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几个长老虽口里称清扬为掌门,其实对女子掌门中之事心有不服,霍齐生早想找机会说他们一说。

闻言,几名长老果然缓了缓,就见黑身长鞭在夕照下划出一弯漂亮身形,有几分游龙模样。霍齐生毕竟不是武人,力道有限,洪煦声飞身而出,接了鞭又翻身跃回清扬身边,腕中一甩,右手举鞭靠左腹,拉开了架式。

「章盟主!您来评评理呀!」眼前情势一面倒,麟角门二人极为不服。

章硕棠见到那自称许声的青年一手长鞭分明是女子所用,又将鞭身摆得极低,是自负过了头?甩鞭出招需巧劲力道并重,自然举鞭越高越好使力才是……他看向七重门的几个长老个个不再争辩,他问:「怎么样,此人可真是你等七重门人?」

「……是。」霍齐生一番话自有道理,尤其听闻此青年为洪家三爷,再瞧他身手灵活,莫非眼疾已癒?果真如此,他们更没理由拆穿谎言,自掘坟墓。「此人正是本门的赘婿!」为首的长老话一出,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这……这是当众嫁祸?还是长老逼婚?那赘婿一一字令单清扬嘴角猛抽,身边人倒是一脸无所谓。

章硕棠暗笑两声,乐子自个儿找上门,他乐见其成。「许声为七重门人,其长老为证,此事老夫说了算。」

「可……这……」麟角门二人还是不服,「七重鞭怎能双鞭对我二人」

「七重鞭第七七四十九路为双人鞭法,此事已故的单掌门向老夫说过。」章硕棠说着,铁了心非得一见这青年身手不可。「只是单永飞一手鞭法炉火纯青,双人鞭法一人便可使。」

麟角门二人当下傻住,哑巴吃黄连。

洪煦声微微一笑,转向仍深锁柳眉的清扬。「清扬,你的鞭里有厉气,然没有杀气,是出于不忍伤人之故。眼下要挫他等锐气,绝不能手软。你只管出招,别管使的是哪招哪式,我从旁配合便是。」

单清扬看着他。「可……双人舞鞭,当使游龙游云才是……」

洪煦声理所当然地平声接道:「飞腿高踢、勾拳……方才他二人为推你下比武台,亦是使出了旁的招数,你又何必拘泥?」

「是这么说没错……」

「游龙随心而走。清扬,你仔细回想,单伯伯传你鞭法时,可是次次教的都是同一路?」

「……」为何觉得三爷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方便他俩行事?

「清扬,记住,出招莫要有一丝犹豫。无论你鞭如何出招,我定能合得上。」洪煦声低沉嗓音靠近她耳边,定定说着:「记着,清扬的招数,我必能以这赤龙鞭跟上。」

「我明白了。」

单清扬闭上眼,再睁开时晶亮眸中映着眼前的他,唇边勾笑;她反掌将他拍开几步,接着一提腿,勾起金鸡独立之姿,长鞭靠左肩,鞭身软软垂落在脚边。

洪煦声不再看她,赤龙鞭直指尚在发愣的麟角门人。

那对师兄弟震了震,自知免不了一战;当他们再度稳好交错的马步,气势却是弱了半截。

倏忽间,单清扬已然扬鞭而出,不再给他二人任何思考机会。她心无旁骛,长鞭所及之处,破其掌法攻势,直取两人喉间;她手中一抽收鞭,三爷总能抓准时机扫过他二人下盘,乱其腿功。一会儿,当她转换招式以箭蛇吐

舌之势鞭向他二人腰马,三爷便使出倒挂蛇影,抽点那二人头顶,令其无从回避。

单清扬无后顾之忧,全心信赖两人手中长鞭,她感觉自己领着三爷出招,又似三爷不着痕迹牵引她……

在单清扬眼中,一霎时没了敌人、没了非赢不可的比试,没有重振家门的重责大任,什么负担都烟消云散,只余白龙、赤龙交错翱翔于红红夕日前,划风、破云,争着追逐着冲破天际,一声一声呼啸的鞭风似龙鸣,不绝于耳。

上了石阶,推开半掩的门,四处石墙围住石铺的庭园,灰白无生气的角落,一抹春草嫩绿背影静静立着,无声带来些许生气。

从不知道,原来她的庭园,这在七重门重建后为了方便练武只铺冷硬石板的庭园中,有日竟会出现这般盎然生意,只要远远看着,便教人万分满足。

「清扬还要看我背影多久呢?」他回过身来,笑意微微,单手收在身后,就这么耐心待她走来。

单清扬心一跳,清清喉,缓缓走去。「三爷耳力好。」

「也没别的长处了。」想了想,洪煦声回道:「听风、听树、听花、听草,是为消磨时候。长日漫漫,清扬忙里忙外,我在你庭院里,没有风树花草,似是只剩听石子一途了。若清扬能伴我说话,倒是可免去寂寞。

「贫嘴。」单清扬佯装恼怒。眼前三爷笑开,她也被感染笑意。

就这么,庭园中,两人对视,笑而无语。

一个月前,五十年一回的归鸿论武在入夜后落幕。八大门派稳坐江湖名门正派之列,余下的各大帮派、小门小派相争相斗也终归平静,毕竟天下门派众多,能派得出人到惊尘丘比试的,没有名气也总该有些实力,想藉一次比武重新排列自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并非易事。

七重门在二十年前以奉陵蛇武之首闻名北御三州,迁至归鸿落地生根后,却因遭逢巨变,一直以来与不幸一一字撇不开关系。

此次惊尘丘双龙鞭法重振七重门声威,稳固本门于归鸿地位,是单清扬盼了许多年的事。可如今事过一月,回想当日,她尚有些恍惚;她只记得自己舞鞭舞得沉醉,那是许久没有过的舒心。太多的日子一心为报仇,她只有苦练,有多久没有因挥动手中长鞭而欢喜?

清扬笑里顿然,洪煦声道:「走到这一步」全是清扬一人所为,旁人纵有相助,也是见水到渠成才顺势出手。」

单清扬眨眨眼,失笑,「得三爷、舅舅相助,清扬只有感激,没有不领情。」那日与三爷舞鞭如入无人之境,才想起爹爹在生时她也曾沉浸于练

武,茶饭不思……她的确不习惯太过依赖谁,可她也不希望自己老活在被罗云端、萃儿背叛的恐惧中。

罗、吴两家并未在此次比试露脸。自罗云端与萃儿成婚,她没再见过他们。没要他们的命来血祭爹爹娘亲,却不代表能忘却那日差点将自己吞噬的血红火焰;饮下忘忧咒的是他们,不是自己。

面对门中长老,单清扬只道成全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自是不会去提当年血洗七重门的凶手便是同在蛇武盟的盟友。

对她来说,罗氏,门长年练着不正的心法而走火入魔,分明知道起因就在自家心法却不愿弃练,那是自取灭亡,根本不需她插手。吴家长一辈已无大作为,萃儿也因练了罗家心法吐纳而气虚,若是再执迷不悟,随罗云端继续练武,要不了多久便会患上血寒症……

单清扬劝过了,至于萃儿要怎么做,她已不再放在心上。

那些事她只会试着抛到脑后,因为,眼前七重门就够她烦恼的。

……眼前的三爷,也够她烦恼的。

单清扬信任三爷,她能将自己的命交予三爷,这是归鸿论武时她最大的体会;然而他们分明订下了三年之约,三爷为何忽然出现,她不懂,也问不

出。归鸿论武后舅舅离开,三爷、护容倒是顺理成章入住府里了……

「三爷……」

「嗯?」

单清扬转转眼,最后摇了摇头,转道:「喔……嗯,上回说要带你上这归鸿出了名的茶楼,早先我让人去张罗位子,现在出发正好。」

就当她贪吧,若三爷是来助她度过归鸿论武一关而出庄,那么她会好好珍惜三爷回庄前两人相处的日子。

「是吗?」洪煦声也不说破她欲言又止的转换话题,点头道:「那走吧,我正想试试归鸿的茶点呢。」

「嘿,你可听说过那七重门掌门的事?」一名削瘦如竹竿的江湖人问着。「你说的可是那破相掌门与入赘夫君的事?!」一名肥胖如肉球的江湖人反问。

「你消息还算灵通嘛。」

「不然怎么在道上混?」

「呵呵,那么,你见过那衰人许声了没?」

「衰人……俺倒听说他是嫁……不,是入赘得心甘情愿哪!」

瘦子不认同地摇摇头,「入赘需改姓,也算是给自家绝了后,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有什么理由要屈就女人?」

胖子呵呵呵笑得和气生财。各人自有各人过活的方式,他不予评论。武林传闻出归鸿,他听得多,会从自个儿口里再传出去的,只有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俺有个本家兄弟正是七重门人,几次俺找他喝酒,倒是瞧过许声在单掌门身后跟入跟出的。双龙鞭现归鸿后,七重门已不见往日萧条,单掌门忙起来那是六亲不认的,俺见许声也从没埋怨,总是一脸温温笑意,就这么默默帮衬着,不见委屈。」夫妻相偕,谁理内谁理外也就无需太过计较了吧。

「是吗?」瘦子不甚相信这版本。

胖子也不再多说什么,旁人的事由旁人烦去。「哎,说了那么多,俺口都乾啦……小二哥,咱们的雪菊普洱都还没上哪!顺道再来盘乌龙桂花糕!」

小二远远吆喝了声,表示明白,转身入内张罗去了。

这茶楼人声鼎沸,胖瘦两个江湖人自顾自地说着话,没注意身后两个身影举杯就唇,定住久久,一句也没漏地听得仔细。

单清扬与三爷对望良久。

听见这话,她该有什么反应好呢?恼羞成怒?这段日子自是听过不少说法,每每听见赘婿一一字总令她冷汗直流,偏又不能否认,只能当作耳边风由人去说。关于自己的传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从没少过,她早惯了,不会有太大反应……就不知听在三爷耳里,是否困扰?

杯中茶早已凉了,单清扬仍望着眼前的三爷,那俊颜薄红,令她想起惊尘丘的夕日在他脸颊烙上红晕……她可否当作三爷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事实如何只要彼此知道就好?

就当他们共同守着一事就好。

这么想着,纵然对不住三爷,单清扬仍在心底偷偷庆幸着身边有三爷。

洪煦声回望着眼前人,耳边有人说着关于他们的闲言闲语,甚至……甚至看出他甘愿得没有一丝委屈……他自小深居简出,在庄里无需隐藏情感,更没试过赤裸裸地被人看穿心意是什么滋味,自是有些不惯。

可他舍不得移开与清扬的对视。

清扬没有一点忸怩,洪煦声擅自解释为她心中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欣然。

一日当中鲜少言谈无妨,此刻相视无语也无妨,只要她能在视界内,便无妨。这愈发深刻的心思,与清扬千里还剑时他们亭中说话的心境,那只盼她好、不强求的心境,差之甚远……

单清扬注意到三爷颊边已不是薄红,简直是要烧红了……她终是微仰头喝了口茶,道:「茶凉了,别喝了。三爷,你若嫌我那石造庭园里没有可爱的花草让你听着欣赏着,城北那儿有个花市,我等去瞧瞧,你说好吗?」

「好。」喝了口冰凉的茶,才察觉两颊发热。洪煦声轻咳了声,迳自起身出了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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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风耳讨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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