽华的心跳也跟着晃动不断加快。

这时，传来了空姐的广播，解释飞机只是遇到了强劲气流；她要求大家不要惊慌，坐在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

就算隔着走道，柏峻也可以发现甯羽华的身体微微发抖，情绪极为不安。

「别怕，只是乱流，过去就好了。」就算她对他颇多微词，但他是绅士，这种时候，一定得出言安慰女生。

「我……我没有怕……」强烈的晃动让她猛咬红唇，眼眶里也开始噙着泪水。

「明明很害怕，就不要逞强了。」他紧蹙眉，看着她几近透明的脸色，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

「我……我哪有……」甯羽华用力捏紧自己的双手，却还是无法遏制住身体里那股疯狂涌出的恐惧。

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克服了飞行恐惧症了吗？怎么还会害怕得身体抽筋、血液凝结？

又一阵剧烈的摇晃袭来，柏峻突然解开了安全带。

「你干什么？快点坐好！危险！」甯羽华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看见柏峻走向自己，她急促的摇头。「你别过来，真的很危险……」

「没事的！」他迅速坐到她身边的座位上，镇静的语气里充满安抚的坚定。「你现在很安全，绝对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说完，他就伸出大手，一把握住了她不住颤栗的双手，还轻轻捏着她冰冷的手指，给予她安慰与力量。

「真的吗？」她眼眶里滚动着的泪珠，因为他的到来，瞬间无助的落下。「柏峻，你要向我保证，真的不会有事……我……我害怕……」

「真的不会有事，我保证。」柏峻握紧了对方的双手，凝睇着她的眼一瞬也不瞬，带给她坚毅的温暖。

甯羽华用力呼吸，从对方结实手掌里传来的安稳，很快就到达她的体内，甚至驱走了一部分的恐惧。

「现在，跟着我一起慢慢呼吸。就这样，先深吸一口气──」柏峻对她微微一笑，昂起头，深吸口气。

甯羽华在他友善笑容的鼓励下，也跟着他一起做。

「再慢慢的吐出……很慢很慢……」他一边说，一边呼气。「然后再一次──吸气──呼气──再一次──吸气──呼气……」

看到她照做以后，他很满意的点了下头。「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她定定的与他对视，缓缓颔首。

虽然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那种窒息般的痛苦感觉，已经不再那么强烈；她心底的恐惧，也奇迹般的逐渐消褪。

「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去想。只要看着我的眼睛，慢慢的让身体放松就好。」他的声音，如和煦的春风般吹进她的心房、吹散了她的恐惧。

甯羽华紧盯着他的脸，缓缓点头。

此时此刻，她觉得全身瘫软、六神无主，除了听从他的指示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不要让神经紧绷，也不要再发抖。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直到你感到完全的平静、安全为止。」他轻轻的说道，显得那么气定神闲、从容自在。

他的这份从容与镇定，通过他稳定的注视与平和的呼吸，一点一滴的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赶走了盘踞在她心头的惊惧与害怕。

甯羽华的呼吸渐渐平稳，惨白如雪的脸蛋，也逐渐恢复血色。

「我……好些了。」看着他温和的眼，她轻声说道。

「谢谢。」说完，她就为了掩饰慌张，而低下头去。

甯羽华深深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柏峻在身边；如果没有他的安慰、体温和让人安心的说话声……她一定不会这么快就感觉好多了。

「不客气。」柏峻扬眉微笑，握住她的手不曾放开过一秒，凝注的目光也不曾离开。

飞机的晃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平复，几分钟后，他们安然度过了乱流带。

「你可以放开我了。」甯羽华微微动了一下双手，双颊悄然染上两朵晕红。

柏峻抽回手，若无其事的耸了下肩。「要不要让空姐送一点红酒过来？喝点酒会比较好。」

「不用──」

她的回答还没结束，他已经按下了服务铃。

「喝吧。」拿到酒后，他倒了半杯，强势的递到她面前。

犹豫了一下，甯羽华接过了酒杯。

柏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突然诡谲一笑。「没想到，你居然会有飞行恐惧症；其实这是种心理疾病，好好治疗的话，是可以克服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飞行恐惧症？」她握住酒杯的手指痉挛了一下，表情专注的凝视着他的脸。

「你让我想起过去认识的一个小女生，她也得过这种病。她一坐飞机就会坐立不安、全身紧张，害怕得不住发抖。」他转过头来，边沉思边拧了下眉，之后又洒脱一笑。「不过，后来我和她失去了联络，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难怪刚才看着她因为害怕而不住发抖时，他会迫不及待的想要安慰她。

这全都是因为那个以前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贪吃又迷糊，圆滚滚又胖嘟嘟的小肥妹，甯羽华！

「如果现在再让你看到她，你还能认得出她吗？」甯羽华的声音，透出一丝稍纵即逝的颤抖。

「这个嘛……谁知道……」柏峻不甚在意的喝了口红酒。

如今的小肥妹？应该还是一样胖嘟嘟、圆滚滚的，一看到食物就两眼冒光，叽叽喳喳又冒冒失失的……也许，她已经嫁人了？

想到甯羽华那张胖到连五官都挤在一起的脸蛋，他就忍俊不止。

甯羽华用哀怨的眼神，睇着他嘴角那抹微微的笑意。

他真的不认识她了。

就算她站在他的面前，和他「偶遇」过那么多次，而且他还发现她也有飞行恐惧症，甚至坐到了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安慰她……

但他依旧没能认出她是谁。

她知道自己的外表变化不少，所以可以不在意他起初将她当成陌生人来看待。

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相处，她也给了他这么多次的机会……更何况这一次，还是在飞机上，而她的飞行恐惧症也正好发作了！

当年，他也曾帮助她克服过心底的恐惧，但就连这样的情景，都不能帮助他记起什么吗？

她记得，他有着极佳的记忆力，几乎过目不忘。

只要他对她，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记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完全认不出她；可现在的柏峻，甚至就连一丝的怀疑都没有。

这说明了当年的她，在他心里真的没有任何地位，也说明……他是真的将她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甯羽华低垂下眼帘，痛苦的记忆浮上心头，让她心头发冷。

柏峻，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甯羽华紧握双手，指甲因为用力而嵌进手心；那股疼痛的感觉，霎时提醒了她下过的决心，与必须完成的任务。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柏峻依旧是那个柏峻──那个从不在意他人感受，我行我素、散漫自由的家伙。

但她甯羽华，却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甯羽华了。

不论是外表还是内心，她相信自己，全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再度面对他，她的心不会有任何的动摇，一定可以照着既定的目标，勇往直前。

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