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对方苦口婆心,安咏竺听得心惊胆战,觉得自己像耽误他的罪人,她若坚持不和他分开,就会害他失去辛苦打拚的成果,只要她妥协,她不但不必失去他,还可以光明正大和他相爱,从此不再烦恼被拆散,听起来好诱人……
「我不会阻止妳和他相爱,这样还不够吗?」
但爱情的结局,不是两个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吗?三个人——这不是结局,而是三个悲剧的开端,他父亲的三角关系还不够她警惕吗?
何况,她不喜欢他睡在别的女人床上,光想象就……一把火,酸酸的。
她毅然望住面前那张丽容。「所以妳不爱唯复,却愿意顺从家族的安排,把妳的婚姻牺牲掉?妳对自己的婚姻没有想法吗?」
「顺从家族的安排,就是没有想法吗?」萧宜柔嘲弄。「我当然考虑清楚了,唯复条件很好,我不觉得这算是牺牲。」
「但妳先前和情人私奔,那么勇敢地追求妳想要的——为何现在愿意被当成棋子?妳已经放弃追求所爱了吗?」
「我没有放弃,是我爱的人放弃了我。」
「所以妳就放弃自己吗?」
萧宜柔猛觉得被一根钉子刺进最隐讳的伤疤,她语气倏地转硬。「安小姐,我今天不是来讨论我的事——」
「但妳要介入我和唯复,就该听听我的意见。要是妳真的和他结婚,将来爱上别人,又要怎么办?学唯复的大妈在外面养男人吗?这样对他不公平啊!」
「要是我有选择,我也不想这样——」
「为什么妳没有选择?妳的条件比我优越一百倍,比起我,可以更自由去逐梦啊!妳为什么要将就这种婚姻?妳不是也被爱过吗?那种被爱的感觉,那种怦然心动的期待,被呵护珍惜的甜蜜,全心全意为彼此付出,和他相互体谅扶持,就算有很多阻碍,就算大家都不看好你们,只要他温柔地注视着妳,妳就不害怕,觉得世界完美无瑕,觉得妳是全宇宙最闪亮耀眼的星星!妳也有过那种感觉的,不是吗?」
激动的嗓音微带哽咽,安咏竺双颊泛红,热烈感性地望住那冷漠的美颜。「我一直……都被爱着,虽然我和他的差距很大,我还是不想放弃,我相信我们会幸福的!平凡的我都敢追逐想要的幸福,为什么妳反而不敢?妳不期待爱情的美好,不想要只属于妳的幸福吗?如果不心存向往,不去追求,幸福怎么会来?」
这样没头没脑、激动热血兼一厢情愿的发言,竟教萧宜柔心口泛热,美眸起雾,她动容地望着这张热情脸蛋,这就是被深爱的女人的气魄吗?她为自己的爱情奋斗时,也曾有过这样灿烂、美丽至极的坚决神情吗?
她输了。明明来说服这女人合作的,现在她说不下去了,苦笑。「妳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可是,她有点喜欢她,这番话令她想起自己现在是有心动的对象,但她裹足不前,这对象的难度太高了,比她先前的恋人还……难。
「啊?」安咏竺愣住,这是褒或贬?但对方语气很和蔼。
「如果妳是想说服我放弃唯复,没用的。问题不在于我,而是妳不放手,唯复需要和我的婚姻,这点我保证没有骗妳。该说的我都说了,妳自己好好思考吧。我先走了,打扰了……」萧宜柔摇头示意不必她相送,最后向屋角的楼梯望了一眼。「你们儿子的事,我会保密的。」语毕,她起身离开。
安咏竺掩上大门,吁口气,情绪稍微冷却。刚才怎么突然激动了?大概是有点生气吧,听一个衣食无虞的富家千金自怨自艾,真让她内心不平衡,虽然人家情路也不顺,但肯定没有她的崎岖坎坷,结果按捺不住就开口了,发表了一篇非常慷慨激昂却完全没有建设性、也解决不了问题的演讲。
她苦笑,萧宜柔揭露了冷酷的现实。原来这桩婚事对学长有这么重要?他只字不提,肯定是不想让她担心吧?可是被隐瞒的感觉比担心还要糟,他还瞒了她多少?独自承担了多少?他让她沈醉在两人相守的美梦里,而让别人来告诉她,她其实是他的绊脚石。她明白,他是爱护她,却教她感觉自己很没用,真正为他们的爱情在奋斗的是他,她其实只是个拉拉队。
她可以争取他们的爱情,却无法替他竞争前途,明知他会很辛苦,会失去重要的事业,要他牺牲这么多来成全两人的感情,她实在无法再高喊爱情万岁。她再坚持下去,是不是很自私?那就放弃吗?真要说服他娶萧宜柔吗?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啊……她好彷徨,也好不甘心。
浓浓无力感令她叹气,她回过头,猛然发现儿子竟坐在楼梯上。她奔过去。「小哲?我不是让你上楼吃点心吗?」儿子都听见了吗?
「我不想吃……」小男孩摇头,脸颊略微泛红,眼神呆滞,很明显精神不济。
她一凛,探向儿子额头。「你发烧了!」
安咏竺带着儿子上医院时,莫唯复刚赶到另一所医院,探视受伤的地主。
挂彩的地主有两位,因为只是皮肉伤,精神好得很,见莫唯复来探视,拉开嗓门就指责,带着伤骂得可就理直气壮了,还惊动院长来关切。
莫唯复无动于衷,慰问的表面工夫做过,再对追来采访的记者发表过道歉言论,他就把事情丢给下属处理,径自觅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打手机交代公事。
今天的冲突显然是刻意的,从会议一开始,地主们就炮声隆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手下的主管会失控,也是地主先挑衅,地主先扔水杯、动手推人,才演变成肢体冲突。
黄先生不在闹事的地主之列,他今天根本没出现,抗议最烈、最蓄意挑衅的那几个,名下土地都是开发案的重点,他一一记住。
他又试着拨给大哥,他从昨天就有些疑问想问大哥,但大哥度假去了,联系不上,现在还是转进语音信箱。集团内的不成文规定,主管即使休假,也不该找不到人,他怀疑大哥是故意躲他。
下一步呢?他思索着,片刻后发现自己拿着手机发呆,在手机表面的倒影上,看见自己沈郁的眸心,应该严肃忧烦的表情,却有一抹脱轨的期待,若有所盼,盼谁?盼大哥回电吗?不——他忽明白,他是在盼安安的电话。
她肯定知道协调会出状况了,平常的她一听说他工作有问题,或集团有什么不利他的集团决策,都会立即打来关心,她的鼓励打气,比什么都令他心暖,但今天他的手机迟迟没有动静——响了!
他一喜,看清来电号码,却是父亲。
「我在急诊室外的停车场,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谈。」
父亲肯定也听说稍早的混乱了。他从隐蔽出口离开医院,来到停车场,寻到父亲的座车。
等儿子上了车,莫父示意司机下车把风,平静地开口。「刚才协调会的新闻出来了,都是负面消息。」
「那当然,记者访问二十个地主,有二十份气愤的指责,我一个人的解释很渺小。」莫唯复嘲弄,吁口气,疲惫地抹抹脸。「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
「是关于你的婚事,我还没告诉萧家人,希望你再慎重考虑。」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不会改变决定。」他口吻平静而万分笃定。
「别急,听我说完。这些地主无非就是要钱,他们要多少,你报给我,我统统批准。往后这案子有任何问题,你需要任何帮助,都直接上报给我,我会保你平平安安、风风光光通过这一关。」
父亲从不曾这么公开而大动作地给他协助,莫唯复震惊,随即领悟父亲的用意。「交换条件是要我娶宜柔?」
「网络上联署参加明天游行的人越来越多,情势对你不利,如果再失去萧家的支持,对你打击太大,会被你哥哥们乘虚而入,他们知道我把你视为接班人,会想尽办法把你压到底,往后你想翻身就难了,你好不容易有现在的成果,也不希望前功尽弃吧?」
「我若不答应娶宜柔,你就不帮我?」
莫父凛容。「我也不想这样逼你,但你自己要知道轻重,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又缓下口气,对儿子循循善诱。「昨天我是有点激动了,后来想想,你只是重感情,也不是坏事,这样吧,带你学妹来见我,我打算送一幢别墅给她,离你办公的地方近,你们可以时时见面。萧家那边,我也会打点好,不让他们为难她,这样你满意了吧?你不会要我这老头求你吧?」
莫父焦躁地抚额,连连叹气。「你哥哥们若这样胡搅,我才懒得管,你跟他们不同,你明白我有多怕你毁了自己吗?」
莫唯复惊讶地听着,他明白,第一次听到威严的父亲这么焦急,放低身段来跟他商量,父亲是真的担心他也在乎他。他和父亲的感情不浓,但父亲显然私心偏爱他,或许是出于男人对男人的赏识,亲情成分仍然不多,但他满足了。
他诚恳道:「爸,谢谢你。昨天我也不对,不该对你那样说话。」
听儿子口气松动,莫父欣慰,喜道:「那不要紧,都还来得及——」
「但我还是不能娶宜柔。
「不然你还要什么?」莫父变了脸色。
「我只要安安。」对着横眉竖目的父亲,莫唯复沈稳道:「我想要她,我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妻子,要人看见她就想到她属于我,她陪我十年,我想要她继续陪着我,在我登上最顶峰,领导莫氏集团时,与我分享所有的成功和喜悦。」他勾起唇角。「我的野心,比你想的还要大。」
「我看你是在作梦!」莫父气得说不出话。
「爸,我明白你的顾虑,开发案的确是关键,要是萧家就此抽手,而我搞砸了,会让人质疑我的能力,相对地,只要我能做好它,就证明我不需要依靠旁人,安安嫁给我,也就不需要承担任何压力。」
「你就这么有把握?」
「事关安安,和你刚才提到的接班人宝座,我可不会拿来开玩笑。」他自负微笑,还有件事,也该让父亲有心理准备了。「其实我和安安有个儿子,今年上小学了。」
莫父惊呆了。
「安安害怕你会带走孩子,让孩子卷入我们家族的纷争,所以我一直隐瞒,等开发案尘埃落定,我会带他们来见你。」他感性地道:「爸,我想占有整个莫氏集团——但我的人生,只想被安安占有,要是你能认同安安,我会很快乐的,也许,比成为下任莫总裁还要快乐。」
下了车,寒风刮面,莫唯复只觉神清气爽。他带下车的,不只是拨云见日的感情和心情,还有父亲的手机。
现在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开发案。它是他事业的关键,也是他为她铺的路,除了彻底胜利,没有第二条路。
他斗志高昂,而且胜算在握,此时,格外想听她的声音。
他漫步走回医院,一面检查父亲手机里的号码,一面愉快地拨给安咏竺。
「学长?」她听起来有些疲惫。「啊,我原本要打给你,问问协调的状况,忙得忘记了……」
「嗯,报社那里很忙吧?」
「还好,不过我提早回家了,小哲感冒,我带他来看医生,刚拿完药。」她轻笑。「他挨一针,哭了好久。」
「他还好吗?」他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