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八月中旬，艳阳高照。
桑尔璇戴了一顶宽帽沿的红花大白帽，难得地把长发盘起，露出特有的白皙颈项，穿了细肩带白色背心跟休闲短裤，再加一双伯肯凉鞋，蹲在爹地最爱的玫瑰园里，难得乖巧地跟着管家爷爷在拔杂草。
自从那天看完电影后，心情郁闷的她，跑回凡尔赛宫住了几天。
知道她回家，管家爷爷也跟着回来了。
拔累了，尔璇停下动作，拿手当扇子搧搧风，藉以消暑。
「管家爷爷，我爹地跟妈咪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无来由地，她突然冒出个问题。
「夫人先追老爷的。」
老管家专心替玫瑰花除虫之余，仍把小姐的问题仔细地想想后再回答。
想当年，他还曾经替才十八岁的夫人拿过情书给老爷。
「真的吗！？」听见回答的尔璇，睁大的眼珠子差点掉进嘴里。
丫咧！没想到她果然有乃母之风。
虽然她有小小掩饰一下自己倒追欧阳柏臣的行为，但是被慧乔这种明眼人一瞧，立刻现形。
「爹地那么帅，又那么温柔体贴，那时候爱他的人应该一脱拉库吧？」
尔璇挖出小时候残留的记忆里，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关于爹地花心的丰功伟绩。
光是她看过的娇艳面孔就不下数十了吧。
男人啊……
呵！还好她家的欧阳不花心。
「老爷是从小就很受女孩子欢迎没错。」守着主仆之间的分寸，管家把话说得含蓄。
「不知道爹地有没有真心爱过一个女孩子？」尔璇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期望会得到答案。
爱，原本就是一件百转千回的事。
爱与不爱，界限在哪里？
因为寂寞，所以她渴望被爱、被追逐，但会不会终有一日，却又因为渴望爱，而感到更寂寞呢？尔璇反问自己。
在意识到自己对爱变得愈来愈贪心的那个夜晚，她的一颗心渐渐感到不安与蠢动。
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欧阳柏臣，但他呢？在他的心目中，她是桑尔璇，还是林妍希？
提出交换条件的人是她自己，如今，她却害怕自己把一切搞砸了。
「小姐，妳知道夫人的英文名字叫什么吗？」看出了小姐的矛盾，老管家出了个问题考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妈咪的英文名字？」记忆里，她搜索不到答案。
「Rose……夫人的英文名字叫Rose。」
「Rose，玫瑰……」尔璇默默地跟着念一次。
下一秒，她惊觉自己正身陷在一片玫瑰花海之中，这座爹地毕生最爱的玫瑰花园。
「难道……」
「没错，这座玫瑰花园，是当年老爷特地花钱请法国最有名的花匠，从国外搜集回各式各样的玫瑰花品种，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打造成的。」
虽然这件事老爷从未明说，但在这个家族待了大半辈子的他，了解桑家男人个性中，对爱情的与众不同表现。
如今，他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小姐。
因为，照顾小姐长大的他，看得出来小姐谈恋爱了，而且，正为了感情的事在烦恼。
「妈咪知道吗？」
「夫人未必知道。」
「原来，爹地这么傻……」
颤着声音，尔璇站起身，望着身前这片瑰丽的玫瑰花海的同时，泪眼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座……爹地打造的……满满的爱啊……
满满的爱啊……
这栋寂寞的凡尔赛宫，或许不如她心想的那么寂寞。
「管家爷爷，你可以帮我办件事吗？」
尔璇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她体内流有遗传自桑家人对爱情的蠢血液因子；有些事，不该逃避。
她想知道，他爱的人是谁。
「小姐，有事尽管吩咐。」
「不论花多少钱跟人力，务必帮我找到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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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跑车驶入专用的停车位停好，尔璇下了车，设定好车子的警报器，然后走进自己住的大厦。
才离开这里短短五天而已，怎么有种离开了好久好久的感觉呢？
「桑小姐，妳终于回来了！」一楼大厅柜台的管理员老伯伯一看到她就像看到天王天后般惊呼。
「欸。」
怎么了吗？管理员老伯伯对她还是头一次有这种热情反应。
「桑小姐，妳不在的这几天，每天都有访客来找妳喔。」管理员的声音突然变得小声了起来，神秘兮兮的，像怕被人听见。
「访客？」
谁啊？慧乔吗？但慧乔知道她回老家啦。
「对啊，而且是一个常上报纸的名人喔。我有跟他说妳回老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是，他就是不死心，这几天都在这里等妳等到很晚才走。」
「名人？」尔璇露出疑惑的表情。她这么低调，应该不会有什么名人来找她吧？
「而且，还是个帅哥喔。」管理员老伯伯再度装神秘补充，把对方的身分当猜谜游戏玩。
名人兼帅哥？ㄟ……难道是……
尔璇一颗心急剧跳动了起来，虽然不是没想过他会来找她，但是，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她以为，就算她从人间蒸发了，身为大忙人的他，搞不好也不会发现。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他人呢？」
尔璇左瞧右看。她现在紧张的程度，可以媲美第一次玩高空弹跳时，那种一颗心被吊高的感觉。
还好、还好！她回来之前先去了设计师那里一趟，把自己打扮得美美香香的才回来。
「在交谊厅。」管理员老伯伯身体微微往右后方转，手指指向同方向的交谊厅。
「谢谢！」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尔璇道了谢后，举起穿着十公分高跟鞋的脚步，往交谊厅奔去。
她的爱与思念，就在那扇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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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美男。
尔璇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幸运的看到这么一幅赏心悦目的景象。
经过一天折腾后变得有点凌乱的头发、斜了一边的领带，以及，胸前解开几颗扣子后，隐约之间瞧见的胸毛。
欧阳柏臣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帅毙了、性感呆了、可爱上天了！
放慢脚步，尔璇轻轻地走近他。
啧啧啧！如果这里不是交谊厅，她想，她可能会忍不住染指他。
呵呵，是先剥他的上衣好呢？还是先脱裤子好呢？一想到那幅美丽的画面，尔璇不禁摀住嘴偷笑。
「什么事那么开心？」
低醇的嗓音突然插入，睡美男醒了。
「吓！」尔璇听见自己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有种做坏事被抓到的糗感。
「没事、没事。」
现在她会承认有事才有鬼咧。
「过来坐下。」
回复清醒之后，欧阳柏臣下了一个指示，眼神中却有无限的温柔与某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感。
看见她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她像妍希一样，再也不回来。
「喔。」
像着了魔般，尔璇乖乖地坐在欧阳柏臣旁边的位子上，眼神直视前方的墙壁，不敢望向他，只敢用眼尾的余光瞄他。
惨了，他看起来好像在生气。
「把手机给我。」
「手机？」ㄟ……他突然要她的手机干嘛？
半信半疑之间，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手机从包包里拿出来，交给他。
一拿到她的手机，欧阳柏臣按了一组电话号码。
「你打电话给谁？」
按捺不住好奇，尔璇问他。
还来不及得到答案，紧接着，她听见他手机的铃响声，赶紧闭上嘴。果然是大忙人，这么晚了还有人找。
欧阳柏臣微笑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然后看了来电显示一眼，满意地切断通话。
目的达成。
「谁打来的？你怎么不接？」
厚！她一直在发问，但他却没回过她半个答案。
搞什么神秘嘛！
尔璇不悦地嘟起性感的红唇，装委屈的模样令人想一亲芳泽。
「我打给自己，以及，妳打来的。」把两支手机并排在一起，萤幕面对她，让她看见两支手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
「ㄟ……」她不解。
「我只是突然发现，我没有妳的电话号码。」欧阳柏臣黑亮的眼眸温柔且认真地瞅着她。
他的注视令尔璇从头顶红到脚趾。低下头，她庆幸自己现在是坐着的，否则肯定腿软站不稳。
「我很挂念妳。」叹口气，他首次承认自己心里有她。
语气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却像一颗巨大石头撞击着尔璇的心，感动跟罪恶感同时油然升起。
他说他挂念她耶！天啊，她的一颗心都快融化了！
「对不起，我这几天回老家了。」她抬起头，眼神飘来飘去，还是心虚地道歉。
「为什么突然回老家？」
「呃……因为……因为……可不可以不要回答？」尔璇皱着眉讨饶，可怜兮兮的模样很惹人怜爱。
「不行。」
摇摇头，关于这点，欧阳柏臣很坚持要知道，故意板起一张脸吓她。
况且，从她的反应看来，想必答案很值得期待。
「好吧。可是你要答应我，不能笑喔。」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避不掉，就干脆爽快一点。
「没问题。」挑高眉，欧阳柏臣很爽快地答应。
「我会回老家，是因为心情很闷。而为什么心情会闷，则是因为你＠％＆＃％＠＃……」
后面的话，尔璇耍赖想蒙混过去，故意说得不清不楚。
「喂，既然都说了，就要有诚意点。」看到她耍赖成这样，欧阳柏臣不禁失笑。
「好啦，说就说咩。我心情会闷，是因为交往都一个多月了，你都不牵人家的手，连难得的一次看电影，电影一散场，就急着送人家回家，慧乔都怀疑你是不是gay了。」
「人家在你之前的历任男朋友，个个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迫不及待想吻我了耶。」
话一说完，尔璇立刻摀住嘴巴。
啊！惨了，吐苦水吐得太爽快，把不该说的都说了。在现任男友面前提过去，是犯了恋爱的大忌。
桑尔璇，妳真是个大白痴、大猪头！
「历任男朋友？」
尽管表面维持一贯的镇定，语气一如往常，但只有欧阳柏臣自己知道，自个儿心里有阵阵醋海在翻腾，连呼气吐气时都有股醋味飘了出来。
他怎么忘了，尔璇的美丽，不只他会注意。
只因为她常常出现在自己左右、伸手可及之处，看得见也摸得着，所以，习惯之后也就忽略了。
她的这一席话，挑起了他属于男人保护自己心爱物的警觉心。
不那么快牵她的手，也克制住自己不去吻她，是为了让她多点时间接受两人的关系，但现在看来，自己的绅士风度似乎是太多余了。
「呃……我刚讲的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惨了！怎么欧阳的一张脸看起来那么那么的臭啊。
「哇！原来时间这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快点回去休息，我上楼了，不送了！哇！」
脚跟一旋，预备动作已经摆好，尔璇准备「落跑」，哪知，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欧阳早她一步，双臂温柔地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圈住。
「别想逃。」
脑袋瓜子「轰」地一声！
尔璇下意识地抬起头，仰起红唇，眼神中有着期待与无助，她想问他为什么。
但在她还来不及说出一言一语，欧阳柏臣即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唇，用深深甜蜜的吻，印下属于他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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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很轻，阳光很透。
白色的病房里，弥漫着安静与幸福。
「女儿，妳今天心情好像很好，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双眼几近失明的杨素静，眼盲心却不盲，女儿从今早到现在，不时地在哼歌。
「嗯，今天妈咪生日，我当然很开心啊。」削梨子削到一半停下，尔璇漾起甜蜜的笑容。
现在的她，很快乐。
想起昨天晚上那个吻，她连眼睛都在笑。
「欧阳待会就来了，他会带好吃的来给我们喔。」
已经快五点半了，今天欧阳答应推掉所有应酬，五点半准时抵达医院陪她们母女俩吃饭。
「前阵子妈就想问妳了，为什么妳现在都叫柏臣『欧阳』，妈记得妳以前都叫他『柏臣』的啊。」
杨素静老觉得女儿这次回来，跟以前有点不同。
「呃……我想换个方式叫他，会比较有新鲜感啊。妈，妳知道嘛，男人都喜欢新鲜感。」
尔璇随便鬼扯了一个答案敷衍过去，她知道，只要妈咪认为她这个「假女儿」是真的，就一定会接受她的答案。
「别这么小心眼，柏臣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拍拍女儿的手，毫不怀疑地，杨素静接受了她的说法；除此之外，反而责备女儿太小心眼的想法。
「妈，我知道啦。梨子我削好了，妳吃看看甜不甜。」把手上刚削好的梨子递了块给妈之后，尔璇开始神游。
从之前到现在，自己根本没去研究过林妍希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以及，她跟欧阳之间是怎么样的……一段过去？
林妍希这三个字就像她不敢去触碰的地雷，她告诉自己，只要不踩中，一切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定，一切……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见开门的声音，尔璇抬起头，彷徨的眼神对上欧阳盈满笑意的双眼，以及，他怀里捧着的那两束美丽的花束。
玫瑰花，代表爱情的花；可惜，他买的是黄色。
黄色是代表重逢及离别的颜色，她不爱，她爱的是红色玫瑰花。
「柏臣？」失去视力后，其它感官皆变得敏感的杨素静先出声。
「伯母，是我，生日快乐。」走近病床，欧阳柏臣把手上的那一束香水百合移交到杨伯母手中。
「谢谢，花很香，现在也只有你这孩子会送我花了。」闻着怀中的百合花香味，杨素静整个人也跟着神清气爽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柏臣这孩子年年都那么贴心。
除了百合花香味外，她还闻见玫瑰花香。
黄玫瑰是妍希最爱的。
「你手上的黄玫瑰花，应该不是送给我的吧？」两个孩子感情愈来愈好，最开心的人是她。
咦！为什么妈会知道玫瑰花是黄色的？尔璇的心里浮现疑问，心思全被占据。
而另一边，欧阳柏臣并没有回话，脸上、眼里皆带着浅浅的笑意，转了个方向，把九十九朵玫瑰送进了尔璇怀中。
趁她发呆的同时，弯下身，在她唇边偷了个香吻。
「你──」
尔璇吓得摀住唇，刚刚心里想的全被他这个吻吓跑，唇上还留有他的气息与温度，害她说话变得结巴，好气又甜蜜。
他好大胆唷，竟然敢在妈面前偷亲她。
对他突然展现的浪漫，她羞红了脸，整张小脸藏进玫瑰花中。
「喜欢吗？」看着她红咚咚的小脸，欧阳柏臣难得淘气地故意问她，他知道她肯定会想歪。
喜欢吗？
他问的是花还是吻啊？
果然，尔璇的脸更红了，一双晶亮染上爱意的眸子瞅着故意捉弄自己的讨厌鬼。
「嗯……勉强还可以接受。」皱皱鼻，她故意想了一下才回答。哼！他可以故意，她当然也可以。
「这么勉强？」欧阳柏臣挑高眉，似乎不是很满意她的答案，眼底有着戏谑。「那再来一次好了。」
什么？！再来一次！又在妈面前！？
「妈，我去找花瓶把花插起来，你们先聊聊。」尔璇被吓得跳了起来，抱着花冲出去，真的怕他「再来一次」。
冲到门边时，她还不忘回头做了个「猪鼻子」鬼脸送给他。
接收到她的鬼脸，欧阳柏臣笑出了声。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懂？」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杨素静被两人弄得一愣一愣的。
「伯母，没事，我们只是闹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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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
欧阳柏臣今天难得自己开车。
坐在驾驶座旁的位置，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开车载自己回家，尔璇有种被宠爱的感觉。
像极了那个休旅车的广告──因为我信任你。
「妈今天真的很开心。」她想着刚刚的情景，脱口而出。
「嗯，这都要谢谢妳。」
欧阳柏臣扯了一下嘴角。从妍希失踪后，他也是第一次看到伯母在生日时那么开心。
「不用谢我，我也很开心，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替人庆祝生日了。」
十岁以后，她再也没机会为自己的父母庆生了。有几年，她连自己的生日都懒得过。
生日对她而言，等于是永无止境的血拚。
「妳的家人呢？」
想起了那天在便利商店吃泡面时她说的话，对于尔璇的一切，他开始在乎了起来。
「我爸妈在我十岁那年发生空难去世了，我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姊妹，他们留了一笔遗产给我，让我生活无虞；遗憾的是，我需要的，并不是钱，而是他们的爱……」
一向难以对人启齿的身世，在欧阳面前，她像个诉苦的小孩，一古脑儿地吐尽；话才说完，不争气的眼睛开始冒出水气，拚命忍住不让它掉下来。
或许被安慰的人不是伯母，而是我……欧阳柏臣想起她那天说的话，想起那晚她脸上的落寞神情。
不顾一切，他猛然踩住煞车，把她狠狠地拥入怀里，所有的事全在一瞬间完成。
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的尔璇，除了被他吓了一跳外，只觉得他的怀抱好温暖，胸好宽、好舒服！
「以后，如果寂寞想哭，就到这里来，不准再跑去偷偷藏起来。」
这是她今晚最后听见的一句话。
那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呼吸、温暖胸膛的每一个起伏，这辈子，她想忘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