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开业五十周年庆，在任何地方都算得上是件大事，尤其在泡沫经济崩盘後的日本，能够屹立不摇且持续成长的公司实属不易。

在众人的努力之下，广居株式会社的同仁莫不以骄傲又兴奋的心态，来看待这五十周年庆活动的到来。为此企划部与公关部每天有讨论不完的会议，从礼品的选择、会场的布置到当天的餐点，甚至桌次的安排，都得汇整其他部门的意见。

部门主管会议已经连续进行了三天，但亚木湘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个会议。

「最好是用象徵朝气的绿色，毕竟在业界我们给人的看法过於保守了些……」

「当然还是用深蓝色，既稳重又不深沉。」

「我们的客户已经有年轻化的取向，我个人建议用黄色，新鲜活泼。」

各部门都有各自的看法，会议室内人声沸腾。

亚木湘则坐在一旁，忙着用电脑速记下所有发言的纪录。

「业务部门的意见呢？既然庆贺礼品是要回送给客户的，我看就以业务部的意见为优先考虑好了。」

广居仰泽很快地决定了方向，「下一个要讨论的是什麽？」

「社长，目前由我们兴建的饭店，有四家同意提供做为当天活动的会场。」

「先考虑交通地点。大小坪数与配合意愿都差不多吗？」

「汤泉饭店的地点适合，停车场又够大，另外大厅门面也气派十足。」

「但是汤泉饭店的餐点令人难以下咽，他们又不肯考虑外烩的可能性。还是海牙饭店，他们的料理是全国知名的。」

「海牙饭店是历史悠久的古建筑，在那里举行会令企业形象显得太陈腐。新星饭店，两个月前才开始营运，一切都是最新的，餐食也颇具好评。」

议论纷纷，各部门主管都坚持自己的意见。看在广居仰泽的眼里，这是良好的互动，因为这些人都是为了公司而尽心考虑。只是，这麽多、这麽快的讨论，他却没有看到亚木湘使用录音笔记录。

「你没有准备录音笔？」

亚木湘意外他的突然询问，但她很快就表现出专业的模样。

「准备录音笔会让某些同仁不自在，那就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热烈的讨论，请社长不必担心过程的遗漏问题，我的速记足够应付。」

广居仰泽看了她一眼，亚木湘忽然了解同事理香曾经说过的——

「冷然又带着轻蔑的眼神，彷佛你的办事能力倍受怀疑。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眼神质询着，你只能闪避他的凝视，唯恐时间过久，你的一切将会被看透。」

他转过头，一直到会议结束，他们两人没有再交换意见。

走出会议室时，广居仰泽也没有提供满手资料的亚木湘任何帮助，他只是自顾自的走在前头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虽然亚木湘已经习惯他的如此作风，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美国的男士不都是很体贴的吗？公司里有几位曾经派驻美国多年的主管，他们的作风就和本地的主管有明显不同，绅士风度总是很受女同事的欢迎。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现在才知道代理社长的为人。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得赶着将会议纪录做出来。

「我有事先离开，晚些时候会再进来。」

「社长，可是您的行程……」

「为上司编织善意的谎言，也是秘书的工作之一不是吗？随便你怎麽说吧！」

「可是……」

无视她的为难，广居仰泽已经拿起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至少也该交代一下要去的地方吧？万一真的有急事要找他怎麽办？不，探究上司的隐私，这不是她会做的事！

她到底怎麽了？好像失去了惯有的理性与冷静。

时间很快的流逝，等到腹中发出微弱的鸣叫声，亚木湘才发现已经七点多了。

忙着赶出会议纪录，一下子忘了时间，虽然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主动加班，但对讲求效率的她来说，还是觉得自己今天的行动不够俐落。

「你还没下班？」

刚回到公司的广居仰泽，似乎挺讶异她在这个时间还留在办公室内。

「还有工作没做完……」

不知道为什麽，他的突然出现总会引起她内心的一阵慌乱。

广居仰泽没说什麽的走进社长办公室内，但很快又走了出来。

「如果你是加班给我看的话，那大可不必，我向来不认为加班代表对工作积极，你不如节省时间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

一向温和的亚木湘也禁不住在他关上门後，丢出手中的原子笔。

「早安，社长。」

一向很早到公司的亚木湘正想趁广居仰泽还没到之前整理一下环境，没想到一打开社长办公室的门，却发现他已经在里面了。

「这是你昨天加班的结果？」

他拿起了亚木湘昨天赶工的会议纪录。

「是的，如果有什麽裁示的话，我能一并调整好，在下次的会议上提报。」

他不置可否，只是大概的翻阅了一下内容。

「社长，今天的行程安排……」

「帮我到花店订花，照着这些名单上的地址送过去。」

他递给她一些零散的纸条，上面只有潦草的住址与人名，看起来都是女性的名字。

「需要留言吗？如果您让我知道是为什麽原因送花，这样我比较好挑选。」

「有些是公司客户，你不是很能干吗？我相信你查查资料就可以明了送花的原因。」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眼神里却充满对她的挑战。

亚木湘接受了它。「我会尽量达成您的要求，社长。」

她知道他是故意出难题，虽然不了解他为什麽要和自己过不去，但是她答应了渡部课长，就算有困难，她都应该支持住。

好胜的企图心，使她不愿意就此屈服。

还好，平时刻意打下的人际关系使她在各部门之间都颇有好评；当她拿着名单询问业务部的部长时，对方很热心的告知了客户的资讯。

「这几位都是公司经常往来的客户，有志小姐是得清产业的千金小姐，我想应该是庆贺她的新婚，我查一下……对，是这个星期天。还有上村夫人的金婚纪念日，她喜欢的是姬百合……」

在业务部部长好意的帮忙下，亚木湘的工作顿时轻松了许多，只是还有两位连业务部长都不知道的人，可让她伤透了脑筋。

「对不起，帮不上忙。」

「千万别这麽说，丸井部长，你已经帮上太多的忙了。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工作的时间。」

「我很乐意这麽做，下次有问题还是欢迎你来找我。」

「谢谢。」

亚木湘客气的欠了欠身，在走出业务部门口时，她还可以感觉到丸井部长眼光的追随。

同样是由美国调派回任的丸井部长，人显得多麽和善与热心。虽然亚木湘知道有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对她的心意，但一切仅止於此，她还是燃不起感情的火花。

她到底该拿那两位不知身分的人怎麽办？

算了，就以最平常的祝福语，送上兰花吧！如果真是心仪的女性，她想社长也不会要她来安排送花才对。

之前在秘书课的工作量，几乎只是社长秘书的一半而已，所以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很有效率的亚木湘，现在也不得不时常加班以达到进度。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电脑输入，她反射性的拿起话筒。

「社长办公室，您好，我是秘书亚木。」

「杰生夫人的花怎麽没有送到？」

劈头一问，亚木湘还弄不清楚状况。

「对不起，我不太懂您的意思，您是？」

「广居仰泽。你不会连老板的声音都记不住吧？」

她也是第一次接他的电话，而且没头没尾的一句，怎麽能怪她辨认不出来？但这些话都不能说出口。

「对不起，是哪一位的花没送到？」

「杰生夫人，今天晚上的欢迎酒会，五点以前就该送到了。」

「请让我查一下……」

「这麽简单的吩咐都做不好，你还希望我相信你的工作能力？」

「社长……」

他已经挂上了电话。亚木湘慌忙的核对名单上的人名，每一个人都有，就是没有杰生夫人的名字，她是不是遗漏了某张纸条？

一阵搜寻之後，终於在档案内页发现了夹在里面的小纸条，上面不但有罗丝．杰生夫人这个名字，还有用红色框标记的日期，是今天晚上。

亚木湘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接近七点钟，若现在再要花店送去也已经太慢了，看来最好的方式还是亲自跑一趟，终究这个错误是出自於自己的不小心。

她很快的收拾桌上的资料，拿起外套就往外头走去。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公司大楼後面就有一家花店。

「对不起，可不可以耽误一下您的时间？我需要花……」

正准备拉下铁门的花店老板，看着亚木湘匆匆忙忙的喘着气。

「小姐需要什麽样的花？」

什麽样的花？她一点主意都没有，杰生夫人的喜好、年纪……一概不知。

「玫瑰花，就玫瑰花好了。」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杰生夫人的名字是罗丝，那就是玫瑰的意思。

「玫瑰？现在只剩下长梗紫玫瑰，它的价位比较高。」

「没关系，麻烦你帮我包起来。」

她现在只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走出了花店，她马上招了部计程车，往纸条上的地址赶去。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她才来到一处位在半山腰的精巧别墅。

从灯光通透的室内，流泻出人声与音乐。

「对不起，我是广居株式会社的亚木，很抱歉现在才将花送到……」她对着门口的招待人员解释，希望他能代为转达诚恳的歉意。

「广居？请您稍等一下。」

招待人员并没有收下花，反而走进了屋内。

留在外头的亚木湘焦急的等候回音。

「是仰泽的下属？那我一定要见见她……」

和招待人员一起出来的，是一位有着宽广身材的老夫人，她的手正勾在广居仰泽的臂弯上。

亚木湘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仪容。

「杰生夫人，我是亚木，非常抱歉这麽晚才将你的花送到。」亚木湘深深的欠身，并将花束送上。

「啊！是我最喜欢的紫玫瑰，这在日本并不多见，你一定费了一番心血吧！」杰生夫人十分善意的握住她的手。

「仰泽刚刚就说你一定会亲自送来的。真是不好意思，这麽晚了还麻烦你，亚木小姐，一起来参加我们的宴会吧！」

「谢谢杰生夫人，我想我就不打扰了。」

「说什麽打扰，有你这麽美丽的小姐参加，我简直求之不得呢！」

「我……」

亚木湘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扮，保守又灰暗，一点都不适合这样的晚会。她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广居仰泽，希望他能帮自己婉拒。

但是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饶富兴味的看了她一眼。

「快进来吧！让我的客人有一个意外的惊喜。」

杰生夫人不由分说的搂住她娇弱的肩膀，把她拉近屋中，推向人群的中心。

为了怕冷落她，杰生夫人为她介绍了许多人，亚木湘也才辗转由人们的闲聊中知道，广居社长和杰生夫妇是在美国的忘年之交，没有儿子的杰生夫妇一直把广居仰泽当成自己的小孩一样，感情形同家人。

亚木湘故意让自己远离人群，只是选择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观察着其他人。直到她的目光在空中与广居仰泽交会，他露出促狭的一笑，这让她决定加入人群的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