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胡乱地喝了些米粥,董贤向窗外张望,阳光刺目,想必已过了晌午。
芷薇提来药箱,细心为他包扎伤口。左肩的剑伤虽不深,切口却也不短。
肩上那双手正在不住颤抖,董贤笑着安慰芷薇:「莫怕,不碍事。」
经他这一说,更让芷薇心酸起来,低声抱怨:「这伤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殿下怎么连太医也不宣?普通的包扎痊愈后,还是会留疤的。」
「我又不是女儿家,要这么完美的身子干什么?」
不管受了何等委屈,永远笑脸迎人。芳心不禁又震动一下,脸颊迅速烧红起来,芷薇忙转身,正瞧见刘欣进屋,想起他上回对自己说的那通莫名话语,芷薇仍觉害怕,匆匆行礼,退出房去。
见到刘欣,董贤慵懒地靠在床头问:「你为何在我身上留处剑痕?不请太医,就是为让伤口结痂后有疤?」
刘欣走去,坐到床边:「为让你不忘记我。」执起董贤的右腕,修长手指轻抚着另一条剑痕。
「这是王莽刺的。我那一剑刺得没他狠,却比他深。等伤好后,剑痕也会比腕上的长一些。」剑痕越长,记忆越深?这算什么古怪逻辑?董贤苦笑。
刘欣问:「你知不知道芷薇对你的心意?」被他问得微微一楞。
董贤不愿多谈别人的私隐之事,淡笑:「哪个少女不怀春?姑娘家难免有所憧憬。」
刘欣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说道:「芷薇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倘若你愿照顾她,她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你想说什么?」察觉到他话中有话,董贤怔怔地看着刘欣。
「王莽这次来,不会只为见我一面。若我没料错,他已向你部署了任务。」刘欣叹道,「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我只望你往后收了芷薇,她确实是个好姑娘。」
虽知刘欣素来处事周全,但也没想到他已盘算到这步田地。
苦苦压抑住胸中的巨浪,董贤问:「你很早以前便对我有所戒备,现在为何如此?」
刘欣一拨董贤的手指,无奈道:「说出来你定会笑话我。我承认中了王莽的美人计,不能免俗,认定了董贤。比起容貌,你的遭遇更让我不得不心甘情愿输给王莽。」
心头猛然涌上暖流,白晰手指自然与刘欣的五指相合。
董贤没说一个字,信念却在内心沉淀。
怀里的人安稳地躺在自己臂间,刘欣的嘴角慢慢逸出微笑。
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他这笑带着无尽复杂,像在品味成功的喜悦。
不过多久,董贤便安然入睡,犹如一个折翼仙子般惹人怜爱。
刘欣轻推开他,缓缓下榻。关上厢门离开时,廊上洒满了飘落的竹叶,刘欣捡起一片,两指轻轻一捻,便分成了两半。细长的竹叶看似锋利,实质脆弱异常。
「学生若是胜过师者,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深邃瞳仁渐渐浮上一抹邪气。刘欣一挥手,两半破碎的竹叶立即飞入风中。
***
寒露时节,大街小巷已显冷意,但位于长安之滨的渭河,今日却格外热闹。
朗月高挂星空,分外夺目。与之媲美的,是泊在渭河中央那艘彩灯龙船。
今日的夜宴虽然庞大,却没惊动民间。从岸上远远望去,人们还当是哪个大户人家正在操办庆典,游览渭河。
董贤作伴,刘欣前去渭河赴约。
绸缎锦服配上银质发冠,难得看见董贤细心穿扮一番,难怪一上船便有侍女抢着相迎。莺燕如云,董贤驾轻就熟,一拥身边的女子,调笑入舱。
今日船宴上的侍女个个浓妆艳抹,丝毫不像出自宫廷。董贤心里明白,这些女子无非是从民间挑来的祭品,今夜一过,便会被杀人灭口。
毕竟是在颠簸的河上,顶上摇晃的吊灯将舱内照得眩目十分。
刘欣走在董贤身后,看他在一帮侍女的笑语中入座,也不皱眉,反问边上的仆役:「为何只有人侍候董大人,太后设宴还有区别待遇不成?」
他话音一落,立刻被一阵女人香包围。
「欣殿下这是说哪里话?姐姐们这不是来了嘛。」
船上的侍女只受命侍候董贤,一听刘欣开口,巴不得上前奉承。王政君尚未前来,待客舱内,仆役端上陈酿,让刘欣与董贤先饮。
刘欣举杯对董贤道:「我敬老师一杯,算谢你这些时日来与我相处。」
「殿下言重了,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董贤笑答,举杯饮下。
身边的红花粉蝶也争着说要敬酒,两人各忙一边,互不干涉。
几杯入口,人却越发清醒,滤去多余的嘈杂。董贤细细回忆上船时的情景:王政君之所以在船上设宴,只因这是处绝好的杀人场所─抛尸河中,回宫再编个落水理由,简简单单就可应付过去。
想必不久前,滚滚渭河里已多了几具死尸。甲板上的仆役现已全换成王莽的人,连这船舱内,半数也是他的人。龙船方圆一里处,已埋伏了接应的船只。万事齐全,只待着手。
入口的酒突然变得灼烫起来,董贤眼角余光不知不觉瞥向刘欣。
风流倜傥、气宇轩昂。自古英雄出少年。想他这等年纪,竟已处事老练、沉稳。
我不杀你,但也不能长伴你左右。董贤一杯接一杯地痛饮。今日的酒与其说是致谢酒,不如说是离别酒。每啜一口,都带不舍。
船舱另一处,刘陨正兴奋地回来踱步。坐在边上的王政君在丫鬟的侍候下梳妆更衣,虽然上了年纪,高贵气质依旧不减。
刘陨催促梳头的丫鬟:「快些快些,董大人已经来了!」
王政君扫他一眼,冷道:「急什么?为了见他,还催我不成?」刘陨赔着笑脸给王政君捶肩:「太后都已答应我,今晚过后就把董大人赏赐给我,我怎么会急于这一时呢?」
王政君一挥宽大的衣袖:「去去!省得在这里与我闹心。」看刘陨乐不可支地离开,王政君吩咐道:「酒宴后,将陨殿下带入船厢休息,不准他出厢。」
周围仆役齐声说「是」。王政君吁了口气,望着镜中的自己。
白蓉妃的死讯最终还是传到了她耳朵里。那个糊涂的皇帝竟为了赵飞燕,不先救刘氏的血脉。
王莽也真是的,出手竟这样重,白蓉妃的死是小,可这好不容易盼来的皇脉又这样断了。
想到王莽,虽有抱怨,但王政君仍然偏爱他。她不知刘骜已将太子之位授予刘欣。在王政君看来,所做的一切都为巩固如今的地位。与其把皇位交给足智多谋的刘欣,还不如让无知、好胜的刘陨取而代之。
待刘陨继位,无非是个傀儡皇帝,届时,她这个太皇太后依旧可以操控大权。
今日的酒宴就是要将刘欣及他身边的董贤剔除。王政君毕生厌恶貌美之人,认定这便是破坏她地位的祸水。她动不了赵飞燕,却可以除掉董贤。
董贤对诸事云淡风轻的态度,足以震慑所有人的清雅气质,这些都让王政君心惊肉跳。
「不过是个男宠,装什么清高!」王政君啐了一句,起身前去客舱。
入舱时,里面已是笑语一片。侍女们见了太后,总算有所收敛,看董贤与刘欣、刘陨也起身行礼,便跟着问安,随后退下。莺燕飞尽,整个待客舱一下子宽敞起来。
圆桌上,刘陨目不转睛地望着董贤,轻唤道:「董大人,坐我这边来啊。」董贤微微一笑,刚要挪身,衣袖猛地被人拽住。
他侧目看去,刘欣正与王政君寒暄,放在桌下的手却拽住他不放。
一丝甜蜜在心头飘过,白晰手指反握住刘欣的手,轻蹭两下。
董贤不再理会刘陨,拱手对王政君说:「承蒙太后美意,邀欣殿下与臣来渭河游船。今日气候爽朗,夜间无云,不如前去甲板赏月。」
上船后,已过去半个时辰。似乎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董贤推算此刻大半条船的侍卫、仆役都已换成了王莽的人。
王政君同样心怀鬼胎,只是她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应道:「既然董大人提出,那就先上甲板。」
月下的渭河波光碧影。月影动荡浮动,犹如一圈破碎光环。
董贤倚在桅杆上,劲风掠动他衣上的珠帘,流光异彩,刘欣看他托腮不语,静时同样美到慑人心魄。
董贤转头看刘欣:「为何先前那些女子缠着我,你不替我解围?」
刘欣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挑嘴角:「逢场作戏罢了,我何必在意这些。」
董贤不依不饶:「那刘陨叫我时,你怎么又拉住我?」
「因为那不是逢场作戏。」刘欣面向渭河说,「我说过,我不愿看你用心计伪装自己。接近刘陨,不会像对普通侍女那样毫无目的。」想要不再伪装,在这似真似假的乱世里实在太难。
董贤抿唇,天底下现已有人可以轻易识破他作戏与否了。刘欣说:「太后寿辰时,王莽作诗让你赋歌献给太后。今日我也准备一份礼物要给她。」
董贤明眸一闪,刚要询问,船头的说话声已越渐靠近,王政君在刘陨的陪同下走来,开口:「刘陨与刘欣虽不是我的亲皇孙,但我向来一视同仁。如今皇帝还没子嗣,众皇侄中,就你俩年龄最合适继任太子。选太子历来以仁厚为先,若有人心计过重,不择手段,我绝不会顺他的意。」
王政君字里行间皆是暗示,再看一边刘陨的嚣张气焰,太后心里太子的位置不言而喻。刘欣看那两人一脸自信,却像跳梁小丑。他笑着躬身道:「刘欣谨遵太后教诲。」
王政君点头,又问:「听说董大人能书会文,你跟他求学,可学到什么?」
「正巧我带来一幅画,想要献给太后。」刘欣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卷画递去。王政君不免疑惑,动手摊开。
这画带着神秘,连董贤也忍不住注视望去。这是一幅侍女图,图中的女子坐在镜前,凝脂红唇,美得不可方物。
奇怪的是镜中另一面的她,却相貌平平、长相普通。刘陨忍不住大笑:「看这衣饰像是宫女。镜前那个倒是国色天香。这画怎么这样怪异?镜前镜内的人竟不一样?」
「宫里的怪事向来屡见不鲜。一个貌美的宫女无故变了模样,只不过是区区小事。太后,您说是吗?」陈年旧帐再次被人翻启,王政君只觉头皮发麻。
寿宴上,董贤大唱王嫱,让她颜面尽失,这回刘欣竟又以画取笑她。不快快将这师生二人除去,怎消她心头之恨?王政君暗暗整理好情绪,压住火气说:「果然名师出高徒,这真是一幅传神的美人图。来人,赐御酒给欣儿与董大人!」
御液美酒很快便递到面前。递酒的仆役与董贤互换一个眼神,匆匆退下。
「谢太后!臣先饮为尽!」杯中几乎都能映出王政君充满快意的恶毒眼。
董贤一举杯,仰头饮尽。
原先的毒酒早被换。酒是从一个壶内倒出,董贤并不担心刘欣那杯,看他全部喝下,便一同将酒杯放回托盘。
王莽府调配的药实在不凡,喝下后,人立刻轻飘飘起来,眼前晃动的是王政君得意的眼神。
董贤努力摇头,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落地时,靠在另一个紧致胸膛上。他知道这是刘欣,迷迷糊糊却又真真切切。
莫非这暂时让人停止气息的药物,还有幻觉的功效?心里有个极小的声音在说:若真的就这样靠着一觉不醒,倒也惬意。
刘陨看见他们倒地,忙去试董贤的呼吸。候了许久,竟没有呼出、吸入的气息,他急得大叫:「太后,他们不会是死了吧?您答应过我,要把董大人赐给我的!」
「来人,把陨殿下带到船厢去!」不顾刘陨大吼大叫,王政君冷道。
把董贤赐给他?那岂不是放虎归山,又要与她作对?王政君吩咐周围的人:「现在可能还有渔船尚未归航,抛到河里不太方便。先把他们拖到舱房里去,天亮前,与那些青楼买来的妓女一同扔到渭河里。」
仆役们立即动手,将两人拖入舱房。关上门后,有人将一碗草药递到董贤嘴边,缓缓喂他喝下,轻唤:「董大人……」
董贤睁开眼,站起身来。众人见他气色慢慢回转,毫无中毒迹象。
身边这些人与自己一样,也是家境所迫才为王莽卖命。长久以来,他们反倒成了自己的心腹。
董贤扶起仍旧昏迷的刘欣,向周围问:「船准备好了吗?」
「已照大人的意思,找来一条下江南的渔船,就候在外头。船主是个年迈的老翁。」
董贤点头,亲自扶刘欣到栏边,跳上悄悄靠上龙船的渔船。
「老伯,我弟弟就托你照顾。等一下你们就动身去江南,他醒来后,一定要劝他留下,就说长安之事会有人来处理。他若不依,你就好好和他说,他这人表面倔强,心肠却是软的。」董贤说完,取出两锭金子递给老翁。
「大人,这可不能要啊!我本就无儿无女,你愿把弟弟托付给我,本就是老夫的造化。钱我是不能收的。」
一番推托后,总算把钱塞给了老翁。董贤的心稍稍平稳一些,这样薄利的老人,应是个好人家。
「老伯,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想和我弟弟再待一会儿。」
老翁识趣地退出小舱。
那老人憨厚老实,一定不懂发冠如何区分地位。董贤摘下刘欣的王子冠,伸手触摸他鬼斧神工般俊逸的脸庞。
「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大汉的太子。忘记董贤,走,走得越远越好!去过梦寐以求的百姓生活,我会安排芷薇下江南找你。皇宫不适合你我,可你游得走,我却飞不掉。」
这几日他反复掂量,王莽要全船的人统统覆灭在渭河里,只要自己另雇小船将刘欣放走,到时只要说寻不到尸首,便可蒙混。
虽然这是保住刘欣性命的最佳办法,为何此刻自己却心痛欲碎?左肩的剑伤不住叫嚣?
董贤轻道:「幸好那天在天鹅潭,我没还手。若你身上也有我弄出的伤痕,怕是你也忘不了我。」
左肩越发疼痛,刻骨铭心的剧痛。董贤的手缓缓摸到刘欣的腰间,那上面还系着那半块破碎的玉。眼波动荡起来,如同此刻破碎的渭河。
董贤振作起精神,拖动沉重的双脚,离开小船。
「老伯,你们快动身。无论渭河上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看着那片小舟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内心的大石落了地,却异常沉重。董贤转身面向其他人,正色命令:「再去检查一遍铺好的稻草,准备点火!」
刘陨的船厢就在隔壁,王政君坐在厢内,不时听见他大发牢骚。
「蠢货!为个男宠,竟然歇斯底里。若不是刘欣心机太重,我怎会想助你做太子!」王政君望着刘欣赠她的那幅画。
画中人分明就是王昭君,图意在说她当年买通画师,丑化王昭君一事。这小子竟敢指桑骂槐地羞辱她!王政君越想越气,狠命将画撕烂。气还未消,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焦味。
王政君大声唤人,却听见外面已是鸡犬不宁。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看,只见熊熊大火从舱底冒起。此处着火极为致命,火势发展极快,河水及不到,船上救火又来不及,就算有船只经过,想要跳到另一艘船上,也得走过这着了火的必经之路。
刘陨厢门从内被猛烈撞开,他一看到外面的火景,立即也吓傻了眼。
「来人吶!快救火,快救火!」所有的高贵仪态一剎那消失殆尽。王政君没了太后的尊严,与普通人一样四处逃窜。危难之时,众生平等。
再没人认得那个惊声尖叫的贵妇就是大汉的太后,人们竞相奔逃。可如何逃,还是在这着火的船上,怎么走,也走不出死神的手掌。
火舌把人逼到栏边,一群人都挤在一个角落,刘陨猛地把王政君拉在前面,自己则躲在她身后。
「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个竟敢这么对我这个太后!快去,快去把火灭了!」颤抖的发号施令,没有半点效果。
时值寒冬,即使懂得水性,跳入河内也是冻死。龙船在火舌的蹂躏下「劈劈啪啪」发出断裂呻吟,一阵响声后,几间船厢坍塌倒下。
王政君一生享尽富贵,从没如此惊心动魄过。
慌乱之时,河面上突然响起歌声,优雅清静,却包含道不清的冷酷无情。
王政君回头去望,一时间,她惊得张开了嘴,却吐不出一句话,瞳内折射出最难以置信的绝望。那个站在竹筏上,飘逸的身影是……董贤?!
「妖孽!」桅杆上留下王政君深深的抓痕。她无法想象在自己面前停止呼吸的人,怎会重新站在眼前,且悠然自得地欣赏她的挣扎。
「董大人,我没害你,快救我啊!」刘陨不住挥手,却不见对面的人有任何反应。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得他口鼻流血。
王政君恨得:「叛徒!我早该把你杀了!」
刘陨怕大火逼近自己,将王政君挡在身后,不料前方的桅杆突然倒塌,整个人一头栽到河里。身旁零零散散还留有几人,王政君大叫:「董贤,你这个逆臣!你可知谋害太后,是要诛九族的!」
瞳内是火光冲天的龙船,渭河之水像被染成金黄。董贤站在竹筏上淡淡一笑:「太后,臣与您并无太大积怨,不会大费周章地害您。您要想死得明白,不如托梦问问您那侄儿。」
王政君的脸瞬间扭曲变形。王莽?是她王家的人?是她最信任的侄儿?她亲手将他拉入朝政,普通人只怕要半生才能达到他今日的地位。莫非王莽还不满足,还有更大的野心?远处漂浮的那排竹筏如一个可怕的幽灵。
王政君几乎是尖叫着反驳:「胡说!你这个贱人胡说!」
董贤摇头叹息:「王爷让我带句话给太后。他说他最幸运之处,就是有位做太后的姑母,让他不费吹灰之力连升三级。往后的路他会自己走,不用再劳烦您了。」
此言一出,王政君几乎晕倒。
董贤暗自运功,脚下竹筏马上调头,改变了方向。只听「轰」的巨响,龙船在背后灰飞烟灭。
渭河中央上演了一幕奇景,汹涌的河面竟覆了一层明火,硝烟渐渐升起,像是徘徊在空中的亡灵。
虽是亲手执行,董贤仍不禁感叹。这场火烧去了那段温暖的回忆,天亮以后,他就得变回原先的自我,那就在今夜,为思念之人歌上一曲,愿离去的他能够听到。
凄然歌声回萦耳畔,让人有欲泣的冲动,董贤低声吟唱:「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他从袖中取出几片树叶,飞洒向河岸。纵身跃起,犹如翱翔的飞鸟,激起一片小小的水花,蜻蜒点水般踩过浮于水上的树叶,飞渡过河,浩瀚渭河如履平地。
每片叶子的距离算得精确无误,片刻后,便从水面走到岸上。
软鞭「倏」地从腰间抽出,缠上岸边一棵大树。以此作为支点,董贤稳稳落地,轻功高超到令人叹为观止。
旁边慢慢有火把靠近,想必是自己的人来。董贤转头,只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他们已换上了朝廷兵服?
哒哒马声,一匹汗血宝马步到董贤跟前,心脏顷刻间好似停止了跳动,董贤语塞,所有的血几乎逆流。
「老师轻功了得,半条渭河,居然轻松横渡。」
不解、惊讶、错愕绘就在一张美丽的脸上,董贤木然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回应是一抹冷漠的笑容,对上那双深邃的眼,董贤只觉无比的陌生。刘欣马后跟着个花甲老人,一身军服装扮,定睛细看,正是刚才的渔船老翁。
原来他的学生早已超越他,算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愚蠢如他,竟还以为刘欣真的动了情,并自作多情地将他放走。
手指关节「咯咯」作响,董贤忽觉彻天彻地的冷,冷到他浑身的骨架全被冻碎。
事已至此,应大彻大悟、悔不当初,恨只恨潜意识里还在不断挣扎,董贤猜想是否刘欣半途醒来,说服渔翁重新返回。
马背上的人微笑却带冷漠。周边是身着兵服士卒,董贤站在众人中间,犹如独自立在孤岛。后方不断有人被五花大绑地押来,正是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