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席式铨轻咳一声,席式钦立时改口道:「也没很凶啦。」
文丞佑轻笑。「撒这种一下就被拆穿的谎,有什么意思?」
席式钦瞠大双眼。「难道我姊也敢凶你?」
席式铨揉揉太阳穴,决定不掺和。阿钦还是一样没脑,别人两、三句就把话给套出来了。
严格来说莳香并未凶他,只是言语太过粗鲁,语气太过直接,才会令他不快,不过他已经调整好心态,农民大都纯朴直率,不像城里那样讲究规矩,他也不是个心量狭小之人,怎会与她一个村姑计较。
「她没凶我,就是讲话太直接了一点。」文丞佑尽量放缓语气,免得两兄弟以为莳香得罪他,更不敢在他面前畅所欲言。
说起来席式钦的性子倒与莳香相近,只是没莳香慧黠,至于席式铨则是个闷葫芦,不特地问他,他不会主动答话。
「你们想上书院念书吗?」文丞佑问道。
「我没特别想,不过阿姊希望我们去。」席式钦回道,他念书没阿铨好,不过也不算差。
文丞佑瞥了席式铨一眼。「你呢?想去吗?」席式铨迟疑了一会儿,随即坚定地点头。「想。」
「好,明天我会考校你的学问。」他转身席式钦。「至于你,想清楚了再来吧。」进书院便是要走科举之路,若无心于此,不如另作打算。
「唉……」席式钦又摸摸头,一脸苦恼。
「不急,你们还小呢。」他笑道。科举是条很艰辛的道路,他是侥幸才以二址之龄考上进士,原想着可能二十四、五岁时才会上榜,像大哥一样,谁想就上了,只能归功于考运。
他并不是看轻自己,自己的资质才能也是受过赞誉的,但时运是个奇妙的东西,不是凡人能掌握的,有些读书人并不特别聪明,可运气就是比旁人好上几分,落在仕途上就是天差地别。
文丞佑随意与两兄弟说着经验谈,见席式铨听得认真,他微微一笑。比起席式钦,他有企图多了。
三人在外头走了半个多时辰,出了一身的汗,回庄后,文丞佑迳自回房沐浴,席式两兄弟则是拿了竹扫帚扫落叶,闲除了一会儿,忽地一个人影从树丛后跳出,把两人吓了一大跳。
「怎么样?说了什么?」莳香勾着两兄弟的脖子。
两个弟弟惊魂未定,席式铨瞪了姊姊一眼。「都几岁了,还吓人?」
莳香笑咪咪地要捏捏弟弟的脸,让他躲了开去。「才十一岁就像个老头,以后怎么办?老气横秋的。」
「没错。」席式钦附和。
「少爷跟你们说了什么?」
「问我们家稼的事,都种些什么、收成如何,一斤作物卖多少钱、虫害严不严重……」
「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问这做什么?」莳香蹙眉,随即恍然大悟。「他以后要做县令,所以先来熟悉作物栽种,倒是个有心的。」
「你们在他面前可有好好表现?」她问。「你们要进书院得靠他推荐,给我争气点。」
「他说明天要考我们的学问。」席式铨说道。
莳香瞠大眼。「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书!」她赶鸭子似地挥手。
「也没差这一天——」
「这是态度问题,要给少爷留下好印象。」莳香打断席式钦的话。「让他觉得你们虽然天资聪颖但是不忘刻苦努力,明白吧?」
席式钦笑道:「阿姊你就是想得太多。」
「是鬼主意多。」席式铨难得附和一句。
「编派起阿姊来了。」莳香瞪向两人。「书有带来吧?」
「只带了几本。」席式铨回道。
「管家给你安排房间了吗?」她又问。
「还没,人家在忙,我们去读书不好吧?」席式钦摇头。「不是说让我们来打零工吗?」
他才不想整日待在书案前,还不如下田种地、砍柴、劳动筋骨,找些活儿做,其实他更想从军,不过阿姊不肯,每次提起她就摆臭脸。
莳香脑袋一转,作出决定。「第一天确实不该给人懒惰的印象,一会儿去问管事要做些什么。」
「好。」席式钦开心地应和一声。
莳香又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形,席式铨总结一句。「除了缺银子,什么都好。」
莳香叹口气,她哪会不知道缺银子,堂兄堂姊都大了,陆陆续续都要嫁娶,银子花得可凶了,伯父伯母对他们姊弟虽没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却也没让他们饿肚子,更不会打骂,虽然缺钱时脸色不好看,但凭良心说也算仁至义尽了。
娘亲去世时留了些银子给他们姊弟,她几乎全花在两个弟弟的束修上,伯母虽精明严厉,却还是有良心的,没把那些银子吞掉,为此她很感激,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多攒些银子给伯母。
只要她好好帮七姑娘瘦下来,大太太的赏赐必不会少,到时她会拿出一半给堂兄堂姊的婚礼添点钱。
「以后你们出息了,别忘了大伯的恩情。」莳香对弟弟说道。
席式铨颔首,席式钦则大发豪语。「姊,你说多少遍了?你放心,等我发达了就把村子的地都买下来送给大伯。」
「作你的春秋大梦!」莳香好笑地要打他。「信口开河,就会说大话。」
席式钦笑嘻嘻地跳到一边,莳香作势要抓他,席式钦大叫一声,跑得老远。「别打我的头!」
席式铨摇摇头,懒得理他们。
姊弟俩在林子里追逐,欢快的笑语声在树林中回荡,惊得鸟儿振翅而飞。望着飞翔的鸟群,莳香顿时觉得身心舒畅,还是在乡间自在快活啊……
翌日
文丞佑起了大早,才开门,就看见莳香坐在阶梯前。
「你终于起来了。」莳香起身走到他面前。「太阳都晒屁股了。」
他瞄了眼青灰的天色。「太阳还没出来吧?」
她笑。「太阳没出来我怎么看得到你,还看得这么清楚?你应该说还没晒到屁股才对。」
他瞪她。「你来跟我抬杠的?」
「不是,我是想让你画张黄二少的画像给我。」
他挑眉。「何意?」
「解气还有激励。」她认真道。「过一阵子七姑娘定会懈怠,那时就得把画像拿出来刺激她。你过两天不是就得回去,到时我找谁帮我画。」
画张像不成问题,只是……文丞佑迟疑道:「对七妹有用吗?万一刺激过大,她又消沉……」
「不会,有我在。」她拍了下胸口。「你画就是了。」
「就为了这事,你一大早堵在这儿?」
「当然不是。」她微笑。「你不是想知道农事吗?」
他颔首,不难猜想是那对双生子说的。
「我带你去找一个人,你问他就对了,我爹还有一些农书能借你抄录,完了得还我。」
他怀疑地望着她。「你又打什么主意?突然如此热心?」
「你意思意思给我一点赏赐就行了。」她附加一句。「最好是银子,我得筹措去书院的费用。」
他不解。「母亲不是答应要帮你?」
「太太的恩情我永远都会记住,可我不能总想着有别人帮忙,自己什么也不做;再说钱哪有嫌少的,除了书院的花费,我还想攒一些钱给伯父,虽然能给的不多,可也是我一份心意。」
伯父养了他们几年,给点银子也是应该的,就算伯父不接受,偷偷塞给伯母也是行的,有时是心意问题。
文丞佑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没想到她瞧着目中无人、我行我素,却还有如此孝心,倒让他有些改观。或许真如母亲所说,她不过是性子直率,并无冒犯之意,若真是如此,自己也不该以小人之心席量她的言行。
「你要现在出门还是再晚点?」莳香将话题转回。七姑娘约莫再半个时辰后会起来,她得带着她活动筋骨。「我可以先带你去认识老爷子。」
反正一大清早也没事,文丞佑颔首道:「那就走吧。」
莳香笑咪咪地领着他往外走。「你对农事如此关心,以后一定是好县官。」
他微笑。「承你吉言。」
出了大门,莳香熟门熟路地领着他往远处的草坡走。「老爷子总是一大早带老田来附近散步。」
「老田是……」
「是一只牛,快三十了,老爷子说如果算成人寿的话,快九十了。」她一脸赞吧。「你别看它只是条牛,老田很有灵性。」
「什么灵性?」他扬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