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来他们过去有扎实地避孕,难怪没有孩子。不过,这盒已经过期了三年,她留着它做什么?难道它有特殊意义?
她顺手摊开那几张纸,上头写满条文似地列举事项,还有眼熟的字迹,是她的签名。这是什么重要文件吗?她随意地浏览其中一项,等她意识到文字的意思,两颊唰地白了,拈着纸张的纤指不由自主地轻颤——
这竟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妈……人在什么时候会想写离婚协议书?」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想离婚的时候。」柏妈手持水果刀,忙着将芒果去皮切块,她和单妈约了两位牌友,打算好好摸几圈,此刻正在准备点心,没留心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
「喔。」柏千菡来找母亲共进午餐,等到单妈去午睡,才敢提出问题,却是意料中的答案,她的惶惑多过失望。
她和单南荻的婚姻是不是早就亮起不为人知的红灯了?
「也说不定是婚前有什么协议,所以事先准备好,那些美国明星不是很流行这一套吗?或是其中一方想威胁另一半,拿协议书要挟他。」柏妈怀疑地瞧着女儿。「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要和阿南离婚吗?」
「没有,我只是突然好奇,问问而已。」她不认为自己与单南荻有什么婚前协议,至于以此威胁他?更不可能,她才没有那么坏的心机。「那你曾经听我抱怨他吗?」
「也没有,你从小就是个话不多的孩子,有心事也藏得很深,报喜不报忧,不过我记得你们俩在婚礼上的模样,宝贝啊,那天的你美极了,你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任何男人拜倒在你的裙边,但你从头到尾只看着他;而阿南,要不是他当天是新郎,得帅气地陪在你身边,我看他就像庙门口的石狮子,也想趴在你脚边。」对于女婿的一往情深,柏妈挺满意。
对母亲玩笑的语气,柏千菡没笑,这只证明他们的婚姻有个两情相悦的开始,无法解释她为何准备那离婚协议书。她不能去问单妈,难道得问自己的丈夫?
「要是你们当真闹到要离婚,就离吧,妈会支持你。」
「你刚才不是说不希望我跟他离婚?」
「我希望你们不要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闹闹地把离婚挂在嘴边;但要是真的事态严重,你不想离,我还会逼你离。柏家又不是养不起你,犯不着委曲求全。」
「那……要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我觉得不快乐,可是还爱着丈夫呢?」
「嗄?哪有这种事?跟你爱的男人在一起,怎么会不快乐?」柏妈单纯的脑子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假设,她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反正妈会保护你,阿南要是敢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就把他当这芒果——」水果刀警告地一挥,往砧板斩落。「砰砰砰,剁个稀烂!」
「万一是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呢?」那张泛黄的协议书上没写前因后果,其实什么都有可能啊。
「怎么可能?」柏妈失笑。「乖宝贝,你从小就是最守规矩的小公主,你要是敢做坏事,乌龟都会上树了。」
「你太溺爱我了啦。」柏千菡听得窝心又好笑,过去靠在母亲肩头,甜甜地道:「可是我喜欢这样。」
「傻丫头,妈就你一个女儿,不疼你疼谁?」柏妈笑咪咪,女儿失忆后,性格变得柔软许多,过去可不会这么跟她撒娇呢,她也好喜欢这样。
结果,母亲没能给她指点迷津,柏千菡只好独自猜想,她究竟遭遇了什么,竟想结束这段婚姻?她拥有富裕的生活,嫁给英俊的丈夫,她的人生就是活生生的广告,她还有何不满?
毫无线索,她想不出任何答案,唯有一屋高雅的装潢与她的疑惑沉默相望。
单南荻今晚有应酬,她懒得下厨,随意吃点饼干果腹,早早上床歇息。这不是她第一次在没有他的大床上入眠,但今晚,身边空荡荡的床位,令她格外感觉空虚和不安……
她迷糊地陷入睡眠,睡得很沉,直到有某种柔软的棉织物攻击她额头。
别吵,她想睡……她咕哝了声,挥开那扰人的东西。
对方退开,转而偷袭她尖挺小巧的鼻尖,她不理,它锲而不舍地滑来滑去,害她又困又痒,又有点生气。
「讨厌……」好烦,她想睡啊,她困得不想睁眼对付,索性翻身逃避,脸蛋却这么撞上毫无防备的偷袭者,熟悉的男性气息混着沐浴后的温暖水气,扑了她一脸。
啊,她喜欢这种感觉……她备感安全地一头埋入,还特地把鼻头抵着对方温热的肌肉,泛起得意微笑,呵,这一来讨厌鬼就骚扰不了她了吧?
缓缓收回用来骚扰的睡袍腰带,单南荻惊讶地瞧着身前酣睡的丽颜,她显然把他的胸膛当作避难所,秀气的鼻尖净往他身上蹭,蹭得他呼吸微微乱了,简单却久违的亲昵,教他心悸得不敢妄动。
当沟通无效而决裂后,他常在夜深人静时来到她床边,这般眸带渴慕地凝视她的睡脸,幻想他们仍是那对恩爱夫妻,他们有过深刻的感情,如今一切只存在他的记忆里,在夜深时孤独地回想这些,令寂寞更加鲜明、更加难耐。
唯有在此时,他才敢放纵情感,以目光温存地描绘她的容颜,而她,她总是……发出细细的、浅浅的鼾声,睡得香甜极了。
他默默等待片刻,身前的女子毫无动静,俊雅脸庞露出复杂的表情。有这么好睡吗?
他故意将身躯往后挪,她竟跟着凑过来,坚持将鼻尖贴靠于他的胸膛,浑然不觉他迂回复杂的心情,倒是记得扞卫她的鼻子!
他不是滋味地伸出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住那可爱的鼻尖。
「嗯……」因为呼吸困难,柏千菡终于被惊醒,不情愿地睁眼,就见丈夫躺在身边,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就是他在扰她好眠吗?
她不假思索便伸手捏住他高挺的鼻尖,用力回敬。
单南荻笑出声来,轻轻将她的手拿开。「今天这么早睡?」
「一个人在家,无聊。」
「无聊?我以为你今天应该很忙呢。」
「没有啊,今天和平常一样,洗衣、买菜、做饭……」她细数今日的琐碎事务,睡前还记得搽除疤药膏,该做的都做了啊。
「你确定?你今天吃午餐时,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柏千菡一凛。「你怎么知道?我就觉得妈中午煮的汤不够咸,少了点盐……啊!」鼻尖又被男人不甘的手指捏住,她惊叫。
「我的便当呢?」他暗暗磨牙,她果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啊!」她又惊叫,道次是因为终于想起自己的失约。「我忘了!你怎么没提醒我?」
「就一个便当而已,忘了就算了。」他言不由衷,绝不会承认自己早早排开事务,将办公室收拾干净,而后站在窗边盯着一楼中庭,热切地等待,连毒辣的阳光都似因为她要到来而温柔许多。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表示要来他的办公室,他像个小孩,兴奋得坐立不安……结果,以失望收场。
「对不起,我忙得忘了……」不,不是忙碌导致她忘记,是因为那纸离婚协议书让她心里打了个郁闷的结。
他知道那纸协议书的存在吗?
「南荻……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
「我们是怎么……相识相恋的?你应该记得吧?」
他怎么忘得了?「那时,我是爱心服务社的社长,你是一年级新生,在社团迎新时,我们第一次见面,后来大家一起去吃宵夜,又一起送你们女社员回宿舍。」
陷入那段青涩而纯真的回忆,他眸光漾起点点温柔。
「有你的加入,我们那届的社员暴增很多,男社员变得更踊跃参与活动,还抢着跟你分组,可惜你是冰山美人,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
「那你呢?你没抢着和我分组吗?」
「我是社长,怎么可以做这么假公济私的事?顶多找些社团事务当藉口,和你说话,大家约你吃宵夜,我一定跟去,还因此胖了两公斤,平常没课就跑到社团教室,等你出现……」
「听起来你好像不是很积极嘛。」她稍感失望,还以为会听见更猛烈的追求攻势呢。
「喔,你认为我不够积极?」她的迟钝还真是数年如一啊,他只得将当年的心态挑明了说。「你听不出我是对你一见钟情,千方百计想接近你吗?」
是吗?她芳心一颤,沦陷在他饱含情意的深邃眼眸里。
「那时的你真的很难接近,你不爱说话,也不爱参加联谊活动,有些人追不到你,背地酸你,说你自以为漂亮,存心玩弄追求者,享受众星拱月的滋味,但和你处得熟了之后,我觉得你只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对感情比较迟钝。」而他能打败一众追求者,关键就在他摸清了她的性格,在她身边耐心守候,将自己一点一滴地偷渡到她心底。
「总之,我是默默耕耘。你大一那年的圣诞节,学校办了化妆舞会,我邀你参加,你答应了,舞会后我们就成一对了。」
「所以你很喜欢我喽?喜欢到一毕业就跟我求婚?」
「处心积虑地接近你、锲而不舍地追到你,早早认定你,迫不及待想与你共度一生,于是毕业立刻求婚,这算是『很喜欢』?」他故作沉思。「说是为你疯狂,应该是比较恰当的形容吧?」
疯狂,这两个字令他重温那年少轻狂的热情,为她做尽一切的疯,那种执着热烈、血脉飞驰的滋味,仍教他心头骚动不已,其实不曾忘了爱她的感觉,只是刻意不去想,因为对照今日的冷淡,太感伤。
而她想像彼时情景,怦动的芳心仿佛被捧上云端,飘浮迷醉。「为什么你会这么喜欢我?」
「为什么?但愿我知道,但我到今天依然想不透……倘若是因为你惊人的美貌,你不在我面前时,令我心跳不已的是什么?在我们还是朋友,我还无从想像吻你的滋味时,对你的渴望又是从何而来?」
「那……我喜欢你吗?」
他笑了。「这好像不应该问我吧?应该问你自己。」
「我不记得了啊。」听他描述相恋的过程,虽然动人,她却有隔阂感。
「我想……你是爱我的。」至少,曾经深爱过。
「我想也是,否则怎么会嫁你?」她垂首望着床单花纹,若有所思。「但是,即便恋爱时甜甜蜜蜜,也无法保证婚后的融洽,你说是吧?」
他默然,心跳剧烈。
「人是会变的,坚固的牙齿都不见得能陪自己一辈子,何况是另一个人?结婚后要面对的问题更多,感情或许会被琐事磨淡,或许会为生活习惯而起冲突,更严重时,或许会想要离婚……」
他冒冷汗,悄悄觑向她,她神色平静。
「结婚和离婚都只有两个字,要做要说都很容易,要维系,却需要千言万语也说不尽的努力吧?我不知道我们过去有什么问题,或许将来还会碰到,但我不会轻言放弃,因为……我喜欢你。」贝齿懊恼地咬住下唇,啊,就差一点,她差点就说出「爱」,还是会害羞。
「你喜欢我?因为我是你丈夫,你当然喜欢我。」四个月前,她连他都不认得了,现在却说喜欢?他怀疑她弄错了自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