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切发生得极快,在对方狼狈爬起时,两兄妹已是一个在前、一个躲在身后的姿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锦凤姑娘,男女有别,恕在下失礼了。」温文儒雅的俊颜上盈满没扶她一把的歉意,语气是那么样真诚,任谁也不会看穿,要是没人提醒,他压根儿就认不出眼前的人是何方神圣。
锦凤身为一个丫鬟,从来都是人微言轻、受人使唤的命,何曾想过像钟离谦陌这样的一号人物会记得她的名字,甚至还有礼到以姑娘相称?
微一怔愣后,她掩下内心的激动,赶紧道:「别这么说,是奴婢一时激动失了分寸,让谦公子受惊了。」
世人眼中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微微一笑……他是认不出这丫鬟,但南宫家大小姐跟她底下的人是怎么兴起祸事,可是完完整整的记到了帐上,钟离谦陌心里可清楚得很。
「锦凤姑娘如此激动喊住在下,不知所为何事?」谦和有礼的俊颜上面色不改,不会有人知道那温煦和善的秀雅俊颜下,真正的想法。
「谦公子,您一定得救命,我们家小姐不好了!」锦凤焦急得流下泪来,抽抽噎噎说道:「我们家小姐受奸人所害,身中奇毒,济世医馆的人不医,城里的其他大夫更是束手无策,还请谦公子大发慈悲,妙手回春,救救我家小姐。」
钟离谦陌不是那种被扫了游兴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更不是会记仇爱报复的人。所以,他是那么样的斯文有礼,异常客气又万分抱歉的温和说道:「药谷有药谷的规矩。」
别人能医的不医。
奸佞之辈不医。
拦路求医者不医。
待锦凤为时已晚的想起,她此下求助的行径恰恰犯了三一不医」的第三条规则时,吓得脸都白了。
「可是……可是我家小姐、小姐是南宫家的人,她、她不能、不、不应该、算、算是一般常人……」锦凤急得口吃,亡羊补牢地声明以南宫家族与药谷的友好关系,不该以一般求医者的情况对待。
对比那份焦急,钟离谦陌的温文儒雅就犹如三月的春风,是那般和煦宜人,教人打心底感到平静。只听他温言道:「钟离耝训不可违背。」
明明是那么温和的话语,可就是让人感觉到他的为难。
至少锦凤很难再说出什么求情的话,因为她一点也不想让眼前的人感到困扰。更何况她们主仆二人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前往药谷登门道歉,好解决药谷全面拒医南宫世家的事。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药谷拒医的事都还没能解决,小姐就先出事了。
天可怜见,让她在这危急中遇见了能解决所有问题的药谷之主,怎料她一时心急却犯了「三不医」的第三条,现在落得如此结果,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药谷与南宫世家,两者之间的关系正呈现前所未有的紧张。
偏偏狭路相逢,双方的关键人物在青平城碰头,撞出了个烂摊子,而南宫侠宇就是临危受命接下这烂摊子的倒霉鬼。
为什么要刚好待在隔壁县城?因为是距离最近的一个南宫族人,而远水难救近火,于是他理所当然被指派来收拾这烂摊子。想也知道,这绝对是阴谋,是家族内斗的结果。
事关药谷钟离氏族与他南宫家的友好关系,一个弄不好,日后南宫家的伤病急难可说是求助无门,那真的只能吃不了兜着走。用肚脐眼想也知道此事有多重大,但为什么偏偏会找上他这个没权没势、只是江湖朋友多了些,然后很不小心有些侠名的庶出二少出面处理?
还不就是怕他侠二少的名号压过了嫡长子的声势,又生怕嫡长子没做好落人口实,所以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丢到他身上。
他很清楚那两个老毒妇的打算,要是他真能解决此次危机,修补药谷与南宫家族之间的友好关系,做得好也就是言不由衷的一声称赞,或说他不负「南宫」这个姓氏,要是无法善了……哼哼,他跟妹妹就等着吧,还不知道会被怎样编排跟诋毁。
类似家族罪人之类的罪名大概是基本该受的,而她们的最终目的,是想将他们二房一支的兄妹逐出南宫家。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他根本不能拒绝这份苦差。
只消有任何推拖之意,可以想见随之而来的罪名至少有两大类:一是缺乏家族向心力,不念南宫家栽培之恩等,往忘恩负义方向编织的罪名;一是不思同舟共济,怀有狼子野心之类的阴谋路线。
不管哪一种,一定又会牵连到他那柔弱无助的妹妹,谁让他们二房一脉从存在的那日起,就是老夫人跟大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特别是在他们娘亲积郁成疾,因病过世后,这两人对他们兄妹更是时时盼能除之而后快。
南宫侠宇看得透澈,所以心里极度不爽。
这落到头上来的任务简直就是前有狼、后有虎,只怕老夫人、大夫人的人马正日夜烧香,巴不得他搞砸了这事,好让他们得以借题发挥,趁早铲除二房,撵他兄妹二人离开南宫家,甚至从族谱上除名。
这一手算盘真是打得苏哩啪啦响,却正显得两位妇人的短视。
家宅内斗搬上台面,若真是搞砸了与钟离氏族之间的关系,倒霉的又何止他跟润润两兄妹?整个南宫世家又讨得到什么便宜?
还真以为让他们两兄妹顶了一个「南宫」的姓是多大的恩惠?
经由这些年的努力,他南宫侠宇积累下的可不只是江湖薄名。若不是不想爹亲为难,事情闹大有损他老人家的脸面,他早想带着润润自立门户,离开这个冰冷无情、不仁不义的大宅门。
当他稀罕?呸!
既然老虔婆们包藏祸心在先,那就别怪他从中作梗……
「我是这样想的,不知谷主以为如何?」对着那有着文雅秀美、温文儒雅的欺世外貌,实则任性妄为且极其护短的青年,提出双赢计划的南宫侠宇同样一派的好整以暇。
若不刻意提及,没有人知道他为了求见这一面,可是在济世医馆外头站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冤有头、债有主,自然,这帐还是算到了害他得面对这一切的老不死跟大房人马身上,所以他毫不迟疑地说出他的计谋。
南宫侠宇提议,两个家族的关系败坏既然全因南宫瑾那位大小姐管理下属无方而起,那么反击的施力点就该着重在这儿。而真正有效的方式,就是直接打击那份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骄傲,才会让那位大小姐知道痛。
要南宫侠宇来说,所谓的高岭之花,什么性子清冷高贵、冷傲如梅之类的美誉全都是屁,说白了就是被家里娇养过度,自小眼睛长到了头顶上,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次她一等罢了。
这回受命备礼上药谷道歉,只怕是这位大小姐生平第一次受挫,真要让她因为昏迷不醒而躲过登门道歉的责罚,岂不便宜了她?
若要她确实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让她好好的登门道歉便算伤她的脸面,待她上门道歉时,再设法刁难,那可就是剥皮之后再剥皮,才是真正痛快的做法。
南宫侠宇当然也知药谷的「三不医」规矩,但他更清楚,这「三不医」说起来真正的不医也就是一条:不想医就不医。
只要钟离谦陌愿意,先前的拦路事件,当事人说了没这回事,谁敢吭声?
南宫侠宇头脑清楚得很,所以没将之前的拦路事件当成阻碍,而他如今献上此计不光是为了自己原先的任务,也是让药谷出手,求得重修旧好的先机。
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看这位大小姐吃瘪。其实他早就这么想了,此时不推波助澜更待何时?
「看来,你跟润润在南宫家过得还挺辛苦的。」放下茶碗,钟离谦陌似笑非笑的看着献计的青年,却不对他的计策有任何评论。
关于南宫家的内斗,钟离谦陌也知道一些。
现今南宫家主的二房,亦即南宫侠宇与南宫润的娘亲原是一教书先生的女儿,与家主两情相悦,无奈老夫人以门户不相当为由反对。别说是明媒正娶、八人大轿抬进南宫家做少主母,老人家连让对方进门都不允。
事情闹了一阵子,最后达成的条件是娶老夫人一向宠爱的亲侄女为正妻,老夫人才勉强点头,答应让教书先生的女儿嫁入南宫家当二房。
从此后,开启了南宫家族的内斗史。长达十多年的内斗,从来就是大房想方设法整二房。一般人只知南宫家大房掌权威风,二房得宠,却没人知晓,二房的得宠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别说是积郁成疾,最终香消玉殡,还连累了一双儿女,也就是南宫侠宇与南宫润。那些肮脏事,就算钟离谦陌不刻意打采,光凭推论也知晓,他们兄妹过的绝不是什么太平日子。
因而他对于南宫侠宇现下流露出的等着看大房人马吃瘪的心态,倒觉得很正常。
南宫侠宇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瞒的,坦然道:「谷主想必清楚得很,我这人向来就这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既然没想让我好过,我也绝不会浪费气力帮他们顾面子。」
这话是实话,因为南宫侠宇知道,眼前的美青年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欺瞒之人,他又何必故弄玄虚?
随着话语落定,室内有好一会儿的寂静……
钟离谦陌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白皙如美玉的纤长食指轻敲了桌面数下,最后,对他的献策给予部分肯定。「你的想法确实可行,但还有可以改进的空间。」
「哦?」挑眉,南宫侠宇先是自我检讨,原来他方才提出的计谋还不够阴损,那么,所谓的改进空间到底是怎么个改进法呢?
钟离谦陌无视他一脸愿闻其详的神情,仅淡然表示。「你说服我了,我会派人医治南宫瑾。」
南宫侠宇注意到,这位年少的药谷之主所应承的只在于医治南宫瑾的部分,而且是「派人」医治,并非他亲自出马。
眼见对方并无继续解释的意愿,南宫侠宇也不勉强。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药谷之主既已承诺会处理此事,他回头有得交代就算任务完成,至于要派谁出马医治,就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了。
最多……他只是期待……这件事到底会如何发展?
身为两大氏族修复关系的重要当事人,钟离魅儿是处于状况外的。
由于奉左跟崇右前来会合,原先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的行程似乎到了头。随着这两人带回来各地的帐册,她只能跟着闭关,待在青平城的济世医馆接受祖宗级的招待与服务,然后跟着两位总管困在大量的帐册堆中帮忙核对大小帐本。
大帐本是药谷总帐,小帐本则是各地济世医馆的帐目。她负责的部分说简单,可普通人却没办法有她那样的速度。
按一般人的作业方式,就是拿着小帐本,一条一条与大帐本上的帐目核对品项跟数字。可她不同,她先将各地的小帐本浏览一次,接着再翻看已誊写计算完毕的总帐本。
两者所登录的数量与数字是否有出入,她只消核对记忆中的品项、数目便完事,无须一本一本、一条一条的核对。
一般人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进行的工作,在她来说就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所以除了药谷的人型书库,她也是对帐时的最佳利器,每每让负责理帐工作的崇右对她感激不已,就像这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