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侍卫仍在拉扯两人,吵闹声不绝于耳。刘骜突然大吼一声:「住手!」

他眼圈发红,如同一只受伤的雄狮,猛然瞪向赵飞燕。赵飞燕惊得不知所措,双腿一软,跌坐在扶椅上。

「你们——」刘骜一字一字咬牙道:「再去确诊一遍!」

两名太医连滚带爬地摸到赵飞燕手边,依次把脉。诊断结束后,仍旧一脸为难,长跪不起。

刘骜踉跄一步,强行稳住身体,难以置信。久久,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到剧咳不止,颤声道:「退下,朕要与皇后独处一会儿,全部退下!」

暴雨前奏猛地奏响,侍从们不知事出何因,纷纷逃离。寝厢霎时变得空荡荡起来,刘骜猛地掀翻一张几案,掉地时,已摔成几块。

赵飞燕又惊又惧,颤抖着蜷缩在扶椅内。从她结识刘骜起,从未见过他如此恼怒。

刘骜转身望向她,脸色悲怆,沉声问:「谁的?」

赵飞燕连连摇头,她后悔、无助,却难以弥补,眼前受伤的男子让她觉得心痛,是自己把他伤成这样。与王莽不过几次,几个月来,她一直陪在刘骜身边。

赵飞燕不敢去想另一个答案,自欺欺人地决定赌一把:「当然是……皇上的。」

刘骜的脸急速扭曲起来。他不忍将自己不能生育之事告诉赵飞燕,担忧往后无人照顾这多愁善感的女人,结果换来的却是她的欺骗。这个欺骗,果真威力十足,就快将这一国之君的五脏撕裂开。

刘骜凄厉大笑:「朕的?朕已不能为人父,竟然是朕的!哈哈哈……飞燕,你这谎撒得好,就像在朕的心上,撒了盐一样的好!」他说着,抓起赵飞燕的手,猛烈捶向自己的胸口。

赵飞燕楞在原地,羞耻从毛孔深入,快将她湮灭。一国之母竟与他人私通,她已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

刘骜眼睛血红,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赵飞燕不住喘息,泪水顺脸滑落,她缓缓闭上眼睛,要是一死可以偿还对刘骜情义,她绝不会退缩。相识的记忆一点点浮上两人心头。轻歌曼舞,似是云中仙子,这等女子,即使是平民,他也要娶她入宫,并将天下女人向往的后冠赐给她。不只因为美丽,最吸引自己的正是那份清纯、善良。心念一动,刘骜猛然松开手,赵飞燕即刻跌倒在地。

「后宫佳丽上千,朕若告诉你,真爱只有你一人,你大概觉得可笑。或许朕原本就错了,不该把你接入皇宫,你应该是只飞燕。」

听这一席话,赵飞燕泪如雨下。寻常之燕怎会飞上枝头,化作金凤?她最爱的应当是刘骜,何时何地,竟让他人插足?

***

皇后受孕,当今天子便一病不起。病来如山倒,刘骜抱病半个月,气息紊乱、唇角微青。见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太医们连连摇头,这些病症像是中毒之状,可几番试探下,又难以确认。

赵飞燕天天守在皇后别院垂泪,听闻刘骜病情不稳,急急赶去。空旷的未央宫,连寝厢也静得吓人。刘骜挥退所有侍从,御床御帘,仍掩不住他渐渐消逝的锐气。见案上未动的汤药,赵飞燕难过道:「皇上为何不喝药?」

刘骜望她,眼神忽然悲痛万分:「朕何处待你不好?妳要下毒害朕?你把朕骗得好苦啊!」

一听此言,赵飞燕方寸大乱,极力摇头:「没有,我从没加害过皇上……」

「你以为太医查不出,朕就不知道吗?」

刘骜吃力地撑起身子,靠在床栏上:「你在花茶里下了毒,最阴险之处是它不会即刻发作,要慢慢置人死地。」

赵飞燕又急又忧,忙道:「不会的!这新茶是王爷送给我的,我们都喝过。」

「王爷?哪个王爷?」刘骜心口抽痛,怒问。

赵飞燕一急,吐露出秘密,立刻吓得浑身颤抖。

「说!是谁?」刘骜咆哮着,眼珠像要崩出一般。

「你何必如此大怒?」

厢外步入一个金色身影,颀长、儒雅。刘骜见王莽风度翩翩地走入,怒道:「朕的寝宫,你怎么随便闯?」

「你半个月没上朝,朝事都由我亲历亲为,这会儿怎么如此见外?」王莽舒口气,接着道:「还是你的那些侍从懂人情世故,一见本王,人人下跪。我不让他们进来,这附近是连个影子也不会见到的。」

刘骜瞪大了眼睛,望向赵飞燕,又转回王莽,惊愕道:「难道是你?」

王莽大笑:「鲜卑鹤顶红无色无味,可让人突然猝死,价值连城,可相比下,这孔雀胆就更加名贵了。它非但无色无味,还可让服毒人不易察觉,慢慢毒入攻心。

「你喝的花茶,可是我命人耗费数月,将茶叶与这毒液同时存放在一间密封的厢房,一点一滴蒸发进去的。」

此话一出,赵飞燕与刘骜皆是浑身酥软、震惊不已。

赵飞燕先回过神,猛然抓住王莽的衣襟:「怎么会?你我都喝过,怎么会有毒?」

「飞燕,我怎么舍得杀你?」王莽一拥赵飞燕,轻笑:「我早让你服下解药了。」

赵飞燕惊愕万分,哀声求道:「求你,给皇上解药!」

王莽早已算准,刘骜迟早会喝那带毒的花茶。赵飞燕不敢相信,难以面对自己竟是那把被借来的杀人之刀。

王莽一笑置之,跃过赵飞燕,坐到刘骜床头。

刘骜震怒到浑身直抖,一瞬间,点点滴滴都重现眼前。王政君千方百计将她王氏族人拉入朝政,多年来,他对王莽也深信不疑,大小事务都交予他打理,到头来,撕破了面具,竟是一只人面兽心的豺狼!

「白蓉妃是你杀的?」想起那可怜妃子临终时的警示语,却被自己当成了耳边风。

「不错。」王莽凑近刘骜,低道:「不止如此,还有我那太后姑母,也是死在本王手里。」

「啪!」一记耳光声响彻厢房。

刘骜喘着粗气,眼里布满血丝,怒挥王莽一掌。

王莽一抹嘴角,一把抓起刘骜的衣领:「莫气!气着了,毒走得更快。你们刘氏统治天下已有两百年,盛衰兴亡本是常理,何必逆天而行?」

刘骜哈哈大笑:「你也配做皇帝?朕早已立刘欣为太子,朕一旦驾崩,他就可立即登位!」

王莽霍然一震,瞪着刘骜问:「你什么时候立刘欣为太子?」他脸上素来挂着笑容,此刻目露凶光,格外狰狞。

「王莽,此次你已输得一败涂地!」

刘骜沉声道,「论血统、气度、才智,刘欣都在你之上,你连争的资格都没有!你不过是个为篡帝位,不择手段、甘愿雌伏的男娼!」

王莽紧咬牙关,眼神恶毒。他筹画多年,本以为刘骜一死就可取胜,不料半路杀出个刘欣,城府之深,与自己旗鼓相当,制服他只怕又要耗上几年。王莽怒发冲冠,一把拽起刘骜,猛地将他拖拉在地。

「你这只老狐狸竟合谋刘欣骗我!」王莽用力朝刘骜胸口踹去,怒道:「也好,就让我这无耻的男娼先送你上路,过些时日,再让刘欣前来陪你!」

胸口痛得就快裂开,刘骜已是病体弱身,想要开口,却吐不出话来,鲜血破堤般从他口中涌出。

赵飞燕猝然尖叫,飞扑过去,发疯般地捶着王莽。她已全然明白,王莽即便有爱,也敌不过江山皇位的诱惑。回望刘骜,万般心酸诉不成,九五之尊现已气若游丝。

「飞燕,是朕不该将你接入皇宫……」千言万语皆化在这最后一句上,眼泪在心底狂流,赵飞燕突然跪倒在王莽面前:「求你饶我一命,我已有了皇上的血脉。」

身边的刘骜眼睛一亮,赵飞燕轻握住他的手。所有的仇恨都会随她腹中生命的成长,而不断壮大。因果循环,今天践踏他们的人,终有一天会细细品啜他自酿的苦酒。王莽蹲下身,平视两人:「原来飞燕已有了身孕。皇上放心,我一定好好扶持小皇子。」

眼泪迷离,赵飞燕轻靠到奄奄一息的刘骜肩上。女人一旦受到伤害,报复心往往令一切万劫不复。扶持吧!用最毒辣的手段,全付诸在你亲子身上,届时你就会尝到何为痛苦。

***

春寒三月刘骜驾崩,谥号孝成帝。赵飞燕入住长乐宫,荣登太后之座。刘骜临终前召告天下,立益州郡王刘欣为太子。刘欣虽久居长安,但其父长年驻守益州,世袭传位,本已无分登极。但因刘骜亲自授位,且除了皇后腹中尚未出生的婴孩,

宫中并无嫡嗣可任,皇侄中又数刘欣最为优秀,三公九卿自是没了意见。刘骜走前,嘱咐刘欣善待太后。刘欣信守承诺,虽知赵飞燕怀的并非刘骜之子,但也以礼相待,敬为太后。太子身分告之天下后,刘欣挟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王莽交出长安、洛阳、太原三地的兵权。此三地以长安为心,形成中央三角,一旦兵权在手,就如树起一面坚固铜墙。

王莽的兵力大多为剿藩得来,军心并不稳定;相较下,新帝即位,朝中百官、黎民百姓都寄予希望,倘若现在发难,胜算甚小。王莽左思右想,不得不忍,交出兵权后,在家大病一场。

历代汉帝即位,均要入汉高祖庙祭祀先祖。穿上冕服,戴上珠帘冕冠,再到未央宫前举行登基大典。忙碌了一日,刘欣微感疲惫,回到书厢时已经入夜。总管赵昆拿来披风,为刘欣披上:「皇上,舂陵郡刘钦传来喜报,他府上又添一子,想请皇上赐名。」

「刘钦之子,算来当是高祖的第九世孙了吧。」

刘欣心里估量,算来那家人的血统比他更纯正,不过他们半隐舂陵,多年不参政事,看似这几代也无心掺入皇位之争。

赵昆点头称是。此人入宫二十多年,深悉宫中事务,地位仅次前朝总管。受刘骜钦点,侍候刘欣。

他直言道:「皇上今日登基万事齐全,只有一事与理不合。儒家礼教中,新王入朝时,应由太傅、国相、中尉陪同。今日皇上登基,身边唯缺太傅。」

刘欣坐到案前轻笑:「总管说得是,是朕疏忽了此事,明日就商议帝师人选,定为太傅。」

赵昆一楞:「皇上不是有董太傅吗?」

刘欣未答,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那位太傅应当已经上路了,若没算错,此刻他已到了长安境外。一个美得不象话的身影在脑海迭现,晶亮美目、薄唇白肤,颀长身材武时惊人、静时销魂,犹如青竹般的气质扑面而来,高雅、清秀。

刘欣回过神,吩咐道:「董太傅已辞官葬亲,太傅一职得由别人顶替。命人告诉刘钦,朕赐名他的次子叫刘秀。」

刘秀刘秀,睿智清秀。如若他真能如这引申意中的人般,重情重义又深藏不露,将来必成大器。赵昆应着,立刻出门,唤人一同张罗学士名单,以备刘欣酌选。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刘欣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函。清秀笔迹,字如其人。今日清晨,寝厢的床榻上仍留有青竹残香,而那带香之人却已远飞他处。一封辞官函静静躺在案上,墙上那幅最别致的画——大汉第一美人的画像也已不在。

刘欣坐着闭目沉思。那个脆弱、坚强、善良、自私的疯子,一直因自己可以洞悉他的心灵而耿耿于怀,殊不知,真正的胜者,并不取决把谁看透,而是可以生生地将一个人的心带走。羽翼丰满,独当一面,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他也已登上皇位,而那个助他蜕变的人,却功成身退。

刘欣起身,走到窗边低吟:「要是你知道那个狡诈学生的心也被你带走,一定可以解气。」

今夜天色混沌,不见有星,星下诺言却不曾改变。

***

初春冷于冬,一路西南而行。虽是深夜,长安郊外的客栈却依旧灯火通明,生意如门口迎风而挂的长灯笼般,火红热络。柜台前站着一个秀颀男子,垂纱斗笠遮去了倾城面貌,但只看这优美身形及脖颈处露出的一小截白,便可猜得定是相貌堂堂。

店家看了,忙迎道:「客官是要用饭还是住店?」

「用饭,但也住店。」

董贤压低斗笠,「劳烦店家备两副碗筷,就在大堂用,再准备两间上房。」

听他这样吩咐,店家伸头向外张望:「客官不是一个人?」

「还有一个,马上就到。」

董贤说完,自行选了一张桌子,于前坐下,随手翻阅店菜单,不一会儿便点了一桌菜。这家客栈开在来往长安的官道上,即使在夜晚,还是客源不断。身边几桌客人正在议论新帝即位一事,诉之详细,犹如亲临。

董贤举杯,喝了口送来的女儿红,不禁皱眉。想起与刘欣在御阳宫,一喝便是几坛,想必是在宫里喝惯了极品陈酿,外面的酒已沾不上口。他没多带行李,身边只有一只轻便包袱,随身除了一些银两和更换衣物外,便是装有嫂娘骨灰的瓦罐,以及那幅独一无二的画。

他答应了嫂娘,要将她葬去一个祥和之地,如今刘欣已即位为王,自己也当兑现诺言了。在长安城门通关时,士卒并未为难自己,看来刘欣已下令,让他们放他通行。本以为就此离别,可让刘欣紧张一阵,不料他还是未卜先知。

董贤一笑,忽闻背后有人走近,说道:「出来吧,你都跟了我一天,也该饿了。」

他一路放慢行速,时走时停,就为让身后之人可以跟上。听他这么一说,果真有个人从后磨磨蹭蹭地走出。「又是刘欣出的主意,让你一路跟着我?」

董贤看芷薇灰头土脸,立刻让店家准备湿毛巾让她清理。一番调整后,芷薇坐下轻声说:「殿下料事如神,知道董大人今日要走。他对我说,只要在后跟着,不要扰你,大概走到长安郊外,你就会心软,主动等我现身。」

芷薇随身,如同刘欣的触角,万水千山,都难以离开他掌心。

「他已不是殿下,你我也应改口称皇上了。」

「他也是逼不得已、无可奈何。」

逼不得已、无可奈何,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头突然泛上酸楚,董贤又啜一口并不香醇的女儿红。「你可知道,我要去哪里?」

芷薇据实答道:「芷薇不知,但殿下知道。他说你要去益州云南,要问天下哪里家家有水、户户有花,就数云南最符合。」

虽知刘欣对自己的事了若指掌,但清晰到如同透明,还是让董贤感到吃惊:「他从小在长安长大,怎会得知云南之事?」

芷薇道:「大人有所不知,殿下虽生在长安,但他的父亲、祖父、曾祖长年驻守益州。他通晓益州地理、民俗,那里共分比苏、邪龙、叶榆、云南四县,而其中最山清水秀的就是云南了。」

被刘欣即位一事一搅,竟忘了他本是藩王之后。董贤知道芷薇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夹了些菜到她碗里:「长安到益州,路途遥远,你最好不要跟去。」

「殿下说,这是他的意思,董大人要有异议,就回去跟他理论。」

看来刘欣已做了万全准备,董贤心里笑道:这个激将法耍得可不高明,我才不会单纯到那种地步,上你的当!

芷薇着实饿了,低头扒了几口饭。

董贤想起,她过去冒险入住王莽府,陪同嫂娘,现在又一路随自己流离益州,虽说是刘欣之命,但若不是中意自己,她也不会如此执着。内心一下子饱含歉意,董贤问:「别叫我大人了,以后我们就以名相称。一直叫你芷薇,也不知你姓什么,百家姓中也没有『芷』姓啊。」

「我自小就入王府侍候殿下,原来是姓秦,但殿下说,随他姓也行,可以叫刘芷薇。」

董贤本想吃菜,却突然将手里的竹箸一放:「你只是侍女,他又没娶你,怎么可以随他姓?他简直是漠视礼教!」

话到后来,竟带了点酸酸的醋意。芷薇抬头,有些莫名道:「小时候字还不识一个,哪懂什么礼教。」

「原来如此……」董贤悻悻地转开话题,「刘芷薇,跟刘欣姓也挺好听的。」

见芷薇嗤笑一声,董贤忙低头扒饭。两人吃完后,便各自回房,决定明天上路。

今夜无星,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董贤凝视身旁空出的半个床位,想起刘欣曾说,床太宽,一个人睡不着。要是让刘欣知道,此刻自己深有同感,大概也会叫他锯掉半边。董贤摘下顶上的发冠,随青丝一同滑落的是块「欣」字的玉佩。

最终,他还是离开了,当真是为兑现嫂娘生前遗愿?纤长手指捂住微微发胀的额头,董贤看见床边那卷独特的画。他已不敢面对真正的离弃,刘欣已是大汉的天子,往后会有无数才子佳人陪他左右,大汉第一美人之称,无非是帝王高兴时的一个戏言。就如嫂娘所说,朝中已无他的立足之地,董贤宁愿躲到世外之源,与回忆相伴。只是今夜几乎就将过去种种,全部重现眼前,他的回忆怕是不够用。

此去云南,自己也不知何时才返,他并非想要永远离开刘欣。既然他已知道自己前往云南,那一切就并未结束。有缘人自会相见,有缘人自会重逢;关上一道门,却打开一扇窗。眼眶不知何时已微微湿润。董贤侧卧,水雾只是迷蒙双目,并未散下。他曾是当今皇上的老师,朝政、军法、武功、琴棋书画乃至床笫之事,都是由他一一引导,他怎可软弱地流下泪来?

到达益州时值盛夏,途中历经四个月,但南国四季如春,依旧如凉爽的春末。高山平湖、竹阁土坊,悠扬的葫芦丝不似靡靡之音,却胜仙境之曲。淳朴民风,少闻世事,报信的驿使也格外散淡,新帝即位一事,云南百姓两个月前才刚得知。一听是原先益州郡王之子,整个村落以此为由,篝火美酒,大大庆贺了一番。刘欣登位是其次,借此欢歌笑舞才是真。云南的子民与世无争,他们处在大汉版图的最下块,最惬意之处,山高皇帝远,少有人来干涉他们。此地的竹阁不同于中原风格,被高高架起,竹香比中原要浓上几倍。向外张望,偶尔可见湖畔的云南姑娘,披发梳洗,将长长的秀发「哗」地甩向天空。

「芷薇,你去哪儿?」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芷薇回头,一个男孩飞步站到她面前,浓眉大眼,热情开朗。如今的芷薇,已是一身滇越服饰,长辫垂下后聚在左肩,头上插着云南特有茶花,甚是可爱。

男孩赞道:「你还是穿云南的衣裳好看!」

芷薇低笑:「齐木,我正好要去表哥那里,不如你和我一起去。」

齐木极为热心,立刻说好。

想起这对兄妹刚到寨子时,屋子还是他帮忙搭的。那兄长极识大体,不便与表妹住得太近,亲自去了附近姑娘住得较密集之地,说通她们,把表妹的屋子安在那里。他长相清秀脱俗、美貌无双,待人彬彬有礼,村里人自是有求必应。

踩上结实的竹梯,轻扣竹门,芷薇轻唤:「表哥?」

来益州的途中,董贤已与她商定,外人面前两人就以表兄妹相称。

里面没人回答,齐木性子急,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

干净、整洁的竹厢,一案一床,木柜扶椅、数本书册,就如它们的主人般简简单单,唯独墙上那张铜纸略显不搭调。来过这屋子的人,都会问为何不挂幅象样的画,而要挂张大大的铜纸?

每逢此时,董贤就会笑答:「这本来就是一幅画。」

见里面没有人,齐木道:「他大概又跑到澜沧江边去了,澜沧江可通往中原。我看他是想家了。」

芷薇在屋里踱了几步。

虽到了心心念念向往的云南,但董贤的心并没到来,或许它原本就留在长安,从不曾离开过。偶尔见他朝着北方眺望,山外青山,似乎也难阻断这灼热目光。

也不知这是第几次见芷薇为董贤担心了,齐木大大咧咧道:「你们中原人真是有趣。在我们云南,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只要喜欢对方,一定会说出来。」

芷薇一惊,忙道:「胡说什么,他是我表哥!」

「还要瞒我呢,我早看出来了,哪有兄妹说话像你们这样客气?」齐木续道,「你们的气质一点也不像,他高贵优雅,却给人近不了身的感觉,哪像你这样爱笑爱说?」

芷薇被他说红了脸,急忙低下头。

齐木又道:「你要是真喜欢他,我倒可以帮你出个主意。来,把你的发簪给我。」

不知他要搞什么花样,芷薇急急摇头。她是受刘欣委托来照顾董贤的,怎能有非分之想?就算有,也只可埋在心里,不可发芽。与答应刘欣的承诺相比,董贤心向所归,才是真正让她做此决定的根源。

「快啊!等他回来就不行了。」齐木说着,自行拔下芷薇头上的发簪,在屋里找了把匕首,刻上「秦芷薇」三字。芷薇伸手去夺,却又抢不过齐木。两人争夺之际,正巧从视窗看见董贤远远走来,齐木忙将发簪扔到门口,拉着芷薇跑下竹阁。芷薇一惊,脚下一滑,直直跌倒在竹阁下。

齐木大惊,连忙蹲下问:「怎么样?还能走吗?」

脚踝一阵剧痛,芷薇低道:「脚……脚好像扭到了。」

眼看董贤越走越近,齐木只好抱起芷薇,猫着腰从竹阁下的梁柱处,悄悄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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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竹佳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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