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东区热闹的商圈,在假日前夕更可以明显感觉到人群的聚集。

相对於华丽气派或强调个人色彩的店铺,「妮蒂亚」就显得寒伧许多。

这是一间平价流行的女性服饰连锁店,室内陈设虽然简单明亮,但连店长庞思在内,只有三名员工。

但庞思并不以为意,因为这是她独自北上後的第一份工作,且一直做到现在。

她当初在学校学的是服装设计,却总觉得自己不是那种拥有艺术天分的人,虽然成绩还不错,但被现实所逼,她必须帮忙分摊家里的费用,所以她无法像其他同学,可以为理想暂时屈就基础的打样工作,她得赶快赚钱。

一开始她的薪资并不高,她不仅要负担自己在台北的一切生活开销,家里还有个还在念书的妹妹需要她帮忙负担,刚开始生活的确很拮据,但自从一年多前她升为店长之後,情况已经较为改善,至少,她偶尔还可以为自己添件新衣,或吃顿大餐之类的。

她没有想太多,她很容易满足。

庞思留着一头俏丽的短发,五官清秀细致,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窈窕的身材宛若天生的衣架子,不过她平时很少打扮,几乎都是穿公司发的制服,虽然不会让人有惊艳的感觉,但她散发出来的单纯气息却让人很舒服。

「店长,新的货到了,你要不要签收一下?」琼安问道。

店内另外两名员工,一位是正职的小芳,另外一个则是个半工半读的工读生琼安,这样的编制让她很辛苦,偏偏她又是一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所以很多事她几乎都自己做,就像现在进货盘点的工作,在她在的时候,其他两人是不会接手的。

「我知道了,谢谢。」庞思笑了笑,回道。

脾气温和的她,从不觉得别人是在占她便宜。

「一、二、三……是不是少了一箱?还有,我要的是绿色卡其裤,这件的颜色不太对……」

「是吗?可是出货单上是这麽写的,要不然你先签收,有错你再打到公司去问好了。」

「可是……好吧。」

她总是很容易就妥协,宁愿自己辛苦一点,却不愿麻烦别人。

庞思将一箱箱的新衣服,吃力的搬进仓库内,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重量,况且,今天只有三箱。

「这里不会有什麽衣服的……你看这种质料,我可不敢穿。」

有时,客户抱怨是难免的,但像这样直接当着她们的面说,倒也不容易见到。

庞思正低着头整理仓库内的存货,闻声,她不禁抬起头来,想要看看是怎样的女人,会觉得她们家的产品配不上。

好像有点眼熟……不会吧?怎麽会是她?

虽然嘴里嫌弃,但那名女子还是走进了店内,漫不经心的挑看着价位牌,一个劲的摇着头。「我衣柜里最便宜的,比这件还要多两个零……你自己看比较合适吧!」她和同行的女子说话,声音却不压低,就像要讲给所有人听一样。

如果可以,庞思根本不想打招呼,她比较想躲进仓库整理衣服,但这可不是因为她不想服务如此傲慢、自以为是的客人,而是这个女人—沈艾妮,她的国中、高中同学,可是她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对象。

「像这条裙子,那得什麽样的身材才撑得起来?简直……」说话不饶人的沈艾妮,终於发现更有趣的事,「那不是庞思吗,你在这里做什麽?」

被当场逮到,庞思知道自己已经没得躲了,只好站起身,尽可能热切地回道:「艾妮?真巧。」

「你……在这里工作?」

「是呀,你刚好在逛街?」

「我是在逛街,却是不小心才走进你们店的,你知道原因,这种品质不适合我。你在这里做很久了?我看你倒是做得很习惯。」沈艾妮有些不屑地微勾起嘴角。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喜欢追求不切实际的名牌,专家说,这种人是因为缺乏自信。」庞思不是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她微微握起粉拳,但仍带着笑意说道。

闻言,沈艾妮的脸都绿了,她没想到庞思的口才会变得这麽好。

「是吗?那也好,总比躲在一家小破店,还安慰自己过得很有自信的人好吧!我看你,还没把自己嫁掉?结婚应该不难,不过如果是你这样的,难免会遇到点困难……」

「结不结婚是我的选择,不需要你替我操心。」

「操心的可不是我,是伯母。你妈常向我妈提起你,说你在这里过得不好,却又坚持不回乡下去,可能吧,有些人一到了大都市,都会忘了自己是谁。」

「我过得很好,我只是不像有些人只会夸大事实。」

「是吗?你连同学会都不敢参加,我们已经好几年没看见你出席了,如果不是怕别人问起你的近况,你又何必躲?还是……你不敢见的人是曹祥复?你还忘不掉被甩的痛苦?」

「你误会了,我现在已经有要好的男朋友,他的条件很好,我们就快结婚了……我早就忘了曹祥复了。」

「你快结婚了?怎麽我从没听伯母提过?」

「我还没告诉她,她那个人总是很紧张……」

「他是做什麽的?」

「什麽?」

「你男朋友,是做什麽的?」

「我不需要告诉你吧。」

「是不需要还是根本没有?没关系,这次的同学会通知函你收到了吧?就在两个星期之後,到时候你一定得来参加,可别又推说你不知道,我今天可是亲口通知你了,还有,带你的男朋友一起来,如果你真的有的话。」

「当然,如果他有空的话……」

「他如果尊重你就会有空,你不是连这点都没有把握吧?」

「我、我会带他去的。」

「那最好,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样的男人,会看上你的内在美。」

「放心好了,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庞思狠狠的加重了语气。

庞思和沈艾妮两家人自小就认识,高中毕业後,沈家就举家北上,但双方父母仍时常有联络,照理说,她们两人的感情应该很要好才是,但事实上,她们却是水火不容。

单纯善良的庞思,起初一直将沈艾妮当成好朋友,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国中、高中六年的同学,庞思对这样的闺中密友,自然格外珍惜,连她自认生平最大的秘密,她都毫不保留的与沈艾妮分享,可这也是她们之所以交恶的导火线。

沈艾妮有着天生丽质的优势,像洋娃娃般美丽的轮廓,修长玲珑的身材比例,她张扬的夸耀自己的美,将同性之间的排斥视为对她的嫉妒;而庞思则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她清秀甜美,自有另一种味道,同性比较喜欢跟她相处,也许正因如此,她总是被归类在将来会是个好老婆的那一群,对高中男生来说吸引力不够大。但这些,原本都无损於她们之间的友谊……

高中时期,同班的男同学曹祥复,不只长得高大帅气,又是排球校队队长,出色的表现,轻易就虏获了许多少女怀春的心,庞思也不例外,这是她的初恋,却也是单恋,不过她不在乎有多少竞争对手,她只要远远的看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直到高三的情人节,庞思决定要表白,所以她先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沈艾妮,她想知道好友的看法,沈艾妮也很鼓励她这麽做。

她永远记得,当时她鼓起勇气,在曹祥复回家的路上等着他,并送上她亲手做的巧克力……

「这……我不能收,我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她刚刚也送了我巧克力。」曹祥复明快的拒绝她。

她虽然失望,却也不忘记风度。这样也好,反正他本来就不可能喜欢她的,她自己很清楚。「那……恭喜你……」

见她难过,他有些尴尬,安慰道:「没关系,我们还是可以成为好朋友,以後说不定也会常见面。」

闻言,庞思不解地望着他。见面?他是说在班上吗?可是他们已经快毕业了……

「是艾妮……她是你的好朋友,我想,毕业之後我们还是会时常碰到面的。」

艾妮?是艾妮!

庞思瞬间只觉得错愕不已,沈艾妮为什麽这麽对她?沈艾妮如果也喜欢他,她应该老实对她说,而不是经由曹祥复的口中,更别说还鼓励她去告白,不行,她要向沈艾妮问个清楚。

回到家,她马上去隔壁找沈艾妮,一见到她,劈头就问,「你为什麽这麽做?」

「什麽这麽做?」沈艾妮一脸无辜的反问。

「明明是你鼓励我向曹祥复表白,但你……你当然也可以喜欢他,只是,你为什麽故意不提?」

「我看你那麽兴奋,舍不得让你难过,再说,祥复也有选择的权利吧?」

庞思当然知道沈艾妮说的没错,可是她却破坏了她对她的信任。

「好,我祝福你们……我无话可说。」

庞思是这麽想的,他们很登对,如果,两人因而幸福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她原本对告白就不敢抱持太大的希望,她可以调适自己的心情,虽然难免会感到挫败与失望,但她会接受事实的。

然而不到两个星期,曹祥复便找上了庞思—

「庞思,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麽事?」

「是这样的,艾妮她、她忽然不接我的电话,也一直避不见面,我想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看着曹祥复一脸诚挚的模样,庞思当然不可能拒绝他。「我会帮你问清楚的,别担心,也许她只是一时情绪……」

以庞思对沈艾妮的了解,她有时的确是挺骄纵任性的。

她很快的找到了沈艾妮,并向她询问曹祥复的问题,然而她的回答,却伤透了庞思的心。

「我发现自己不喜欢他了,就是这样。你要是不介意,你就收留他吧!」

收留他?沈艾妮怎麽可以把感情当成儿戏?

「你把人的感情当成什麽?货品?可以让你任意践踏,不要就丢掉?」

「那你要我怎麽办?强迫自己接受不喜欢的人吗?我又不是你这种滥好人的个性!」

「我现在终於知道你对我的看法,幸好还不算太晚。」

庞思其实一直在隐忍她,从以前开始,沈艾妮就只对她拥有的玩具有兴趣,她喜欢抢别人的东西,而这种劣根性,现在居然还表现在活生生的人上面,看来沈艾妮一定是故意抢走曹祥复的,她只是在乎抢的过程,根本不想拥有他。

她下定决心,不会再和这种自私不成熟的人做朋友。

所以从此以後,每次沈艾妮刻意想要激起她的反应时,她都尽量不理会她,她很努力的执行。

如今,事隔这麽多年,再见到沈艾妮,她还是被伤害到了,她忍不住反击回去,更忍不住说了谎,她没有男朋友,更谈不上结婚的对象,两个星期之後的同学会,她该怎麽办?她能找谁帮忙?

坐在柜台後方的庞思想着不久前的情况,颇为困扰的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起身边的杂志任意的翻看,未料一则广告吸引了她的注意—

婚姻是不是唯一的选择?生活有千千万万种选择,只要是怀着一颗诚正的心,所有的故事都是从「朋友」开始!梅妍方单身俱乐部,我们提供的不只是健康的交往管道,更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

「庞小姐,你需要我们提供什麽样的服务?我们有健身房、休闲运动中心、才艺进修课程,以及定期举办的各类活动。活动的设计安排很活泼,不会让你感到不自在。」亲切和善的接待小姐,一边翻阅资料册一边解说。

「我……可不可以先知道收费标准?」这才是庞思在乎的,她没有很多钱。

「收费标准?好的。」接待小姐翻到标示价格的那一页。

十万:拍摄个人存档录影带,可事先看录影带过滤排约对象,公开任何条件(包括家庭背景与银行存款等),随时提供排约,可在签约餐厅排约,使用公司设备免费,可选择是否需要工作人员陪同,终生服务保证。

五万:可事先看照片过滤对象,可在签约餐厅排约,使用公司设备半价,可以选择是否需要工作人员陪同,公司负责一年排约五十次以上。

两万:由公司负责排约,在公司会客室见面,一年排约十五次以上,每次加收茶水费,使用公司设备需另行计费。

庞思一看到价位,瞬间就有种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也许是看出她的为难,接待小姐换了一种问话方式。

「或许你直接说出你想要的方式,我们会比较容易帮你安排。」

「老实说,我没有这麽多钱,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安排一个对象,条件不要太差,能够陪我参加同学会,帮我演一场戏。」

来这里的,什麽样的要求都不足为奇,接待小姐已经见过太多了,她亲切的又笑了笑,问道:「好,那麽请问庞小姐,你愿意付多少的费用呢?」

庞思想了想自己仅剩的财产,还有未缴的房租水电费,过了一会儿,才呐呐地道:「三千元?」

「三千元」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太强人所难了,你们也要遵守公司的规定,不能因为我而破坏。」庞思起身想走人。

「等一下,庞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样的费用只够安排一次。」

「真的可以吗?」接待小姐的回答,让庞思不禁眼睛一亮。

「但我要先说明,约会的场地会在外面,公司的人不会出席,我们会告诉你对方的姓氏、有什麽特徵,至於其他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这是什麽意思?」

「你希望他能扮演的角色,你必须自己说服他,我们只是提供名单上的客户前往,这有点像盲目约会,我们无法事先提供他的资料给你,因为我们也没见过这些人,他们通常是由网路报名,或是广告回函,这有点碰运气的成分,你能接受吗?」

这……多少有机会,但听起来又感觉有点危险。

「不过,我会尽量帮你找较合适条件的人。」接待小姐见她有些迟疑,又主动说道。

庞思望着她,心绪转了又转。不然呢?两个星期很快就要到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试试看了。

「那……麻烦你了。」

完了,迟到了!

两天後,单身俱乐部回覆了庞思的排约。

「『马里奥』咖啡厅下午两点,高先生,黑色领带并带着一本书。」

就这样?就这样了。

她该怎麽开口要求他的配合?如果是一个满脸麻子、又矮她一个头的老男人怎麽办?或是一个心术不正、通缉在案的罪犯怎麽办?不过现在想这些都太迟了,费用已经缴清,何况已经通知排约,最坏的情况就是她再想其他办法,这笔钱就当做不小心掉进水沟里。

为了应付店内临时的状况,她不小心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如果他因为不耐等候而离开,她该怎麽办?可以再约一次吗?她想想单身俱乐部的作风,实在不太可能。

庞思这辈子还没有这麽紧张过,一颗心狂乱跳动,她可以清楚听见怦怦的强力撞击声,她冒失的冲进咖啡厅内,四处张望。

还好,人没有很多,会是哪一个呢?

黑色的领带……她看见一名正在低头看书的男人,黑衬衫、黑领带,且咖啡厅内就只有他是打着黑色领带,看来就是他了。

该怎麽开口呢?她边想边战战兢兢的走了过去。「请问你是高先生吗?我是梅小姐的朋友。」

总不能一开口就说自己是单身俱乐部介绍的,万一搞错对象不就糗死了?如果他真的是今天要见面的对象,她提到梅小姐他应该就懂了吧?

闻声,男人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反观庞思,她只觉得她的心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

老天!他长得……真好看,英挺帅气的轮廓,无懈可击的搭配着他的穿衣风格,带着一点点的神秘氛围。

「你是高先生没错吧?」她又问了一次。

他没有任何表示,是因为她的迟到,让他不高兴?

「我是姓高。」

她的运气真好,对一个连发票对奖都不会中的人来说,她这次的运气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他简短的回答,那样低沉浑厚的嗓音,很容易让人产生千百种的想像,如果,在夜幕低垂的房间,听着他说着醉人的爱语,会是怎样的情境……别傻了!

庞思轻轻摇了摇头,想要甩开心中莫名的遐想,坐下後,立刻切入正题,「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个忙,这个忙可能要占去你一些时间,我们必须讨论一下如何配合,当然,我会附上酬劳,虽然不是很多。」

他饶有兴味的注视着眼前慌张解释的女人,不发一语。

「下个星期日我要去参加同学会,简单的说,我需要一个男伴,而且是比较亲密的男伴。」

「男朋友?」他帮她说完。

庞思感激又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

「是的,事实上,我跟以前的同学说我已经快结婚了,我之所以会这麽说,完全只是一时的好胜心,我没想到会衍生出这麽多麻烦,但是如果你肯帮我这个忙,我愿意付酬劳……两千元,会不会太少?很抱歉,我实在给不了太多。」

他看着她,事实上比较像是盯着她,像是想要透过她的表情,解读她为何这麽做的真正原因。

「你是说,当你的男朋友,还有钱可以拿?」

她用力点点头,满心的期待他会答应,如果是他,就完全符合了她先前对沈艾妮说的标准,这下,沈艾妮一定无话可说了。

「你没有真正的男朋友吗?」

庞思感到有些尴尬的缩了缩肩膀,这男人还真不会讲话,她不但没有男朋友,甚至没什麽男性朋友,要不然她也不用找上单身俱乐部,况且他不也是吗?呃,该不会……

「你不会结婚了吧?」她错愕的瞪大了双眼。

他笑了起来,好像颇为意外她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没有,我还没有结婚。」

还好……她松了一口气。

「那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我会先将资料准备好,我们只需要演练一下,然後出席同学会,之後,我再也不会麻烦你的。」不知为什麽,想到这,她不禁感到有点丧气,是因为他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吗?

「我找不到必须拒绝的理由。」他魅惑地微勾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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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新娘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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